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剑插在营房前的草地上。草地的旁边是一条小溪。小溪的对岸是一片松林。松林里埋着那个他用这把剑杀死的人。

他嘘了一口气，说不出是快意，还是如释重负。

委托他杀人的人和被杀者都声名显赫：委托人是西楚霸王项羽，被杀者是义帝熊心。

剑插下去的地方流出了汩汩泉水。那是义帝的泪。

他索性用剑挑开出水处的泥沙。不时，一泓像头盔一样面积大小的水露了出来。

水面映出一张神色刚愎、自负的脸，脸颊的一边为黥面。那是他小时受墨刑后的印记。

午后八月的郴县，残阳即将坠落，西边的天空一片猩红。他用泉水洗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墨刑的印记更加明显了。除了当初受刑时刻骨铭心的疼，他从来没有为这张受过墨刑的脸而自卑过。他带着这张受过墨刑的脸，做过盗贼，在骊山修过秦皇陵，当过农民起义的领袖，是项羽门下的饶勇大将。现在他是九江王。

他就是英布，因受过墨刑，被人称为黥布。剑是他的利器，而他本人却是他人的利器，先是项羽，后是刘邦。

司马迁也是一个受过刑的人，是宫刑。受过刑的人还能有所作为，还能在历史的长河里扑棱几下，委实不容易，不简单。于是太史公为这个受过墨刑的人写了《史记·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二千二百多年后，我走过英布当年插剑的地方。秋风起了。一座石桥将这条郴江支流的两岸连接起来。桥头坐着个老头。他双手抄起锅铲，徐徐翻动锅里的沙子和花生，“沙，沙，沙…..”那沙子黑黝黝的，好像在那锅里翻滚了两千多年。----郴州旅舍(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