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请我和表姐到馆子吃饭。她是县财政局的采购员，将近四十岁，皮肤油黑，五官端正。我们就叫她黑妹吧。

酒过三巡，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突然，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笑眯眯地大声对我说：“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接着，她哈

哈大笑起来：“哈哈――，干脆，我给你当情人！你现在又是单身，无牵无挂的，多好！”

我吃惊不小，世上竟有如此直截了当的女人！我说，妹子，你真会跟我开玩笑，你的夫君不跟我决斗呀？

一听此话，她脸上瞬间由晴转阴：“他呀，提到他我就不高兴。你表姐知道，他在外面嫖小姐，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找小组，我找情人，这就扯平啦。决斗，有什么理由决斗！他要决斗，本老娘去跟他决斗！”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表姐急忙来打开僵局：“莫生气，莫生气。你找情人应该，应该。是他先对不起你嘛。”

“这话还差不多。是他先对不起我嘛！” 黑妹脸上瞬间又由阴转晴。

黑妹又笑起来了：“哈哈――，那就说定了！吃了饭，我们就到歌厅去唱歌。等我病好了，我就经常来陪你哈！”说完，还对我做了个顽皮的鬼脸。

我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不知怎样回答是好。又是我表姐来打圆场：“他不好意思说，其实内心乐开了花。我代表我表弟，接受你这个美人做情人！来！为你们两个喜结情缘干杯！来！一饮而尽！”

我们都有些醉了，步履蹒跚、喜笑颜开地向歌厅走去。

歌厅就是一个小门面。在门口的两根长板凳上，坐着几个化了装的年轻女人。

黑妹显得兴高采烈，她不停地点歌。歌的内容，无非就是两个字：爱和情。她和表姐一会儿独唱，一会儿合唱，还要我和她对唱。我艰难地应付着，我很不适应这种场面。

中途，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人肥头大耳，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我看见黑妹一下子底下了头，用衣袖挡住了脸。

等这三个人上了二楼，黑妹才抬起头来，那是一脸紧张的神情：“还好，他没有看见我。那个肥头就是我们财政局的局长，是个大嫖客。从那里面上楼，楼上全是包房，听说是五十块钱一小时。”

不一会，服务员带了三个年轻女人上楼，下来了两个。又一会，带了另外三个上楼，下来了一个。显然，楼上是在挑选女人。

黑妹和表姐都同意我的意见：我们还是马上离开为好，否则，万一-局长下楼看见了我们，那将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我们像做贼似的，急忙逃出了歌厅。

分手之时，黑妹回头向我喊叫：“你等我，等我病好了，我就来陪你哈！”

和黑妹分手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表姐，她说的病，是什么病？

表姐微笑着：“我看你是有点动心了，怎么处理，你自己考虑好。她说的病，是性病，是她男人传染给她的。她怕传染给你，这是一片好心啊。”

性病！我思想上的天平一下子就倾斜了。我知道，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很难治好的病。退一步来说，就是她的病治好了，如果她没有和“她的那个有性病的男人”断绝性生活关系，这对于其他“与她发生性关系”的男人来说，那仍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向表姐坦述我的内心：“姐，你说得对，我真的是有点动心了。我已经单身将近两年了，性欲这个东西，就像是魔鬼，真有点折磨人。但得知她是性病，我心里立即就作了决定：我不能接受她的盛情。”

表姐高兴地说：“这是明智的决定。”

自此以后，她经常请我们吃饭；不断地给我送东西，如香烟、衣物、高级打火机等等；不时地给我打电话，说的都是些极其肉麻的情话。

真是吃人口软，拿人手短。我已决定不接受她的盛情，而又经常接受她的吃请和礼物，使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不接受么，又怕伤了她的心、辜负了她的情，有点于心不忍。

当我把这种左右为难的心情告诉表姐时，表姐不以为然地说：“不接受，的确会伤了她的心，那就接受呗。以后，我们找机会还她就是。其实，那点钱，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她的钱来得容易得很，一项大一点的采购项目，回扣就是成千上万。”

其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了音信。

有一天，表姐哭丧着脸告诉我：“黑妹吃安眠药自杀了，已经火葬七天了。”我大吃一惊，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一下子就没有了？就已经化为烟尘了呢？

“是我昨天在街上碰见黑妹她妈，这才知道的。她妈说，她自杀的原因是：她这是第二次得性病了，更难医治。她这次去了好几个大医院，都没有治好，心情本来就非常不好。正当此时，又有人举报了她吃回扣，她被停职审查了。”

显而易见，黑妹是被两把刀杀死的：一把刀是她男人嫖娼传染性病给她；另一把刀是自己吃回扣犯下了罪行。

这是深刻的教训：你如果不压制自己的性扩张欲望，那你就有可能成为凶手，亲自杀死自己的爱人；你如果不压制自己的贪财欲望，那你就有可能成为凶手，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尽管黑妹犯有罪行，但对于黑妹的死，我还是深感惋惜和悲痛，毕竟，她爱过我，她怕我染上性病，她关心过我。

我对表姐说，你给黑妹她妈打个电话吧，请她清明节上墓时，通知一下我们。

　　                               陈正

　　                           2010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