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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国民党特务打入《人民日报》
(百人访谈之二十三)
本文的标题,既不是耸人听闻,也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故事。我目睹耳闻了此案的全过程,也与故事女主人翁交谈过。她就是我的同事,人民日报著名女记者王金凤。
金凤(我们都习惯地这样称呼她)原来不姓王,姓蒋,就是与蒋介石同姓,这是祸端之一。后来小道消息说,她与蒋介石有亲戚关系,更有说她是蒋的“侄女”云云。我将信将疑,但在文革时代,见风就是雨,真假难辨,果然祸从天降,降到金凤头上。
一九六八年五月十五日凌晨,住在北京永安路人民日报宿舍的金凤,和衣躺在床上,黯然地等待着恶魔的逼近。为什么叫等待?因为她已经预知了狂飚之降临。几小时之前,她的丈夫赵宝桐(空军战斗机驾驶员,赴朝鲜参战后因击落多架美军战斗机而获得“空军一级战斗英雄”称号,金凤就是采访英雄而相恋成婚的),突然打来一个紧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地下工作似的,像怕人听到似的,要金凤立即骑自行车赶到永定门火车站去见面,不容金凤问一个为什么,电话就挂断了。金凤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是不祥之兆,到底是什么事,猜不透。
在昏暗的车站,满脸愁容、憔悴不堪的赵宝桐把妻子拉到一个背人的角落,声音嘶哑地说:“我已经五天五夜没有睡觉了。五天前,北京空军司令部代表空军司令员吴法宪和我谈话,说你是国民党中统特务,要我和你划清界限……”
晴天霹雳,金凤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个1947年入党的地下共产党员会成为国民党特务。赵宝桐又说:“他们还说你是战略情报特务,是要犯。要我揭发你的问题,立即和你离婚,还说离婚后组织上给我介绍一个造反派的对象。”
金凤的心马上沉了下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和赵宝桐生有二女一男,当时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五岁。赵宝桐还有点侠骨义气,既偷偷给“特务老婆”通风报信,又为妻子打气,“你放心,我绝不会听他们摆佈,我会保护你,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会等下去。”金凤心里没鬼,回答说,“我想,最多一年,总会审查清楚。什么中统特务,胡说八道,他们有什么证据!”
片断的回忆正在脑际掠过,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门一开,两名解放军军官站着,说:“我们是北京卫戍区的,收拾行李,跟我们走!”
“到哪里去?为什么?”
“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任何分辩都是多余的,金凤被带上吉普车开到北京郊外一座灰色大楼,关进一间房间,从此与世隔绝。
当时金凤被捕的信息立即传遍了人民日报编辑部,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中统特务”被捕的刹那:金凤开门见到来抓她的人,立刻把预先准备好的一颗毒药往嘴里扔,被解放军扼住脖子,逼她吐出来,不让她自杀……。我真佩服文革时期人们的超级想像力,虚构的电影镜头可以乱真。后来我问过金凤,她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汹涌而起的大字报贴满编辑部大楼,“打倒国民党特务王金凤”的字样到处可见。我也在这样的大字报上签了名。“随大流,不挨揍”,只能如此。
金凤关在一间十五平方米的房间。一张木床板,一只旧板凳,金凤的代号是一一九号,从此,她成了单身牢房的囚犯。
金凤是人民日报名记者,马列主义的书也读过不少。她记起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的名句:“单身牢房,这是资产阶级的最新发明,用来对付工人阶级的残酷刑罚”。真是绝妙的嘲讽。
金凤准备被提审,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动静。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直到一九七三年四月中旬才有人同她接谈,金凤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关押了五年多,总共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一九七三年四月中旬,由于林彪的死亡和空军司令员吴法宪的垮台,金凤终于被召去谈话。
“你是怎样进来的?”谈话的干部问金凤。金凤一听,气得几乎昏厥过去:“我是怎样进来的,我正要问你们呢!”
那位干部没有恼怒,说:“我们刚刚接手你的案子,说实在话,没有片纸只字的材料。”
没有任何材料,当然更没有证据,就可以抓人,可以关押五个年头,真是今古奇冤!
从此,金凤在拘留所开始骂人了,这是沉默的总爆发。她整整骂了三天。处置的方法是让她服用“冬眠灵”,使她昏昏沉沉“冬眠”了一个星期,“免开尊口”。
五月中旬,第二次被叫去谈话。那位干部说:“我们到人民日报社查看了你的档案,又召开了座谈会,你的问题基本清楚了,只等上面审批。你放心吧!注意身体。”
金凤想到五年不通音讯的丈夫,就问:“赵宝桐呢?”
这个本来寻常的问题突然很敏感,那个干部吱吱唔唔,说是不大清楚,要去了解一下。
案件即将了结的前景并没有使金凤宽心。她的丈夫呢?她的三个孩子呢?她快要发疯了,精神极端不正常。
金凤与世隔绝,她当然不知道,她的丈夫赵宝桐已经和她离婚,而且是经过法院判决的“法律程序”。怪异的是,离婚案的一方——女方,却不知此事。实事求是地说,赵宝桐也是无奈。空军最高领导通知他,他的老婆是“中统特务”,已经定性并被逮捕,他相信谁呢?他是人民解放军空军的高级指挥官(师长),怎能不“划清界限”呢?随着金凤被关押时日的延长,赵宝桐也感到无望了。“离婚”后,组织给他介绍了“可靠的对象”——一位在东北铁路工作的“红五类”女干部。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金凤恢复自由,据理力争,不承认这项离婚判决,哪里有不经当事人表态的离婚判决呢?赵宝桐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北京探望金凤,坦诚自己的苦衷,并明白表示仍对金凤信守承诺,但如今已另立门户的婚姻怎么办呢?新的妻子也是不知情的“受害人”。
离奇的冤案带来了离奇的后果:赵宝桐暂时有两个家,每个家庭都有妻子和孩子。两家的妻子和孩子都是无辜的。
金凤终于渐渐弄清了真相。有人诬告金凤与蒋介石有“亲戚”关系,并且是潜伏的“中统”特务,说金凤经常喜欢到解放军采访,目的就是刺探军情。不错,她确实常去解放军部队采访,还采访过刘伯承元帅。吴法宪(当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员)便把上述未经核实的诬告拿到中央文革碰头会上,江青一听便说马上抓起来:“中统特务、蒋介石亲信已打入人民日报,还得了!”
一个人的一句话,尽管荒唐之极,就可以剥夺一个人的人身自由,几乎致人于死地。这就是文革,使中共的威望降低到低点的重要原因。
又经过三年多的另一种折腾,赵宝桐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离婚,最终仍和金凤和三个孩子恢复旧日的家庭。这三年多,报社的同仁常说一句辛酸的玩笑:一夫两妻,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