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宝贝是不快乐的,自看到宝贝的第一天起。
宝贝其实是他送给她的一份生日礼物:一只漂亮的纯色西施狗。
生日将至的前一天晚上,他方才结束在西雅图二个星期的工作旅行匆匆赶回纽约。他同往常一样和她缠绵了两个小时之后,将她疲累的身体揽紧在他粗旷的臂弯里,轻声问她生日想要什么?她困顿地呢喃:她什么也不想要,她只要他可以多一点时间陪她就够了。
她实在也想不起她还需要什么的,和他相识以来的这些年里,无论是生日、节日、纪念日还是那些根本谈不上特殊的寻常日子,只要他喜欢他都会编着理由送她礼物。他一向慷慨,礼物也从来不吝啬,从LV的时尚手提包,TIFFENY的新款首饰,欧米茄镶钻名表到她梦寐以求的红色宝时捷。他喜欢将他的礼物用五颜六色的礼品盒子从大到小重重包裹,然后举着数码摄像机,从房间的每个角落抓拍她一层层展拆礼盒时迫不及待的样子。
起先,他浑身洋溢着的大气、豪气、浪漫气息着实令她感觉如沐春风般的清新舒朗,可日子久了,当最初的惊喜慢慢变成索然寡味,再没有新意的习惯时,她总会冒出一丝恶作剧般的坏笑:倘若有一天她对他说,她其实要的并不是那些,她要的也许他一辈子也给不起她,她要离开他,那时候的他还会如此从容洒脱吗?
好在这样的念头不过是她无聊时候一时的情绪发泄,仿佛大伏天里随手洒出去的一泊水,不等水珠儿落地,已经蒸化在了空气里。她知道她是不会离开他的,离开他她能做什么?依然回到以前和她父母同挤一室的尴尬中去,还是孤独蜗居在暖气不足的旧公寓里?她再不敢想从前的时日,她像极了一只伏卧在壁炉前的猫,倦慵地恪守着一个姿势,连动都懒得动。
好在现在她这只猫终于有了伴儿,她给它取名“宝贝”,全然不理会他在一旁怎样横鼻子竖眼,她没想到他真会送她这样的生日礼物,她记得有洁癖的他原本并不喜欢动物,所以当她和宝贝亲昵过后转身试图回报他深深一吻的时候,看他慌不择路地逃开去,她笑得打跌。
她开始忙碌了起来,她为宝贝腾出一个小房间,添置了一些他看起来可有可无的狗狗的用具餐具,甚至连狗狗的便器也想到了,她以为宝贝会喜欢她的精心设计,可是宝贝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追玩着小皮球不到三个回合就悻悻地踱进小床呼呼睡去了,连一个对着她甩尾巴讨好的动作也没有,她有点扫兴。
“宝贝好像不开心呢?”她裹着浴巾走近他。
“别把狗狗叫宝贝好不好?听着怪别扭的。”他随手扯下她的浴巾,将她赤裸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他的身子底下道:“我才是你的宝贝呢!”
“可是宝贝连牛奶也没吃,好担心呢!”她挣扎着回避着他的热情。
“也许它还没有适应新家而已!”他敷衍着,唇舌开始在她的唇间游移。
“宝贝多大了?我还不知道它是男是女呢?”她继续她的问题。
“说是6个月大,和你一样母的!”他一脸嘻皮,她狠狠地捶他,他拢住她的拳头反手将她压得更紧:“原本还有一只比它还漂亮的公狗,可惜给别人抢先买去了。”
“怪不得宝贝不快乐,也许那只狗狗是它的男朋友呢。”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的唇舌已经牢牢缠裹住她的唇舌,他急促的呼吸声令她感觉快要窒息。
可是当他快要进入她身体的一霎那,她隐隐听到那并不设防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黑夜里仿佛有一双陌生的眼睛在他们的屋子里逡巡,她一阵惊悸,慌乱将他推下她的身体,毫无设防他险些摔下床去,他恼怒道:“你干什么呀?”
“我老觉得屋子里有声音。”
他拉开床头灯,屋子静悄悄的,除了彼此的喘息声什么也没有。
她看着虚掩的门道:“它来过!”
“谁?谁来过?”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宝贝来过!”她很肯定地回答。
“是吗?”他将信将疑,返身将门上了锁。
天朦朦亮,她起床为他准备早餐,他习惯在家里用完早餐后开车去公司,他喜欢她的皮蛋瘦肉粥,所以每天清晨她都得提前一个小时为他煲粥。
他洗漱完毕走进餐房的时候,她也刚刚好将一切准备就绪,他同往常一样从身后将她抱紧,亲昵地对她道早安,她却莫名地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道:
“别那样好不好?宝贝看着呢!”
他看见宝贝这时候正歪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瞪着他们,他故意抱她更紧道:
“你说宝贝会不会妒忌?”
她转头看见宝贝讪讪地伏在角落里,眼睛里满了落寞的神情,一丝怜惜油然而生,她挣脱他的纠缠,开始喂宝贝早餐。
他有些无趣地独自用着早餐,看着她半蹲着将一粒鸡蛋黄撵碎了放在宝贝的盘子里,然后是半根火腿肠,一小堞宠物饼干还有半杯牛奶,他不禁笑了起来:
“哈!狗狗的早餐居然比我的还丰富呢!”
她不理他,将碟子里的两个鸡蛋白,就着炼乳塞在嘴里。
他看着笑得更大声,才送到嘴里的皮蛋粥,险些喷出口:“你和狗狗倒是一对儿,狗狗吃蛋黄,你吃蛋白!”
她没好气地啐他,他依然笑个不停,心里想女人正是不可理喻。
临出门的时候,她问他晚上是不是回家吃饭,他让她别等,晚上或许有客户的饭局。
通常他开车去公司后,百无聊赖的她会重新回去卧房,直睡到太阳中高。
有了宝贝之后,她的作息时间开始改变,她不再贪睡,她开始很勤力地打扫房间,替宝贝梳洗整理毛发,然后像小孩子似的用背带将宝贝挂在胸前逛超级市场。
下午,她通常会为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后躺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八卦新闻或者言情小说,唯独这个时候她依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旁若无人地沉在文字里面。
此时宝贝就会跳上沙发,伏在她怀里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宝贝的眼睛黑黑的大大的,仿佛有很多她无从知晓的秘密,时而宝贝的眼睛湿湿的分明似有泪光在闪,她轻柔地抚摸着宝贝如丝缎般毛茸茸的身体,轻声叹息:宝贝为什么伤心呢?难倒是在想念男朋友吗?
宝贝似乎是懂得的,由着她温柔地抚弄,憨憨地瞌睡。
她认定宝贝是想男朋友了。
晚上她依在他肩头,对他说她想为宝贝找一个男朋友。
他吻着她的耳垂,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不知道你的小脑筋里还会崩出多少稀奇古怪的念头?你不会还想着做宝贝的外婆吧?”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她赌气地背对着他。
“我还不是怕你累嘛!一个宝贝已经够折腾了。”他哄她道。
“反正多添一个也挨不着你什么的?每天也看不到你有多少时间待在屋子里!”
“好好好!你喜欢就是了,你别怨就行!”他终于妥协。
洗浴后的他,依然残浮着酒精的味道,他微热的身体开始渴望拥抱。
可是她却听到宝贝不安的叫声从卧室那头遥遥传来,她问他是否听到?他昏然未觉,缠绵的吻依然落在她的颈项间。宝贝的叫声越来越清晰,她腾地从床上跳起,朝宝贝房间冲去。
宝贝沉沉地睡着,很香甜,间或还会有粗粗的呼噜声,她有些奇怪,她分明听到宝贝唤她的,难倒是宝贝故意逗着她吗?她费解地望着宝贝娇憨的模样,茫然不知所措,难倒是她的幻觉?她这样想着踱回卧室,他却早已进入梦想。
她看着安然沉睡在她枕边的这个男人,忽然之间觉得特别陌生,他们离得那么近,但是却仿佛隔得好远,他根本不懂得她的感受,浑然不知她的意念,她的生活已经因为一个小小生灵的介入而骤然改变,他怎么可以漠视她的这些变化依然如故地亲吻她,抚摸她,占有她,然后颓然睡去呢?他依然爱她吗?她如初般留恋他吗?
她彻夜无眠,百思未解。
他又要出差了,这次是亚特兰大,为时一个月,比上次的旅行时间整整多出一倍。
临别前他以为她会用惯常的愁眉苦脸目送他,但是她却没有。
他吻着她的前额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他,她安静地回答说不会的,因为她现在有宝贝,她已经学会不想他。
他刮着她的鼻子道:“幸好宝贝是女的,不然真得吃宝贝的醋了!”
没有他的日子,生活一下子流畅了起来,她不再顾忌床单是否有折痕?洗过的衣服是否需要熨平?晚上他会不会回来吃饭?怎样的饭菜才是他喜好的?她不再为那些琐碎烦心。
她的生活从来没有过的简单,早起的时候她不再需要花时间装扮自己,即使她如何邋遢,宝贝都不会嫌弃,依然追逐在她身后形影不离。
下午她牵着宝贝去公园散步,宝贝显然非常喜欢公园里的环境,对着偶尔跳跃而过的松鼠,和放飞在枝头的雏鸽和沙鸥流露莫大的新奇,使着蛮力想挣脱她的牵绊,还回它的野性。
她惦记着要为宝贝找男朋友,沿途很仔细地打量着,却总是失望而归,没有哪只狗狗可以攀上她的宝贝,而她的宝贝对于它的同类似乎也保持着宛若贵族千金般的矜持。
“也许宝贝的想法和她一样,也或许宝贝依然惦念它的旧好!”她想。
一个阳光和暖的午后,她和宝贝在后花园里嬉戏,她将小皮球远远地抛出去,宝贝飞奔着从远远的角落里将皮球衔起重新回到她的手里,在松软的草地里,她忘情地学着宝贝的样子甩着头和宝贝撕磨着,低低地学它的叫声,那一刻她看见宝贝的眼中布满惊喜,她从未看到过的笑意在宝贝小巧的唇间绽放,一丝乖巧一丝滑稽。
她靠在摇椅上看着它在她眼前不停地摇动尾巴,她知道宝贝是爱她的,如同她爱它,她满足地在阳光下微酣,而宝贝席地匍匐在她的脚前小眠。
混沌中她听见一阵凄楚的吠叫由远而近声声传来,他看见宝贝警觉地竖起耳朵,开始不安了起来,她看见篱笆外的不远处,一个白色的点朝他们飞奔而来,她疑惑地看着那个点逐渐移进,当她终于看清白点的时候,她一阵惊悸,那是一只和她的宝贝完全一样的纯色西施狗。
那凄楚的低鸣依然在她的房子周围迂回,她看见宝贝一下子站了起来,循声朝着篱笆外回应,当她忽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宝贝已然挣脱了眼前所有的的羁绊,朝着墙外的白点狂奔而去,她的心一下子被抽紧,呼喊着追赶着她的宝贝,可是纵使她怎样声嘶力竭地喊着宝贝的名字,宝贝依然义无反顾地随着那个白点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悲伤地伏在地上嚎啕不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感觉一阵温润抚慰在她的双颊慢慢化开,她睁开被泪水打湿的眼眸,赫然发现宝贝正依在她身旁不停地用舌尖添着她抑止不住的泪水,她一阵狂喜,紧紧将宝贝抱在怀里,并且将那根维系着宝贝的牵绳抓得死死的。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从前所有的日子里一直寂寞着的是她,而不是宝贝。
也许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可以长久陪伴着她的是宝贝,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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