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人民医院第五病室里，金玲躺在床上。她闭着眼，似睡非睡，平静得像一尊塑像。护士刚刚给她打过止痛针。

金玲的乳腺癌发现得太晚，不适合做手术了，只能放化疗。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的骨头里，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痛彻心腑。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止痛，止痛，再止痛。

第五病室有六张床位，住了六个女人。个个都是乳腺癌。她们最小的28岁，最大的59岁。这些被上帝抛弃的子民，不幸被病魔选中，有的割去了乳房，有的失去了生命。就在昨天晚上，金玲亲眼看到邻床的病友被蒙上了白布，抬出了病房，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看着空下来的床位，金玲时时心悸，一阵阵寒意袭来，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金玲久久地注视着窗台，那里有一盆鲜花，是她的一个同事送来的。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花儿开得是如此娇艳，让人赏心悦目。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就像这盆花儿一样。没有疼痛的日子，竟是如此美妙，为什么以前从来就感受不到呢？

金玲收回目光，默默地看着床边的丈夫。她的丈夫李一鸣坐在椅子上，正抱着一本厚厚的《乳腺肿瘤学》一页一页地仔细研究着。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衣服皱皱巴巴的。几天来，这个不幸的男人被灾难抽打着，像个陀螺一样高速旋转，全身都是紧绷绷的。

中午时分，卫兰和张德峰走进了病房。卫兰手里提着奶粉和水果，张德峰背着一个帆布包，他的双手一刻不离地放在包上。这个包里装着5万元现金和利息――他们刚从银行出来。

“兰兰，德峰。”看见了卫兰两口子，金玲挣扎着要坐起来。李一鸣见状，慌忙按住了妻子：“别动！别动！医生交代说不能动！我来，什么事都让我来。”他转身招呼着来客。

卫兰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玲姐，一鸣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金玲歉意地说道：“兰兰，德峰。谢谢你们来看我。真不好意思！我这个病，把亲朋好友都拖累了。”

“嗨！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玲姐，我们是好姐妹。不管什么事，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第一个赶到。”

卫兰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着金玲。金玲虚弱地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早已失去了光泽，散乱地落在枕头上。原先丰满的鹅蛋脸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才几天不见，整个人就走了形。卫兰心里一阵刺痛，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如今正在遭受磨难。面对邪恶的病魔，她最需要信心和勇气。

“玲姐，这个病，你不用太担心。我问过很多人，都说乳腺癌比别的癌症好治。有些乳腺癌患者，经过治疗后，都活得好好地。”卫兰顿了顿，接着道：“玲姐，前两年你借给我5万元，让我买房，我一分钱没动，今天我都带来了。你治病需要钱――很多钱。不过也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后盾。你一定要坚持住，不要放弃。熬一下就挺过去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难道你们不买房了吗？”

“谁说不买啊！德峰的爸妈给了我们十来万，加上我们自己存下的钱，已经足够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德峰。”

金玲看向张德峰，张德峰连连点头：“没错，卫兰说得没错。”

卫兰转向了李一鸣：“一鸣哥，你一定要救玲姐啊！有一分希望，就做十分的努力。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如果钱不够，我们还有。”

李一鸣感动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和金玲还有一点积蓄。她的娘家和我的父母也会帮助我们。你们放心，金玲是我妻子，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我也要为金玲治病。”

卫兰拍拍手，笑着道：“现在，我来安排一下。一鸣哥，我看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样吧！这里就交给我，我来照顾玲姐，正好我们姐妹可以说说悄悄话。你先回去，我让德峰陪你。德峰，你送一鸣哥回家吧！他一个人带那么多钱，我有点不放心。现在外面乱的很。”

听了卫兰的话，张德峰站了起来，双手仍然紧紧护着帆布包。李一鸣看看卫兰。又看看金玲，金玲怜惜地看着丈夫道：“一鸣，你去吧！有兰兰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一鸣和张德峰走出了病房。卫兰把椅子搬到了床头，紧紧挨着金玲坐下。她翻开随身背的挎包，拿出几张照片递给金玲：“玲姐，这是燕妮和丹丹的合影，上个星期她们在公园玩时照的。你看――两个小丫头多神气多高兴。”

金玲仔细地看着照片，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照片上，两个小女孩靠在一起，笑逐颜开。胖一点的是张丹，卫兰的女儿。瘦一点的是李燕妮，金玲的女儿。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式，就像双胞胎一样。

卫兰感慨道：“看这两个小丫头，就想起我们小时候。玲姐，你还记不记得上初三那一年，我们义结金兰的事？”

金玲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不记得？那一年，电视上放《三国演义》，学校流行拜把子。我们两个也头脑发热，要学刘关张三结义。我们到处找酒捉鸡，烧香磕头，磕头的时候，你用力过猛，额头上磕出个大包，一个星期都没消。”

“可不是！当时的那些事，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你说的话，你说我的名字有个‘兰’，你的名字有个‘金’，正好是金兰之交，天作之合。”

“是啊！我们两个对天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唉！兰兰，恐怕我做不到了。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卫兰急道：“玲姐，你千万不要灰心。古人不是说‘吉人自有天相’嘛。”

“兰兰，你不用安慰我，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我连动手术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指望？”

看着金玲暗淡的目光，卫兰急忙转移话题：“玲姐，今天早上，我看见了好多怪事，你要不要听？”

“什么怪事？”金玲好奇地问。

“嗨！大清早，我想给你买点荔枝。我跑到一家水果行。你猜这么着？那里的人把荔枝都泡在红水里。红通通的荔枝，原来都是染出来的。妈的！亏这些王八羔子想得出来。今个儿我算是长了见识。”

金玲很平静地看着卫兰：“你原来一直都不知道吗？”

卫兰瞪大双眼，看着金玲：“难道你早就知道这样的事？”

“从前我也不知道，和你一样。现在住进了医院，什么都知道了。是我的一个医生朋友告诉我的。那是用盐酸或者硫酸加上胭脂红色素配成的药水，泡上两天就好了。多差的荔枝都可以变成妃子笑。”

“啊！那――能吃吗？”

“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当然他们自己从来不吃。”

“哎呀！玲姐，我们该吃了多少药水啊！特别是你。这些挨千刀的坏蛋。”

金玲苦笑着说道：“岂止是染色荔枝，还有好多不能吃的东西，我都吃过。地沟油?瘦肉精?毒奶粉?激素鱼?染色馒头?香精包子……这些食物都有毒，吃多了毒素就会积聚在体内，最终量变引起质变，人就会得各种稀奇古怪的病。我敢肯定，我的癌症就是这样吃出来的。……你知道，我的爷爷奶奶都高寿，父母也健在，而我才活了32岁就要死了，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的不甘心。”

“玲姐，你不会有事的，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兰兰，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没有做。我想看见你买新房，看见你搬入新居。我说过――我要当个设计师，亲自为你设计房屋的装修风格。”金玲不停地流着眼泪：“我还想陪陪爸爸妈妈，他们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有尽孝。我还想陪陪燕妮和丹丹，我想看见她们长大成人，看见她们上大学，看见她们恋爱结婚生孩子……我真的不想死啊！兰兰……”

卫兰伤心欲绝：“玲姐，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老天爷就是再不讲理，偶尔也要开开眼吧！”

金玲紧紧抓住卫兰的手，满脸是泪，呜咽道：“兰兰，我舍不得死，真的舍不得死。我舍不得你和德峰，舍不得一鸣，舍不得燕妮和丹丹。我的燕妮，还不满八岁，她还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了，燕妮……我可怜的燕妮啊……呜呜……”

卫兰掏出纸巾，轻轻给金玲擦去泪水。她咬住嘴唇，拼命忍啊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陪着金玲大哭起来。

病房里，一片哭泣声，夹杂着声声叹息。1床?2床?5床?6床的病友都不停地抹着眼泪。亲人们安慰着这些可怜的人儿。只有她们，才能真正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无奈和悲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