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所谓的涉外业务也明确无望,不再安分的卓摩想到了跳槽去正式当个翻译,也好摆脱自己一向鄙夷的走后门,违背初心的屈辱,人不能在别人主导的脚色里挣扎。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触到那个把自己弹到空中的跳板,他相信这个跳板是一定存在的,只是如果没跳准,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要命的问题是,交出那套住房是不现实的。人事科主管说不交房,交一万元房款也可以!卓摩心里又一次狂喜,虽然那个月的工资才169元,但他们不知道,除了单位里的工作,卓摩还有业余学校和旅行社的收入,交一万元钱也不是太难的事。可是第二天去交钱时,却被告知说要二万元了!这不是故意刁难嘛!
对于这种人如果不能说脏话,就完全无话可说了。眼看场面不好收拾,老戴过来悄悄对她说了些什么,一场纷争才平息下来。卓摩也就干脆不交钱了,大不了辞职好了,总不能把自己从住房里赶出来扔到大街上去吧!最后的结果令人哭笑不得,卓摩以长病假拿基本生活费的方式,失去了名义上跳槽的自由,但保住了住房,又在另一个单位以编外人员的名义再得一份工资。
又过了一年多,住房可以买卖了,卓摩又以一万九千余元的价格买下了那套住房,他也可以正式自由跳槽了,虽然事实上他已经跳槽了。
卓摩最初书斋名“野云”,因为爱慕元曲有句“野云不断深山岫”,加之乡人谓“魌头作面”的大傩舞,又称“野云戏”。若说两栋老破小需断舍离的二层楼排屋是山,“野云斋”就坐落在北山之阳。悠然望南山,山腰瀑布飞流直下,其下则碧潭涟漪。太阳只在特定时令对那里瞥上一眼,此时,会有一道艳丽的彩虹闪现。虽然产生于二楼居民集中用水处,牆洞里喷薄而出的污秽水沫,可是动人心扉的美,仍然足以令人眩晕。
蜗居的斗室里没有安静读书的淨土,但男儿的事业在于不断地开拓生活的空间,故在南窗下与篱笆间不足二米的地方,营造出了敦煌佛窟般的“野云斋”圣殿,内中可容一椅一课桌,手攀窗框飞身一跃即是进入手段。后来向心仪的姑娘问路:“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能否在你这里抄个近路?”其灵感就来自于此。
掩口笑鸿儒,往来无一丁。雪冬蚊夏伴书丛,採草根梢青欲萌,皇冠编成加冕终。自称雄,一半儿脱空一半儿懵。一回首,已是无需从学校里逃课的黄梅季节。
卓摩离开复旦大学后,每晚到图书馆闭馆才回家,但还是觉得时间尚早,为了不影响家人,就在窗外搭了这个窝棚,就像石窟佛龛一样,盘腿坐在“野云斋”里继续修炼。住房困难困扰了卓摩的整个青少年时代,父母双职工,工作了一辈子也没有解决住房问题。虽然卓摩自小不爱上学读书,却长久以来最大的梦想却是拥有一个书斋可以供他读野书。自己动手做了个书架,占了三代一室的一角,自谓是“书斋”了,自我解嘲曰:大隐隐于市。有了“野云斋”之后,请苏州寒山寺性空方丈和多名书法家书写了斋名,只企求这朵野云能够多停留一会儿。之后,卓摩多去了几次寒山寺,居然发现那里并非张继所写“姑苏城外寒山寺”,还写了篇论文,于是又请重庆的书法家蒋渝重写了。
排个长队之所以欣慰,不在于前面的人在减少,而是后面的人在增加,卓摩家住房困难状态,是前面的的人没减少,后面只有二三个人,不再增加。“野云斋”坐落在了南窗与竹篱笆墙之间一米有余的空间内,如果把两栋二层楼房看作两座山的话,那么它就建在山谷间的北山南麓。透过篱笆眺望出去景色极佳,一片开着粉红色针球状的花朵的合欢树郁郁葱葱,千姿百态的树型也足以令人产生无穷的联想,有的甚至不亚于黄山松,以及古衙槐根的阿娜与沧桑感。明月初上则远香徐来,虫鸣可亲。如果在夕阳下绕道北山背后,则可见山腰的正中间飞瀑直下,疑是银河落九天。山之北为阴,瀑布于山阴下形成沼泽,其中虽无“参差荇菜”,也可“于以采蘩”。只要冰雪消融,就可临水而乐,可见水中生意盎然,有物成群,欢快跃动如虾跳而形如海马。龙生九子貌不同,岂非龙之庶子乎?其名为孑孓。水面波光绚烂,则闻一多《死水》中的五光十色为之逊色。
柴米油盐烹调出喜怒忧思;锅碗瓢盆盛放满酸甜苦辣。楼内一条通道隔开南屋、北屋,各家门外两侧是做饭的煤球炉和堆放的各色杂物,只容人推一辆自行车磕磕碰碰,曲径通幽的小道。通道中间的北屋,是一间公共厕所和共洗物取水的地方,污水直接排出北墙,在二楼就形成了喷涌而出的瀑布。“野云斋”的出现,引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建筑热潮,先是一楼住户全体出动,一下子把竹篱笆向外移动了六、七米,伐树开荒,养鸡种菜,开展多种经营。
碳化钙俗名电石,当时得到了综合利用,农民用钢管做成古炮式样,放入电石加水产生气体,点火则气体爆炸,形成巨响,可以用来赶走收割前稻田里的麻雀。工厂里用电石割产生乙炔气切割金属,留下的废渣“电石糊”和煤渣拌合,放在铁模子里夯紧成型,就是上好的砖头,这个发明可以和罗马人用火山灰当水泥相媲美。“男儿的事业,在于每日每时开拓生活的空间”,在日夜砰砰的夯制声中,各家窗外一间间小房子崭新登场。二楼住户也不甘落后,他们想到了打穿天花板,向坡顶空间发展......《商君书》说:“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弱到了最后则骗,对于苟且,又太恋则变态。
到1986年,扩建后的“野云斋”已经更名为“煮字疗饥燃湿柴之斋”,因为主人发现“野云斋”之名在自己之前和之后都有人用。然而作为违章建筑被拆除的命运已经不可逃脱。此时正逢其叔叔赴美,没有希望像以前从“瑞兴祥”搬家出来时一样来个房屋交换,或者将祖母户口迁过去,以图住进原来莫家有三间房的石库门顶楼。走投无路之际,他才“以工代干”,当一名小科员,目的是可以分配到一套50平米的住房。
“野云斋”主人还养了一只猫,春节没过几天,猫儿就开始叫春了。一阵阵如婴儿绝望时凄厉的嚎叫,还伴随着急促的奔跑声,总会在屋顶上闹腾几个夜晚。卓摩知道,这其中就有他的大雄。大雄的来历没人知道,把饭碗里最后一口给了它,它就不走了。它的眼睛和其他猫不同,那颜色就像当时卓摩认识的女孩娴霞一样,具有某种外族人的遗传因子。它的毛也特别长,毛茸茸的粗尾巴在寒风里竖起来威风极了。政治嗅觉特别灵敏的邻居对卓摩说:
“它可能是资产阶级家养过的宠物,现在一钱不值了。”
卓摩想他们不至于对猫也要“外调”一番,查一查是不是有历史问题吧。
一年中大雄也就这么几天晚上出去疯了,不知道它是不是和其他的叫春猫干了一仗才弄出这么大动静?等它回来检查了一遍,居然毫发无损,看来卓摩没有白白把它喂得这么雄壮。这时,他甚至发现自己有不少快乐,居然来自于它的幸福。
李敖说:“小狗,不必叫,它会蹦蹦跳跳跑过来迎接你,养了两年,迎是迎的,但只来摇尾巴,蹦蹦跳跳少了,再养两年,只是眼神迎接你,趴着动摇几下尾巴意思意思。”但大雄的亲近人是一贯的,每天它都会迎接卓摩回家,蹭着他的裤腿叫上几声。趴在他膝头陪他读书,当卓摩把眼光从书本上移开,它也常常会与他对视,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卓摩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也想翻窗进入自己的心灵。
卓摩用草根做的皇冠在“野云斋”中为自己加冕,而阿痞却一直告诉别人说,自己的户口本也是绿色的,这是他夸张的说法,这里不属于农村,农村户口本也不是绿色的。原先卓摩他们住在市中心部位的人说的“四两头”,也就是每月计划供应食用油,比市区少一两的城镇户口。卓摩在中学教物理的父亲虽然上下班骑自行车增加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但毕竟换了个环境,周围的人不再都十分清楚他家是非无产阶级了。“纯则巧伪息,杂则奸邪生”,浑沌了事情就比较好办。浑沌中,卓摩常对自己说:忙,是竖心旁一个“亡”,在忙着应付别人的时候,别把心放到了“亡”字下,忘了当初为什么哭著来到这个世上。
世界进步,似乎是要人们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去掌握那些越来越复杂的谋生工具。工作、加薪、升职都需要没完没了地做训练的奴隶。娴霞有一句很有水平的话:
“命运必须握紧在自己的拳头里,那样就掌握着自己的感情线、智慧线、事业线、生命线。”
“生命因为有限才弥足珍贵,提高生命价值的第一要务,是学会安排时间,要在有限中作无限的开拓,一本正经的无聊就必须省略。很多的话说不出口,因为很多的梦想不会成真,不能采的花,只能交给大自然。”
埋没对于种子而言,是崛起的开始,放弃则享受孤独,正如道钦禅师说过,“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之所能为。”但千万要能够赚钱;千万要保持健康;千万要有思想激情;千万要有自己的时间。这是卓摩在职场追求的“四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