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已经整整12年了。
在既漫长又短暂的12年里,也许你的人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许你的生活只是在不断地重复昨天。岁月让我从中年逐步迈入老年,然而对母亲一点一滴的怀念,也随着光阴的流逝,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自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在治病,她先是得了肾炎,逐渐引发了高血压,冠心病。每天吃药,早已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上世纪90年代初,母亲在第一军医大学做体检时,在肾脏上发现了一个肿瘤,被医生确诊为肾癌。我们几个子女闻讯后大吃一惊,但谁都不相信这个诊断,于是我们就拿着所有的体检资料,分别去找了广州军区总医院、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广州市肿瘤医院等几家大医院会诊,专家们的意见却完全一致: 肾癌,尽早住院手术治疗。
在这几个权威性医院的权威诊断下,我彻底抛弃了幻想,不得不告诉自己,母亲确实是患了绝症,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那时,我还没有时间开始难过,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心想的是怎样才能让母亲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于是,关于母亲的治疗方案,我们兄弟姐妹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以我和大弟弟为首,分成了两派。
大弟弟的意见是明确告知母亲病情,马上住院治疗,早日手术。理由是如果不让母亲知道实情,她不会重视,也不会好好配合冶疗; 我的意见是不让母亲知道,我认为母亲虽然个性要强,但是敏感脆弱,她如果知道实情,精神上的压力太大会导致崩溃,况且母亲的收缩压高达200mmHg,手术那一关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我和大弟两人都各持己见,声撕力竭地吵红了眼,互不相让。
大弟弟问我: 不作手术病情会发展很快,母亲的生命将会很短暂,你愿意吗?
我的眼泪忽然就哗哗地流了下来,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哪怕她的生命只有几个月,我也不想让她在绝望痛苦中度过。
弟弟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
如何告知母亲体检的结果,这也是一个重要问题。母亲本身就是医生,以她的脾气,是决不会不过问自己的体检结果的。后来是由在军医大当医生的大姐,找了一台当时还少见的彩色复印机,把那份关健报告单改成了"肾脏某部位长了一个囊肿",主动送给了母亲,母亲果然很仔细地看了她全部的体检结果,相信了她的肾脏只是长了一个小囊肿。
接下来怎么治疗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要瞒住母亲,就等于是放弃了西医治疗,我们四处去寻找中医。不知道大弟怎么在白云山上找到了一个老中医,他用十几种菌类植物提取的汁液,说是可以治疗癌症,一天要喝两瓶,长期服用。但是那药价格昂贵,两瓶就是我那时侯一个月的工资。好在弟弟已弃政经商,赚了不少钱,他承担了全部药费。
怎样要母亲把药喝下去,也是个大问题。说药价便宜吧,她不会重视而按时服药; 说药价贵了,她又会舍不得花钱,拒绝服药。大弟弟又想出办法,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对母亲说: 这个药很贵,是保健良药,是做生意的朋友送的,不用花一分钱。家里的人现在身体都很好,就你身体差一点,你如果不喝掉就浪费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母亲也没理由拒绝了。
奇迹出现了,一年多以后,又让母亲去体检,反复检查,肿瘤消失得干干净净,直到我移民,十多年都没有复发过。我安心地离开了母亲,从未想过母亲有一天会离去。
2008年,母亲不慎摔了一跤,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2009年4月,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始终相信,如果我不出国,小弟不外出,母亲至少还能多活几年。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最喜欢的两个孩子,我和我小弟,却很少陪伴在她身边。
母亲的去世,给我的打击是巨大的,也是从那一年起,我有了白发,女儿也说我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刚开始两年,我不回国,总觉得我没有回去,母亲就依然还在那等着我,不是再见不到她了,而是我没回去才见不到她,这种对自己的麻痹,当然也不能持久。
母亲去世的5年之后,我终于拿起了笔,想对母亲说些什么,这样才开始了我的写作,我想一直写下去,把我的一切,都告诉母亲,让她在天堂里也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