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品
幼 主
小店里很闷热。
他挟持着一股风冲进了小店,为直立在柜台边候客的十三岁男孩带来了清凉。
“老板,您要什么?”男孩面带笑容,热情地问。
“来两瓶矿泉水吧!”他匆匆抽出十元人民币递了过去。
男孩接过钞票后,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两瓶矿泉水,递给他,再拿出装钱的篓抖给他看——里面是几张面值十元的钞票,说对不起,老板,没有四块钱补给你呢!他说,那你就多给我一瓶矿泉水吧,不用补钱了。男孩笑着说:矿泉水就剩这两瓶了,我妈正去进货呢,没回来!他望男孩身后的货架,那上面果然没有矿泉水了。于是他说声——算了算了!便又挟持着一股风冲出了小店,钻进了路边停着的屁股冒烟的汽车。待那汽车的影子从男孩的视线消失后,男孩便阴阴地笑着脚前的柜子里边拿出两瓶矿泉水,放到了身后货架的空位上。
小店里很闷热。
(原载1997年 11月4 日《广西工商报》)
旅 途
他拿出一堆精巧别致的微型竹制工艺品,说若你们喜欢,送一件给你们留念。
他俩便认真阅读起他的杰作来。
这些工艺品件件做工考究,玲珑华美,惹人喜爱。小松鼠、小猴、小鸟、凉亭、小笼子等小工艺品,都做得形神兼备,使他俩爱不释手。
他又说,每人只送一件,任选!
他俩终于做出了选择。
42岁的他,选中了小凉亭。
23岁的他,选中了小笼子。
他若有所悟地笑了。
坐在他俩对面的两个男人也在微笑。看上去约有17岁的少女不解地问那中年人:爸,他为什么选中了凉亭?他为什么选中了笼子?
少女身边的中年人不语,却拿过一只袋子,找出一本书给少女阅读。那书是钱钟书的《围城》。
列车仍在前进。
(原载《广西交通安全报》1996年3月29日)
小小故事六题
山脚碑
这里边长眠着一个业务精湛的女护士,2003年她23岁,主动投入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不畏凶险,日夜奋战在抗非典的前线,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不幸被感染,献出了年青的生命。临终时,她郑重留言献出自己的角膜,赠给需要的人,续写自己的人生。——角膜受益者敬立。
球外事
宇宙无穷尽,其事待人猜。A星地大人稀物博。因遭到更加强大的外星人的袭击,A星人类已经绝迹,A星已变空城。就连威名赫赫的A星联成一体阵营营长,此时也成了孤家寡人,他的几百个部下,全部死去多时了。然而,就在A星联成一体阵营营长将死于非命时,已逃到其他星球的A星人类精英悄悄地回来接走了他!
猴山变
在山洞顶的恒温的风口睡了几年的前猴王突然苏醒了!而且,神采不减当年地察看了整个山洞和山头。于是,现猴王和好多管理猴一时竟不知所措,有些恶猴与顽猴竟然不听指挥起来,有些失落猴高兴得手舞足蹈——山上将出现混乱迹象!这时,在现猴王主持下,前猴王郑重发话:山上发展正常,大家照干。我即离去!
最后悔
在新党员入党宣誓前,有40多年党龄的市委书记被请来给新同志讲话:“我一辈子为党工作,忠心耿耿,从不谋私,问心无愧!然而,无愧却有悔——在党内,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了某某的入党介绍人!”众人一怔后才明白过来,于是报以掌声——某某是不久前被枪决的巨贪,市委原副书记。
悔终身
年轻时她经不起媒人的再三动员,嫁给他并和他争吵着过了大半生。如今她病危,已不能说话,儿女们围在她身边。她在一张纸上艰难地写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我的婚姻。我死后,不要把我和他合埋!儿女们点头含泪拿出瞒了她近十年的他的遗嘱给她看:我独葬,不能再委屈你妈了!
因果眼
他当了二十年局长,却因拒请吃饭,拒收红包,拒绝礼物出名。请他去作廉政报告,他也怕去,因此,领导和同事都大惑不解,不知为什么?去年他退休时,才将真相示人:原来,他进包厢,脑海中立即见到监房;他见财物,脑子里立即见到手铐!——他后脑勺长有一小眼睛,前二眼刚见因,后一眼立见果!
2012年5月-8月
李次的“伯娘”
是上世纪60年代末的事了。那时候,李次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一个镇里读初中。
那是5月上旬的一个上午,第一节课上完之后,老师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对李次说:你父亲从单位打电话来学校,说你在县城居住的一位伯娘就要离开人世了!李次听后心里一惊,脸色也随之变白了。老师见李次如此,又说,是你伯娘,你可以去奔丧,也可以不去的!李次立即回答老师:我一定要回去的!老师,我向您请假了。老师见李次已流出了泪水,有些诧异,忙说,去罢,去罢!
李次亲生的父亲在给学校的电话中说的“伯娘”,其实是李次的母亲。他父亲之所以如此说谎,心中是有愧的,但却是为了李次好。李次9岁时,父母离婚,那时,李次有个18岁的哥,有个6岁的妹。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认为离婚不光彩,特别是儿女已大者,更易被人非议。李次父亲为娶新欢(而这新欢又非良人)而抛弃原配,遭到人们普遍的指责,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儿女们也因此受到牵连,要随父亲分居,要承受风言冷语,心灵创伤也不小,日子也不好过。在这方面,李次父亲面对的,不想说了,那是“咎由自取”。只想说说李次。在李次读小学的岁月里,李次的同学们对李次家的变故了如指掌,他们中的一部分,在与李次相处时,稍有不快,便向李次抛过来这样的话:
“你爸真有本事,有两个老婆!大婆小婆那个更好?回去问你爸,再来告诉我们!”
“我们都比不上你呀,我们才有一个妈,你却有两个!你真幸福!”
“哎呀,大家快来看,他的一只脚趾跑出鞋外来了!他爸拣了双破鞋,他也……。哈哈……”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每一次,李次都会哑口无言,然后就在他人的嘲笑声中逃之夭夭,躲到某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里去流泪。
如此这般,这种成人意识和童趣意味并存的戏谑,竟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演越烈,使李次难以承受。李次的少年时期,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十分灰暗,是在同龄人的无知的奚落和有意无意的疏远中度过的。久而久之,李次便不喜欢与人接近了。
人言可畏——这句话看来永远不会过时。饱受别人指责的李次的父亲,当然也知道了李次被同龄人取笑贬低的事。于是,他日思夜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换个生存环境了。李次14岁那年,李次的父亲终于把他的家迁到了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一个小镇上。这回,李次的父亲未雨绸缪,封锁消息,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家在县城的变故。也许是李次父亲的这个“功夫”到家了的缘故罢,李次转学到这个小镇的一所中学后,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竟也没有一个老师或学生知道李次的亲生母亲在离李次三十多公里的县城里痛苦地孤苦伶仃地生活着,竟然没有任何同龄人在李次面前揭穿李次的家底,使李次那曾经受伤的心得到了休整。
然而,这回,一些老师和同学还是注意到了李次在得知“伯娘”离世后的表现,李次的行为触动了他们的神经——因为两天之后,当李次奔丧完毕回到教室时,有老师和同学看着李次,说道:
“你和你伯娘的感情看来很深呵!这点,我们恐怕都不如你了!”
李次怔怔地望着老师和同学,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却流了出来。
( 2005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