消逝的江湖  

太美好或者太丑陋的事，都能改变人的一生。黄志刚说，父亲开始练武是因为在学校里受到霸凌欺侮，而在黄德辉师父自己的回忆中，学习武术的缘起却是幼年观赏的一出极美的粤剧。武生精致绚烂的行头，潇洒利落的动作和飞扬快意的气度，给年幼的黄德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之后异乡孤苦、遭遇欺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拜师学武，开始了精进武学，努力推广传播中国功夫的一生。  

1960年4月，11岁的黄德辉跟随母亲来到旧金山，与在这里的父亲团聚。最初人生地不熟的艰难岁月里，黄德辉有武术陪伴着他。黄德辉拜的师父是1939年创立旧金山鸿胜馆的蔡李佛拳大师刘彬。

 

而蔡李佛拳鸿胜馆则可以追溯到1851年。早在清朝初年，广东已经成为南派武术中心。清中前叶，以洪、刘、蔡、李、莫，五大名拳影响最大，到清末，蔡李佛拳已经取代了五大拳，成为广东最大流派，由蔡李佛拳宗师张鸿胜创立的鸿胜馆，更是桃李满天下，传下陈盛、雷灿、黄宽、谭立、阮懈等多位名家，会馆成员逾万。张鸿胜是蔡李佛拳创始人陈享的弟子，据传年轻时，还曾拜青草和尚为师，得传佛门内八卦拳和医药之道，同时，他继承了师父反清复明的志向，极具革命精神。鸿胜馆创办的1851年，正是太平天国打响的年份，武馆成立便是为了呼应革命，而不少蔡李佛派武者也是太平天国的重要参与者。至今，鸿胜馆传下来的的拳术和器械套路中，仍能够看到许多作为两军对阵时使用的技击术。

太平天国失败之后，鸿胜馆也被查封，导致了大批的武术家被迫流亡海外。不过，硬币都有两面，翻过来看，这也成就了鸿胜馆成为最早走出中国，迈向世界的武术组织之一。后张鸿胜回到佛山复馆，并培养出大量武学人才，投入到从辛亥革命起到新中国建立为止，波澜壮阔的革命岁月中，而时局稳定之后，他们也如点滴星火入深林一般隐没散去。而海外的传承者们，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委内瑞拉、旧金山等大洋彼岸的一个个华裔移民聚居地，建立起武馆、医馆，执着地将中华武术的种子传播开来。

 

遥远的武林

创立旧金山鸿胜馆的刘彬正是阮懈的弟子，也得到蔡李佛一派的真传。天资聪颖的黄德辉拜刘彬为师学习数年，很快被选拔为助教，帮助师父纠正师弟和其他学员们的动作。彼时，《排华法案》余温尚在，旧金山华裔移民依靠抱团抵抗外侮，在华人圈内，武馆颇受欢迎。华裔移民不仅能在这里学点功夫傍身，带孩子来练练拳脚，还能互相联络感情，中华武术的精神也支撑了移民们走过艰苦奋斗的岁月。但华人武馆都不约而同地不收外族裔弟子，一来是言语不通，难以传授武学精华，二来也有些“祖宗功法，不可外传”的保守。

 

1967年，师父刘彬逝世后，19岁的黄德辉决定自己开设武馆，教授蔡李佛拳。当时，武术明星李小龙，正试图第二次进军好莱坞，他的截拳道在多次国际比赛中大显身手，几部电影也令中国功夫蜚声好莱坞。在旧金山，对中国武学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人向往着遥远的武林，那些精彩的侠士故事和神秘的东方哲学，令处于越战后期兼经济大萧条的傍徨青年着迷。

同样是年轻人的黄德辉，心态也更开放，愿意接受非华裔的子弟入学，也因此顺利吸收了不少学员。黄德辉开始摸索用英文教学，但招式和称谓仍保留原本的粤语，而最重要的是，所有武馆的弟子都必须传承尊师重道、德艺双重的中华武学传统。

虽然许多中国武学的精要需要言传意会，使用英语为教学造成了一定的难度，但黄德辉师父经常以幽默的方式，与非华裔的弟子交流教学。他饲养了两只鹦鹉，常在它们面前练拳，连鹦鹉也学了一些招式，黄师父便以此给弟子们打气：语言不是问题，我连鹦鹉都能教会，一定能把你们教得更好。

黄德辉的儿子黄志刚四岁就开始在武馆修习，当时武馆刚刚开始招收低年龄的学生，黄德辉也试着用各种方法教自己的孩子，有效果了再推广开来。黄师父说，自己从不逼迫孩子练武，一切都是潜移默化。孩子跟大人不同，外部再多的压力，都没用，只有顺着他们的心性观察、适时提点鼓励，才能让他们发自内心热爱武学。

长期的习武训练，令黄志刚心志坚毅、心念单纯。他相信，坚持不懈地练习能将招式和套路化为第二本能，遇到危险，能够化险为夷，遇到攻击，能够防卫自如。在一次危险的车祸中，黄志刚就以太极借力化力的方法和蔡李佛拳练就的敏捷身手，保护了自己，摩托车撞毁了，而他只是面部轻微擦伤。

同时，习武也塑造了他的自律，黄志刚十二岁开始管理父亲的武馆，每天自己练习之外，还要参与大班教课，指导私人课程，当然，他还要上学。学习、练武虽然辛苦，但他始终两不耽误。如今除了将武馆之外，他也自己开设酒吧，投资房产，将自己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黄志刚接手管理武馆之后，黄德辉便开始全世界的游历，推广蔡李佛拳和杨氏太极，他成立的梅花国际联盟（Plum Blossom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在39个国家拥有300多家武术学校和超过200万学员。他也几乎每年回中国，与国内的武术家切磋。每隔两年，父子也会携手带团，从联盟中选拔出多位华裔或非华裔的武学新星，前往中国参加巡回比赛，每次都能捧回锦旗和奖杯。

有人感叹中国武学失传，国粹式微，但对于这对旧金山父子来说，武林并不遥远，他们日复一日真真实实地播撒着一粒粒种子，浇水施肥，立木成林。

 

但愿武林不逝。但愿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