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带亲友去深圳的中国民俗文化村玩。其中的一个场景令我至今不忘。

走到西南民族文化村时，有一个寨子里的节目是佤族青年主演的。有一个黑壮男青年正手持麦克风自我介绍：“我叫癌症，癌症的癌，癌症的症。”于是就讲他在云南佤族寨子里的情况：他们是怎么劳作、怎样喝酒、如何跳舞的。“癌症”介绍完后，随即有四名黑牡丹一样的姑娘走向一长形木鼓，就是一节硕大的树木，中间掏空了的。她们黑发过肩，眸子黑亮，脸如满月，无脂粉，肤色黑里透红，上着背心，下着短裙，露出来的是丰满、结实和动感。她们抄起木鼓旁的长槌，且击且舞，且舞且歌。长发像水袖，在她们身前身后上下甩动。这潇洒、健美的舞蹈语言，美不胜言，无人不啧啧称叹。歌与舞本来就是劳动者舒缓劳作辛苦的手段和媒介。“癌症”和他的伙伴们真得了歌舞之真意啊。我当时这样想。

后来的生活中，“癌症”自我介绍的神情和四位佤族姑娘粗狂的舞姿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小伙子自称“癌症”的噱头常使我发出会心的笑声。直到今天早晨，我仍认为“癌症”青年只是在玩一个噱头而已。

今天早晨打开邮箱，惊闻又有一同学身患癌症，且是肝癌晚期。他身边的朋友正安排他去澳洲他弟弟处医治。各同学闻之，颇为惊慌。

这时，我脑海里又涌现“癌症”小伙子的自我介绍和佤族姑娘的舞姿，同时，我对小伙子自称为“癌症”的举动有了新的理解。

癌症既然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与癌症为友，不要与癌症为敌。那种发现癌症后就意欲斩尽杀绝的做法，其效果多半是适得其反的（目前医学界的共识是：癌症患者中1/3是因为过度医治而死亡的）。

“我就是癌症！”就等于是说，“我就是鬼！”

我已经是鬼了，我还怕鬼吗？

如果我得了癌症，我不会去放疗，也不会去化疗。我会一个背包走天涯，但不会在黄金周出发。我会在某个黎明悄悄起身，不惊醒梦中的亲友。然后，染一路风尘，看青山绿水，栉风沐雨，饮露吞岚。或者帮人割割稻子，或者陪人钓钓鱼；或者在海边踏浪，或者去山谷长啸几声。

如果我得了晚期癌症，我就带够买门票的钱，爬上华山、泰山或衡山山顶，静守到日出，然后，纵身一跃，做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飞翔。

我想把这些话告诉我这位患了晚期肝癌的同学，可是我还是忍住了。我是我，他是他。我又怎知道他对待癌症的办法不会比我更超脱呢？

只希望他去了澳洲后，好好看看大堡礁。

2011/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