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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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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与人:傻子刘传伟
1971年2月13号,我们12名新招的“上山下乡”知青结束岗前“学习”,被分配到炼铁车间炉前三班,其中有刘传伟。
刘传伟,八公山区人,人高马大,身体魁梧,爱吹牛、说瞎话,动辄发怒,不是用拳头捶人就是扇人耳光,再不就用翻毛皮鞋踹人。上岗不到三个月,全班38人,被他打了36个,只剩下他自己和我没有打。当时的党支部书记王同春是潘集地区人,为人耿介,爱憎分明,曾批评刘传伟,叫他不许这样。刘传伟对王同春说:“你当书记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再搞文化大革命,我照样把你的绿屎打出来!”
有人说刘传伟活脱脱一个“牛二”,王同春说刘传伟是个傻子,叫大家尽量不要惹他。有坏蛋煽动刘传伟:“你这么牛P,为什么不敢打楚樵?”“你要能把楚樵揍一顿,我们才真地佩服你!”
有一天工作之余大家都在休息,刘传伟在那里讲傻话,他说:“如果我能有一挺永远打不完子弹的机关枪,我现在就到台湾去,把蒋介石和国民党都杀掉,叫毛主席封我做大元帅,然后我就带领全国的解放军先消灭‘苏修’,再消灭‘美帝’,解放全世界!”
大家哄然大笑,我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早已存心找我麻烦的刘传伟怒骂了一声“你他妈的奸笑什么?”便突然冲向我,甩开膀子把大巴掌扇了过来。
我当时19岁,个子只有一米六,刘传伟却是24岁,身高一米八,高我大半头。我猛地缩身躲开了他的巴掌,顺势在他的肋骨上重击了一拳。我从12岁开始练习打黄表纸(100张,直到全部打烂,此为传统武术基本功之一),15岁在农校改为打沙袋、练手掌劈砖,当然出手就不会轻。刘传伟被我击中后“哎呦”一声痛叫捂住肋骨蹲了下去,我又飞起一脚,撩到他的下巴上,他仰天倒地,满嘴喷红,一面叫疼一面嚎啕大哭。
刘传伟被送往医院抢救。王同春把我叫进办公室,以领导身份找我谈话,先大声熊了几句叫门外的人听见,然后压低声音悄悄对我说:“刘传伟这家伙确实该打,但是你小子下手太重了,X光拍片证明有两根肋骨开裂,差点儿断了,而且刘传伟满嘴的牙齿都活动了。”我被责令写“检查”,在全车间700名职工大会上点名批评。但是,王同春私下里却对我却有很多赞许。车间领导班子开会,团支部书记李学荣也说:“大快人心,对付刘传伟这样的恶棍,必须有楚樵这样的英雄好汉!”李也是当地人,为人正直,王同春升到厂部,她也当上了党支部书记,今74岁,仍健在,我一直尊她为老大姐,前年曾找我夫人学习太极拳,学习刀术、剑术。
打这以后,刘传伟再也不敢打人了。
1973年年底中央下发“九号文件”,全面展开“批林批孔”运动,淮南煤矿机械厂支柱车间的工人李庆云认为“毛主席新的战略思想”是在搞“第二次文化大革命”,是要“解决‘中国的大儒’的问题”、“解决蒋介石的合作者周某某的问题”,认为“这一次运动伟大意义不会小于与刘少奇的斗争”,于是他开始扯旗造反。进入1974年,声势越造越大,从3月份到4月底,在李庆云的煽动下,全市十矿三厂全面罢工停产。暴民蜂起,所到处打、砸、抢、抄、烧,一片狼藉。包括市委书记丁继哲在内,领导干部尽被打跑、吓跑,大街上青天白日不敢有人行走,不敢有人开车。
刘传伟宣告要参加“反潮流”,宣称他们的总指挥就是毛主席。他把职工考勤表抢过去,给自己的出勤一口气划到头,然后自报奋勇投靠李庆云,成为暴民之一员。刘传伟警告我:“我‘胡汉三’迟早要回来,到时候我活活地把你楚樵的皮剥掉!”
1974年4月29日凌晨,李庆云被秘密抓捕。是日上午,刘传伟第一时间赶到李家。“反潮流勇士”越聚越多,李庆云的妻子一遍又一遍地对大家诉说李被抓走时的情景。有人说:“反潮流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领导、坚决支持的,抓李师傅肯定是‘走资派’们干的事,这是是镇压革命群众,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反扑,他们必遭失败!我们要抗议,要把李师傅救出来!”
大家的胆量一下子提升起来,于是刘传伟领着头,他们冲击、砸毁了淮南煤矿机械厂的厂部机关、当地的蔡家岗派出所、区政府机关,封锁了区境内的南北要道。第二天,刘传伟又和“反潮流勇士”们在淮南煤矿机械厂门前马路上重新集结,拦截过往车辆,组成车队由西往东,一路扫荡过去,砸毁、抢劫了沿路所有的派出所、政府部门,接着又砸毁、抢劫了市委机关大楼、市检察院、市法院、市公安局、市档案馆。遭到破坏的档案资料如同山积,有人放火焚烧,刘传伟在旁边忙得屁颠屁颠,找来棍子挑火。
“4.29、4.30案件”由此形成。
“反潮流勇士”们并不就此甘休,支柱车间的于文章和九龙岗的袁炳礼组成百余人的“上访团”,闹到了北京。没有东西吃,刘传伟带头哄抢南苑公社。受于文章、袁炳礼指使,刘传伟横躺在马路上,拦截外宾汽车以造势,要面见“红太阳”,请他老人家出面直接撑腰。
北京人抓了他们,把他们“遣送”回淮。
镇压命令由上而下迅速传达,6月13日,由驻军带领武装民兵展开逮捕行动,麻风院长金某因保护“反潮流”王某被当场击毙。刘传伟不知死活,犹在街头说这是“走资派”们血腥镇压“革命群众”,毛主席知道了绝对没有他们好果子吃。抓捕组将他一棍打倒在地,五花大绑押走。
“4·29、4·30专案组”随即成立,由李学荣推荐,我为成员之一。有一天,杨洪生(时任淮南煤矿机械厂保卫科长,专案组一线领导之一,今健在,84岁。)给我们开会分析案情,说到刘传伟,我说:“此人是我的同班工友,他是个傻子,不能当做正常人追究……”杨洪生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拿出了刘传伟在市档案馆用棍子挑火烧档案的照片,令我立即转变观点,不许再有同情思想。
清算持续了三个月。1974年国庆期间,“4.29、4.30案件”举行公判,袁炳礼被枪毙,李庆云、于文章被判死缓,刘传伟被判十年刑期。到了1976年夏天,李庆云终被执行了死刑。
40年过去了,没有人给“4.29、4.30案件”平反,死的死了,活下来的还是“刑满释放犯”。刘传伟被抓时,他新婚的妻子立即宣布改嫁。刘传伟刑满后回到父母身边,靠父母的退休工资糊口,父母故去,他只得以捡破烂为生。2005年我到八公山区劳动村一个老工友家聚会,在村子的一个垃圾箱傍边遇上了他。他老了,腰弯下来了,只剩下了一只眼,并且腿也瘸了。不免寒暄几句,他却对我说:“你快点把手里的矿泉水喝掉,空瓶子给我!”
我连水带瓶子都给了他。他拧开瓶盖看看里面“中奖”没有,喝了一大口,又问我:“老弟你给我说句实话,到底现在好还是毛主席那时候好?”
我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大声地嚷嚷着:“妈地戈壁,毛主席要不死,我们这些人早就给平反了,现在没人问,饿死你狗尻的都没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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