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茶

文/厦门老伯

  上上上个世纪西方贵族们端起精细白瓷镶金的茶杯，在枝丫交错华丽烛台装饰的饭厅里叹一声“神奇的东方树叶”时，茶在中国流行已久了。但要真正找出茶是如何发明的，只怕得到的都是“传说”吧?我总认为，当一个东西只能以传说来解释时，这个东西就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光环中。如儿时听大人说，武夷山大红袍母树有一个班的解放军守卫着，每年收到的不足一斤的茶叶都是送到北京中南海给伟大领袖毛品尝的。当时完全相信，长大后才知道这只是一个传说。

  那年去武夷山还真的去看了大红袍母树，在一个悬崖当中的一个平台上，其实是有三棵六株，长得并不起眼周围没有解放军战士。想像着那顶端冒出的一片片树叶制成茶后，二十克可以拍卖出近二十万元时，不由对它肃然起敬。当然我心里也知道这是炒作的结果，难道武夷茶园散布的由此母树经科学无性繁殖培育出的其它大红袍茶树，味道就差那么多?当我将此问题问当地导游时，她带着一种家中珍宝被人怀疑的极度不满睁大眼睛说，这是什么话，一斤四百五十万啊！遂转身不理我。直到后来我读到一个心理趣味科普，说是当你看着梨子吃苹果时，口中会吃出梨子的味道，这才明白那些品尝天价茶之人其实端起茶杯眼前就晃着那四百多万百元大钞漫天飘飘……

  虽说茶叶发明只能是传说，但我还是坚信是农民们发明的。在我插队的闽北山区，村民们当时虽然生存都很困难且似乎不知道外界还有大红袍等茶叶品种，但他们也喝茶——青草茶。至今我都叫不出名的山上采的一种类草的植物的叶子，用水烧开就成茶。闽北的宁化县是客家人的祖居地，民风纯朴乐于行善，山路上自古以来就有五里一茶亭的设施。我去插队时，已建有公路，但公路上也仍然是五里一亭，到底是公路建成后盖的还是公路就顺着古道而建不得而知。我们知青经常要顺着公路步行去县城，每当疲惫不堪口干舌燥之时，茶亭就会悄悄地出现在坡顶，蓝天白云下黑瓦木柱很是醒目，甚至有些许家的温馨。每个茶亭里必有盛着清草茶汤的一米高的大木桶，边上放几支竹筒做的有一个长长竹把手的勺子。坐在亭边的长椅上，吹着凉风，开怀畅饮，疲劳全消。

  这些茶，是附近村民们烧好挑上山免费提供给路人们的。在我印象中，几乎没有遇到过茶桶里没茶水之时，可见村民们是非常认真地把这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做，农忙农闲春夏秋冬，始终如一。

  近县城大约五里处，有一村子叫双茶亭。公路就从村子中穿过，路两边都是住家。家家户户朝公路一侧都开有类似小店面的窗口，这可不是用来做生意卖东西的，而是摆着茶水供人饮用。从这儿走过，两旁都是一缸缸茶水摆在已很破旧的房子的窗台上，窗前无人，想喝就喝，心里会有一丝感动由然而生。有时我们看完晚场电影，路过此地，已近半夜，村里漆黑一片，窗子当然是紧闭着。但只要你口渴了，任意敲敲哪一扇窗，总会有老妇起床，“吱”地开窗，推出一缸茶，睡眼惺忪却面带笑容地打招呼，走夜路啊……

  福建茶也算是有名的，大类就有好几种。前面说的大红袍属于武夷岩茶（也是乌龙茶一类），还有著名的安溪铁观音属于乌龙茶。乌龙茶是类别，铁观音是茶名。但在我眼里，铁观音是茶类。因为在包装上非山寨地敢于标上铁观音的茶，从拍卖一斤几百万天价到一斤几十元的都有也属神奇。我以前经常喝的就是一种也叫铁观音的盒装茶，一盒二百五十克，十来元。有朋友到家里来，见我喝这种茶，劝我说，又不是经济不允许，喝点好茶吧。我笑笑说，我就为了提神，啥茶在我口里都一样。我一直认为，茶的真实功用就是提神，其他都是附着在其上的华而不实的东西。当我又一次重复这个“理论”时，朋友差点就和我翻脸，然后就是“汤色、喉运、条索、香气”等一系列“专业”术语劈头盖脸向我甩来，我只好呵呵直笑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他才略为释然，放下那杯一口都没有喝的我的“铁观音”，扬长而去，真是不讨好。

  长久以来，每天早晨，我必先泡一壶茶，慢慢地喝个几杯，才感觉精气神都回来了——说“几杯”可能南北差异会有误会，严格地说是“几盅”。闽南泡茶，叫工夫茶，茶杯就如北方的酒盅大小。我见过最“工夫”的是近广东的福建诏安县，当年我一同事就是诏安人，每每到他家串门，一落座他就慢腾腾开始泡茶。一个红泥水壶巴掌大小，一个紫沙茶壶拳头大小，三个杯子比酒盅还小。水壶水沸后，烫茶壶烫茶盅，然后再趁茶壶仍热时，续茶入壶再迅速冲入沸水；第一遍倒掉，再冲，然后才斟满茶盅，说声请。讲究的是，无论家里多少人到访，茶盅始终就是三只！这三人喝茶时，其他人只能等待，当然是长者为先。前三人喝完后，主人又开始慢慢腾腾地重复烧水烫茶盅的动作，然后又是另三个人喝，直至所有人都轮过一遍，再续茶叶，继续……

  厦门人泡茶虽然也属“工夫茶”之列，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但非常普遍，除了家家必备茶具外，以前每个单位的办公室里也都必备一套茶具，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事业单位。一上班先泡茶，而泡茶后往往就是聊天，聊起来没完。据说后来政府为此专门发文禁止上班时间泡茶，各单位才将茶具撒了。一个习惯要动用到红头文件，可见其普遍性和顽固性。

  开门七件事，茶被摆在最末是有道理的。它并非生活所必需。就我周边的亲戚或朋友，从来只喝白开水的也不少，虽然喝茶这个嗜好与抽烟不同并不会被认为是坏习惯。问及原因时，一般的回答都是，影响睡眠。是的，即使喝茶几十年的我，怕影响晚上睡眠，中午后也不再往壶里续茶叶了，就着上午的残茶一遍遍续水。此时其实是泡不出茶味了与直接喝开水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仍然会一次次地重复工夫茶的“标准流程”。

  这是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