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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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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三四十岁的人,都曾经把歌手罗大佑当成“偶像”,而五十多岁的罗大佑,在音乐上却一直有一个偶像,那就是被称为一代歌仙的作曲家陈歌辛。
2004年12月31日,罗大佑在首都体育场的“围炉演唱会”上,深情唱起一首陈歌辛的老歌——《永远的微笑》。
2006年,陈歌辛的儿子陈钢随东南电视台到台湾参加一场大型演出,演出的前一天深夜,罗大佑来到陈钢住处,他跟陈钢商量,要加一段即兴的互动节目。
舞台上,唱完《童年》的罗大佑,又唱了《蔷薇处处开》、《初恋女》、《凤凰于飞》、《恭喜恭喜》等几首老歌的片段。罗大佑问观众,“你们熟悉这些歌吗?它们都是陈歌辛先生的作品,下面我请陈歌辛先生的公子陈钢跟我一起演出!”在雷动的掌声中,陈钢弹着一架白色的钢琴徐徐来到舞台中央,合作了那首《永远的微笑》。
打动罗大佑的那首《永远的微笑》,是陈歌辛写给妻子金娇丽的。陈钢说,那是母亲的一幅音乐素描:母亲长得像蒙娜丽莎,不仅有蒙娜丽莎一样“笑的脸庞”,也有蒙娜丽莎式的“心的宝藏”。这首歌短到只有6句,却直抒胸臆、缠绵真挚,或许正是这种情绪打动了罗大佑。
其实被陈歌辛打动的,又岂止罗大佑一个。
导演王家卫也是陈歌辛的“铁杆粉丝”。他那部优雅的《花样年华》深深地打上了陈歌辛的印记。在电影《花样年华》讲述完那段凄美迷离的爱情故事后,片尾响起了周璇的原音,老唱片吱吱作响,将电影的怀旧情怀推向极致。
流行歌曲的创作巅峰
让罗大佑和王家卫怀念的陈歌辛,是典型的旧上海文人。陈歌辛生于1914年,曾师从德籍犹太音乐家梅也学习钢琴、声乐及作曲等专业知识(梅也曾任上海圣约翰大学音乐教授),也曾跟著名作曲家弗兰克学习曲式,弗兰克是20世纪30年代流亡到上海的犹太音乐家,李德伦、韩中杰等许多音乐家都曾跟他学习作曲理论。在30年代的上海,有几百位犹太、白俄的音乐家,他们中的许多人生活窘迫,靠教授私人学生为生,客观上为陈歌辛等人学习西方音乐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陈歌辛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弹得一手好琴。1930年,黎锦晖在上海创办了明月歌舞团,陈歌辛成为明月社的钢琴教师。这一年,他与学员金娇丽相识。陈歌辛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自然是金娇丽这样喜爱艺术的小女孩所喜欢的。于是,17岁的陈歌辛与15岁的金娇丽,开始了他们的恋爱。
金娇丽的父亲是一家大酒店的老板,陈歌辛则是一个不起眼的文人,他们的恋情遭到金家强烈的反对。但两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他们在工作之余频频约会,甚至还多次一起跑到杭州去。这对私奔的凤凰并没有把金家大老爷放在眼里,在一张寄给未来岳父的贺年卡上,陈歌辛只写了四个字:胆大包天。女儿爱上这么一个才华横溢又无拘无束的音乐家,金家老爷真是束手无策,直到女儿有了身孕,金家才默许了这桩婚事。。
有爱人相伴,有大上海的浪漫风情,陈歌辛的创作一直处于一种巅峰状态,《蔷薇处处开》、《夜上海》、《梦中人》、《可爱的早晨》、《渔家女》等,一首接一首。据陈钢描述,他在幼年的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半夜时兴奋地叫醒母亲,展示他的得意作品。陈钢说,父亲写歌称得上神速,有时一晚上能写出三四首来,“明天一拿出去,全流行”。陈歌辛这个阶段主要是给电影写插曲,但这些歌有几十首在上海滩的酒吧歌厅里传唱,据说,当时上海有四十多个大小电台,有时会同时播陈歌辛的新作。
除了给电影写歌,陈歌辛还创作过许多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作品。他在1936年发表在《音乐教育》上的歌曲《春花秋月何时了》被视为中国音乐史上的第一部现代歌曲。
思维活跃、追求进步的陈歌辛,在1937年时,还创作了一首《度过这冷的冬天》的爱国歌曲,一度传到了新四军中。而当日军撤离上海,国民党“还都”南京,上海光复时,兴奋的陈歌辛还创作了一首后来广为传唱的歌《恭喜恭喜》。
1949年后,陈歌辛到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作曲,上海音乐学院专门把他聘请去给作曲系的学生讲配器。一个没有留过洋,没进过音乐学院的人给作曲家们上课,这在现在是不能想象的,但当时的上海确实是中西文化碰撞的锋面,而陈歌辛这个后世看起来完全是天才的人,正是那个特别的年代留给中国文化史的礼物。
《玫瑰玫瑰我爱你》的传奇
在陈歌辛的作品中,要数《玫瑰玫瑰我爱你》最具传奇色彩。这首歌在二战结束后,由两个美国人翻译成英文,20世纪40年代美国最著名的爵士歌手弗兰克·莱恩把它唱遍了全美,在1951年,它登上了美国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一名。弗兰克还出版了同名的唱片,风行全美。按照当时美国的版税计算方法,这首歌陈歌辛可以得到一百万美元的收入。陈歌辛获悉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兴奋地表示,自己要去美国把这笔钱领回来,买一架战斗机捐给志愿军,“去打美国鬼子”。但在当时,这是无法实现的。
30年后,陈钢的弟弟陈东在美国演出时,遇到了弗兰克·莱恩,因为《Rose Rose I Love You》在美国影响实在太大了,所有的人都以为它是一首美国歌,但当陈东与弗兰克讲起这首歌是父亲创作的时,弗兰克兴奋得无以复加。从那年开始,弗兰克每年圣诞节时都会给陈钢寄一张贺卡,一直到2004年,90岁的弗兰克在接受上海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还沙哑着嗓子,表露出异常兴奋的情绪。
1999年,中国女足在亚特兰大与美国女足决战世界杯时,全场华人高唱的也正是这首《玫瑰玫瑰我爱你》。
未“鸣”一言的右派
像许多从旧社会走过来的文人一样,新中国成立后,陈歌辛满怀激情地投入到新社会的建设中。作为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专职作曲,他先后为故事片《纺花曲》、《人民的巨掌》、《情长谊深》,美术片《骄傲的将军》、《乌鸦为什么是黑的》,戏曲片《盖叫天舞台艺术》等作曲,并担任了《女篮五号》、《山间铃响马帮来》等影片的音乐指挥。可是,也像许多从旧社会走过来的文人一样,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他的作品也失去了很多光彩,写惯了十里洋场、才子佳人,突然要歌颂人民歌颂党,陈歌辛和许多同代人一样,有点转不过弯来。
不久,音乐界就开始了批判“黄色歌曲”的运动。刚刚卸任的中国文联主席周巍峙,当年曾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叫做《批斗黄色音乐》。黎锦晖的歌成了黄色歌曲,陈歌辛的歌也成了黄色歌曲。
1956年的国庆联欢,人们跳起欢乐的《龙舞》,那富有东方特色欢快的乐曲,便是出自陈歌辛之手。可过了不到一年,1957年9月,陈歌辛在未鸣一言、未发一语的情况下被打成右派,“罪状”之一是什么“用红笔在共产党员作品上(改稿子)划叉,是发泄刻骨的阶级仇恨”之类。
擅写“黄色歌曲”的陈歌辛从天才的作曲家,变成了安徽白茅岭农场的工人。妻子金娇丽每次辗转来到白茅岭,看见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变得如此瘦弱时,都能真切体味到“心如刀绞”的感觉。饥饿、病痛时时折磨着这个来自上海的右派,音乐,成了一个遥远、模糊和抽象的东西。
1959年的一天,陈歌辛突然被生产队里的大喇叭唤醒了,里面播放着优雅、细腻而又激情四溢的小提琴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作曲何占豪、陈钢。陈歌辛依稀听到了这些词语,激动起来,“陈钢,那不是我儿子吗?”
陈歌辛兴奋无比,他给金娇丽写了一封信,要一本儿子签过名的《梁祝》总谱,他说要给儿子提些建议。当时正在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学习的陈钢,已经与父亲划清了界限。金娇丽没有为这件事“麻烦”儿子,她买了一本总谱,带着它来到白茅岭。
没有人能够知道陈歌辛看到这本没签名的总谱时是怎么样的“悲喜交集”,更没有人知道,陈歌辛要给儿子提些什么样的建议。最终,陈歌辛没有能够度过1961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在这一年的1月25日,他那颗为音乐澎湃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生命只存在了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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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摘自《闲话之一:玫瑰与蝴蝶》,作者张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