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访民群体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信访办，尽扯淡，忽悠访民打转转。骗财政，吃维稳，再和访民来斗狠。”无疑，这是一首针砭时弊的民谣，通俗易懂，琅琅上口。虽然只有二十几个字，却无情地揭露出当今信访制度的弊端，充满了讽刺和嘲弄。自古以来，中国的老百姓就喜欢用歌谣来表达自己对于时事政治的看法与感情。当代的访民也不例外。在自编自创的民谣中，“信访办”被他们定义为一个行骗的衙门，不但坑害访民，而且还欺骗国家。

纵观历史，民谣实际上是各个时期的社会舆论与社会思潮。特别是针砭时弊的时政民谣，基本上都是社会状况和政治生活的真实反映。民谣虽小，但是很可以从中窥见世道人心和时代风貌。

2008年2月15日，《中国青年报》刊发了这样一篇文章：《八成上访者都是有道理的》。其中写道：“……这是一封退休老两口的上访信。信中说，两口子支边到新疆，儿子的户口早些年转回了温州，现在老两口退休了，生活很困难，儿子在这边打工，户口在温州，很不方便，所以要求把户口转过来。就是这样一件事，被拖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解决。老两口这次把信亲自写给了市委书记，栗智书记看到信后，批给政法委，3天的时间，事情就解决了。这是一个被拖了40年农民上访积压难题，栗智书记请市长责成天山区、达坂城区5天内解决，实际仅用了半天。 ”

一个小小的户口问题，硬是拖了四十年，成了信访积压难题，直到惊动了市委书记才得以解决。由此可见，访民们传唱的民谣都是实话实说，没有丝毫的虚构和夸张。

从总体上看，在我国各类机构中，要数信访机构的数量最多，也最为庞杂。遍布党、政、军、司法、立法、政协、大型国有企业等国家机构和一切有组织的单位。包括党的各级组织、各级政府及其工作部门、各级司法机关、各级人大及其常委会、政协机关、各群众团体、新闻媒体、国有企事业单位及群众自治组织等等。以天津市为例，据“塘沽法律网”公布〔http://www.tgfl.cn/tj/tjxf.htm〕，仅市本级和各区县党政部门、职能机关、市人民检察院、人民团体和大型国有企业共设置信访工作机构87个。【1】

如此庞大的信访组织，在运转中，必然需要消耗巨大的行政资源。然而，这些年尽管维稳费屡超军费，社会治理却不尽如人意，特别是信访治理，高成本、低效益甚至是负效益的诸多行为，比如拦访、截访、黑监狱等等，不但屡屡引发恶性案件，而且让信访总量长期在高位运行，使得信访积案居高不下，严重地影响了社会稳定。2014年10月22日，新京报发了一篇文章《解决信访难题“路线图”渐清晰》，其中写道：“多名信访系统工作人员向媒体确认，以往国家信访局接待的上访事项中，约有9成为越级访，8成为重复访。”【2】

其实，早在2003年，原国家信访局局长周占顺在一次访谈中提出了四个80％的说法：在当前群众信访特别是集体上访反映的问题中，80％以上反映的是改革和发展过程中的问题；80％以上有道理或有一定实际困难和问题应予解决；80％以上是可以通过各级党委政府的努力加以解决的；80％以上是基层应该解决也可以解决的问题。对于这四个80％的说法，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信访局局长狄济洪表示“基本同意这种表达”。他指出，就重复上访率和群体上访率来说，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信访局的统计数字要比国家信访局的高得多。这几个80％的说法是信访效率低下的一个证明。根据于建嵘发表在2004年第32期《凤凰周刊》的一篇文章《信访的制度缺失及其政治后果》，其调查显示，信访问题的解决率只有千分之二，而进京上访的农民走访的部门平均在6个以上，最多的达到18个。【3】

如果单看《信访条例》，信访真的是一条很好的维护公民权益的救济途径，简便、省时、低廉而又高效。信访程序规定了三级终结：办理、复查及复核。即便是最复杂、最疑难的信访事项，解决问题所需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年。然而，在实际生活中，上访却被地方政府打造成了一条不归路，变成为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放眼全国，十几年、几十年的老上访户比比皆是，绝大多数的上访案都在空转，从县城转到省城；从省城转到京城。在空转的过程中，消耗了国家大量的资源资金。崽花爷钱不心疼，反正有上访人来顶缸。地方政府宁愿花费巨额资金用来维稳，也不愿意拿出一点零头解决信访问题。一句话可以概括地方政府的信访工作原则，那就是：“不要绩效，只为消耗。”

由此，人们可以目睹到中国的一大特色：一方面，访民的问题一拖多年，迟迟得不到解决，信访案件积压如山；另一方面，各地的信访机构和信访工作者却忙得不亦乐乎。如此奇特的现象，依照常情实在难以理解，须得辅以实证方可看懂。就以我的信访案为例吧，上访10年来，我和丈夫跑了无数个政府部门，已经记不清见了多少人，谈了多少话，拍下的照片估计可以剪辑成一部连续剧了，更别说各种各样的信访告知单、信访转办单都可以装满一麻袋了……，然而，我们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

在上访的头几年，只要有人找我们谈话，给我们拍照，我们都会很兴奋，以为自己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可是到了最后，希望总是破灭。有一次，街道办、居委会的人又来找我们谈话，边谈话边拍照，我问他们：“又不解决问题，总是谈话拍照干什么？”他们回答说为了向上面汇报工作。至此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不过是“精心准备讲废话，认认真真走形式”，好向上级交差而已，从来就没有解决问题的意向。《信访条例》第五条明确规定：“及时化解矛盾和纠纷。”而地方政府反其道而行之，将信访问题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在信访活动中，信访人要的是一个结果，而地方政府却只愿意走过程。一个要结果，一个要过程，这自然就

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于信访的制度目标与现实绩效之间的巨大差异，高层想必也是心知肚明。近两年，为了有效推进信访工作制度改革，中央陆续出台了一些措施，希望切实提高信访工作的整体效能。不过，有这样一句话，叫做“政令不出中南海”。虽然现在有所改观，但是当中央的精神传导到地方时，其中的压力仍然遭遇到人为的层层衰减。

还是以我的信访案为例。2014年4月份，荆州市政府工作人员为了阻止我丈夫上访，抢走了他的身份证。在这之后的某一天，沙市区委书记带案下访来到我家。老实说，在10年的上访经历中，这是我和丈夫遇到的最有诚意的一次接访。我们的心里自然又升起了希望。然而，即便是这次最有诚意的接访，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我丈夫的身份证仍然被扣押至今。如果连身份证这样的小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解决更大的问题？我们不禁要问：区政府的诚意到底是真是假？领导干部下访的意义何在？

《后汉书》中云：“和帝即位，分遣使者，皆微服单行，至备州县，观采风谣。”说的就是汉和帝让人微服到民间采听民谣，掌握民众的言论和意向。在封建社会，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非常重视民间的口头政治评论，只因为他们知道，民谣不但可以传唱，而且还可以传世。毕竟，人类的历史即可以保存于白纸黑字，同样还可以相传于红口白牙。

参考文献：

【1】：黄灵辉、聂军：《当代中国信访制度》，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版。

【2】见国家信访局门户网站：www.gjxfj.gov.cn

【3】黄灵辉、聂军：《当代中国信访制度》，知识产权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