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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人生

已有 1307 次阅读2015-12-17 03:00 |个人分类:记实|系统分类:文学分享到微信

                

这是因穷不得志的人性主义作家张继前先生接受北京《生活》杂志记者邹波采访时的现场笔录,并非杂谈或侧记之类的文稿。

00七年夏,滇中大旱,人性主义作家张继前偏爱种植的玉米长得七高八矮参差不齐,而别人喜欢栽插的烤烟却成长得生机盎然步调一致。记者一行驱车到达时,作家正在满身灰尘地修理着朽得即将倒塌的院门。作家眨巴着几乎没有精明特征的三角眼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拍拍沾满泥土的指掌表示不便握手,只能用谦恭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对衣冠华丽的贵宾表达欢迎之情。

作家的家由一块荒凉的空地和几间毫不规则的矮房组成,土坯垒砌的墙壁、木瓦遮盖的屋顶。灰黑的炉灶,残破的碗盏;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作家拥有一间书房,一张辽胜于无的书桌和满木架的文本……经过寒喧、注目、拍照等没有程序的行动之后,采访在作家的客堂里正式开始。客堂的正墙中央,端端正正地着悬挂着在其它人家不见踪影的毛主席像,墙脚摆着一张小型的红色方桌,记者和作家在方桌两侧的矮椅上落座。记者打开录音器、注视着身单体瘦一脸苍桑的主人,洞查作家走过的羊肠小道和心路历程。作家两眼雪亮地望着来自北京的记者,似有万语千言要对高山流水遇到的知音倾诉。

记者:之前,听说你不事家业,爱捡小平易,东游西逛,到处找人借钱,书却总也写不出?

作家:人家看到的、是另外的我,人家所说的、不是真实的我,我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记者:那你,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作家:一直以来,我都有着近乎病态的自信。比如说,我总是把自己比喻成一个兰心惠织绝顶聪明、婷婷玉立灵光迷离却又偏偏缺着嘴皮的女子,尽管胸中妙语连珠层出不穷,却说不出一句字正腔圆悦耳动听的话来。为什么?试想,作为一个犹如玉树临风仪态万千的女儿之身,当然应该具备一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美貌方可拥有买卖场上争芳斗艳的资本;可就因为缺了嘴皮,自然就像牛粪上的鲜花非臭即丑,别说千般宠爱集于一身的美事轮不到你,只恐去做妓女都吓跑了嫖客。属于自己的,只有诗情画意编织的梦想。然而,梦想是别人无法看见的东西,再说,诗情画意的梦想果不了腹;缺着嘴皮去谋生,又没有敲响谁家房门的勇气。怎么办?只有走进山里寻食野果为生,幻想着能在岁月如梭的某个日子里遇到一个与凡夫俗子完全不同的神仙,希望德高望重的神仙能够看见并且赏识自己善良的内心和美丽的梦想。如果遇不到神仙,那就与山水为伴,心性淡泊、宁静志远地守望一片净土,把自己精心编织的童话一遍一遍的孤芳自赏……

记者:你觉得没人能看懂你的作品,也没人认识你的才气,你又打心眼里觉得身边的人们庸俗、不值得向他们推销自己的才华;因此你想远离红尘、涉身世外,去守望突然出现的、识得千里马的伯乐,所谓的神仙?

作家:我当然不能那么做,就算没有儿女情长的拖累,也绝对没有那么洒脱的现实。况且我没缺着嘴皮,也没有满腹童话无法让人看见的委屈,仅是精心编织的童话不能充饥罢了。不过,如果能涉身身世外的话我是不会孤芳自赏或守望天上掉陷饼的,我要争分夺秒的利用那种无人打扰的宝贵时光来刻苦磨沥我的作品,等到我的文字达到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时复出江湖。

记者:哇!好壮丽的前景。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复出江湖也没多大意义?

作家:知道,因为我不是名人,无论是消失还是复出,对人与社会而言都无关痛痒。

记者:你心里有过名人偶像吗,就是你觉不觉得你跟哪个名人有着相似之处?

作家:现实的没有,因为现实中的名人我无缘谋面,所以、对于谁们与我有着斑鸠鸽子之类的相似之处我不得而知;艺术名人倒有一个,而且、几乎是众所周知家喻户晓的人物,此名人与我有着牡丹芍药、孔雀凤凰,油盐酱醋和书纸笔砚的相似之处。

记者:噢!谁?

作家:许仙,许汉文。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这部电视剧吗,五十集?此名人并是该剧的女饰男一号。

记者:似乎看过,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再看一遍。怎么,此名人跟你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有着很大关系吗?

作家:不、没有关系,早在该剧横空出世的多年以前我就走上这条不归路了。你一定要再看,看完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记者:言下之意,你天生只属于艺术而不属于现实?

作家:不尽然。许汉文与我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最大的幸福和无限的磨难都来源于纯朴善良的内心、多愁善感的个性、天生聪慧的才情;他与我的通病,就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无论任何人都像自己一样美好,见到遇难的人就未语泪先下、欲助之情油然而生;所以他的善良感动了上天,得到冰清玉洁无所不能的白素贞作为配偶;所以我的梦想牵动了人意,得到吃苦耐劳无怨无悔的夏美兰作为内助;他行医济世的道路历经坎坷,有白素贞为其排忧解难多方奔走;我点缀人生的画笔追星逐月,有夏美兰为之耕耘田庄挥汗如雨……我和许汉文另类相似、就是满腹苦水无法面对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倾诉。

记者:为什么?

作家:你想,许汉文面对的是一位具有经天纬地之能的妻子;他为了体现男子汉应该具备的风度耗尽移山心力还是矮了妻子一头,而妻子所做的一切为了谁,他能说妻子成天跟自己争强斗狠吗?我呢,面对的妻子虽然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天资,可数年如一日任劳任怨的替我承担了许多事务,我除了堆集如山却不能充饥的满纸文章无以回报;说什么来着?

记者:你觉得你跟许汉文之间除了虚实之别,还有什么本质的差异?

作家:对我而言,真假虚实都一样;与许汉文不同的、是他有了苦尽甜来的圆满结果,与妻一道晋升天庭名列仙帮成了名人;而我的前面却是弯曲后边还隔一点的问号。

记者:你的心情可以理解又颇为费解,既然你不在乎真假虚实之分,那许汉文不正好作为你意想中的自己吗,你何必再虚拟一个缺着嘴皮的女人作为自己意象中的自己?

作家:那是之前的事。再说,因为我患了与缺着嘴皮不谋而合、甚至异病同根的症结。

记者:啊!是什么症状?

作家:我的症状总是左顾右盼猫腰行走,不能昂首挺胸理直气壮,无法字正腔圆与人交谈。不用各类医生确诊,从我大脑思维排泄的分泌物来看就知是美丽的心病无疑。无需类似病例综合分析,症因起始于童梦斑驳摇篮破碎和聚散无常生离死别的多愁善感。当然,所有的症结都萌芽于我摇篮时期的疾病。

记者:哦,这倒是不可等闲视之的大事,你怎不早说。

作家:说来话长,你有耐心吗?

记者:我不远万里登临贵府,唯一能做的就是洗耳恭听,你说。

作家:得从基因复杂的家庭结构说起,也正是人们总是奇怪我为什么姓张的根源。我父亲姓吕,我母亲姓罗,跟我没有任何血统关系的祖父姓李,而我为什么姓张?原因是我的高祖张有智是从邻村的李家招赘到张氏门中的。按照古老的乡村习俗,我祖父作为我高祖的次孙、必须回到李家归宗,于是我的祖父得名李开阳;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祖父又回到了张家,却没有改名换姓,娶了个李姓女子为妻,

记者:(笑了笑)类似的家庭结构数不胜数,你的高祖或祖父有没有与众不同之处?

作家:(燃了支烟)没有,可这是我的个人历史不可缺少的一笔,而不是文学版本上的引子或楔子之类。我祖父祖母婚后多年不曾生育……我祖父弟兄五个,祖父的五弟、我的祖叔中途丧偶,再婚入赘、成了罗姓姐妹的继父,于是,他就把年满八岁的二女儿,我的母亲过继给了他的二哥、我的祖父。顺其自然,我的母亲长大后,招赘了我的父亲。说到我的父亲,又有一段不容忽视的历史。父亲原籍宾川拉乌,出生于一个方圆百里声望显赫的家庭。他的祖父吕开邦、大号吕凤麒,是精打细算、富甲两州四县的业主;肥田沃地、高搂大厦遍布峨溪,果木数箐、骡马成群、草场千顷牛羊满山;可惜此君缺知少学、性格暴燥为人骄横,兼之辛劳成疾英年早逝。我在《散金碎银》中写过一笔的狄霸山,其原型就是我的高祖吕开邦。我父亲的祖叔吕开泰、字瑞启,该君的为人品德与其兄截然相反,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博古通今淡泊名利、走南闯北说书为生,如同行云野鹤一去不回。多年以后,我的叔祖吕文华先生总是将我、他的侄孙拿去和他的叔父吕开泰作对号入坐的比喻,茶于饭后闲言碎语之间、总是以我为荣。说到我的祖父吕文智,那真是吕氏门中的耻辱,此人不学无术恶劳好逸、吃喝嫖赌风流成性,虽然他撒手人寰时才二十八岁,却败去了吕氏家产的三分之二;接着全国解放土地改革、吕家产业依法充公,我那刚与小叔子喝了圆房酒的祖母吕王氏只好带着先夫遗留的子女合家迁往米甸、成了张氏家族的邻居,歪打正着无巧不成书、促成了我父母双亲的婚事;就在同年,我外祖母一家也迁往米甸、又做了张氏家族的邻居。

记者:可想而知,杂姓云集纠纷连绵;你那多愁善感的病根就是来源于层出不穷的亲情摩擦?

作家:不、亲戚之间没有任何纠纷和矛盾,相反的是凝聚了一个杂姓家族的力量,从阵容上抵御了本地人家的岐视和排挤;说到我的病根,确实与杂姓云集的亲情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我得到的疼爱实在太多。

记者:我这是采访,你别故弄悬虚;只要是人、疼爱多那是求之不得的福气还别说太多。

作家:冬雷夏霜阳春白雪这两个词儿你不会陌生吧?况且,疼爱太多反而给我种下病根那是有凭有据的事实。前面已经说过,我的病根滋生于基因复杂的家庭结构;因为我有两个祖父两个祖母一个外公一个外婆,即张姓祖父祖母、吕姓祖父祖母和罗姓外公外婆;有两个终身未娶无依无靠的张姓叔祖、就是我张姓祖父的三弟和四弟,有一对我父亲的兄长、虽已婚配却膝下无儿的伯父伯母,有我父亲的三弟四弟五弟三个尚未婚配的叔父,还有一个小舅和小姨……

记者:唷!难怪《散金碎银》里的人物结构那么庞杂。

作家:还有他们为什么那么疼我爱我的足够理由,我的张吕二姓祖父祖母年以及外公外婆年逾六旬方得长孙、惊喜之心无需言表;两位张姓祖叔无儿无女又无妻,不惑之年得堂孙,可谓秋色悲凉、寄望硕果;伯父伯母膝下无子,厚爱侄儿、如同己出;至于我的三位叔父和小舅小姨,五个在饥荒岁月艰难成长的翩翩少年,正为彼此从不同方向汇聚到一个混杂着南腔北调却又充满互敬互爱的大家庭感到欣喜不已时听到侄入世的啼声……你想,我万般疼爱集于一身的福气谁人能比?

记者:是啊,你应该成为名人;因为你一开始就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殊荣,所以后来遭遇了冷落,这就是你的病根。

作家:准确的说,是众星捧月般的殊荣丰富了我的情感世界、似乎注定了我长大以后势必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同时,也给我种下了旷女怨夫一般多愁善感的病根。因为我一生下地就体弱多病,常年累月寻医问卦打针吃药;用我母亲的话说,我的哭声像冷风游走一样扑朔了我的整个襁褓岁月和幼儿时期,我把整个家人的心都哭碎了。整整四年半,我是在光线昏暗的病塌上和记不起人面的怀抱里度过的。在没有时间观念的岁月里,我白天黑夜的面对着我的亲人一个一个的在我的塌前出现;每当无数次那种时候,我只能鼻子酸酸地望着爱莫能助泪光隐忍的亲人。我不晓得什么是死亡,可我知道哭是什么滋味;每当任何一个亲人弯腰匐向我时,我就伸出小手抚摸他或她的脸庞,再近,我就将小脸贴在她或他的脸上。母亲说,我虽然经年累月病魔缠身,可躺在塌上的身体还是长大了,枯柴般的四肢、纤长的手指,没有参差不齐的丝毫缺陷;刚满十个月就能说会道,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见了亲人除了叫声称谓之外什么也不说。四岁生日那天,我终于落在地上迈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步。那天,所有爱我疼我的人都哭了。那天,祖父把全家仅有的一只自留羊杀了,让所有疼我爱我的人们美美地吃了一顿;亲人们含着艰涩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泪掉进碗里;因为那天,是我们全家有史以来极其盛大的纪念日。

记者:我能体会,那是侵入膏肓的病根。

作家:八岁,就是我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走进学校那年,我身边除了有刚满五岁的大妹和刚满两岁的二妹外,家里又来了一个姓杨的表妹。表妹比我小一岁,她母亲是我母亲结拜的金兰姐妹,在完全小学任教师,人称杨老师,我叫姨母;表妹的父亲是完全小学的校长,我管他叫姨父。那时正是十年动乱期间,姨父姨母卷进政治风波,弄得来去匆匆居无定所,因此表妹的身影总是往返无常地奔走于父母与我家之间,直到动乱结束;来来去去,转眼又是八年。于是,我在表妹的身上、倾注了太多日思夜想泪雨纷飞的离情。与表妹和姨母之间的相处经历,我曾在《散金碎银》一书中作过相应篇幅的描述;书中的表妹卓群,她的原型就是我的杨姓表妹。

记者:那表姐刁一的原型呢?

作家:表姐刁一的原型就是长大以后离我而去的杨姓表妹。因为就在杨姓表妹寄居我家的岁月里,我们夜里挑灯读书,白天携手上学,有时还共同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就在那期间,我吕张二姓的三位叔祖去逝了。张姓的两位叔祖生前、对我和表妹特别好,他们年岁不高,死于饥荒岁月的青黄不接;由于时事艰难葬礼简单,都是我和表妹手捧白花送的葬;那是天色阴沉秋雨纷霏的日子,我和表妹并肩默立在泥土芳香的坟前,追思着一缕又一缕不该飘逝的孤魂。表妹没有见过吕姓叔祖,因为他住在边远的峨溪山乡;当我听到吕姓叔祖悴然离世的噩耗时,她跑到我身边、未语泪先下……一次一次,她同我经历了辛酸的死别。她最后一次离开我家是在她父母被罚配回原籍的时候,偏巧就在她启程上路的前两天,我的张姓祖母去逝了,她又一次陪我经历了亲情死离的悲伤。那是一个秋雨连绵的早上,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用盼归的深情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色苍茫的路上。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从不让我远送;她是个情感丰满的姑娘,她喜欢我跑到村外去迎接她的到来。只是那一次,她和我都没想到、她从此没有再回她曾经生活多年的山村。

记者:很动人,这情景我在《散金碎银》里见到过,能给人很深的记忆;请问,你对文学的梦想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

作家:表妹走后的第二年,正在校园里为了高考刻苦奋进的我突然一病不起,服了筐拎桶提的药物毫无起色;这一病,就是整整八个月。在生活艰难、高考无着的无情现实里,父母对我失去了望子成龙的信心。那时,伯父伯母在高山牧羊,叔父舅父和小姨均已结婚生子,先前那种众亲云集疼我爱我的空气一下子稀薄下来;只有祖父辞去了给集体放牛的职务守在家里,对我实行昼夜二十四小时的精心呵护。还有年近七旬的外公夜里伴我同床而眠,给我讲些人妖颠倒侠客沦匪之类的典故,和我谈些《三国·水浒·红楼》的章节;白天,他怀揣《本草纲目》,抬起锄头上山挖药;他卖药的钱,除了给我买回对症的西药,还给我买些白糖、奶粉、罐头以及能保障夜夜看书的水火油;还四处奔走,给我借些市面罕见的书籍。比起那时的父母,祖父和外公给我的疼爱实在太多……回想过去,我非常感谢与祖父外公朝夕相处的八个月,虽然它断送了我上学深造的大路,却让我找到了比生命珍贵的东西。因为在那段饮食无味睡眠失调的时光里、在祖父爱孙心切力排众议的维护下,我的思絮得以在中外文学的海洋里尽情地遨游;先后涉略了本国李汝珍的《镜花缘》、罗广彬杨益言的《红岩》,苏联革命经典《青年近卫军》《地下省委在活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印度泰戈尔的《沉船》、美国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乱世佳人》。

记者:你当时什么学历,看那多的书肯定有不少生字吧?

作家:没有困难,我天生就是读文科的料。

记者:字数不少啊,你的病体支持吗?

作家:说来也怪,我昼夜跟着书中人物爱恨颠倒哭笑无常,就这样爱着恨着哭着笑着,我的病居然不知不觉的好了。就这样,我发现了文学的博大精深之处;并由此肯定,天地之间最了不起的、是文学,其孕育智慧包容一切胸的怀简直就像最伟大的母亲。

记者: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是治好了你的病吗?

作家:她能让你忘却忧伤和隐痛,能让你怎样爱、如何恨,能让你识别真统与假、美和丑。

记者:真那么伟大吗?可当今的人们却不怎么注重文学。

作家:也许是当今没有了忧伤和隐痛没有了爱和恨吧,因为生活富裕了,真假和美丑也就不存在了。

记者:就算是吧。从那时起、你萌生了文学的梦想?

作家:不是萌生和梦想,是决心和蓝图。

记者:绘制蓝图的决心已下,你马上付诸了行动。

作家:没有,那是一个艰难而曲折的过程;心里想写的东西太多,一时不知从何下笔;却放弃了一样不该放弃的东西,那就是回校补课;因为文学、熏淘我淡泊功名和利禄。接着,父母要我娶妻成家,那也是祖父的夙愿;于是过了一年,美兰到了我身边。

记者:在爱的深处,美兰、她不是第一人吧?因为你的心中已有一个表妹。

作家:美兰确实不是第一,我对表妹的爱是在美兰之后;在美兰之前,我曾爱过一个女孩。

记者:谁?

作家:一个姓叶的姑娘,家住深山、高中毕业;我俩彼此相爱的原因,是共同有着文学的梦想。

记者:能否概述一下认识过程。

作家:你别以为我在编小说呀,因为我和她的开始很浪漫。大病之后,我一是为了段练身体二是为了排解对表妹的思念,就把自己时常放逐于青山绿水之中;一天,我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姚安县境;一个日落黄昏,我站在一座独木桥头望着绵绵无尽的群山去向茫然,就信口感叹了句唐诗,山重水复疑无路;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蓦然回首,见桥头的河边蹲着一位洗衣的姑娘……这段情景,我曾在《红粉香尘》的第五回中作过更具诗情画意的描写。

记者:该是一对夫唱妇随的伉俪,为何又劳燕分飞?

作家:很简单,她是独女,不能出嫁;我是长子,不可入赘。况且,两个做梦的人组合在一起,彼此都埋头写作那生活条件用什么来支撑。

记者:你并非不落地的人啊,看来别人真是看错了你。可是,你并没有过上正常的生活。

作家:正常的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我是世间稀有的人,稀有的东西大众化了,你今天就不会坐在我面前了。

记者:说说美兰吧,她是什么样的人?

作家:她虽然没有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红艳,但有着包容一切恩怨情仇的胸怀;家里家外、和颜悦色敬老爱小,与人为伍、我行我素好让不争,助夫持家、早出晚归不言辛劳;金子一般的心,可与传说中的孟姜女蓖美;身材长相,高大丰满音容如花。因此,我的老文友吴奎南先生常用“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赞美于她。

记者:你爱她、她爱你吗,或是她因什么原因嫁给了你?是相识生恋,还是媒妁之言?

作家:我俩的婚姻属家庭包办,当然有媒妁之言;原因嘛、当然是她爱我我爱她,她和我虽是远房的姑舅表兄妹,但相识相爱的前堤是媒妁;准确的说,她爱我在我爱她之先。

记者:她爱你在你爱她之先?听不明白。她爱你什么,你们的结合有阻力吗?

作家:新婚之夜我问她,你干嘛爱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过或欣赏过著名诗人艾青的诗句,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多年以后才见识过艾青的名句;她对我说“无论欣喜和忧伤、你的眼中都含着泪水,这说明你对什么人都爱得很深”。她和我的婚姻当然遭遇了来自父母,兄弟姐妹的阻力;她的亲人一致认为“跟了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拿、一缕轻风就能吹飞的家伙,你要遭一辈子罪”,她说“就算吃尽世间所有的苦,我也跟他让风吹飞”。她这么说、也这么做,她跟我五年的辛劳,证明了她的誓言。她于一九八二年初春进入我的家,就在这年秋天、世间最疼我的张姓祖父毫无牵挂的去世了;美兰接替杨姓表妹鞭长莫及的安慰,伴我送别了祖父。

记者:你的幸福着实令我羡慕、你的不幸也确实令我感伤,美兰呀,真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白素贞。但是,许汉文有了白素贞并付诸了治病救人的行动且有了成就;你呢?

作家:我有了如此内助,当然如鱼得水、狂游文海灵感充沛;首先以美兰的品德为题材写了篇名为《洁》的微型小说,居然美梦成真地在《大理报·(副刊)饵海》发表,那是我一鸣惊人的处女作;随后,一篇名为《戎装将军和礼帽先生》的寓言在《金沙江文艺》发表;再随后,短篇小说《绝非偶然》在《收获》杂志发表。简直神了,我初试锋芒、初出茅庐每战每捷;我很少下笔,但一写成器。最为我高兴的就是美兰,她抚摸着油墨芬芳的文字如获侄宝惊喜若狂;将载有我作品的报刊搂回娘家,逢人就炫耀她的男人有多么的了不起。她的家乡就是我父亲的生养之地,仍在原籍生存的本家父老听到喜讯都纷纷扬起大手指,“我们吕家、又出了一个能人”。

记者:那、你父母的态度怎么样?

作家:能怎么样,初见杰作的时候个个眉飞色舞,见到稿费单的时候个个哀声叹气;父亲愁眉苦脸一言不发,母亲是个肚里装不住话的人,她说儿啊,这区区稿费别说养家糊口、就连你彻夜点灯的煤油钱都不敷啊。美兰当面笑笑,背后却对我说,父母这样讲自有这样讲的道理,可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外公一直以我为荣,他对母亲说,从古至今、能够成家立业延续香火的人多的是,起房盖屋生儿育女的行当就像春天开花秋天结果的树木一样自然而然;你干嘛非要你的儿子去走千人踩万人踏的老路,他刚学走一条新路、你干嘛就断言他不能养家糊口?再说你的祖父吕开邦不是数一数二的治家能手吗,他建了多少的家业你们至今还不照样得建;他死后不是立了丈多高的墓碑吗,又有几人记住他的名声?但你们的叔祖吕开泰就不同了,他视房产家业如流水,虽然一生飘泊两袖清风,可就因他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才气和秀而不俗的品德,所以他的名声高在其兄之上。母亲对她继父的劝导蚩之以鼻:名声当不了饭吃,一心不能二用、若要吃饭就得正二八经的干活,若要名声、那就分家!

记者:(抽抽眼镜)这么严重啊,分了吗?

作家:没分,因为我很爱我那久经磨难才挺过难关的家、也很清楚父母多年以来的不容易,作了停笔不写的让步。

记者:忠孝两难全,真遗憾;你这一停、就是多年吧?

作家:没停多久,只是美兰生前、没能再看到我的作品变成铅字。

记者:又为什么?

作家:一、是我给我的创作追求作了一个很高的定位,长、纯、雅、先,四非;即非长篇小说不写,因为我的父母非常看不起由微短小说获得的稿酬;非纯文学不写不看,非高雅文学不写不看,非先锋文学不写不看。

记者:你不觉得你的定位非常糟糕,你把四非搅在一起就是面目全非?

作家:当然,那是血气方刚的一时之气。二、我得尊重劳动,即尊敬父母的意愿,也不忍将繁重的劳动扔给爱妻一人承担。三、美兰像颗流星,来去过于匆忙。现在回想起来,由于我不能理直气壮说话的懦弱个性、亏歉美兰的实在太多。那些日子,由于我停笔不写壮志难酬的闷闷不乐导致了美兰的忧郁寡欢;终于,她在一天夜里对我说:“正飞啊,我们跟父母分家吧!”“分家!”我怎会看不见美兰对我的赤诚之心,我内心深处也曾起过分家的念头;可我若对美兰说弟妹还小况且父母在这么艰难的岁月支撑这个四姓组合人口众多的家庭不容易的话那不等于在说美兰对家偏心吗?所以我说:“我劳力这么弱,离开父母我俩怎么生活?”“不就生活吗?又没让我去捞水中的星月;我说分家不是因为父母弟妹在什么地方亏待了我,我是心疼你吃不香睡不好的苦恼;只要看见你开开心心的写作、你放心,别人穿什么我给你穿什么别人吃什么我保你吃什么。”我完全相信美兰的能力,可我怎么开口去跟父母说那样的话;只对美兰说:“我不愿你加倍的苦。”美兰短叹一声:“若不分家,你就完了。”

记者:你负了一颗爱心,实在可惜。其实为了事业,你完全可以舍小节而取大义。

作家:那时怎么能啊,父母的苍桑,弟妹的弱小。我安慰美兰:“写作先放一放,一是我没想好题材,二是我想读‘刊授大学’,等想好了题材增强了知识,要写就写大气的。”“好吧,”母亲虽然答应了,可又提出存心不让你读书写作的条件;“继前啊,你看你弟兄两个只有一所房子、将来分家怎么够住,你俩口子奋发一点再盖一所吧。”我一口答应:“好,那我边盖房子边读‘刊大’。”就这样,等我熬夜读完《古代汉语自修教程》《现代汉语自修教程》《文学概论自修教程》《应用逻辑学》四本教材时、一九八五年春天,我家在全国解放以后破土兴建的第二所楼房拔地而起;就在这年冬天,外公、又一个爱我的人去世了。一九八六年夏天,我的长子旭曜出世。一九八七年,随着冷月冬夜的一声惊雷、美兰这位世间最好的儿媳、妻子和母亲,抛下她一岁零四个月的孩子和我、以及所有她倾情关心的人、去世了。

记者:什么病?

作家:很突然的,要知道什么病就好了。之前的几分钟,她还抱着孩子站在我桌前看我写字,她每晚都那样、好像看我写字是她唯一的幸福。可能刚躺下,那种一生人只有一次的睡眠就已突入其来;我听见她语气反常的喊了声“正飞”,就毛骨悚然的惊觉到又有一场大地龟裂般的灾难降临了;当我端着油灯扑到床前时,只见她满脸大汗地看了我一眼,一双照亮家园的皓眸就瞬间暗淡了;全家人被惊动时,她的脉博已停止了跳动。

记者:哀哉!我非常惋惜你的文学摇篮那样破碎。你被击倒了,是吧?

作家:怎么说呢,痛断肝肠的悲剧我经历得太多、我已基本适应了坚强;而美兰的死亡、破碎的不仅是我的文学摇篮,还有全家人的希望。说实话,父母为了他们心爱的儿媳、才容忍了儿子的不务正业;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是否还有重新拿笔的日子。

记者;这就是你离开父母到此安家的原因?

作家:是的,我由此成了狼心狗肺的逆子;我作出如此重大的选择完全是为了能在追求理想的同时还能保住我所有的亲情,可鸿鸪之志有谁能知,我恰恰为此毁灭性地伤害了我所有的亲人。

记者:还有,你也辜负了美兰。

作家:不、主要的原因之一,还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也是为了创造自己;在她去世之后的半年里,我除了默默的劳动就是提起精神领养她给我留下的孩子。直到有一天,他的大哥走出深山来看我,他见我无精打采委靡不振的样子就说:“你要站起来,不然我小妹的苦心就白废了。”我说:“我是站着的,可她去了我的半边天黑了,站着又能怎样?”他说:“写你的书啊,我小妹苦死劳活的心愿就是你能成器;只要你能成为作家,她睡着都能笑醒。”我摇头:“我去写了拿什么生活。你是知道的,我父母……”“真没出息,一个大男人离开父母就不能活了?你用不着为我小妹死守你种该死的孝洁,走出去,找个既能生活又能写书的差事把我小妹未了的心事做下去。”我问:“孩子怎么办?”“让他们带着,是你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孙子;你最重要的、是做你该做的事,不然、我小妹躺在坟里也不得安心。”

记者:我有些费解,美兰无论怎么好、就算识了不少文化,但她毕竟是个农村妇女,你成不成作家对她为什么就那么重要?

作家:我想有三个原因,一是她的情感过于丰满,爱丈夫胜过爱一切;当她拿着我初次发表的小说到处炫耀的时候,人们对我的赞美之词甜透了她的心。二是我的杨姓姨妈早年曾调到她所在的山村小学任过教师,那杨姓姨妈天生是块作家的料,她是姨妈的学生又与孤单的姨妈朝夕相处而受了姨妈的熏陶;有关她和姨妈的往事,我在《散金碎银》中也曾写到。三是由于年轻,想向不到理想和生活的道路是多么的艰辛而漫长。

记者:看来,你之所以把文学创作的道路走到今天,除了自己与文学有着与生俱来的缘份之外,最主要的是为了告慰美兰的在天之灵;可如今,文学之路已把你引入了穷困潦倒进退唯谷的境地;此时此刻,你对文学的缘份和美兰的夙愿有什么想法?

作家:我非常由衷地以二者为荣,又非常内疚的因二者感到无地自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比喻成缺了嘴皮的女人有苦难言的症结。因为一直以来,我总是披着文学创作的外衣蒙骗了许多本来对我有着美好观感的眼睛,这才是我如今穷困潦倒无人同情的真实内幕。

记者:是什么样的内幕啊,不是说你的穷困都是因沉醉于写作而不事家业导致的吗?

作家:我溅踏了文学与我的缘份,欺骗了美兰对我的爱心;其实多年以来我很少写作,而是把文学的外衣披在想方设法建家立业的身体上。多年以前的祥云作家杨殿帮先生曾说过“张继前华而不实”,之后又有多人说我“书总也写不出”是有根据的。如果我像我的文友、本土作家胡子龙先生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把全身心扑在写作上我肯定没有这么穷。

记者:你有这么说的理由吗?

作家:有。因为、除了《散金碎银》和《心边》两部长篇外,我只愁不写、一写笔下无废稿,都是有报酬的。

记者:你的《红粉香尘》不是也没出版吗,哪来的报酬?

作家:我说的文学外衣、就华丽在这里,《红粉香尘》虽没出版,但她却报答了我这个数。

记者:一千多?哪里来?

作家:不、是一万多,卖文本。

记者:卖给谁,出版商?还是……

作家:卖给欣赏我文采的读者,主要是少妇们。《红粉香尘》始创于我第二次办企业倒闭后的一九九四年。一九九六年,我方乡镇的街上已出现了以电脑排版、文件复印为营业手段的铺面;我就把《红》稿拿去排版后油印了几份带到了云南人民出版社主办的《大家》编缉部。我当初的意图是希望《大家》能够连载。首任主编李巍先生看稿后说:“张先生你的佳作虽然写得极好,但不适合我刊的口味。”《大家》首席组稿、著名青年作家、诗人海男女士看后感叹不已:“运笔流畅、文词华美,才子佳人勾心斗角的故事结构不亚于张恨水的精心杜撰、也可与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篦美。你写了多少字?”我说:“每回一万字,打算写一百二十回,现已完稿八十回。”她说:“洋洋巨制,呕心沥血的挚着令我敬佩。你别恢心,虽然此类鸳鸯蝴蝶派的文采不合我刊风格,但很迎合小男小女的胃口。送你个办法,以表我爱莫能助之歉;这样吧,你把这些东西拿到风景名胜、旅游景点之类的场所摆个地滩,幸许会遇上做文化生意的书商把你的大作买走。今后,你若写了先锋前卫的作品就来找我。”尽管内心充斥着失望的悲凉,但冲着她是我从文以来遇到的最和气的编缉这一点,我也要死马当做活马医地把她送我的办法拿去试一试;况且,我企业倒闭后的家庭也确实需要钱。也许是我吉人自有天相吧,虽然我在蝴蝶泉摆上地滩没有遇到什么书商,却招来了十分欣赏我那华丽文采的读者和顾客,他们和她们三五成群地围着地滩,嘻嘻哈哈就把我的文本抢购一空。

记者:什么价,你印了多少份,每份能赚多少?

作家:我只定了少了什么数不卖的最底价,好在根本无人讨价还价;所以每份的卖价三十五十或一佰两佰参差不齐,不过、倒是破了二仟四佰元一份的最高记录。由……

记者:什么人给抬的天价?

作家:老外,一个会讲华语的荷兰人;他拿着文本看了好一会,二话没说就给我扔了两佰美钞。我那时还真不懂美钞怎么用,好在有位西装革履的秃顶游客跟我成交文本后又要与我成交外汇,以二仟四佰元人民币买走了美钞。

记者:天啊!这不是牟取爆利吗?

作家:是啊,我当时几乎乐死了;什么作家都是乞丐命?老子偏要搞它几百万。无奈乐极生悲好景伧促,老子第三天就惹上了工商管理的麻烦;他们先是向我索要经营许可证,后又说我贩卖非法出版物,要没收文本处予罚款,我说我是写书的、这是我写的作品不是贩卖,由于写书写得山穷水尽才出此下策,求他们看在大理将出现一个作家的份上免于处罚;他们哪里肯听,没收了卖剩的文本又将我身上所有的钱作了罚款才肯罢休。好在我有软盘,文本没了可以再印;好在机警的女人把我的钱包背在她身上,否则那天我又将一无所有。

记者:女人!什么女人?

作家:是个比我还大八岁的女人,不过人长得非常漂亮,也具备我心仪的那种气质;是我在第二天认识的,也可以说重逢。第二天的生意没有第一天的红火,她来了就坐在滩边看我的文本;她说书写得很好,可惜她没钱、否则定要买份回去慢慢品尝;她说了我文本的美好与欠缺之后又说她实在没钱。我说没钱没关系,看在文学知音的份上我送你一份留作纪念。她又说她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了,我也说没关系,看在萍水相逢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她眼圈一红说,看来你真的把我忘了,贵州安顺的小旅店、三年前的事、我说你是作家,你说你是躲债的。她勾起我杂乱的回忆,有了似曾相识的伤感;是啊,你的身段、你走路的背影就像我失散多年的杨姓表妹,曲指算来、你我已是二度重逢了不是吗……她的形像就是我在《心边》里写到的舟。她说她的籍贯是云南的瑞丽,却生长在罂粟花盛开的国度;学的是中国的文化,习的是异国风情;她除了在两国交界的江岸有爿经营餐饮的产业,就是四处飘泊以赌为生。她说其实实在没钱了也没关系,必要时她可以卖淫、却在不经意中遇到了我;为了报答我对她的知遇之恩,她要把我带到她有足够人缘市场的边城去,她要客串很多有钱有势的人买我的文本,助我度过曲折坎坷的创作之路成为名符其实的作家。

记者:听口气,又是一个对你影响极深的女性?

作家:是的,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先是把我带到潞西、瑞丽、畹町一带赌客云集的场所,后又将我领到缅甸的腊戌、瓦城、蒲甘等地的规模庞大、华人汇聚的赌庄或赌馆。那段时光,是我有生以来极其逍遥的日子;身上穿的是闪光的皮鞋名贵的吊裤、笔挺的西装飘飞的领带,睁眼见的是腰缠万贯谈吐不俗的绅士。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海外,她每时每刻在某男某女的面前都在用极其华丽万而又极其贴切的词操作为展现我和我作品的海报;就这样,我借《红》稿净赚一万多。当然,买我文本的多半是因为赌博输了钱财心情不佳的少妇、高考落榜时运不济、恋爱受挫醉生梦死的人。可就在我用实际利益再次证实我走文学创作道路的人生价值的黄金季节,却碰上了分别多年的杨姓表妹;因为,她也正在四处打探我的消息。

记者:她干嘛就在那种时候将你寻找?

作家:因为之前足有三个月的时间我被免费旅居于瑞丽江边的竹楼饭店,于名利双收的心情极好之时写了《弄岛情话》和《雾里啊哥》两个短篇;结果《弄》篇很快发表于《孔雀》,杨姓表妹见到《孔》刊上的《弄》文,遂生寻找故交之意。

记者:一对青梅竹的男女久别重逢,准是爱火复燃,甚至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肌肤之亲?

作家:不正常吗?只是、她已非以前的她,我也非以前的我,除了现在的妻子、身边还有个身份模糊的女人。她大学毕业、结过婚,在行政机关工作、却下海经商,在瑞丽有啤酒商号,在芒市有绿橄榄舞厅。她和我是在畹町的地沙龙酒吧碰面的,这段情景、我在《散金碎银》的后半部份也曾写过……“都市不属于你,你的天空在乡下。”离愁别绪的彼此感慨之后、她说,“先不谈你对城市知多少。就以你的文学特长而论,深重的苦难和饱满的人情都在乡村;为什么?你我少年时期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就是例证。你有再创企业的信心、这很好,起码比文学现实得多;失败成功之母、从头来别泄气之类的话不属于你我的语言,因为你我都是最懂得最坚强的人。我的事业刚刚起步,你拿去一万另起炉灶。”

记者:天呐!如此南辕北辙的希望、对你而言不是爱心而是灾难,你该何去何从啊?

作家:我当然只能先立业后写作,因为我行走的步伐已经乱了。

记者:好吧,你就谈谈现在的家。

作家:你必须相信,我选择这个家的目的是为了写作。因为,美兰生前闹分家的原因就是为了我能在她的供养下得到安心的写作环境;只是美兰太天真了,就算真的分了家、我俩也得服从父母的左右。美兰不在了,我又不愿让生活的纠纷把我从作家的梦中吵醒。我选择这个家的理由是我现在的妻子玲芳热爱艺术,她也答应伴我走过艺术的人生。除了“写作”二字不能说、我无论用什么理由跟父母解释都没用,所以我成了不孝的逆子。玲芳与美兰最大的不同,就是对艺术的热爱高于对劳动的重视;为了平静心灵的喧闹和适应新的环境、也为了打牢创作必备的生活基础,加之一九八九年春天女儿国玺的出世,我重先成家之初的两年、几乎没有写作时间的存在。而就在我振作起来刚刚提笔的时候,老文友吴奎南先生找到了我。吴与我许久不见就彻夜长谈,他说要想达到写作的成功,就得具备丰厚的经济实力;他约我与他开煤矿,矿区就选在我新家后面的山上。老实说,我原本对钱不太兴趣,但为了能与文学知音朝夕相处就答应了;谁知这一草率的决定,就走了一条比文学创作还悲惨十倍的艰难之路;这一走,并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记者:原因?

作家:之一是吴和我都有着“秀才论战纸上兵”的弱点,开业不到三个月他就溜之大吉;我不忍付出的血汗化为流水,就意气用事的接收了那个滩子。之二是我用诗情画意的美好心态去经营企业,认为每个人的心都像我一样美好,都会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地绘制美好蓝图,谁知……我个人昼夜苦战半年终于开出了煤碳,招收了几个亲戚朋友作为矿工。虽然没过几天就发现偷闲躲懒的状况,可我没从人亲心不亲的方面想,没吐一字说教的语言反认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诚心待人一切都会好的。就这样,随着企业收支入不敷出的每况日下,加上那年秋天因误食毒菌出了人命、我豪情满志开创的企业就此飞天。

记者:那你现在的妻子……

作家:她没半字怨言,只劝我想写什么就写吧。我能静下心来写吗?我得出门挣钱支付拖欠的工酬。于是我东进昭通,后又东出贵州;历时一年两个月,从业矿井十余口苦回钞票八千多才付清了拖欠的工资。可我偏又是个不轻易决定做事,而一但做了就很难放弃的人,于是又另选厂址二度创业。谁知,那次建厂事间长达两年,直到我把借债的手伸遍了多年来对我这文人印像极好和颇好的人与亲朋好友,直到井下炸出的石块把山箐填满都没挖出一粒煤碳。那一次,妻子在债台高筑家贫如洗的现实面前哭了:“你口口声声视金钱如粪土,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渴钱;你这个骗子,你披着文学的外衣到处骗人,你踏进这门已经五年、你的文学巨著在哪里?”我痛定思痛,觉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爱我的人和死去的人我都得有个成功的交待,我说:“好、我写,只要写出了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一坐下去,除了大栽大种的农忙季节,我拼出老命没日没夜的写;直到一九九六年春,我的家里已没有任何物质可以变卖、我的兜里再也掏不出一包烟钱的时候,《红粉香尘》的前八十回终于脱稿。在债主满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我只好依照海男给我的锦囊妙计摆地滩卖文本。也是活该天随人愿,我那一去、居然搞回将近三万的现金。

记者:你第一次用白哗哗的钞票向妻子证实了自身与文学的价值、是吧,那你的债务赔清了没?

作家:区区三万怎么赔得清,况且我把三万都拿去赔了今后的道路怎么走?就像杨姓表妹说的我得另起炉灶从头再来,可结果还是亏了,虽然没有彻底倒闭但也处于半瘫痪状态。失利的因素是市场经济空前萧条,许多用煤客户、诸如水泥厂砖瓦厂和铅锌冶炼厂都处于半休眠状态,以至使我堆积如山的煤碳卖不出去;秋雨一来,冲的冲走,冲剩的也多半被赊销了出去,可这一赊销,骗的被骗、赔的赔不出来,要我跟与我一样处于困境的人讨债、我像借钱一样难以启齿,也就等于我把借贷来的资本施舍给了人。如此半死半活的挣扎到二00二年,国家对矿山企业的治理整顿开始了;我因资金无法达到开采许可的条件,多年付出无限心血的矿厂就这样叫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给彻底吞没了。末日掐指一算,欠债十二万。

记者:你不简单,如此这般都没把你玩完。

作家:去死吗?我还得写小说。我只好再次东出贵州,边躲债边打工的混了三年;直到二00五年春节回家,上门要债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其实有些债就是欠了也不明不白。我被逼急了也会冲着讨债的破口大骂:“要什么要,你在我当老板的时候、给我放高利贷时的笑脸哪去了?你若再这样哭着狗脸进家门,老子就是有钱也不给。”“要什么要,你怎么忘了给我做小工时的可怜相;某日某日你支护马呼弄得我的矿井倒塌让我损失几千块我罚过你半个国币的款吗?某日某日你存心砸烂老子的矿车废了老子几百元老子叫你赔过一分钱吗?如今老子只欠你一点尾数,你三天两头的要什么要?”讨工资的小工反击:“哪是你的事,谁让你不要谁让你不罚?”是的、是我的事,事实上就是我的事;我对别人友善,别人对我狠心。就这样,我成了欠债不还的滥人。从那时起,我就在写作的身边放把菜刀,一是恐吓偶尔罗嗦的妻子、二是防备突然登门的债主;我写《散金碎银》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啊,就是这么过来的。

记者:那些日子你靠什么生活,比如油盐开支、吸烟的钱?

作家:有妻子,饭桌上的事我管不着;烟茶酒钱去找文友们借或要,美其名曰赞助。

记者:可天长日久,你就不担心文友的心里泛嘀咕?

作家: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文人总比俗人想得开。

记者:漫漫长夜面对孤灯,你会不会有贫弱无助、消极悲观的时刻?

作家:血肉之躯,在所难免;每当想到我只有索取而无力回报的时候总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因为我想的很多。比如吴老先生,我没有任何理由说他有什么不好;我的父母弟妹帮了我很多却又把我当成废物,而我呕心沥血的智慧结晶在他们心里的重量还不如一包味精;我的亲朋戚友在我面前显富摆阔的同时又要苦口婆心地劝我这样那样,可我无论亲人外人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我是一看对方的眉头就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或想说什么的人,我知道的东西要比诸如此类的人多百倍,可对他们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发妻美兰是个多么欣赏我的人啊,可我还把她的夙愿置在云里;续妻玲芳对我的守望长期隐韧,我真希望她哭出声来;那个远方的女人要帮我成为作家,那个下海的杨姓表妹想推我做个老板;我的子女已经长大,该是婚娶论嫁的时候了,可我……

记者:你觉得《散金碎银》与《红粉香尘》哪一部更好?

作家:各有特色吧,《散》与《红》无论遣词造句和人情立意都截然不同,我力求创新。

记者:作为《散》,你觉得有出版的可能吗?

作家:那只是时间问题。就算遇不到伯乐,我也有着颇为出众的毅力和智慧。

记者:你下一步的大作写什么,能否透露一下?

作家:正在着手的是系列短篇《苏修世家》,随后是部名叫《心边》的长篇。

记者:比《散》怎么样?

作家:风格相似,只是内容比《散》深沉;讲的是一个石寨部落因极度追逐经济的发展却反而走向衰败的故事,没有任何政见冲突。

记者:对了,有人觉得《散金碎银》的许多言论和政见都过于偏激;你认为呢?

作家:书中的许多事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比如农村的阶级斗争;许多对白是我亲耳所闻的言论,那些言论在如今的生活中也无处不在,我将它不加修饰的呈现于书中是我忧国忧民的情结,也正是文学作为另一种、奇妙或美丽的声音存在的价值。我觉得作为一个领导民众的政体,该有一腔容释好言歹语的胸怀;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再说单独的个人都还有纷纷扬扬的言论对你说长道短褒贬不一,何况一个信仰众多结构庞大的政体。

记者:好了,到此为止吧;谢谢你给了我如此之多的宝贵时间。对了,如果有朝一日有权在手,我一定成为你的伯乐。

 

 

 

OO九年一月十八日凌晨毕于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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