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常常想起故乡的那条路

我常常想起故乡的那条路-----兴城通往高家岭公社的路。

那条路漫长，足有九十里。

那条路迂回曲折，沿途有大河，有高山，有大大小小的村落。

我第一次踏上这条路的情景，至今一一在目：

一九六一年，我十八岁，因家庭成分地主，一个“不宜录取”的印章，将我的“大学梦”破灭。但又因为成绩优秀，被分配到高家岭公社中学任教。

去往高家岭公社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只能搭大车或徒步。

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东方刚刚露出曙光，供销社的车夫，就将我叫醒。我走出沙后所的旅店，看着车夫将一匹大马和两头骡子套在大车上。车夫让我坐在车沿上，鞭子一扬，一声“驾！”大马便载着货物和我启程了。

举目望去，苍茫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座村落，远山含黛，影影绰绰。我憧憬着，我的新学校，我的讲台，我的学生，就在那天边群山中。

一段坦途，我轻松愉快，看车夫，头戴一顶破旧的棉帽，满脸皱纹，问他却说四十上下，我只觉新奇。听他吆喝声浑厚清脆，也就确信不疑。

烟台河横在前面，虽已冬月，但河水还没有冻结，依然浩浩汤汤。大马望而生畏，伸长脖子嘶叫，驻足不前。车夫便下车，奋力挥鞭吆喝，“驾，驾，驾……”大马终于肯了。那马蹄一抬一落，激起一团团浪花。浪花扑入我的衣襟，倏地又寻她不着。

进了南大山，车随山势往上升，又随着山坡下降，我的胃肠翻腾起来，竟然呕吐不止。睁眼看到三五成群的村童，路边玩耍，破旧的上衣，光着腚，追赶我们的车。我不禁悲凉。心里疑惑：“高家岭公社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围屏公社，山“手拉手”，过了一座山，又面临一座山。我充分体会到“峰回路转疑无路”诗句的贴切。盘盘旋旋，升升降降，路，不必说，愈往上就愈艰难。时间，在山上也失去了权威，日影已过午，看看那座峰尖，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早晓得这么远，这么难走，真不该来。”

“可是你自己愿意服从！”

我不断审问自己，心潮起伏。

一会儿，又想“折磨自己干嘛？何不观看山野风光，借此品尝寂寞趱路的滋味？”

大车往上升，太阳往下掉。金碧的夕辉在大片的山坡上徘徊，不知留下依山，还是追上西日。

暮色从周围的山降落，渐渐深了。

“到高家岭了！”车夫宣告十四个小时的行程结束了。

借着星光，我看到山岭上，短短的一排房屋-----高家岭公社中学。仅有六个班级，十六个教师,一百二十名学生的小型中学。

后来的日子，我乘坐过火车、汽车、摩托车，行驶在通衢的马路上，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享受到现代化的便捷。

但是当年坐载货的马车，在山间小路行驶的情景常常在记忆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