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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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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啊,你还活着吗?
1985年的冬天妈妈已去世后一年多,这年冬天特别寒冷,早上起来,成都的地面上、房屋上、树叶上到处都是银白的寒霜,早上出门走一步路上就嚓嚓作响。天空中不时下着水雪,寒气逼人。那寒气好像钻进人的肌肤、血管、骨髓,多年不在成都过冬天,这年有事回去,我觉得我的心都要冻僵了。
一天妹妹赶来告诉我,她雅安的朋友专程到成都来告诉她,说:石棉矿派出两个年轻人到雅安了解父亲起义的情况。他们说父亲劳改满期后,被留矿就业,最近他看了报纸上有关平反的报导,提出上诉。雅安地区认识父亲的人很多,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朋友们向两人提出了很多有关父亲的问题,两人都作了回答。他们描述了父亲的体貌特征,还说他个子不高,身体不够好,为人随和但不爱讲话,有空时喜欢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朋友们都认为这两个年轻人如果没有见过我父亲,不可能把他介绍得如此生动而恰如其份,看来父亲还活着是可信的了,所以赶快来告诉我们。
听了妹妹的话,一股强烈的感情激流汹涌而来,冲击得我哭得死去活来,心里首先想到的是妈妈。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如此惨绝人寰?妈妈啊,你抛下儿女们闯入死亡的领域去找父亲,你却万万没有想到父亲还在人世,以前你们俩相思而不能相见,如今竟然阴阳两隔,你怎么这样苦呀?你叫我怎么办呀?我就这样哭了一整天,用眼泪渲泄出我们几十年的苦,才慢慢平静下来。这时我才想到父亲,父亲居然还活着!能相信吗?过去在等待父亲回家的时候我曾经想过,父亲出狱时我将仰天大笑,现在却笑不出来,我呆呆的躺着,过去和父亲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全翻腾出来,满腔的苦情沉重地压在我心上。
我们三姊妹实在不敢相信,父亲如果活着已经85岁了,他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劳改,怎么可能经受得住生活的艰苦和狱警的折磨?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我们决定叫弟弟先去雅安,亲自去了解情况,如果情况属实,我们立即去接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弟弟就穿上最厚的棉衣坐上前往雅安的汽车。第二天我们收到弟弟的电报:“一切属实,即去石棉”。我和妹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迫不及待地等待弟弟的第二封电报。我们望眼欲穿地一天天盼望着,每一天等到的都是失望,弟弟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半个月过去了,弟弟精疲力竭地回来,看他沮丧不振的样子,我明白了:没有好消息。弟弟说:他问了雅安几个见过石棉来了解情况的两个人,他们都说情况却实准确。
弟弟带着最大的信心赶往石棉,当他问到父亲的情况时,管理人员态度和蔼、满脸堆笑,他说:“你在那里听到的谣言?你父亲早已去世,你怎么想到来找他?”
“你们派了两个人去核实情况,雅安好多人都知道我父亲还活着并提出了上诉,你怎么不承认呢?”弟弟急切的问。
“年轻人,你误会了,那两个人是我们整理材料时,派出去了解你父亲过去情况的。”他仍然十分镇静,很有耐心的样子。
弟弟问:“为什么他们说我父亲还活着?我希望能见一见他们。”
“啊!真不巧,他们刚刚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很难等到他们。再说,他们完全不了解情况,想当然地出去乱说,我们要认真追究他们。”现在脸上透出一些严肃。
那人在弟弟肩上拍了一把,微笑僵硬地挂在脸上,说:“这么冷得天,你大老远地赶来,就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再回去吧”。
弟弟想:何不利用他的建议,住几天,也好想办法打听打听。可是弟弟想错了,那里大雪封山,山高林密,曲折蜿蜒的山路被白雪覆盖,把所有好的、坏的、恐怖的、血腥的变成一望无际的纯洁,根本无法认清方向,也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住宿和吃饭遇到的人不多,问他们,不是说不知道,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消息被封锁了。
几天之后,父亲的消息一丝一毫都打听不到,弟弟只好回家。我们又坠进迷雾里,我不敢想父亲,不敢想如果他还活着,他正在受着怎样的折磨,他有多么痛苦。不久从雅安传来消息,有人出来证实,说父亲是他埋的。他说:他想到父亲过去是有身份的人,怕遗体被野狗刨出来吃,就用父亲的俄国毛毯裹住遗体,挖了个很深的坑埋了。
多么好心的人啊!且不问为什么不通知家属,他的话里有太明显的漏洞。他们不知道是我请自把父亲送出家门,父亲两手空空去了安仁镇,哪来什么俄国毛毯?如果真有什么昂贵的俄国毛毯,安仁镇当局还不早就没收了,父亲还能带着它劳改几年而完好无损?谎言是经不起检验的,说谎言也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位自称埋藏父亲的“好人”,应该是针对我们去找父亲变出来的吧。我的父亲啊,你在石棉矿究竟经历了怎样苦难屈辱、经受了怎样的秘密处置?为什么你的死亡会弄出那么多奇谈怪论?这位所谓埋葬你的人是为了掩盖你还活着的事实?还是为了掩盖你死亡的真相?不管是什么,这里面的秘密太深,而且绝不是大邑县可以操纵的。这种事牵扯到什么后台,只能留给历史了。
迈步从头越
怀着无以言表的愤?,我终于弄明白,父亲的冤是没办法申了。他们撤销原判,却不“平反昭雪”,如今又冒出父亲是否还活着的问题,又把我们推入痛苦的深渊。我们还能和他们说什么?我们没有必要再与不讲理、不讲法、又掌着权的人去纠缠。父亲的梦想需要我们去延续,脚下的路还在延伸,我们李家人不能被痛苦打倒,李家还要发展,我们一定得继续前行,用下一代的成就来慰先辈们的亡灵。
1990年女儿李李已是大学教师,她毅然放弃了大学里的工作,象父亲当年一样踏上了进一步发展的征途。一箱最简单的行李,身上背着上万元的欠债,口袋里只揣着几十美元,她只身去到位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仅有的几十美元只够她交租房子的押金。离家万里、举目无亲,除了李家的血统外,她几乎一无所有,但李李继承李家的精神,她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生活也象父亲在成都求学时一样清苦。而事情的发展竟又与李家的历史如此惊人地相似,李李虽然独在异乡为异客,一切都得从零开始,她也象她爷爷一样不再从事化学专业,经过艰难的积累,转为搞实业、办公司,而且也象她爷爷一样获得成功。
原来从头再走一遍先辈走过的路,做起来非常不容易,现在想来,其实也并不难,因为她身上流淌着李家的血液,传承着李家永远向前的精神,难道还有什么可以难倒她?先辈们的血没有白流,她不会再那么糊涂,那么轻信,我深信,无论什么样的政治陷阱她都不会掉下去。
当挥泪送走爱女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奢望,只希望她有能力接受生活的挑战,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见上她一面,就别无他求了。上天却为我做了意想不到的安排,女儿走了几年,不仅回国探亲,还把我接到澳洲,我的生活又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北半球翻到南半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