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可以让消失的事物继续下去，回忆可以让已经结束的东西再次呈现；时间那辆甩不掉的火车喷云吐雾一路追随90年代改革浪潮飞奔而来。

   老城厢江阴街菜场的小商小贩吆喝声不断高亢，出现了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卖大闸蟹的披金戴银，颐指气使，摆海鲜摊的生意兴隆，场面壮观。他们有魄力，也能吃苦，硬是把钱赚到了令旁人眼红的程度，以致于“拿手术刀的不如划黄鳝的”之类说法在社会上不胫而走。

   老邻居阿宝阿姨和儿子阿三开始晚上做起小饭店生意，白天在街面前照旧摆水果摊，阿宝母子更忙了。阿宝阿姨常常睏不醒，阿三腰间别着的“大哥大”响声不断，忙得头头转，连开录音机听音乐的功夫也没了；幸亏阿宝阿姨嫁在乡下的大女儿（插队落户时与当地农民结婚）带了十七，八岁的外孙出来帮忙。街面房开店的人家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一时间主动上门寻求调换街面房的也多了起来。

    1990年年底,新中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在上海开市。开始，上海的新股发行只要排队付款就能直接买到股票。在对股票普遍认知不高的年代，我们学校对马路的老楼就是申银万国证券交易公司，排队的人稀稀落落，也没有听到那位老师去买过。1992年元月，一种叫“股票认购证”的票证出现在上海街头，向市民公开发售。那个年头，30元钱不是今天无所谓的小数目，是大部分工薪阶层月工资的1/3，买多了买不起，买少了能中签吗？不少人听说这些认购证款最后是捐给社会福利事业，认定这是变着法子骗钱，即使买也只是一份两份的。

   谁会想到，一觉醒来,认购证摇号结束，可以认购股票了。于是认购证的价格扶摇直上,就是一张售价仅30元的认购证，平均获利都在５０００元以上。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看到人家那样赚钱，那些没买认购证的人怎能不后悔得心痛如绞？我娘家最有经济头脑的母亲和大弟弟各自买了十份，又中了豫园商城和华联商厦，上证指数在616点一下子窜到1265点收盘，每股面值１００元的豫园商城股票突破１００００元。大弟弟早已跳槽到希尔顿大酒店，经过89年的学潮，住酒店的外国友人不多，他也因此常关心股市；还和我先生一起通过黑市购到二手认购证，也赚了一些。这是邓公送给上海人的大馅饼,可惜大多数上海人错失这次良机，都说上海人精明，其实在财商上徒有虚名！

   有一天清晨，与女儿正等23路电车上班上学去，有一辆出租车开来我跟前，司机突然伸出头大声叫我名：“快上来，快上来，带你们一段！”仔细一看，原来是崇明农场外号“乡下人”的战友，他依旧一头板刷头，黝黑的脸，变化最大的是着一身西装革履，已有个像我女儿一样大的千金，他妻还是漂亮的空姐。我开玩笑说：“你这身行头大概是培罗蒙定做的吧？你们夫妻都是高收入，人人羡慕的吃香饭碗头(上海话:好工作)！”

   记得一次在街头碰到十年不见的农场知己——及儿,还是一头卷发，我们都穿着学校为老师定制的套装。仿佛有种神奇之力，把我们热乎乎地拉回到十年前。我们问对方，说自己，谈现在，说过去；说到农场的趣事，读大学和教书生涯的糗事时，不禁都哈哈大笑。就这样站在南京西路的街头长谈竟有一个小时。

   就在那次，她透露，年内要与夫君去美国，改革开放后，国门打开一条缝，有关系，有闯劲的青年蜂拥往外移民。她有着海外背景，岂能弃之不用？她那时已是淮海中学的副校长，只是因晚婚了还没有孩子。说到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我宁愿守在中国，守着我的母语，守着我的先生和女儿。那时及儿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从兹一别，就海阔天遥，相会无期；相忘于岁月，相忘于江湖，至今二十年头了。你可好吗？我的及儿！

   当我市一女中的老同学谢锦莲从徐州调到上海市政府宣传部工作开始，我们就相约到渤生新组建的家庭相聚。渤生新家在长宁区的天山新村，据说是她现任丈夫——一位高校教授，单位分配的。教授有些年纪，保养得好，更显儒雅，又讲学又著书，是个成功人士。对渤生温柔体贴，心地善良，使渤生开心的男人。而渤生秀外慧中，能干豪爽，对教授情意殷殷，看来在新家中取得决策权。

   我和渤生的共同话题是我的女儿和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虽判给前夫，儿子读小学的五年中渤生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儿子已读初中，由前夫带着，听说到了叛逆期，不想好好读书了。锦莲说，自己事业成了，但高龄，单身，总想安顿下来，有个归属。娓娓而谈，默默而听，推心置腹之语，敞开心扉之说，像是知己女人间的轻音乐专场。

   渤生用风鹅和她山东人擅长的饺子留我们晚饭，风鹅，去了水分，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风味：酥，香，有咬劲，无油腻感。我想起同班的马永杰同学读初三时曾给我们三位每人送过一张贺卡，都是同样的一句赠言：“祝你们三人的友谊像几何直线一样！”如今少了锦莲，她已悄悄地离开我们十年了，知音能有几，高山流水伤心，永断伯牙琴。

   社会学家考夫曼在<奇妙的爱情历史>中写道:”爱被市场经济精于算计的习惯打败”。

   任性又没系统读过书的小姑，婚姻出现了危机。她与同龄的丈夫常常争吵,都不肯让步，从动嘴到动粗，特别是维系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小姑怀了未满三月的婴儿不当心流产。小姑的街道生产组解散前，她和原街道生产组搞销售的同事买断了生产组剩余物质，雇了个把人，合伙私人搞起生意。这种投机行为也影响小姑对婚姻的再次选择，她对兢兢业业，巴巴结结的小男人生厌到生恨，而爱情又常常面对诱惑，男人的本性喜新厌旧。那么他们所承受的代价就叫“玩不起”！

   时间之河，流走太急，姑且算是对于那个逝去的年代的一鳞半爪的追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