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过去了，2008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罕见的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湖北更是受灾严重。

正月的白昼，在寒冷的威迫下，总是姗姗来迟。天亮了，卫兰咬紧牙关，钻出了热被窝。突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非常迅速地穿上了棉衣棉裤。

卫兰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没有水，来回拨弄了两下，还是没有水。就听得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她把头探出窗外一看，天啊！到处都是水。

昨晚上太冷了，零下8度，许多居民家里的水表水管都冻破了。紫园里，景色奇特。那些冻破的水管像喷泉一样，四处喷射，洒得水珠漫天飞舞。

卫兰家里的水表水管也冻破了，水上不来，早餐做不成了。一家人用开水对付着洗了脸。上班的上班去了，上学的上学去了。只有卫兰上午没有课。她守着电话机，不停地拨打着自来水厂的电话，就是打不进去。水厂的电话早就打爆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全市到处水表冻裂，水管冻破，水务人员四处抢修，早就忙得四脚朝天了。

紫园里，少数人有先见之明，很早就采取了防冻措施，把水表水管包了起来。这些人没有停水之忧。多数人就追着少数人讨水吃。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雪灾害要持续很长时间。水厂什么时候来人，水管什么时候修好，都是个未知数。卫兰买了两个大盆子，作为蓄水的工具。一楼的王妈家里有水。卫兰去她家里提了八桶水。

卫兰用提来的水做好了午饭，张德峰和丹丹都回来了。家里终于有了暖意。一家人正坐着吃饭，突然“咚咚咚”，有人敲门。

卫兰开了门，进来了两个人：老赵和小马。这两人都住在紫园。老赵住在8栋，是毛纺厂的退休工人。小马住在3栋，在市图书馆工作。小马手里拿着一沓打印纸和一支笔。两人都面色凝重。

真是稀客！这两人从没来过卫兰家。卫兰热情地招呼着来客。看着桌上的饭菜，老赵叹息着说道：“卫老师，小张啊！你们这么还敢吃饭啊？真的不怕死啊！”

卫兰惊奇地看着二人，老赵接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啊！紫园的水有毒。我们都在慢性自杀，每天都在服毒。紫园人好可怜啊！”

卫兰瞪大了双眼，不解其意。张德峰和丹丹也面面相觑。小马解释道：“是这样的：我的表弟住在上海，专做水管生意。这几天来我家里玩。今天，紫园的水管都冻破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水管，他说紫园的水管都是廉价的劣质PVC水管，是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这种水管是由回收塑料和有毒的废料做成的。含有大量的致癌物。如果用作饮水管，致癌物就会不停地释放到水里，长期吃这样的水，就会得癌症，还有其他的疾病，严重危害人体的健康。……怪不得我有时觉得水里有什么味儿，也没在意。谁会想到水管上面呢！我是5年前搬到紫园的。这几年常常浑身无力，气闷难受。原来都是毒水管惹的祸。这该死的水管，在慢慢毒杀我们紫园人。”

老赵看着卫兰，悲愤地说道：“卫老师啊！你说说看，现在到底是这么了？吃不安全，用不安全，现在连喝口水也是有毒的。让老百姓怎么活啊？难道我们连喝口干净水的权利也没有了？”

小马举着手里的打印纸，激动地说道：“卫老师，紫园的水不能再吃了，应该尽快更换水管。我们要去市政府投诉，控告黑心的开发商，把有毒的水管装进了小区，残害紫园人的健康和生命。我们要联合起来，去讨个公道。我们要自己保护自己……这是联名信，每个紫园人都应该签上自己的名字。”

卫兰接过联名信，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看完后，她接过了笔，颤抖着双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赵和小马走了，他们又去了别的人家。张德峰和丹丹早丢了碗筷。卫兰心里乱糟糟的。小马的话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搬进紫园的三年里，每到夏天，她就隐隐闻到水里有股塑料味儿，总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原来里面真有猫腻。癌症！又是癌症！可怕的癌症！摧毁了多少美好的人生，破坏了多少幸福的家庭。卫兰的心像灌了铅，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紫园里，到处弥漫着恐慌的气氛。人人自危，谈水色变。有的人住到了亲戚家里，有的人虽然还在紫园，但每天只在外面吃饭。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们天天跟着老赵或小马去市里上访。紫园的人都不吃紫园的水了。春节就要到了，对于紫园人来说，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安稳了。

卫兰仍然留在紫园，为了丹丹的学习，她别无选择。她的娘家和张德峰的父母家离丹丹的学校都很远。丹丹不想离开紫园，她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卫兰天天去紫园对面的餐馆提水做饭。

星期六又到了，燕妮过来了。卫兰的工作量加大了数倍。

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呼呼地吹着，扫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痛。卫兰提着一大桶水。吃力地走着，走着……

卫兰提着桶，费力地爬着楼梯，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终于爬到了三楼，她正要歇一歇，突然手臂一阵剧痛，双眼一黑，栽倒在地。水全部泼洒了出来。红色的水桶“咕噜咕噜”地滚下楼去。

卫兰住进了医院。她住进了第四人民医院第五病室――她得了乳腺癌。

卫兰的乳腺癌到了中晚期，癌细胞转移到了淋巴。需要割除右边的乳房后，再做放化疗。

卫兰的娘家送来了4万元，张德峰卖掉了棉纺厂的单间。李一鸣也送来了一万元。他把两个孩子接了过去。这个可怜的人，自从金玲死后，他的日子一直过得冷冷清清。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女人，都因燕妮的反对而告吹。

在第五病室，还住着另外两个紫园女人，她们也是乳腺癌，不过都是中期。紫园的人都像着了魔，纷纷跑进医院全面体检。不到500个家庭，就查出了12例癌症。有食道癌?胃癌?肠癌?胰腺癌等等。紫园成了癌症窝。

卫兰躺在病床上，神情凄楚，两颊凹陷。白皙的娃娃脸不再圆润。她的枕边放着那本兰花笔记本，是她让张德峰带来的。

中午，张德峰从食堂打来了饭菜，卫兰只吃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看到妻子憔悴的模样，张德峰心痛地劝道：“兰兰，你好歹多吃一点，不然哪有营养啊？”

“我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不吃怎么行呢？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医生说了，做了手术，再做做化疗，就没事了。你和金玲的不一样。你发现得比她早。”

卫兰流着泪道 ：“我就是想不通……心里堵得慌。玲姐不设防，得了癌症。可我严防死守，防了又防，还是得了癌症。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唉！又不是你一人。紫园那么多人都得了癌症。你看――这里都还有两个作伴的。撇开紫园不说，我的几个同事和同学也得了癌症，年纪轻轻就走了。也真是怪事！现在癌症怎么越来越多呢？卫兰，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就是想不明白。我只知道活着太难……太难……我们好像无路可走，防不胜防。”卫兰拿起兰花笔记本，哽咽着说道：“德峰，我做不成事了，以后家里就靠你了。这个笔记本，我交给你，你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啊！一定要小心……我害怕你和丹丹走我们的老路。我……真的害怕……我怕啊……”

卫兰捧着兰花笔记本，失声痛哭。成串的泪珠滚落下来，洒在笔记本上。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几朵小小的兰花，浸泡在泪水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都消失不见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