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电话中语气沉重的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说是我本家一个未出五服的大哥哥，因为整天酗酒而患上了喉癌，化疗了几次也不起作用，于昨天晚上病故了。

    本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然而，我大概推算了一下，这个大哥应该还不到六十岁的年龄，且父母都还健在，所以，听到这消息还是让我有些震惊。

    既然说到导致大哥未能善终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常年酗酒，那么我就简单介绍一下大哥和“酒”这方面的故事渊源，不然，读者就会一头雾水。

    说起来，大哥应该是从二三十岁就开始喜欢上了杯中之物的。很多年前，我曾经亲眼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他收工回家路过烟酒小卖部，就径直跨进小卖部屋里，像咸亨酒店柜台前的孔乙己一般，点指要过一瓶本地产的低档啤酒，直接用牙作酒瓶起子，嘎吱一口咬掉铁盖，然后“噗”一声把瓶盖吐到门外，紧跟着“咕嘟、咕嘟”整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美滋滋的抹抹嘴，伸手打兜里排出一点五元钢镚或纸钞，“啪”的扔到柜台上，连声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

    “读书人”的孔乙己虽然和我这大哥一样的方式喜欢站在柜台前喝酒，可孔乙己每每喝酒之时都会点上“一碟茴香豆”，这一点是与大哥的不同之处。当然，我们老家这地方并没有“茴香豆”这玩意，有的只是“花生豆”。不过，大哥似乎不太喜欢就着“花生豆”喝啤酒，因为啤酒每次总是一口喝个干净，哪还需要吃什么“花生豆”多此一举的间隔，对他来说，倘若在喝一瓶酒的过程中，似乎其间稍作停顿，那样就会平白无故抹杀掉一饮而尽的兴致与情趣。

    啤酒究竟是水多甲醇少的玩意，随着身体对甲醇抵抗能力的日益提高和神经系统对酒精敏感度的逐渐降低，啤酒已经显而易见不足以激发大脑亢奋组织所需要的动力。于是，大哥义无反顾抛弃兴奋效果欠佳的啤酒，满怀激情的喜欢上香醇浓烈、劲道刚猛的高度白酒，并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甭看大哥长的像一介文弱书生，性格腼腆，而且身材单薄清瘦似乎无缚鸡之力。可一旦看到“酒”在面前便会两眼放光神采飞扬，真正是不喝酒如病猫、瘟鸡蔫头耷拉，一喝酒似猛虎掠食、蛟龙腾空精神焕发，显得英姿飒爽，很有一副大气磅礴的势头。也许正是这种身体无意识的病态条件反射，才导致了临床病理的真实发作，所以，到三四十岁的时候大哥几乎已是嗜酒如命的程度。

    其实，一个整日里沉醉于酒水的普通小人物，在他身上即没有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壮举，也没有酝酿过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他的一生可以说平平淡淡走过，浑浑噩噩的结束。

    然而，再平淡无奇的人物究其一生也不可能没有若干次稍微出彩的故事。不过，发生在大哥身上比较有趣的事情、甚至说最“风光”、最“露脸”两次新闻热点，还是在喝酒上，“酒”毕竟占据了他人生的绝对比重，“酒”毁了他的一生，也勉强成就了这两次不算传奇的传奇。

    第一次：本家的侄子新婚大喜，当地习俗，女方家大多要选派三四个直系亲属陪同新娘子过来，这几个亲属理所当然被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进行招待。不光要把他们恭请到贵宾室去用餐，而且还有专门指定的人员作陪酒，所谓“陪酒”就是千方百计让客人酒足饭饱。主家一般会找几个本族中能说会道而且酒量不错的人陪女方的亲属，目的非常明确，饭是其次，主要就是让他们喝足酒，似乎不喝足酒，便显得对待客人不够热情，没尽到礼数一般——这便是当地最著名、最流行的婚礼陋习之一。

    大哥是有幸领受这种光荣任务的人员之一。

    全部安排布置妥当，宾主各就其位。经过一番寒暄客套，“劝酒战争”便按照程序有条不紊的正式打响。能陪好酒也算是一门“大学问”，首先要懂得这其中的诀窍与规矩，知道怎样对症下药，掌握好一定的尺度。但只见以大哥为主的陪酒者受命出场。刚开始的时候必须没话找话，称兄道弟套近乎。可是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客人都难免略显拘束，也比较谨慎，一般都是选择小口抿酒，现场气氛含蓄又低调。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沉默，一旦几杯酒下肚，所有会喝酒的人们便立刻露出了张扬狂放的酒鬼面目。这时候就是体现或者说考验“陪酒”者劝酒能力如何借机发挥的真正开始。“陪酒”者使尽浑身解数，耍点子，玩小聪明，什么劝将法、激将法，欲擒故纵法，循序渐进法，乘胜追击法，又是什么行酒令、划拳令，还包括什么刚柔并济，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大刀阔斧等等战略计策，千奇百怪层层展开。满桌子吆五喝六、推杯换盏。好一通白活，差不多连兵法的三十六计都全部用上。

    终于，贵宾中一个道行较浅功夫没炼到火候的率先败下阵来，这位当时就趴卧在桌子上人事不省。主家只得紧急安排手扶拖拉机把其送回。

    “酒战”并没因此而结束。还好，另一贵宾乃久经沙场的劲旅，二斤白酒下肚愣没趴下。不止没趴下，而且喝得情绪激昂，一副大义凛然坚守阵地视死如归的模样。全然忘了身份形象，站在酒桌前指手划脚、自吹自擂，反过来和陪酒的频频碰杯。正在忘乎所以之时，突然，一不留神，“哇”的一张嘴，连酒带菜喷薄而出，这位扭头不迭，满满一大口呕吐物，均匀的喷洒在桌子上。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主家只好把全部菜肴撤掉重新再上。

    呕吐那位被安排到别处醒酒不提。酒桌上划拳行令依然继续着。直到太阳就快落山，一场悲壮惨烈的“酒战”总算在伤痕累累的情况下停火。

    这场战役下来，大哥足足喝下三斤有余的五十二度白酒，竟然毫发未损，而且是脚不沾地一溜小跑回到家，只是把两个搀扶他的人累得够呛。不过，在路上没吐酒、没摔倒就足够了，任凭回到家之后呕吐的满床狼藉，那属于个人隐私，只要自己不说，别人并不知道。饶是如此，人们却不得不佩服大哥的酒量，夸他：一斤酒漱漱口，两斤酒扶墙走，三斤酒墙走人不走，四斤酒脚不沾地跑着走。这当然是人们见面取闹时的调侃，明显把事实故意夸张了许些，目的就为找个乐子罢了，淳朴厚道的街坊邻里也仅仅如此而已，我想这其中也没有多少挪揄挖苦的成分。

    大哥第二次露脸，是在喝满月酒上的事情上——我们本家有个晚辈喜添男丁，满月之日举行隆重的庆贺仪式。按本乡本土的规矩，亲朋好友都要随礼祝贺。

    本村有个叫赵老三的和这家有交情，也来参加祝贺。正好被安排和大哥同桌。这赵老三并非等闲之辈，也是村子里响当当的“喝匠”。很长时间以来赵老三私下里对大哥“一斤酒漱漱口，两斤酒扶墙走，三斤酒墙走人不走，四斤酒脚不沾地跑着走”的“喝功”就很不以为然，苦于迟迟没找到和大哥一较高下的机会，今儿个天作之巧，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准备竭尽全力和大哥展开一场生死大比拼。

    据说赵老三和大哥两个人互不服气，较量过程中一度出现了火药味。我由于移居城市多年，无缘见证这次精彩刺激的强强对决。只听说拼到最后，两个人赤膊上阵，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精神往死里喝，赵老三喝着喝着竟瘫软到桌子底下大小便失禁而屙了一裤子，大哥喝得晕天昏地手打哆嗦，端着酒杯愣找不到自己的嘴，硬是把一杯酒顺着领口全灌进自个的衣服里，嘴里还吱咋着直夸“好酒”呢。

    又听说，事后赵老三的媳妇气冲冲闯到大哥家，打算找大哥说道说道，大嫂很不痛快，把赵老三的媳妇堵在院子里。赵老三媳妇情绪激动把沾满屎尿的裤子举到大嫂眼前甩了甩，然后“啪唧”一下用力摔到地上，嘴里吵吵着：“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男人拿猫尿把俺男人灌的，俺百把块钱刚买崭新的裤子粘糊成这样，你必须给俺男人洗裤子。”大嫂闻听此言，这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道：“俺男人都喝得找不着嘴了，俺还不知道找哪个龟孙去撒气呢！两个熊大老爷们儿自个没有脑子，一个不怨一个，都怨自个犯贱、犯傻！要怨，回家怨你自个男人去！”说完哈腰用手提起一只裤脚“揉”的一声顺着大门甩出一二十米远，紧跟着把赵老三媳妇推推搡搡拥出院子，咣当关上大门。

    赵老三媳妇挨了一顿抢白，气哼哼站在大门外呱呱唧唧嘟囔着不肯走，谁知恰巧一只大花狗闲逛路过此处，嗅觉特灵敏的它立刻搜寻到裤子里隐藏着美味佳肴，于是更不客气，咬着裤子喜滋滋的连窜带跳准备跑开。赵老三媳妇见状慌了神，连跺脚带咋呼，两手拍着自个的屁股哭哭咧咧骂到：“哎哟，要了命喽！这是谁家的狗爹、狗老爷把俺男人的新裤子给拉跑喽！”她这儿一嚷嚷，大花狗更好似偷东西的扒手被人发现了一样，紧紧咬着裤子落荒而逃，赵老三媳妇看到大花狗拉着男人的裤子跑了，这还了得，再顾不得其它，迈开双腿追狗而去。

    从此，大哥的酒量在整个村子里堂而皇之进入霸主的地位。人人都由衷的折服大哥的酒量，其它“酒鬼”无不甘拜下风，酒场相遇便望风披靡......

    历来人们都把“酒”喻为穿肠毒药。其实大哥亦非蠢笨之徒，乃七十年代高中毕业生，对酗酒之害不可能懵然无知。可惜精明头脑偏为糊涂之事，竟然沉湎其中不能自拔。最终患上咽喉癌，虽经放疗、化疗延续了一段日子，还是回天乏术，悲哉！

    母亲还告诉我：大哥临去的时候她一直在现场，因为大哥自己的嫡亲根本无法直视这种惨痛场景，早躲到一边悲泣的死去活来。弥留之际的大哥紧紧攥着我母亲的双手泪如泉涌。这其中的含义无法揣度，也许是他自己觉得作为人子不能尽孝于父母而痛恨，作为丈夫不能白头于妻子而懊恼，或者作为父亲不能照顾膝下一双儿女而愧疚，亦或者还包含着对美好人世的深深眷恋。

    电话中，我听到母亲声音哽咽。稍停了一会，母亲接着说，当时她看到大哥临去的样子心都碎了，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是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情更哀。祝大哥一路走好！

    本文没有丝毫地方是对亡者进行调侃，因为，我非常沉痛于这远房大哥的死亡，才针对酗酒这一丑恶习惯的本身进行抨击，让人们引以为戒，给酗酒者当头棒喝，使其悚然警醒。

    生活中除了酗酒之外，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我们警惕检点——寻花问柳、吸毒嗜烟等等一些违法行为及一些坏习惯都应远远避之。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社会，我们都应自律、自重、自警。珍爱自己必须敬畏生命，远离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