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年龄正逢文革，稀里糊涂所谓初中毕业，实际才读了一册书。不谙人事便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下放农村，美其名曰：“知识青年”。父辈尝够了没文化的苦头，谆谆教诲儿女惜时如金，发狠读书。读书，在父母的字典里就是上学读书、做作业，看课外书籍和小说之类则是要挨训的。

我喜欢读书，更喜欢看课外书籍。放学回家去挑水，怀里时常偷偷揣着书，水挑到半路，扁担往水桶上一搁，坐在上面看起书来就不知归家，经常是在家人大声疾呼中回到现实。责骂是常有的，耽误做家事也难免挨打，也曾引得父母生气，撕毁好不容易才借来的书，哭泣着向别人赔礼道歉，却无论怎样也阻止不了强烈的求知欲。

    有天下课，同学大英两只手藏在身后，蹬蹬蹬跑到我跟前，扑闪着亮眼说：“想看书吗？“想！当然想！”我忙说。“这本书很好看，我的作业还没写完，晚上借你看，明天上学一定要还我。”大英从身后拿出书，笑嘻嘻看着我。

大英父亲是学校教导主任，她主动借书给我看，心里感激不尽，姐姐也为我高兴。可是，放学后，我和姐姐要把上学时带来放在教室后面，能装几十斤的大篮子扯满猪草，洗干净才能回家。回到家里，姐姐帮母亲做家务，我要负责将水缸挑满，有时还要挑水帮父亲浇菜。      

扯完猪草回到家里，将借来的书藏在衣服里的裤腰后面，马上挑着水桶到下面约二里地的峡谷水坝去挑水。水桶很大，一担水可能有近百斤，回家又是上坡路，沉甸甸的，压得我直不起腰，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为了能节约少走一次挑水的时间看书，总是挑得满满的。挑到家门口看不见的山坳旁，扁担往水桶上一搁，屁股顺势坐下，顺手从腰间抽出书，使劲埋下头便躲着看起来。马上就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我是在帮母亲干活。

“二妹子吔，你买水去哒吧，怎么还不回来咧？” 突然听见母亲在大声疾呼。

“哎，姆妈，我就回来哒！”吓得边答应边藏书，立即挑着水回家。

水比身体还重，摇摇晃晃踉跄前行，桶里的水随着身体的摆动上下左右蹦跳，有时竟像故意和我开玩笑似的跳出来，赖在我的裤脚和鞋袜上不肯离去。喜欢臭美的我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什么，也不敢再停下来休息，只能咬着牙关一口气挑回家。

“喊你挑担水怎么去了咯么久，是不是又偷偷洗冷水澡去哒？”母亲急切地边说边走过来，摸摸我的衣服，诧异地看着我：“你在搞么子鬼，冒洗冷水澡，挑担水何解去哒咯么久？”

“姆妈，我冒搞么子鬼，是水太重哒我挑不动，肩膀都挑痛哒！”我撒娇地回答。

“你咯个蠢妹子，看你有几多蠢啰，挑不动就少挑一点都不晓得呀？”母亲语气怜爱，赶紧翻开我的衣领，看见压红的肩膀，轻轻地摸了摸，心疼地说：“你看你呀，懒人挑重担，等下再也莫挑咯么多哒！”

哈哈！看书的秘密没被发现，躲在一旁窃喜不已，姐姐对着我做个鬼脸也笑了。爸妈要知道我躲在外面看小说，不仅会说我“不务正业”，还会说我做事偷懒，所以，偷着看书的事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晚上，父母还在缝制麻袋，让我们先睡觉，和姐姐马上跑进里屋老老实实钻进蚊帐。想就着灯看书又怕被发现，只好假装睡着了，和姐姐蒙着头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关好灯也休息了，马上悄悄爬起来。

姐姐摸索着从桌上拿到了事先看见父亲放在那里的手电筒，高兴得笑了。赶快扯了一下姐姐的衣服，生怕她的笑声引来责问。我俩用被子蒙着头躲在里面高兴得不行，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姐姐凑在我的耳旁小声说：“我帮你打电筒，你快点看，明天要还，到时候会看不完的。”

马上收起笑容看书，心情随着主人翁的遭遇跌宕起伏，越看精神越好。一旁举着电筒的姐姐举着举着瞌睡就来了，“扑通”一下，电筒掉在床上。姐姐吓醒了，揉揉疲倦的眼睛轻声问：“还有多少？”卷着剩下约一厘米来厚的书页给姐姐看，“你先去睡吧，我自己来打电筒。”不待答应便一把夺过。

“那你要看快点，也要睡一下觉，不然明天上课会打瞌睡。”姐姐关心地叮嘱。“嗯，你快点睡吧！” 我点点头，一只手举电筒，另一只手按着书，头顶着被子，身子趴在床上，靠手肘的力量支撑着又认真看起来。

“喔喔喔……”突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天就要亮了。揉了揉眼睛，加快速度囫囵吞枣，要赶在母亲起床前把书看完，然后要睡一会儿。一想到睡觉，眼睛马上就不听指挥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努力睁大早已疲倦的眼睛，还是不行，这时要能用冷水洗洗脸，精神马上就会好的，可是去厨房要经过父母的睡房，这招不行。

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泪流了出来，擦了擦眼泪，视线还是有点模糊，扯着衣袖又擦了擦眼睛，感觉好点又接着看，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页了，终于可以按时将书还给大英了，求胜心切的我一目十行地看着最后的内容。高兴、欣喜、满足、幸福，所有的感觉都没有抵挡住滚滚而来的睡意，实在是太困了，将早已撑累的双手往前一伸，整个身体往床上一趴，最后一节内容还没看完便呼呼睡着了。

家里穷，买不起书，借别人的书也很难，即使能借到也限时要还，想要“再借不难”，就必须守信用。所以，即便是晚上不睡觉，我也要打着电筒躲在被子里把书看完，按时还给同学，这样父母也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每当看到父母面对才换了电池电筒就光线暗淡时那种疑惑的神情，知道秘密的我和姐姐就在一旁偷着乐。可别小看了我的母亲，她可是个精明透顶的人，一定是发现和怀疑我和姐姐的言行举止有问题，也可能她知道我们看书是好事，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偶尔，母亲躺在床上还听见我和姐姐说话的声音，就会用很和蔼的语气说：“细钧呀，你们莫讲话哒，快点睡觉，明天早起要上课咧！”

“好！”我赶快应一声，马上把嘴里的话咽回去，希望母亲赶快睡着，我们又可以打着电筒看书了，看得入了神时把什么都忘了。

有次，母亲起来给我们盖被子，看见我们都翘着屁股，悄悄走过来，对准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后用力将被子一掀，来不及反应的我们，秘密昭然若揭。

“好哇，难怪才换了电池就没电了，原来是你们两个在搞鬼名堂！”怕吵醒父亲和妹妹们，母亲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责骂着，“早就发现你们在搞鬼名堂，眼睛不要哒是不？躲在被子里面看些“不务正业”的书！”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连忙把书藏在枕头下面，姐姐立即关了手电，紧闭着眼睛，谁也不敢出声，一动也不敢动。母亲从姐姐手里一把夺过电筒，随手从枕头下抽出我的书，手指在我的额头上点了点。“觉不睡觉，看你明天上课打瞌睡，赶快老老实实给我睡觉，明天再找你们算账！”

丢下话，母亲帮我们掖好被子，转身走了。我和姐姐蒙着头小声商量起来： “书是看不成了，以后也看不成了。”“那怎么办？”“不晓得。”“不知道明天爸妈会怎样对我们？”我担心地问。“不晓得。”“会挨打不？”我问姐姐。“不晓得。”“那我的书，妈妈会不会给我？”“不晓得。”

平时什么都知道的姐姐遇到事情就一问三不知，害得我提心吊胆的不知如何是好。和姐姐在忐忑不安的惊恐中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母亲起床一会儿，姐姐就赶快爬起来，我却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妹妹小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懂事？”隐约听见母亲的声音，吓得从迷糊中惊醒，知道是在批评姐姐，姐姐不敢作声。我假装睡着了，躺在床上尖起耳朵听母亲说话。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要是起床那就是大傻瓜，母亲说了姐姐就会说我，万一说到气头上，也许我们就要挨打，只要姐姐不作声，过一会就没事了。

“以后不准晚上再偷偷看书，听见没有？”母亲严厉地。“听见哒！”姐姐小声回答。“快点去叫妹妹们起床，然后把屋子扫干净。”母亲的声音温和下来。知道没事了，不等姐姐来叫便赶快爬起来。

吃过早饭，要上学了。姐姐不敢问母亲要书，站在门口嘴唇翕合不敢出声，对着我偷打手势。没办法，是我连累了姐姐，姐姐将难题推给我理所当然。当着母亲的面，又不能和她耍赖。 嘟着嘴巴，瞪了姐姐一眼，背好书包走到母亲跟前，小心翼翼地说：“姆妈，我的书呢？”“你还想要书呀，讨打是吧？”

我的话惹火了母亲，可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要，书必须按时还给同学。姐姐又不出面帮我，怎么才能让母亲把书还给我呢？对！先承认错误，然后再保证，这一招应该灵！想到这里，我马上勾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姆妈，我晓得错了，以后晚上我再也不躲在被子里看书哒，好不好？”

“错在哪里？”母亲不想轻易放过我。“错在不听姆妈的话，晚上不睡觉躲在被子里看书对眼睛不好。”“既然晓得，那你为什么不听话，下次再犯怎么办？”母亲追问。

“打！”我的回答响亮又干脆。

“那好，是你自己讲的，那你就要记得自己讲的话，千万不要骂的风上过，打的皮上过，下次再要不听话，你就真的要小心楠竹丫子要呷肉咧！”

“好，我记住哒！姆妈，请您把书给我，是借了大英的，等下一定要还的。”

“以后不准再借些冇得用的书来看，要先把功课学好。”母亲边说话边往里走。

吐出舌头对着姐姐做个鬼脸，我赶快跟了进去。母亲从枕下拿出书递给我说：“快点去上课，路上莫贪玩哒，记得要走快点，莫迟到哒咧！”

“谢谢姆妈！”望着母亲我甜甜地笑了，和姐姐欢天喜地向学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