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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浅谈Blog的著作权问题

热度 12已有 5574 次阅读2012-10-17 06:13 |个人分类:君子试味分享到微信

浅谈Blog的著作权问题

 

Jeff & Jill


8/4/2006

 

偶然读到一些关于在网络上(或blog)转贴或转寄他人文章的争论,部份网友或许涉世未深,或对著作权缺乏认识,发表的言论恐有误导之虞。本文打算针对参与blog创作的部份,提出一些基本概念,以免网友误蹈法网。

 

声明在先,我并不是法律专业。因为自己从事软件业,对智能财产权一向有些注意;前两年受托为一桩智财权官司进行技术鉴定,也让委托人的律师调教了一番。这些经历使我自信观点有依据,基本判断不致于离谱,倒不敢混充内行。法律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黑白分明,幽微曲折的灰色地带甚多,这也是之所以有这许多法律人……嗯,算了。讨论观念可也,若有什么实务上的疑难杂症,应该找真正的法律专家。

 

在网络上发表文章、图片,牵涉智财权中的著作权,在我国主要由著作权法规范。有关著作权法的条文、实务和判例,请参阅章忠信先生的「著作权笔记」网站,其中有深入浅出丰富的探讨。

 

现代著作权立法,除了维护著作人的权益之外,也要兼顾社会公益。意思是说,优良创作的流通是对大众有利的事,不应为了保障私人而被扼止;然而相对于社会整体,个人力量仍属有限,因此立法设计倾向保护著作人,但公权力原则上并不主动介入。

 

以下藉问答的方式,试图厘清一些常见的误解。

 

转贴他人著作犯法吗?

 

网络上转贴、转寄他人的文章,如果未经著作权人同意,基本上是非法的

 

怎么没听说有人因此被告?

 

实际运作的层面。由于著作权的伸张大多属于「告诉乃论」,也就是说除非著作权人提出告诉,否则司法不会主动干预。说穿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注),但并不表示这种行为合法。

 

著作权人不提告诉,有三种可能:一是默许或不在乎;二是无力提出告诉;三是觉得告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但无论如何,法律上的主动权操之于著作权人。倘若有一天,某位被转贴的作者在意了,愿意提出告诉,尤其是被告赔得出钱来的时候,事情可能就不一样。

 

注:这说法传神但不妥当。应该说:如果著作权人自己不主张权利,司法也不会鸡婆.

 

如果已经注明了作者出处呢?又不是抄袭

 

转贴他人著作的问题,又可分几个层面:

  1. 未注明作者出处,直接全文或大部照贴,甚至不注明转贴。这种行为迹近剽窃,不但为法律所不容,也令人不齿。
  2. 在自己的文章中部份引用,目的是对原作加以评论。是属著作权法规定的合理使用,不需要授权,但也要注意比例原则。要是引文数千字,评语却只有一个好,未免掩耳盗铃罢。
  3. 注明作者出处,但实际未获作者同意,这是最常见的争议所在。答案很简单,看第一题就好了。但转贴者也有种种说法,见以下数题。

 

网站(或blog)公开的著作,为什么不可以转贴或转寄?

 

著作权法规定,著作权人拥有公开发表、传输及散布其著作的权利,他可以选择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地方实现或保留其权利。换句话说,著作权人即使在某网站公开发表,但要不要在你的blog发表,仍旧属于他的权利,不因公开而有所改变。

 

我只是为了好文共享

 

可以相信在blog中转贴他人著作的,大都不是出于恶意,反而是乐于传播知识、交流讯息的人居多。如此更要奉劝大家注意法律规范,时代已经不同了。取得著作权人的同意,不仅是保障原作者,更是保障你自己。

 

今天没听说相关的诉讼,很重要的原因,是还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软件业界这类纠纷多如牛毛。也许你听过并且能够接受所谓「自由软件」的观念;如果知道有大公司严格禁止使用open source(注),会不会感到讶异?自由软件原是一番美意,问题出在总有人私心自用,见到肥羊就要敲诈。肥羊为求自保,不得不祭出极端手段。

 

注:比较精确的说法是,大公司为避免侵权诉讼,会严格要求外包的每一段程序码都要注明来源;若非自力开发者,必须取得书面授权。落实到执行层面,因为自由软件是集众人之力开发而成,没有一个法律上的实体可以授权。虽然有GPL之类授权条款,但世界上多数地区尚未经由诉讼确立其地位。大公司为避免将来可能的麻烦,索性要求不得使用自由软件。

 

转贴文章是你(作者)的荣幸…

 

这种著作权蛮荒时代的话,听了真教人捏把冷汗。现代的著作权法倾向保护著作权人,真正有资格说这话的,譬如说各大媒体,可不敢这么做。最好先掂掂你的分量,看有没有成为肥羊的荣幸。

 

而且如果真的觉得写得好,把读者带到作者的网站(blog),应该是更具激励作用的做法。

 

我又没有因此而赚钱

 

确实如此,但「非营利」不能做为侵犯著作权的挡箭牌,顶多只影响量刑轻重罢了,假使著作权人执意要告的话。

 

具体应该如何避免触法?

 

趋吉避凶之道,当然是避免直接贴文。如果文章来自网络,能够的话,用超级链接是绝对合法的(注)。否则最好设法取得著作权人的书面同意(电子邮件也行,重点是有凭据)。如果拿不到,就得看看下面的步数。

 

注:严格说来,部份网站对所谓「深度连结」(Deep Linking,指跳过网站入口,直接连结内页)抱持敌意,会特别声明禁止。法律见解则似乎视个案而定。

 

根本不晓得作者是谁,如何取得同意?

 

网络辗转传播的文章,由于过程中缺乏对著作权的尊重,有意无意间漏失了原作者的信息。就保护自己的角度来说,最好是不要贴。如果一定愿意担这风险的话,同时发表一段感性文字,表达自己对原作的欣赏及对著作权的尊重云云,会有帮助。就算有一天著作权人找上门来,你已经展现了诚意,双方可以好好协商而不致破脸。

 

有合法引用的途径吗?

 

著作权法的红线并不是笔直一刀切,为了避免阻塞信息流通,也有一些小小曲折,就是所谓合理使用的规定,在合理范围内,不需要作者授权。譬如学校老师选为教材,或写评论时引用原文。但都不能够只是全文照贴。

 

如果著作权人明示或默示可以自由散布的话,在其明示或默示的范围内,可以转贴或转寄。明示比较容易懂,通常在网站上或著作物本身可以找到著作权声明;默示是什么意思呢?

 

比方说,某些网站有公开以档案形式供人下载的区域,如果没有限制特定人取用,那么下载的内容,只要维持著作的完整(未经修改、注明出处),原则上转寄、转贴是安全的。因为著作权人公开散布的意图明显,不会提出告诉(注)。譬如说文宣品,巴不得你大量转贴。但前提是网站本身必须合法取得授权。

 

要小心的是,如果网站要求你留下个人资料才能下载,或是有一篇又臭又长的声明要你同意,这样取得的内容,通常不会是可以自由传播的。

 

注:实务上会有争议,不可一概而论。文宣品是比较好的例子。

 

那么我就不能转贴、转寄别人的作品了?

 

胆大皮厚、敢于冒险的话,尽做不妨,挨告的机率其实不高。尤其blog作者靠写文吃饭的大概不多,因利益而兴讼的应该更少。换个角度来说,当你还不是肥羊的时候,除非做得过份,否则人家来告你的兴致怕也不高。

 

但做为现代社会有礼守法的好公民,对他人的尊重是基本品格要求。Blog作者也许不求经济报酬,但大多数人对著作人格(包括标题、署名和内容)还是看得很重的。转贴时注明作者出处是起码的礼貌,能事先打声招呼取得同意更好(这也是对双方权益的保障)。

 

想起去年(2005)十分活跃的一位作者「司空摘星」,年初以来不知怎地在联网消声匿迹了(注)。记得他曾经为一篇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作品后来被张冠李戴,而表达了相当的不悦。若是因此拂袖而去,就太可惜了。用力转寄转贴的结局,如果竟是谋杀了原作者,相信不是网友所乐见。

 

总之,网络虽然是分享的园地,但创作的火苗需要众人共同来维护。每个人都可以是作者,大家将心比心,彼此尊重,才是可长可久的王道。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也是最后的手段,备而不用最好。

 

注:司空摘星目前位置。司空兄和我素不相识,文中有关他的那段话纯属臆测,实情只有他本人知道。举这个例子,只是一时想不到什么别的,可以加重各位的罪恶感。



出处: 浅谈Blog的著作权问题 - Jeff & Jill的窝 - udn博客 http://gb.udn.com:80/gb/blog.udn.com/jefnjil/383672#ixzz29Y9W2W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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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71 个评论)

回复 lfyhao 2012-10-21 22:53
鸡生蛋:  
第一章
 
  那年我17岁,方碧玉22岁。我们怀揣着大队里的证明信,背着铺盖卷儿,走出了从未离开过的村庄,踏上了通往县棉花加工厂的车马大道。支部书记的 ...
说实话隔的时间太久我真是记不清了。
回复 lfyhao 2012-10-21 22:44
pdzs013: 红蝗
作者:莫言(共十章)

《红蝗》描述的是一段人类大战蝗虫的故事。莫言曾经说过,他无意去表现美的东西,经他手下之笔表现出来的都是人类最真实最原始的本能 ...
不知道这算不算魔幻现实主义?
回复 pdzs013 2012-10-21 16:12
lfyhao: 你也别贴了,你注意里面有没有一个人被打了一耳光,他的心里活动的描写就行。王蒙说他当年读到这一段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自己老了的感觉。 ...
红蝗
作者:莫言(共十章)

《红蝗》描述的是一段人类大战蝗虫的故事。莫言曾经说过,他无意去表现美的东西,经他手下之笔表现出来的都是人类最真实最原始的本能。在许多作品中都能看出他个人强烈的情感牵引着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从《红高梁》到《欢乐》,甚至这本《红蝗》,这种掺和着个人的欲望更是得到了尽情的发泄,与其说我们在看小说,更不如说我们是在企图读懂莫言。

(一)

  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草丛生,草黑绿、结实、枯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脚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我百思难解她为什么要打我,因为我和她素不相识,她打我之前五十分钟我在“太平洋冷饮店”北边的树荫下逐一看着挂在低垂的树权上的鸟笼子和笼子里的画眉,鸟笼子大同小异,画眉也大同小异,笼子的布罩都是深色的。画眉在恼怒的鸣叫过程中从不进食和排泄,当然更加无法交配。这是我自从开春以来一直坚持观察画眉得出的结论。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我一得闲空就从“太平洋冷饮店”前面铺着八角形水泥板的两边栽满火红色公鸡花的小路上疾走过,直奔树荫里挂在树杈上的画眉们。我知道我的皮鞋后跟上的铁钉子敲叩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知道几十年前、几百年前,骡马的蹄铁敲打高密县城里那条青石条铺成的官道时,曾经发出过更加清脆的响声。我一直迷恋着蹄铁敲击石头发出的美妙的音乐。几年前,深更半夜里,夜间进城的马车从我们高楼前的马路上匆匆跑过,我非常兴奋,在床上坐起,聆听着夜间响亮的马蹄——也许是骡蹄——声,声声入耳,几乎穿透我的心。马蹄声要消逝时,头上十五层的高楼里,每条走廊里都响起森林之兽的吼叫声。那个腿有残疾的姑娘,从动物园里录来各种动物的叫声,合成一盘录音带,翻来覆去地放。她的眼神渐渐如河马的眼神一样流露着追思热带河流与沼泽的神秘光芒。城市飞速膨胀,马蹄被挤得愈来愈远,蝗虫一样的人和汽车充塞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太平洋冷饮店”后边的水泥管道里每天夜里都填塞着奇形。怪状的动物。我预感到,总有一天我会被挤进这条幽暗的水泥管道里去。我是今年的三月七号开始去树荫下看画眉的,那天,农科院蝗虫防治研究所灰色高墙外的迎春花在暖洋洋的小春风里怒放了几万朵,满枝条温柔娇嫩的黄花,淡淡的幽香,灰墙外生气蓬勃,城里众多的游男浪女,都站在高墙外看花。起初,我听说迎春花开了也是准备去看花的,但我刚一出门,就看到教授扶着一个大姑娘短促的腰在黑森森的冬青树丛中漫步,教授满头白发,大姑娘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谁也没注意他和她,因为他象父亲,她象女儿。我知道教授只有一个儿子。他和她也是去看迎春花的,我不愿尾随他们,也不愿超越他们。我走上了“太平洋冷饮店”外边那条铺了八角水泥板的小路。

  三月七日是我的生日,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这个日子之所以伟大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出生,我他妈的算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过是一根在社会的直肠里蠕动的大便,尽管我是和名扬四海的刘猛将军同一天生日,也无法改变大便本质。

  走在水泥小径上,突然想到,教授给我们讲授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时银发飘动,瘦长的头颅波动着,滑着半圆的弧。教授说他挚爱他的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把漂亮的女人看得跟行尸走肉差不多。那时我们还年轻,我们对这位衣冠灿烂的教授肃然起敬。

  我还是往那边瞟了一眼,教授和大姑娘不见了,看花的人站成一道黑墙壁,把迎春花遮没了。我的鞋钉与路面敲击发出橐橐的响声,往事忽然象潮水一样翻卷,我知道,即使现在不离开这座城市,将来也要离开这座城市,就象大便迟早要被肛门排挤出来一样,何况我已经基本上被排挤出来。我把人与大便摆到同等位置上之后,教授和大姑娘带给我的不愉快情绪便立刻淡化,化成一股屁一样的轻烟。

  我用力踏着八角水泥坨子路,震耳的马蹄声、遥远的马蹄声仿佛从地下升起,潮湿的草原上植物蕃多,不远处的马路上,各色汽车连结成一条多节的龙,我听不到它们的声音。我听着马蹄声奔向画眉声。

  起初,遛画眉的老头子们对我很不放心,因为我是直盯着画眉去的,连自己的脚都忘记了。老头子们生怕我吃了他们的画眉鸟。

  画眉鸟见了我的脸,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好象他乡遇故交一样。并不是所有的画眉都上窜下跳,在最边角上挂着的那只画眉就不上窜下跳。别的画眉上窜下跳时,它却站在笼中横杠上,缩着颈,蓬松着火红色的羽毛,斜着眼看笼子的栅栏和栅栏外的被分隔成条条框框的世界。

  我很快就对这只思想深邃的画眉产生了兴趣,我站在它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它鼻孔两侧那两撮细小的毳毛的根数我愈来愈清楚。它从三月八号下午开始鸣叫,一直鸣叫到三月九号下午。这是养它的那个老头儿告诉我的。老头儿说这只画眉有三个月不叫了,昨儿个一见了你,你走了后它就叫,叫得疯了一样,蒙上黑布幔子它在笼子里还是叫。

  这是画眉与你有缘份,同志,看这样您也是个爱鸟的主儿,就送给你养吧!老头儿对我说。

  我迷惑地看着这个老头儿疤痕累累的脸,心脏紧缩,肠胃痉挛,一阵巨大的恐怖感在脊椎里滚动,我的指尖哆嗦起来。老头儿对我温柔地一笑,笑容象明媚阳光一样,我却感到更加恐怖。在这个城市里,要么是刺猬,要么是乌龟。我不是刺猬不是乌龟就特别怕别人对我笑。我想,他为什么要把画眉送我,连同笼子,连同布幔,连同青瓷鸟食罐,连同白瓷鸟水罐,附带着两只锃亮的铁球。那两只球在老头子手心里克啷克啷地碰撞滚动,象两个有生命的动物。凭什么?无亲无故,无恩无德,凭什么要把这么多老人的珍宝白送你?凭什么笑给你看?我问着自己,知道等待我的不是阴谋就是陷阱。

  我坚决而果断地说,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随便遛遛脚,下了班没有事随便遛遛腿。我光棍一条在城里,没工夫侍弄鸟儿。您,把它拿到鸟市上卖了去吧。我逛过一次鸟市,见过好多鸟儿,最多的当然是画眉,其次是鹦鹉,最少的是猫头鹰。

  “夜猫子报喜,坏了名声。”老头子悲凉地说。

  马路上奔驰着高级轿车造成的洪流,有一道汹涌的大河在奔涌。东西向前进的车流被闸住,在那条名声挺大的学院路上。

  我似乎猜到了老头子内心里汹涌着的思想的暗流,挂在他头上树枝的画眉痛苦地鸣叫使我变得异常软弱,我开口说话:老大爷,您有什么事要我办吗?有什么事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老头子摇摇头,说:该回老家啦!

  以后,老头子依然在树下遛他那只神经错乱的画眉鸟儿,锃亮的铁球依然在他的手里克啷克啷滚动,见到我时,他的眼神总是悲凄凄的,不知是为我悲哀还是为他自己悲哀,抑或是为笼中的画眉悲哀。

  就在那个被那莫名其妙的摩登女人打了两个耳光的我的下午,漫长的春天的白昼我下了班太阳还有一竹竿子高,公鸡花象血一样镶着又窄又干净的小路,我飞快地往北跑,急着去注视那只非凡的画眉,有一只红色的蜻蜓落在公鸡花的落叶上,我以为那是片花瓣呢,仔细一看是只蜻蜓。我慢慢地蹲下;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张开伸直的拇指我勾起的食指,造成一个钳形。蜻蜓眼大无神,眼珠笨拙地转动,翅膀象轻纱,生着对称的斑点。我迅速地钳住了它的肚子,它弯下腰啃我的手指。我感觉到它的嘴很柔软,啃得我的手指痒酥酥的,不但不痛苦,反而很舒服。

  画眉早就在那儿等着我了,我站在它面前,听着它响亮的叫声,知道了它全部的经历和它目前的痛苦和希望。我把蜻蜓从鸟笼的栅栏里送给它吃,它说不吃,我只好把蜻蜓拿出来,让蜻蜓继续啃我的手指。

  我终于知道了老头儿是我的故乡人,解放前进城做工,现在已退休,想念家乡,不愿意把骨殖埋在城西那个拥挤得要命的小山头上,想埋在高密东北乡坦荡荡与天边相接的原野上。老头儿说那场大蝗灾后遍地无绿,人吃人尸,他流浪进城,再也没回去。

  我很兴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了一会儿话,天已黄昏,公鸡花象火苗子一样燃烧着,画眉的眼珠象两颗明亮的火星,树丛里椅子上教授用蛔虫般的手指梳理着大姑娘金黄的披肩长发。他们幸福又宁静,既不妨碍交通,又不威胁别人的生命。我忽然觉得应该为他们祝福。落日在西天辉映出一大片绚丽的云霞,头上的天混混沌沌,呈现着一种类似炼钢炉前的滓渣的颜色,马路上的成千上万辆自行车和成千上万辆汽车都被霞光照亮,街上,垂在尚未完全放开的白杨树叶下的路灯尚未通电。施行夏令时间后,我总是感到有点神魂颠倒,从此之后,画眉鸟儿彻夜鸣叫就不是一件反常的事情了吧。在椅子上,教授的银发闪烁着璀璨的光泽,好象昆虫的翅膀。画眉鸟抖动着颈上的羽毛歌唱,也许是詈骂,在霞光中它通红、灼热,我没有任何理由否定它象一块烧熟了的钢铁。老头儿的鼻尖上汪着一层明亮的红光,他把画眉笼子从树杈上摘下来,他对我说:小乡亲,明天见了!他把黑布幔子蒙在鸟笼子上,焦躁的画眉碰撞得鸟笼子嘭嘭响,在黑暗里,画眉拖着尖利的长腔啸叫着,声音穿透黑暗传出来,使我听到这声音就感到很深的绝望,我知道该回家了。附近树下遛鸟的老头儿们悠晃着鸟笼子大摇大摆、一瘸一颠地走着归家的路,鸟笼子大幅度地摇摆着。我曾经问过老乡,为何要晃动鸟笼,难道不怕笼中的鸟儿头晕恶心吗?老乡说不摇晃它它才会头晕恶心呢,鸟儿本来是蹲在树枝上的,风吹树枝晃动鸟儿也晃动。晃动鸟笼子,就是让鸟儿们在黑暗的笼子里闭上眼睛思念故乡。

  我站在树下,目送着鸟笼子拐入一条小巷。暮色深沉,所有的树木都把黑魆魆的影子投在地上,小树林的长条凳上坐满了人,晦暗的时分十分暧昧,树下响着一片接吻的声音,极象一群鸭,在污水中寻找螺蛳和蚯蚓。我捡起一块碎砖头,举起来,想向着污水投去——

  我曾经干过两次投石的事,每一次都落了个坏下场。第一次确实是有一群鸭在污水中寻觅食物,它们的嘴呱唧呱唧地响着,我讨厌那声音,捡了一块石片掷过去,石片准确地击中了鸭子的头颅,鸭子在水面上扑楞着翅膀,激打起一串串混浊的浪花。没受伤的鸭子死命地啄着受伤的同伴,用发达的扁嘴。白色的鸭羽纷纷脱落,鸭子死了,漂在水面上,活着的鸭子沿着肮脏的渠边继续觅食,萎靡的水草间翻滚着一团浑浊的泥汤,响着呱唧呱唧的秽声,散发着一股股腥臊的臭气。我掷石击中鸭头后,本该立即逃跑才是,我却傻乎乎地站着,看着悲壮的死鸭。渠水渐趋平静,渠底的淤泥和青蛙的脚印清晰可辨,一只死蛤蟆沉在水底,肚皮朝着天,一只杏黄色的泥鳅扭动着身躯往淤泥里钻。那只死鸭的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象两只被冷落的船桨耷拉在水中。渠水中映出我的巴掌大的脸,土黄色,多年没洗依然是土黄色,当时我九岁。鸭的主人九老妈到渠边来找鸭子回家生蛋时发现了我和她的死鸭,当时的情景我记忆犹新——

  九老妈又高又瘦的身躯探到渠水上方,好象要用嘴去叼那只死鸭,那时我看到她的脖子又细又长,好象一只仙鹤。她脑后的小髻象一片干干巴巴的牛粪。九老妈是没有屁股的,两扇巨大髋骨在她弯腰时突出来,正直地上指。令人心悸的喊叫声从九老妈的胸膛里发出,平静的水面上皱起波纹,那是被九老妈的嘶叫声砸出来的波纹。紧接着,九老妈就跳到渠水中去了,她的步子迈得是那样的大,一步就迈过了半条渠,高腿移动时她的身躯还是折成一个直角,整个人都象用纸壳剪成的——会念书以后我知道了九老妈更象木偶匹诺曹。九老妈拎起鸭来,口里大发悲声。她万不该在渠底滞留——水底的淤泥是那样松软那样深,她的双脚是那样尖锐那样小,她光顾了哭她的鸭子啦,感觉不到两只脚正往淤泥里飞快地陷,我看不到她的脚下陷,她跳下渠时把水搅浑了。我看到她在渠水中渐渐矮下去,水飞快地浸透了她的灯笼裤子,上升到相当于屁股的位置。她想转身跳上渠岸时淤泥已经把她固定在渠里了。她还没忘记死鸭子,还在骂着打死她的鸭子的坏种。她一定想干脆爬到渠对面去吧,一迈步时,我听到了她髋骨“咯崩、咯崩”响了两声。九老妈扔掉鸭子,大声嚎叫起来。

  后来她想起了站在渠畔上的我,便用力扭转脖子,歪着那张毛驴一样的脸,呼叫着我的乳名,让我赶快回村里找人来搭救她。

  我冷冷地看着她,盘算着究竟去不去找人抱她上来。一旦救她上来,她就会忘掉陷在泥淖里的痛苦而想起死掉鸭子的痛苦;我喊人救她的功绩将被她忘得干干净净,我打死她的鸭子的罪过她一点也不会宽恕。但我还是慢吞吞地往村子里走去了,我边走边想九老妈这个老妖精淹死在渠水里也不是件坏事。

  我找到九老妈的丈夫九老爷,九老爷已经被高粱烧酒灌得舌头僵硬。我说九老妈掉到渠里去了,九老爷翻着通红的眼睛咂了一口酒说话该。我说九老妈快要淹死了,九老爷嗞地嘬一口酒说正好。我说九老妈真要淹死啦你不去我可就不管了。九老爷把瓶子里的酒喝光了,开身跟我走。我看到九老爷从草垛上拔下一柄二齿钩子,拖着,跟我走。他摇摇晃晃,使人担心他随时都会歪倒,但他永远歪不倒,九老爷善于在运动中求平衡,在歪三扭四中前进。

  隔老远就听到九老妈鬼一样的叫声了。我们走到渠边时,看到渠水已淹到九老妈的肚子,她的两只手焦急,绝望,象两扇鸭蹼拍打着水。渠道里的臭气被她搅动起来,熏得人不敢呼吸。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九老妈拧回头。一见九老爷到,九老妈的眼睛立刻闪烁出翠绿的光芒,象被恶狗逼到墙旮旯里的疯猫的眼睛。

  九老爷不晃动就要歪倒,他在渠边上前走走,后倒倒,嘴角上漾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两只红樱桃一样的眼睛眯缝着,射出的红色光线亲切而柔和。

  死不了的醉鬼!九老妈在水里恶狠狠地骂着!

  九老爷一听到九老妈的骂声,狡猾一笑说,你还能骂老子,拖上你来干什么?拖上你来还不如拖上那只死鸭子来,煮了下酒。那只死鸭子已漾到渠道边,九老爷用钩子把死鸭挠上来,提着鸭颈,拖着二齿钩子转身就走。

  九老妈双手拍打着手,连声告饶。

  九老爷转回身来说:叫亲爹!

  九老妈爽快地叫着:亲爹亲爹亲爹!

  九老爷挪到水边,双手高举起锋利的二齿钩子,对着九老妈的脑袋就要楔下去。九老妈惊叫一声,用力把身体歪在水里。九老爷晃荡着身体,嘻嘻哈哈地笑着,象老猫戏要小耗子一样。二齿钩子明亮的钢齿在九老妈头上划着各种各样的曲线,九老妈的半截身子左倒右歪,前倾后斜,搅得满渠水响。最后,九老妈气喘吁吁,身体不再扭动,颈子因为一直扭着,头好象转不回去了。污水已经淹到她的乳下,她的脸胀得青紫,头发上淌着渐渐沥沥的脏水。九老妈忽然放声大哭,哭里搀着骂:老九,老九,你这个黑心的杂种!老娘活够啦,你把老娘用钩子打死吧……

  九老妈一哭,九老爷赶快哄,别哭别哭,抓住钩子,拖你上来。

  九老妈一只手抓住一根钩子齿,侧歪着身子,嗓子里还是“嗝嗝”地哽咽着,净等着九老爷往上拖。

  九老爷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攥住二齿钩子的木柄,死劲往后一执。九老妈的身体在渠水里鼓涌了一下,九老妈的嘴里发出哎哟一声叫,九老爷手一松,九老妈又陷下去,水和淤泥咕噜咕噜响着。

  我帮着九老爷把九老妈从淤泥里拔出来。九老妈象一个分叉的大胡萝卜。渠水咕咕地响着,淤泥四合,填补着九老妈留下的空白,一股奇异的臭气从渠里扑上来,我坚信在中国除了我和九老妈、九老爷外,谁也没闻过这种臭气。

  我们把九老妈拖到渠畔草地上,阳光十分灿烂,照耀着草地,那是盛夏的上午,沼泽地里汪着铁锈色的水,水面上漂浮着铜钱大的油花子,深埋在地表下的昆虫尸体在进一步腐烂,草叶多生着白茸茸的细毛,九老妈卧在绿草上,象一条昏睡的大泥鳅。她双手死死地攥着二齿钩子,手指灰白,勾曲,象鸡爪子一样。我和九老爷都无法看到九老妈的脸,我们只感到炎热的光线如滚烫的瀑布,辣眼的臭气象彩色的云团,九老妈脸蛋儿扎在绿草丛中,她决不是想吃草也决不是要啃土,她不是牛羊也不是蚯蚓,我恍惚记得九老妈说她是属猫的,她说九老爷是属鼠的。从头到尾九老妈被不同层次的彩色淤泥涂满,白色淤泥涂在她的小髻和她的脖子上,这种白色淤泥主要成分大概是鸭屎;黑色淤泥涂在她的肩膀到臀部这一段,黑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不是十年前的水草呢?绿色淤泥涂在她的臀部到膝盖,绿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不是三十年前的花瓣呢?从膝弯到足尖,这是卧在草地上的九老妈最辉煌的一段,象干痴的血一样的暗红色的淤泥,厚厚地沾在九老妈的腿上,那种世上罕闻的臭气就是从这一段上发出的。九老妈臭气熏天的瘦腿上飞舞着苍蝇,鞋子留在淤泥里,九老妈极度发达的脚后跟象两个圆圆的驴蹄子,四根踩扁了的脚趾委屈地看着我。我透过令人窒息的臭气,仔细观察着九老妈脚上和腿上的红色淤泥,假定白色淤泥是近年来的鸭屎,黑色淤泥是十年前的水草,绿色淤泥是三十年前的花瓣,这暗红色的淤泥是五十年前的什么东西呢?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怖,似乎步入了一幅辉煌壮观的历史画面。

  九老妈蠕动着,把两条腿往前曲,两只臂往后移,背弓起来,象一只造桥虫。九老爷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她的脖子好象断了一样歪来歪去,头颅似乎很沉重。九老爷更亲密地搀扶着她,她逐渐好了起来,脖子愈来愈硬,双眼也有了光彩,但九老妈就是那条冻僵了的蛇一样不值得可怜,她刚刚恢复了咬人的能力就在九老爷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九老爷用力挣胳膊,一大块皮肉就留在九老妈嘴里了。九老妈嚼着九老爷的肉,追赶九老爷。她赤脚跑在潮湿的草地上,脚后跟象蒜锤子一样捣着地,在地上捣出一些溜圆溜圆的窝窝。

  我左手拖着二齿钩子,右手提着死鸭,尾随着他们。

  第一次投石引出了一大团文章,第二次投石我击中了一块窗玻璃,挨了老师三拳两脚。这是第三次,我握着沉甸甸湿漉漉的砖头,心里反复掂量着,是投,还是不投。呱唧呱唧的亲嘴声残酷地折磨着我,路灯昏黄而淫荡,如果砖头飞出去,恰好落在教授或者大姑娘秀美的头颅上,后果是什么?你一定会挨一顿痛打,然后被扭送到公安局里去,警察先用电棒子给你通电,然后让你回家取钱,为教授或者为大姑娘治疗头颅,如果治好了还好,如果留下后遗症你一辈子也难得清静。想到这严重后果,我的手指松动,砖头急欲坠地。但恋爱着的人们愈加肆无忌惮了,好象他们是演员,我是观众。天上乌云翻滚,雾气深沉,把路灯团团缠绕,黄光射不出,树影里愈加黯淡,画眉此时在老头子家噪叫,我攀然低首,发现右手拤着一块半砖头,左手捏着一只蜻蜓。在椅子上扭动着大姑娘和教授,她发出绝望的哭叫声,教授气喘吁吁,短促而焦急地嘟哝着什么。我把那块砖头又捏紧了,我举起了手,手腕子又酸又麻——那个穿着一件黑色长裙的女人象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树后——也许是从树上飞出来,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刚扑进我的鼻子,我的左边脸颊上就被她批了一个巴掌。砖头落地,打在我自己的脚背上。我象一只猿猴跳起来,无声的跳跃,我不敢出声,我怕被教授发现。

  我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捏着蜻蜓去追赶那个女人。她轻盈地扭动着在黑色纱裙里隐约可见的两瓣表情丰富的屁股,沿着两侧盛开着公鸡花的八角形水泥蛇子铺成的小路,飞快地向前进。这时乌云滚到天边,清风骤起,雾淡薄了,朗朗月光照亮了天,温暖黄光照明了地,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装在肉色高筒袜里的修长结实的小腿,乳白色高跟皮凉鞋飞快地移动,路面橐橐响,节奏轻快,恋爱者疯狂的事顿时被我忘得干干净净。我听到了更加遥远就更加亲切的美妙的马蹄声。是一匹黑色的小马驹在高密县衙门前的青石板道上奔跑着发出的声音。它使我是那么样的激动不安,小心翼翼,好象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新生的婴儿。

  我随着黑衣女人,脑子里的眼睛看到那匹黑色的可爱马驹翻动四只紫色的小蹄子。四个小蹄子象四盏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它的尾巴象孔雀开屏一样扎煞开。它欢快地奔跑着,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道上跑着,青石闪烁着迷人的青蓝色,石条缝里生着一朵两朵的极小但十分精神的白色、天蓝色、金黄色的小花朵儿。板石道上,马蹄声声,声声穿透我的心。板石道两侧是颓废的房屋,瓦楞里生着青草,新鲜的白泥燕巢在檐下垂着,油亮的燕子在房脊上的空中飞行。临街的墙壁斑驳陆离,杂草丛中,一条褐色蜥蜴警惕地昂着头。

  绿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太阳初升,板道上马蹄声声……

  金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暮色沉重,板道上马蹄声声……

  蓝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冷月寒星,板道上马蹄声声……

  你跟着我干什么?在“太平洋冷饮店”门前,黑纱裙女人停脚转身,象烈士陵园里一棵严肃的松树,低声、严厉地质问我。

  冷饮店放着动人的音乐,灯火明亮,从窗户里扑出来。我贪婪地唤着从女人的纱裙里飘漾出来的肉的香味,嗫嚅道:你,为什么打我一耳光?

  女人温柔地一笑,两排异常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美丽的磁光,她问:刚才打的是哪边?

  我指着左腮说:这边。

  她把左手提着的鲨鱼皮包移到右手里,然后抬起左臂,在我右脸上批了一耳光。我感觉到她的中指或是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好啦!她说,不偏不倚,一边一下,你走吧!
...............
回复 pdzs013 2012-10-21 15:54
lfyhao: 严肃点,不许再笑了,再笑元芳要生气了啊!
    
回复 lfyhao 2012-10-21 12:10
鸡生蛋: 那我贴个第一章请您扫两眼,看有没有印象,确认一下是不是《爆炸》。
你也别贴了,你注意里面有没有一个人被打了一耳光,他的心里活动的描写就行。王蒙说他当年读到这一段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自己老了的感觉。
回复 鸡生蛋 2012-10-21 11:41
敬请小老头鉴定。
回复 鸡生蛋 2012-10-21 11:40
 
第一章
 
  那年我17岁,方碧玉22岁。我们怀揣着大队里的证明信,背着铺盖卷儿,走出了从未离开过的村庄,踏上了通往县棉花加工厂的车马大道。支部书记的疤眼儿子国忠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们背后。他完全有理由跟在我们背后,因为他和方碧玉订了婚。在我们那儿,定婚契约似乎比盖着大红印章的结婚证书还要重要。我不清楚国忠良的准确年龄,估计将近30岁吧。我恨这个家伙。我几乎把他看做了我的情敌。当然,这字眼既抬举了他也抬举了我自己。我用仇恨的目光斜视着这个身躯高大、俨然一座黑铁塔似的我们村的太子。他马牙、驴嘴、狮鼻,两只呆愣愣的大眼,分得很开,脸上布满了青紫的疙瘩,眼皮上有一堆紫红的疤痕,据说是生眼疖子落下的。离村已有5里远了,他还没有丝毫回去的意思。方碧玉突然站住,半侧着身子,眼睛注视着路边那些生满了毒虫的疤瘌柳树,像木头一样用木头般的声音说:
  “你甭送了。”
  国忠良血液上冲,脸皮变紫,眼皮上那堆肉杂碎变得像成熟的桑椹。他那两只小蒲扇一样的大手下意识地搓着崭新的灰布制服,口唇扭动,发出吭吭哧哧的声音。
  “你回去吧。”方碧玉说。
  “俺……俺娘……俺爹……让俺往远里送送你……”
  “回去跟你爹娘说,让他们放心。”方碧玉大步向前走去。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还在搓衣裳的国忠良,尾随着方碧玉往前走。我甚至无耻地说:
  “忠良大哥,碧玉姐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吧。”
  昨天夜晚的情景如同翩翩的蝴蝶飞到我的眼前。我家那只芦花公(又鸟)学母(又鸟)叫,好运气降临,我的福气逼得家禽都性错乱。爹对我说:
  “支书终于开了恩,放你去棉花加工厂了。吃过晚饭你到支书家去趟,说话小心点,别惹他老人家生气。站着,让座你也别坐,听仔细了没有?”
  我牢记着爹的话,衣袋里装着母亲给我的十个(又鸟)蛋,忐忑不安地往支书家走。十个(又鸟)蛋,让我心疼。支书家的黑狗猛扑上来,吓得我丧魂落魄,紧贴在墙边。是国忠良喝退了黑狗,并把我引进了他的家。玻璃罩子灯明亮。支书盘着腿坐在炕上,像一尊神秘的大佛。我喉咙发紧,说话不利索。支书睁开眼,轻蔑地打量着我,使我小肚子下坠,想蹲茅坑。俺爹……说你……叫俺……我说着,看到他摆摆手说你坐下吧,果然是嗓音洪亮,犹如铜钟。老人们说有大造化的人都是声若铜钟。我忘了爹的嘱托,忸忸怩怩地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支书说,小子,看在你叔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我感激不尽,胡乱点头。你们家出身老中农,土地改革时你家门上贴过封条,你知道吗?你堂叔1947年逃窜到台湾你知道吗?我吓得直冒冷汗,支书继续说,我能放你出去就能揪你回来,你不要忘了姓什么!我连连点头。支书说,方碧玉跟你一起去。她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连连点头。知道就好,你给我看着她,有什么情况立即回来跟我说,她出了事我找你。我夹着尾巴逃回家,裤裆里湿漉漉的。衣袋里粘糊糊,十个(又鸟)蛋碎了八个。母亲痛骂我,并抡起烧火棍敲打我的头。爹宽宏大量地说:算了,别打了,明天他就要去棉花加工厂了。
  我竟成了国支书派到方碧玉身边的坐探,真卑鄙。他哪里知道我早就迷恋上了方碧玉,他妈的。
  一只碧绿的蚂蚱落到国忠良裤腿上,裤子也是新的。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满脸哭相,跟着我们往前走。我距离方碧玉五米近,他距离我五米远。我离方碧玉近,他离方碧玉远。我暗暗得意。我插在了这一对未婚夫妇之间。道路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棉田,经霜的棉叶一片深红,已经有零星的棉桃绽开了五瓣的壳儿,吐出了略显僵硬的白絮。新棉就要上市了。我再不用弯着腰杆子摘棉花了。方碧玉也一样。她穿着一身学生蓝的军便服,显得英俊而潇洒,像个知识青年,只可惜衣兜盖上没别上一支钢笔。
  就那样保持着距离又走了一会儿。方碧玉又一次站住,等到我和国忠良磨蹭到身边,她说:
  “回去问问你爹娘,要是不放心就弄我回去。”
  国忠良脸上的变化同前次一样,手的动作也一样。终于他说:
  “那你……走吧……俺爹说,你在他手心里攥着呢,他能弄你出来,也能弄你回去。”
  我看到方碧玉一脸激动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果然是自小习练武功的人,腿脚矫健,腰肢灵活,仿佛全身都装着轴承和弹簧。
  我紧着腿脚追赶方碧玉,累得气喘吁吁,浑身臭汗。走了好远,我一回头,发现国忠良还站在那儿,手掌罩在眉上,望着我们。阳光照耀着他,使他通体发亮,仿佛一个刚从窑里提出来的大釉缸。
  为什么一表人才的方碧玉会跟疤瘌眼子国忠良订婚?对此村里传闻很多。有说方碧玉的爹要攀高枝。有说方碧玉要借机跳出农村。有说方碧玉早就被支书睡了,老支书为子辛劳,等等。这些流言蜚语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方碧玉要嫁给国忠良,对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又似乎无所谓。我沉浸在离开农村进工厂的巨大幸福中,尽管是临时工,季节工。
回复 鸡生蛋 2012-10-21 11:40
lfyhao: 我没有找,我是1985时看过,印象不深了,那天在电视上看到王蒙先生说到了里面的一段描写,他都佩服的不得了,他是想用个那样的例子证明莫言不是浪得虚名,也不是 ...
那我贴个第一章请您扫两眼,看有没有印象,确认一下是不是《爆炸》。
回复 lfyhao 2012-10-21 11:35
鸡生蛋: 请问小老头,《爆炸》开头是不是有个《楔子》讲棉花的?我下那个挤一堆的(怪)《莫言全集》第一篇看不到标题,怀疑就是《爆炸》。   ...
我没有找,我是1985时看过,印象不深了,那天在电视上看到王蒙先生说到了里面的一段描写,他都佩服的不得了,他是想用个那样的例子证明莫言不是浪得虚名,也不是靠撞大运得了诺贝尔奖。
回复 鸡生蛋 2012-10-21 11:32
lfyhao: 严肃点,不许再笑了,再笑元芳要生气了啊!
请问小老头,《爆炸》开头是不是有个《楔子》讲棉花的?我下那个挤一堆的(怪)《莫言全集》第一篇看不到标题,怀疑就是《爆炸》。
回复 lfyhao 2012-10-21 11:15
pdzs013:   
严肃点,不许再笑了,再笑元芳要生气了啊!
回复 pdzs013 2012-10-21 07:47
lfyhao: 哈哈,这好禽兽是禽啊还是兽啊?元芳你怎么看?
  
回复 pdzs013 2012-10-21 07:43
班长姐妹: 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回复 lfyhao 2012-10-20 06:57
pdzs013: 元芳说:“如燕是好禽兽” 。。。    
哈哈,这好禽兽是禽啊还是兽啊?元芳你怎么看?
回复 班长姐妹 2012-10-20 02:55
pdzs013:      
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回复 pdzs013 2012-10-19 20:44
世家金粉: 大人说, “那啥,好禽兽也是兽‘
  
回复 pdzs013 2012-10-19 20:43
lfyhao: 哈哈,这得问问元芳怎么看
元芳说:“如燕是好禽兽” 。。。   
回复 世家金粉 2012-10-19 20:33
pdzs013: 元芳说:“如燕是好禽兽” 。。。      
大人说, “那啥,好禽兽也是兽‘
回复 pdzs013 2012-10-19 20:21
班长姐妹: 谢谢。问候了。
    
回复 pdzs013 2012-10-19 20:20
世家金粉: 没文化素养,连抄袭剽窃都不够格?
元芳, 你怎么看?
元芳说:“如燕是好禽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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