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怡：父母要经常注意体察孩子表现出的问题

陈鲁豫：知道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吗？

秦怡：有的是小时候可能就是受到一些刺激，他在还没有发育的时候，将要发育的时候，受到一些刺激，就转不过弯来，没有人给他去解开矛盾，那么这个矛盾就越来越深，我想他可能是这样的。他念小学四年级、五年级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拍戏，他自己上学，因为他一直是文静的不得了，老待在家里的，我家里就是妈妈，姐姐，都是老人带孩子的方式，也不敢让他出去自己去弄堂里玩，都不让他下去，那么他们以为孩子生出来以后，只要吃饱、穿暖，在家里待着，没有病就

陈鲁豫：他多大呀？

秦怡：十二、十三，那么我说，你看这个书，你怎么能看得懂，我是看不懂，但是我有点懂，所以我有一个问题我提出来，他说，我说什么问题啊，他说你们说的，老师说，社会主义社会是按劳取酬，共产主义社会是各取所需，那么到那个时候，不是说要生产极大的丰富吗，那么生产极大的丰富，不是还是有很多工人，还是什么来生产的嘛，到了那个时候还有没有剩余价值啊，哎呦，他问的呀，把我真是一愣一愣的，我都不能够很好地去回答他。我也没有这个学问，就马虎地对付，我说到那个时候生产关系都不一样了，我就这么对付他，就这一句话，他好像也懂，好像也不懂，他心里常常有很多问题，像这种问题还好，他是看了书不理解。

还有的时候就是说，他个子很大，到了学校，样样都不会，打球打球不会，那么小孩子嘛，都是孩子嘛，就好玩了，就把他当个什么玩的一样的，就把球往他头上丢，他也不会去赶紧把它弄掉什么的，就觉得很好玩，就笑，大家伙就笑，就取笑他了，还有就是说，他老是不敢下来跟大家一块那么跑、玩，大家在打球，在玩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却坐在单杠上头去坐着了，看别人，说你下来呀，下来呀，他不敢下去，他就是摇头。那么有些小朋友呢就是手里拿个刀片，就把他的手就划破了，都划破了，划破以后他回家不敢拿出来，因为他在家里常常受到教育，要学英雄，要怎么样，不要做孬种，假如他害怕了，就是孬种了，那么他就不敢回。

那么这种情况之下呢，就是郁闷在心里，害怕在心里，但是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还要念一年半，还要念两年，老是这样子想，像这种情况，大人不知道，我们以为孩子嘛，思想活动不会多，其实他的思想活动很多，刚才几个例子，一个，你说他自己，到底我应该回手吗，他就说，妈妈人家打我，我到底应该怎么来自卫，假如我也打他了，那么不是我也打人了，打人是不对的呀，他解决不了问题。他不能够去仔细地分析，那么就是说，那些东西他都不会，那怎么办呢，我跟谁去学啊，他爸爸很早就病了，也没什么办法去教他了，所以他就每天在家里总是这个矛盾里头始终钻不出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如果父母能够经常地去注意他，他有什么表现出来的问题，及时地跟他解决了，比方说他不会打球，马上领他到操场教几天他就会了。

陈鲁豫：所以您现在会想，如果当年怎么样的话，可能事情是另外一个样子。

秦怡：如果嘛，我就是很后悔了，很难受了，就是说自己很不好，为了自己的工作，孩子牺牲了，当然为工作是对的，可是为工作也要保护孩子，这一点就是做的不够，应该随时随地的回去，马上要注意孩子，我们回去了，内景拍什么了，一天到晚就是搞这个，因为这个工作的关系，也是时间比较多的在外面。

陈鲁豫：但后来几十年证明，您还是挺伟大的母亲。

老人：不是伟大的母亲，是母亲是伟大的。

年轻时的秦怡

秦怡：儿子常说一些难以想象的话让我很感动

陈鲁豫：其实想到他，还应该有很多快乐的记忆，他一定会做一些让你特别感动的事情，或者说一些让你特别感动的话。

秦怡：哎，是的，他常常会说一些想像不到的那种话。

陈鲁豫：比如说？

秦怡：比如说，我有个老姐姐今年96岁了，她常常担心自己会死，那么他就跟我儿子讲，小弟啊，小弟啊，姨妈要死了，老是这样说，他想，因为他这种孩子，生这种病的孩子非常的纯真，他想她那么老了也许是会死的，但是他又想，他怎么

说呢，结果他也没说不会的不会的，因为他跟我们讲，我们说不会的不会的，现在好好的不会死的，就这样，就是其实这个话是敷衍的话，结果我儿子就非常实在，他就说，哎呦，那是舍不得的呀。我姐姐很注意别人怎么讲，结果这句话讲了以后，她是不仅没有生气，高兴得不得了，我回家了她说，你知道你儿子讲了一句什么话吗？你儿子讲的那个话，你们谁也讲不出来，我说怎么会讲不出来呢？什么话呀，她就讲给我听了，你看看他讲的好吧？我们想想，真的选择得非常的好啊，他不讲你不会死，他就讲那是舍不得的，所以她听了以后很高兴，你知道吧。

所以说这个孩子呢，也是很会为他人着想的，我拍《海外赤子》拍一整天，把他一个人放到旅馆里头，那个时候的旅馆也不是什么很好，也没有人管他，吃午饭、吃晚饭，怎么吃的呢？我都是早晨就买好了饭，买了两个馒头，那么写个条子，买了两块红烧肉，买了一点青菜摆在那头，然后写个条子，两个馒头如果吃不下，吃一个也可以，吃一个半也可以，我就这样告诉他。他很奇怪，他能够看了你的条子一点都不乱，然后回来，他有时候会回来躺到床上睡，馒头我吃了一个。

陈鲁豫：给你写下来？

秦怡：写下来，他也写下来，今天还有人给你打电话，今天他不来了，知道你拍戏，你明天什么时候空了，你也打个回电，他都会给你清清楚楚地写好。在这种时候我反而非常的非常难受，你看这个人是好好的嘛，他的思维很清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呢？为什么这个病一点起色都没有，看了这么多年，几十年都不好呢？

《青春之歌》1959年

秦怡：对待像儿子这样的病人要耐心讲道理

解说：这是秦怡生活中最为寻常的一幕，儿子金捷17岁突患精神分裂以来的四十多年间，她对金捷的照顾都是这样无微不至，即便如此，金捷的病情还是时好时坏，秦怡前后5次忍痛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但是1981年时一件事情的发生，让金捷在之后的近三十年里再也没有发过病、打过人。

秦怡：他怎么会后来不打人呢，就是他有一次打我，他拿一只棉鞋的底，那个橡皮底厚得不得了，结果呢他就啪一下子打过来，打到我这个脸上，我的脸呢就当场就肿起来了，我就想不得了，赶紧逃走，逃

来逃去没有地方逃，结果往外头，往厨房那边逃，他就追出来，其实我就拐弯了他不知道，他追到厨房，看到我们的保姆在那儿，他就拿起一个簸箕往保姆的头上一砸，这个簸箕是那种铁皮的，所以把保姆的头皮都砸破了，一脸的血，哎呀，这下子我回来一看都吓死了，我听保姆在叫，这时候我也是不顾儿子了，要顾保姆了，我说你闯了大祸了，你快去坐着，他就进去了，我就把保姆在医院里治好了回来。

结果我回去以后，我心里真是想怎么办，这样的孩子摆在身边怎么办，他打我还好，现在开始打到别人身上了，这种祸闯起来是没大没小的，不一定的，要是大祸怎么办，所以呢我就想，无论怎么样难受也要把他送到医院了这一次，他不肯去医院的，去医院每一次我都要请三个大汉，来把他拉着推进车子里头捉起来，把他捉住了送到医院，这一次呢我也不敢说，我说小弟，明天妈妈去给你医院里验验肝，因为你吃的这个药对肝不好，我说你跟我一道去啊，你不要讲了，我知道了，我犯了错误了，走吧，进医院吧，他就这样讲，他就说你不要讲了，这个人，怎么一下子清楚了你看，他打了人了他清楚了。

送了医院这次住了五个月，过年时候他们让他假出院，精神病院有这个规矩，假出院10天，10之内不发病可以真出院，结果呢他就跟我提出要求，妈妈，妈妈，我这一次再也不回去了，我一定要真出院，他就跟我说，为什么呢我说，医院不好吗，也不是医院不好，但是我实在不想住医院，哎呀，我听他这样说，我也觉得心酸得很，硬要把他塞到医院里，因为我每天去医院的，我拍《雷雨》的时候一天跑三次医院，所以我也知道在医院里头很苦，医院里不可能不可能说是很多人来照顾到他。

陈鲁豫：不可能像你那么照顾他。

秦怡：一位护士要照顾很多人，照顾不到的，所以呢我想还是应该家里来保护他，我就说如果你以后再也不打人了，我就永远不送你医院，他说我永远不再打人了，我跟你拉勾，还拉了勾，结果就从那儿起一直到他死，就没有进过医院，他也守了这个约了，确实就是不打人了，后来慢慢慢慢在家里头有的时候还要发火，我马上就会提醒他，小弟小弟，别别别，这样子要进医院的，我会悟到了，他就马上停止了，所以还是可以治疗。

但是要这样治疗呢，我真是一天到晚研究，研究他的病，一天到晚看，怎么样对待他更好一点，无论如何他做错多么错的事，我也不会去骂他，因为知道骂他以后，他会心情不好，像这种病人是不能去跟他对抗，也不能去骂他，你要跟他讲道理，别闹别闹啊，闹了等会进了医院又不好办了，在家里总会好一点啊，怎么样啊，跟他这样说，你今天到什么地方去过没有呀，就跟他打岔，把他这种什么要打要打的念头都给他扫掉，渐渐渐渐这种念头就没有了，就好多了。

陈鲁豫：您真是挺不容易的这几十年。

秦怡：这是很不容易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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