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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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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珍是我多年的朋友,年轻的时候是小有名气的民族歌舞演员,退出舞台后就在剧团艺术室工作,专门负责和媒体的联络。我当文艺记者的时候常和她见面,有一年春节,我还和她一起跟着剧团到山里老区巡回演出了一个星期。本世纪初她来美国后我们就没有了联系,今年春天我刚到纽约,安顿之后就赶紧给她打个电话。以前听人家讲,在美国的华人并不喜欢和新来的老熟人乱拉扯,所以我也只是试探着问个好而已,结果淑珍接到电话高兴得不行,连说没想到你咋跑来了,你明天就来我家吧,这让我感到意外的亲切和惊喜。
淑珍的家不在唐人街,在布鲁克林区一个公园的边上,要从曼哈顿坐N线地铁到头儿,再换两辆公交车走半个多小时,那个地方难得见到华人。就在我乘车快到的时候,她打来一个电话,我说已经在立交桥旁换好去你家门口的车了,她说那就很快了,我马上到车站接你。过了七八分钟,年轻的非洲裔司机告诉我,下站你就下车,我道了谢走近车门,远远看见一位身材健美的女子戴着墨镜,穿着白底红花小风衣风风火火往车站走,我一眼认出这就是淑珍。
淑珍的家,是所谓的连体House,三层楼,坐南朝北,从街上沿楼梯直上二层,进去一看,二层是客厅、厨房、书房和健身房,三层是四间卧室,一层有单独的大门,还带一个车库,租给了一家墨西哥人,全楼整体面积一共300多平米。客厅里摆放着大鱼缸,几只热带鱼悠哉游哉,一只漂亮的波斯猫懒懒地卧在沙发上,沙发的对面是一台巨大的SONY液晶电视,两边还安置着一套专业音响。我说,淑珍你雅兴不减啊,天天在家开音乐会吧,淑珍说,高兴了就自己来一段,不过最近也很少唱了。在书房的一角,一台佳能A3尺寸大幅面照片打印机让我眼前一亮,我说你家好专业啊,打印机都要这么大的,她说,这是我家老高玩的,他最喜欢摄影了,八三年他的作品在国内就登过杂志封面,现在还整天念叨着要在曼哈顿找地方再开一个照相馆呢。我没想到在纽约遇见了同行,心里挺高兴,可惜老高在自己的礼品店里上班,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我说,你能有自己的家真不错啊,很多华人来了十七八年,还是和人家Share(共享)一个Apartment(单元)呢,她笑笑说,是啊,其实我也挺知足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让我在客厅看她女儿去新加坡参加综艺晚会的录像,她忙着准备饭菜。
晚上七点半,老高开车回到家,他虽然出生在南部沿海,却长得高高大大仪表堂堂,猛一看像是北方大汉,只是毕竟岁数大了,动作比较缓慢。坐定之后老高说,你这么远来了,咱们喝点白的吧,我说好啊,那就谢谢款待了。三杯酒下肚,老高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我说你这二十多年在美国还挺好吧,他说不错不错,不过呢,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待着,也不能回去了,要是还没来呢,我现在也不会来了,国内不是发展挺好的吗。我们边吃边聊,还探讨了半天摄影艺术。
吃完饭,想着老高辛苦了一天,我赶紧起身告辞。淑珍开车送我到N线地铁总站,停稳了车,我说,看到你有车有房无病无灾生活幸福,我真为你高兴,淑珍望着前方的滚滚车流,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是觉得我幸福吗?她的话让我很意外,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扭过头,静静地望着我,停了片刻说,有时间我给你慢慢讲我的故事,幸福不幸福,我自己也说不清……
后来几个月,我和她有过几次电话长谈,前些天她到曼哈顿联系免费英文学校,我又把她约到了九大道西45街的Rudy 酒吧。
一.
我是让朋友给忽悠出来的,他撺哒一大堆人跑到美国来,结果他自己又溜回去了,他送我们到了机场才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姐呀,我跟你说实话吧,到了那边儿一天天的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我可受不了。马上就要安检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再说请纽约华人艺术公司办邀请已经花了几千美金,我家里啥都没了,也不容我反悔呀,迷迷糊糊上了飞机,一睁眼就到了伟大的纽约。
开头儿我们住在艺术公司安排的一个宿舍里,四五个人挤在一个房间,老板收走了我们的护照,说是怕我们自己给弄丢了。刚来那些天我们参加了好多次艺术公司的演出,没事儿的时候就在唐人街附近转转,我还自己跑到百老汇看过一场音乐剧,花了80块钱呢,想想我那会儿还是挺有艺术追求的。
后来我离开艺术公司是因为生气,本来在家和我们说的挺好,演一场能挣50美元,来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的时候给四十,有的时候给三十,最后几次说没挣着钱,才给我们二十,我去找老板说理,老板阴阳怪气地说,谁说保证你五十了,谁跟你说的你找谁要去呀!我一听那个气啊,去你的吧,我不演了行不行,过了几天我找老板要来护照说是去办存折,拉起箱子就坐地铁从曼哈顿唐人街跑到了时代广场车站。我原先和朋友一起从这儿坐7号地铁去过法拉盛,知道法拉盛号称第二唐人街,街上来来往往全是中国人,可去了那儿到底怎么生活,我心里根本不知道。我坐在7号地铁时代广场总站的长椅上,心里那个七上八下,没魂儿似地看着列车走了一趟又一趟,愣了半天,一咬牙,上!
二
到了法拉盛,我找了一个家庭旅社,一天8块钱,一个大屋支满了双层床,住着二十几个人,我晚饭也没吃,洗了把脸便蒙头大睡。第二天我一想,得赶紧找活儿干啊,手头儿就不到两千块钱,花完了吃啥。我沿街挨着各个店铺去问要打杂的不,人家没人要呀,第三天有个好心的女的跟我说,妹子,你这么问不行,你得去职介所。我找到职介所,交了20块钱,人家介绍我去附近一家中文学校打扫卫生。
上班第一天下午,派我把一个长久不用的房间打扫干净,墙角一个铁架子上积满了灰尘,用手直接够不到,我就找来一把旧椅子,想着以前好歹练过功,不会掉下来,不想这椅子不结实,晃荡两下就散了架,我咕咚一下摔到了地上,还撞翻脸盆泼了自己一身脏水。当时屋里没人,我躺在地下,五分钟才爬起来,膝盖和胳膊都磕破了。那是秋末冬初,树叶都掉没了,小凉风儿嗖嗖地往屋里吹,冻得我浑身脦瑟。我靠墙坐着,孤苦伶仃,望着窗外空空荡荡的天空,我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快五十岁的人了,我这是来美国干啥呀!后来一个老师看见了我,她扶我坐在椅子上,还给我找来一身旧衣服换上,提前把我送回了旅社。我的手脚肿了好几天,那时咱也不懂什么工伤保险、医疗救助,根本不敢去医院看病,就在家躺着,自认倒霉,学校还挺厚道,人家第二天给我送来50块钱,我在美国的第一次打工就这么结束了。
休息了一个多星期,连吃带住又花了快二百块钱,我的伤还没好就赶紧接着找工。旅馆里一个人介绍我去曼哈顿中城的一家制衣厂做工,让我带上一把剪刀去剪衣服上的线头儿。早上她带我进车间一看,十几个大长条工作台前已经坐满了女工,都低着头紧忙活,我咋看咋像女子劳教所,我也坐下赶紧加油工作。中午吃饭的时候,运来几大锅米饭馒头,我一看咋没菜呢,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厂子里饭管够,大家自己带菜。来之前听说美国吃的特贵,我就带了点儿虾米皮,正好大衣兜儿里拉下了一小袋儿,我就拿虾米皮当菜吃了两大碗米饭。我们是计件工资,一件衣服八分钱,我一天干了二百件,晚上给我累得头昏眼花,看对面的人都戴着俩眼镜,一天我就实在干不动了。过了一个星期我去领工资,一共16块钱,扣去1块钱的税,实得15块钱,可你想想我上班和领工资还坐了四趟地铁呢,车票就花了8块钱,哈,忙活一天,挣了7块钱。
后来好不容易到一个花店卖花,虽然每天上班的时间比较长,好在没什么重体力活儿,也没什么危险,天气不好没有顾客的时候,我有时给花浇浇水,打扫一下卫生,有时就闲坐着发呆,想不明白,我咋就稀里糊涂地跑到美国来了呢。
三.
我12岁就进了歌舞团的学员班,从小练功,每天早起晚睡,吃的那个苦没法说,毕业以后算是中专学历,留在团里作了正式演员。我那会儿特勤奋,没两三年就成了业务尖子,也风光过好一阵子呢,早早评上了高级职称,到北京参加表彰大会就来过三次。再后来团里领导班子调整,另一个中年女演员的爱人当了团长,他为了捧自己媳妇,就愣是压着我,有好事儿不让我去,平时下乡都少不了我,我心里觉得憋屈,加上那会儿我那个前夫在外面风流事儿不断,我心情更觉得压抑。离了婚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好,也不想演出了,在艺术室干了几年,就办了提前退休,每天在家闲呆着,有时去外面走走穴,有时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后来女儿考上了音乐学院声乐系,我干脆就跑到北京当陪读。孩子毕了业,她自己到处去演出,姑娘大了,我看出来了,她也不乐意我整天跟着当保镖形影不离,百无聊赖之中,正好有个机会来美国,我就跟着跑出来了。
要不是家里事儿闹心,我也不一定来美国。我一个姑娘一个儿子,儿子大,姑娘小。我一家都是演员,我父母都是学西乐的,出身不好,早年在北京,我就出生在北京,五七年他们下放到大西北就把我带来了,我儿子在曲艺团说相声,他爸是交响乐团吹黑管的。说实话,我那个前夫真是一表人材,身高一米八五,英俊潇洒,从小爱打篮球,身强体壮,特招女人喜欢,不怕你笑话呀,我俩没闹离婚前,从来就没穿着衣服睡过觉。他原先吧就有那臭毛病,我也听说了,也觉出来了,嗨,心里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你外面搞就搞,我也不管你,可后来他鬼迷心窍,搞了个本团的小寡妇,拉小提琴的,都住在文化大院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叫我咋做人呢?我让他断,他说断不了,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一气之下说你干脆搬她家住呗,唉呀,我跟你说呀,这个不要脸的就真的不回来了。我忍了好几天,后来突然一股火儿窜上来,大半夜两点多,下着雪,我连棉袄都没穿,跑过去咚咚咚敲她家门儿,一听是我,他给门儿开一条缝,还怕我闯进去,那防盗链都挂着,他趴门缝儿上露出一只眼,瞪着眼说,大半夜你干啥呀,你光彩呀?我一听,你咋比我还有理呢,我捶着门大叫,你跟我回家,不回就永远别回!他啥也没说,缩回头,砰一脚,就把门踹上了。我跑回家趴床上哭到天亮。他果然又半个多月没回家,再后来,我俩就办了手续,两万块钱存款给了他,我住在原来的房子里,20年的情分啊,就这么说完就完了。
要不说儿女是冤家呢,我那个儿子也总让我生气,他找了个对象,是他们团的化妆师,家里也是文艺界的,她爸在我们那儿地方戏剧团当编剧,也算有点名气,写过一个戏叫《黄土地上俏娇娃》,得了个全国什么奖,奥,你见过他呀,你整天到处采访,认识人还挺多。这人可不是东西了,我儿子和他姑娘结了婚,就在我们文化大院儿宿舍楼租了个小房儿,一居室,和我隔一个门儿。这两口子,跟狼似的,见你有点儿啥好东西到屋里就抄,我这么跟你说吧,他家剪子不好使了,过两天就换到你家了,蔫不劲儿把你家好用的就拿走了,你做点好吃的,他们来了就吃,吃完就走,唉,那倒也没啥,养了孩子不就是欠他的吗,可他整天让他老丈人鼓动着要跟我换房子住。我的房子是个大三居,那是我当业务骨干挣来的,我姑娘那会儿还没上大学,和我一起住很方便,我当然不答应,我儿子就和我闹别扭。后来我跟我姑娘到北京上大学,过仨月回去一看,嘿,那两口子就把我房子霸占了,把我个人的衣服啥的都给堆到一个小屋里头了,还说我们想着你不回来了呢,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有什么办法呢,冤家呀。在家呆了几天,我就又到北京去了。临来美国前,我说把房子卖给他们算了,我原来买的是房改房,交了两万二,我说六万卖给你们吧,我也不要了,你猜他老丈人说什么,啥六万那,那破房儿三万块都没人要。气死我了,我不卖了,到现在我一直也没回去过,听说院子门口儿的马路展宽了,以后地铁也要从旁边经过,我那房子也升值了,地界好啊,起码可以卖五十多万。说是那么说,就算我回去了,我也不能卖呀,我儿子住哪儿啊!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来美国是因为那会儿心情儿不好,想着出去换换环境,谁知道来这儿遭那些罪啊,不光是卖力气干活儿,在心理上也有老大的不适应。
四.
刚来的时候我还老想着自己是演员儿,是“文艺工作者”,总得有点儿精神追求,有点文化生活吧,慢慢时间长了,就啥都不想了。我卖花儿的时候,跟着人家参加过几次清唱,最好的一次是到人家婚礼上演出,挣了200块钱,那是我在美国最辉煌的记录了,也有一次挣三十、五十的。那时跟一个同乡会的李太太出去演出过好几次,最后一次她又约我去演出,是一家北京人给老人祝寿,好像他们祖先还是清朝的什么王爷,说好100块钱,演完了李太太打着哈哈跟我说,反正你也不缺钱花,下次一块儿给吧,我说我咋就不缺钱呢,你赶紧给了我就算了,省得以后到处找你还麻烦,这么着,她甩搭着脸挺不情愿地把钱给了我,我一看这架势,跟着瞎混也没个好儿,以后也就不唱了。其实想唱也没多少机会唱,纽约就这么点儿华人,喜欢民歌又有钱,还肯花钱听你唱的更是寥寥无几,指着这个挣钱养不活自己,要生存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死心塌地干体力活儿,另一个就是嫁人。
那会儿就老有人跟我说,赶紧找个人算了,在美国,女人都得走这条路,没别的办法,看看你自己孤身一人,过得多难,绿卡哪辈子才能下来呀,听多了,我也就动了这个心思。有一次,纽约举行中国人唱中国歌大奖赛,我唱西北民歌,初试复试都得了第一,结果到决赛,我连第三名都没进,我一想,人家早都内定好了,咱们就是跟着起哄玩玩而已,我还给当真了。不过在参加活动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香港来的赵老板,六十多岁,是做建筑机械生意的,他挺喜欢我,在活动中就总爱和我说话,活动完了,他请我吃过几次饭,有一次晚上打车送我回家,在车上他就摸我的腿,我心里挺不高兴,可觉得他平时倒也斯文,我就没好发作,想着再处处看,就这么着若即若离交往了一个多月。聊天时他跟我说他和香港的太太离了婚,一个人很孤独,愿意没事多和我在一起,以后也可以帮我拿绿卡,后来一个周末他让我去他家玩儿,我就去了。
他家在曼哈顿下城西部,离炮台公园不远,就在哈得逊河的边上,是一座红色高级公寓楼,他房子在18层,挺大,装修也很雅致,站在窗口,向西南就能看见自由女神像。我们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看电视,他色迷迷地看着我,手脚又不老实起来,我内心呀在激烈地打仗,一会儿想起从小受的教育,觉得女人也要有女人的尊严,一会儿又觉得就这么着吧,一个女人,一点有用的本事都没有,自己能有多大的蹦头儿,有个依靠,起码不用为一日三餐而挣扎。我的心突突地乱跳,我没说话,假装毫不在意地轻轻撩开他的手,站起身,在屋子里贴着边儿慢慢转悠,想让自己稍微平静一点。就在我差点缴械投降的时候,我心慌意乱中不知咋的拉开了一个柜子的门,赫然看见里面挂着一大堆女人衣服,我就问他,你不是离婚了么,怎么这么多你太太的衣服,他急赤白脸地辩解说,我系说要离啦,现在还没有离啦,总之系会离的啦,我一下火冒三丈,整个儿一蒙骗良家妇女呀。我当时肯定有些失态,随便编了个理由,没等他反应过来,匆匆提着包儿就逃离了他的家门。
现在想起来挺好笑,我那时太幼稚了,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其实唐人街的中国人好多都这样,大家伙儿心照不宣凑活到一块儿过,孤男寡女的,文雅一点说是孤独心灵的慰籍,说白了就是互通有无,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叫“搭伙儿”,谁还真查人家户口啊。
接下来我又在法拉盛图书馆对面的黄金市场卖过一年多的包子,又当了一年多的家庭保姆,就是整天给人家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我因为英语不好,签证也早过了期,所以只能在唐人街给中国人干活儿,这当中也陆续交过几个男朋友,感觉不是太理想,都没有长久,再后来,人家就给我介绍了老高。
五.
你不知道,在纽约,中国女人嫁男人只有两条标准,一是美国公民,可以给你办身份,二是有钱,养着你不干活儿,我认识的女人全这样。一开始我也看不惯这一套,觉得自己挺有品位,好歹也是国家二级演员,高级职称啊,人家给介绍对象我还挑三拣四,一会儿说张三个头儿不好,一会儿说李四没文化,要不就是性格不合,现在想想有啥用啊,没钱没身份,你有啥品位呀,还不就是天天打工卖苦力么?别说我,就连大陆来的著名歌剧演员,那个谁来,也住我们院儿里,跟你还挺熟,话到嘴边一下说不出他名字了,那在全国都有名儿,歌唱艺术家呢,来美国怎么样,还不是蹲马路牙子上给人家拆洗抽油烟机么,还有那个年轻一点的小品演员,当初在纽约骑着自行车满大街送外卖,人家后来想明白了,又回去演小品了。有个唱梆子的女演员,不是我们省的,在大陆还是个什么“花儿”呢,说不定你也给她照过像,40多岁刚来美国时主要到外州当保姆,后来也在西饼屋做过,十来年干过的活儿多了,前几年有段时间搞传销,有一次她带着我去唐人街参加培训,台上的女人讲得天花乱坠,说是干好了你就等着享福吧,你坐在家里看电视,每个星期都能收到一张七千美元的支票,我心里想啊,有这么好的事儿,天上掉馅饼,大街上的人还不都抬起头张嘴接着,可那也得个儿高的先抢着,还轮得上我么。
所以我跟你说啊,生活就是磨练,你住在唐人街,唐人街让你有吃有穿,唐人街也要磨掉你的棱棱角角,你是来的时间短,没吃过这些苦,没逼到那份儿上。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骂我堕落,我有时也觉得自己挺没人格的,我没办法呀,我心里其实也是有追求的,可生存才是硬道理。
感慨半天,有啥用啊,再接着说老高,你现在看老高觉得有点老,五年前六十九岁,比现在精神多了。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家,坐了一会儿他说咱出去走走呗,我们就到了法拉盛植物园,一边走一边聊,我看他精神头儿挺足,身体还不错。他说他原来是南方沿海一个大学的航天电子工程学教授,硕士研究生都带过十几个,1984年来美国当访问学者就留下没有回去。他还挺行,能放下教授的架子,刚来的几年也是四处打工,干过清洁工、搬运工,在超市卖过肉,在照相馆拍过儿童照, 在马路边发过小广告,在小饭铺包过饺子,在大饭店洗过碗,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干过七种工作,这么过了七八年,手头儿有了一点积蓄,就开了一个电器修理部,好歹也算是专业对口吧,电子工程啊。干了几年,买卖不太好,就又和朋友合伙儿开了个礼品店,后来朋友拿了身份去了旧金山,现在就他自己是老板,而且前几年他也“归化”成了美国公民。我一听不错啊,还是个成功人士呢,教授+老板+公民,条件多优越呀,感觉挺好。
中午几个朋友一起在法拉盛缅街的东王朝大酒店吃了午饭,他请的客,完了他说你到我店里去看看吧,我坐着他的大吉普就去了。他的店离布鲁克林区市政厅不远,站在店门口从街上的楼缝里就能看见布鲁克林大桥的一个铁索塔。他店面挺大,有七八十平米,摆满了各种旅游纪念品,有的镜框里面还镶着老高自己拍摄的纽约风光照片,老高很得意地指着一张布鲁克林大桥的照片说,瞧见没有,这就是我拍的,已经卖出了200多张呢,接着他说,今天他是专门为了见我才关了半天门,我听了还挺感动。他说别看这个店小,一个月能挣一万二,我想好家伙,顶我干半年还多呢。他这个人啊,有时候挺傻,有时候挺精,后来好长时间我才知道,挣啥一万二呀,顶多挣八千,交了税、刨了店铺的房租和家里房子的月供,还有健康保险什么的,能随便花的钱也就不到一千块。
见了这次面,我对他印象挺好,没几天我就答应搬过去住。我事先跟他说,我来了可不能打工啊,他嘿嘿笑着说,哪能让你打工呢,你每天在家等着我就行,我天天在店里上班,心里也有个念想。再一个星期六晚上,老高开着车过来帮我搬家,说是搬家,有啥“家”可搬啊,我第一年住家庭旅社,后来打工稳定了,就和一个天津来的中学语文老师合着租了一个房间,九平米,每人280元一个月,我们睡上下铺,她岁数小一点就睡上面,我睡下面,床架子是房东自己钉的,床垫是我俩捡的,一个小桌两把椅子也是捡的,还捡了一个旧电视、一个破台灯,锅碗瓢勺是以前的房客留下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只有从大陆带来的一大一小两个旅行箱。
语文老师提着我的小皮箱送我俩来到停车场,告别时她说,你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车开了,熟悉的法拉盛渐去渐远,前面是茫茫的夜空,一轮明月之下是快速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的红色尾灯,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眼前立时腾起一片红雾,那红雾的背后,就是我苦苦追求的彼岸么?
六.
住进老高家,我松了一口气,再也用不着天天奔命了。每天早上九点老高开车去上班,我给他做好吃的装到饭盒里,他中午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行,比他原来一个大男人自己瞎凑活吃方便面强多了,晚上他七点半到家,我已经把热饭热菜都摆好了,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他每天还得喝上一杯,从不过量。过了一个多星期,一天晚上喝着酒他跟我说,还是你来了好啊,我觉得这个家也是个家了,我每天唯一高兴的时候,就是进了门看见你在家等着我。就这样,男耕女织,日子一天天地过下来,有一天在曼哈顿唐人街遇见了从前住一起的语文老师,她拉着我的手说,哎呀珍姐,还是嫁人好啊,你看你,面色又红润了起来……呵呵,我知道她是想起了祥林嫂,别看我打小当演员,我还自学拿了电大中文系的本科文凭呢。
我在家平时也没啥事干,无非是看电视、做家务,有一天我打扫卫生,从柜子后面找出几张老高原来女人的大照片,都是二十寸的艺术照,有彩色有黑白,你说他还挺痴情啊,还留着呢,我把照片包好又放了回去,也没提起过这件事。老高原来在国内一直没结过婚,出国前有个对象,出了国又谈了两年,后来那女的说,你瞅你一时也回不来,我也不能总等你啊,我又处了个朋友,过些天我俩就要结婚了,要不然这样吧,我有个侄女,就比我小十岁,前两年离了婚,孩子归男方,干脆你俩好得了。哎呀,你说这叫什么人啊,老高就真跟她侄女好上了,她侄女比老高小25岁,从照片看比我年轻,可模样真没我好,呵呵。他俩没见过面,整天就是写信打电话调调情呗,这么着,谈了好几年,后来老高的绿卡下来了,他才回国和那个女的办了结婚。
那个女的呀,以为美国的马路都是金子铺的呢,就在家眼巴巴等着绿卡来美国,这一等又是天南地北好几年,好不容易办好绿卡来到美国,一看,傻了,一座房子挺大,是贷款的,一辆车能跑,是二手的,一个小店儿地界不错,是租来的,高老板天天就一个人儿在小店儿里当售货员,哪儿是她想象中的大款啊,再说她也不会英语,出门和聋子哑巴差不多,结果人家连来带去就呆了两个星期,她跟老高说,哎呀,美国多好啊,我赶紧回去接我妈,让我妈也来看看美国,老高就信了,居然就信了,还给人家拿了五千块钱带着,结果那女的一个斤头折回去就没影了。
我刚跟老高那会儿,过些天就问他啥时候办结婚,他总是乐着说,着啥急呢,你还怕我死了不成,弄得我也不好使劲催他,就一起瞎混呗。过了两年多,有一次给朋友打电话说起这事儿,她说你可得问清楚,在美国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是哄着你上床,真说正经的他就不干了,你问问他,到底离婚了没有,问个准话儿。晚上吃完饭,我就跟老高摊牌,我说咱俩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也不能老跟你这么耗着,我图啥呀,我现在整个一非法移民,成天提心吊胆,你要是觉得成,咱俩就办结婚手续,你要相不中我,我也不在你这儿赖着,你总得给我个痛快话儿吧。这么着,老高才说出来他根本没办离婚手续。
老高倒是想和他那个没了影儿的太太离婚,可太太跑了好几年,连人家地址都没有,只是听说不在深圳就在海南,你说有这么窝囊的男人没有,没办法他又是给原来的对象打电话,哈哈,他现在得管人家叫姑了,又是让从前的朋友帮忙四处打听,折腾三四个月才联系上她本人。离婚离的也不顺利,那个女的提这条件那条件,沥沥拉拉一年多,反正老高又出了不少血,才总算给办利落了。
我和老高的结婚手续特简单,就到政府的一个部门去办了登记,也没请客也没发喜糖,你现在也知道了,在纽约中国人之间都特冷漠,加上老高那个性,他哪有朋友啊,就算有几个,人家都整天忙着谋生,谁跟你凑热闹啊,不过是登了记给朋友打电话告诉一声就完了。结婚几个月我就拿了临时绿卡,两年多拿到了正式绿卡,再也用不着为身份发愁了!
你是没体会,活在美国,身份的事儿啊愁死人,我一个朋友在这里念书,说是念书,她念啥书呀,原来在中国开一个小杂货铺,根本就不是为念书来的,念书就是为了赖着不走,来了十年了,绿卡一直办不下来,打工挣了点钱就去学校注册上学,好有个学生身份,到现在三十七了,还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呢,要不人家说我挺幸运的,遇见了老高,虽说岁数大点儿,可总是解决了实际问题,她就不行,男朋友不知谈了多少,住到人家家里可以,平时给点小钱儿花也可以,真说要结婚就往后缩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原因,人家也不和咱深说。前些天看见她,她在唐人街孔子大厦对面马路边卖电话卡呢,聊起来我说你也不能总那么挑剔,差不离儿就行,她说啊呀姐姐呀,我哪儿还敢挑剔啊,我已经都麻木了,人家要我就谢天谢地了。哈哈,要不我说说让她跟你得了,可跟你也没用啊,你也别惦记人家。
七.
结了婚这几年我生活还算稳定,说不上顺心,可又不知道哪儿不顺心。平时有点小摩擦我都尽量化解,有一点好,他开始倒没像有的男的,整天看着你,一步都不许离开。来他这儿不久,我就和两个朋友一起去了趟华盛顿,其实倒不是我特别想去,我就是不能给他立下规矩,好像我就得天天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能去。那次他表现还不错,给了我200块钱,还给我买了一台500块钱的数码相机。那相机我也没用几次,整天在家呆着,有啥可照的啊,过了两年多,正好有朋友回大陆,我就让把相机带给我姑娘,我姑娘打电话说,妈呀,你咋给我带个老古董回来呢。
不过老高心眼儿还是有点小,去年那两个姐们儿又说要开车去水牛城玩儿几天,我提前好几天就和老高念叨这事儿,慢慢做工作,他也同意了,到临走头天晚上,他回了家就开始闹腾,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看出来了,他就是不放心我在外头过夜,我说你不愿意让我去你就明说,摔打个啥呀,你这点儿小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他说我也没说不让你去呀,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一人儿呆着又怎么了。我一看,得了,本来在美国也没啥亲人,就这么个家,再整天吵架更没意思了,我半夜11点多给她俩打电话说,明天你们自己走吧,别过来接我了,我有点事儿走不开,人家说你拉到吧,一家庭妇女,你能有啥事儿呀,肯定是老板又不准假了。唉,我能说啥呀,这人啊,岁数大了,那脾气就跟小孩似的,你还得哄着他,要不怎说老小孩呢。
所以我平时很少出门,也就是有时到法拉盛或布鲁克林八大道买些中国食品,大多数时间,百分之九十九吧,是自己在家看电视、玩电脑扑克牌。老高的店我后来只去过一次,不管经营好坏,人家毕竟好多年这么走下来了,用不着我说三道四给人家添乱。
老高每天都去上班,店铺的房子是租来的,一天不上班就等于亏损好几十块,前些天老高不舒服,还到医院打了吊瓶,实在撑不住才在家躺了一天,诶呀给他心疼的,第二天又跑去上班了。我来这几年,老高就休息过这一天。他虽然挣了点钱,都是辛苦钱,七十好几了,天天就这么跑。有时候儿我想,美国是挺好啊,像个大花园儿,有那么迷人的风景,那么奢华的商场、酒店,那么精彩的文艺演出,那么诱人的各国美食,可我们老高全部生活就是家和礼品店,还有就是星期天早上我俩一起去展望公园蹓哒一圈,因为星期天礼品店固定11点开门。
你说他活的挺亏,我觉得也是,就像你说的,他是一座三层楼的房主,可是每晚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却必须偿还十个房间的贷款,他是一个店铺的老板,可是却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店里干活儿。我也和他说过,你还不如当个伙计呢,当个伙计起码还有个周末,起码还有个国家法定节假日呢。前两年我和他聊过,要不然咱把房子卖了,一起回中国住,咱买个小房儿,有你那三四百美元退休金,加上我在中国的退休金,虽然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你用不着天天为生计而奔波,咱们每天到公园蹓蹓弯儿,打打太极拳,生活不也挺滋润么。他说要回你回,我反正不回。我说你都这岁数了,还得为房子、为衣食天天奔命,哪天是个头儿啊,他说我干到哪天算哪天,干不动了怎么办,我也没想过。也是,他在国内老家只有一个姐姐,八十多岁了,平时也没啥联系,要是回我老家,我有亲戚朋友,可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孤独而陌生的世界,还不如在美国,好歹还有几个熟人和朋友。
八.
老高朋友不多,骗子不少,呵呵,当然是气话,老高要不然能比现在过得好,就是让他的朋友给骗了。上个月老高兴高采烈地和我说,你那个照相的朋友干啥呢,就是说你,给我号码,我给他打电话,过几天我在曼哈顿开一个照相馆,让他过来给我看店,这不是放心么,咱们也帮他找个工作干,我说你先等等,有空儿我问问人家现在啥情况儿再说,我就拦着没让他给你打,你看,叫我说对了吧,又没动静了吧。
他开什么店呀,都是那个女的整天骗他,那女的叫什么露茜,还是他老乡呢,我早看出来了,肯定他俩有过一腿,这事儿瞒不住。听老高念叨,前些年露茜陆陆续续从他这儿拿走十几万块钱,有一次把他店里当天收的零钱都抄走了,说是要在曼哈顿投资搞一个照相馆,老高就相信她。我来之后有一次露茜又和他说,我找了一个地方,在下城坚尼街,离唐人街不远,位置很不错,就快要装修了。我跟老高说,问她那个店到底选在哪儿了,咱们也去看看,她说了一个地址,有鼻子有眼儿的。过了几天,一个晚上我俩开车就去了。曼哈顿你知道,都是单行线,还不让停车,我俩转了两圈,怎么也找不到她说的那个地方,转到第三圈,我说不对呀,她说的那个门牌号咋是麦当劳呢,他还不信,冒着罚款一百元扣两分的危险停下车,走到跟前看了看,回来不吱声了。我说你给她打个电话,别说咱已经看过了,你就说想明后天来,跟她核实一下地址,看她怎么说。要不说他傻呢,他就沉不住气,接通电话就和人家嚷嚷,我来了,找了半天,怎么和你说的都对不上啊。你这不等于先提醒人家么,那女的又接着编瞎话儿,说什么情况儿又变了,那地方不行了,我正在谈伊丽莎白街的一个美甲店呢,你别着急,过几天我拿下来了就通知你,结果又把他糊弄住了。露茜从他这儿拿钱,都是我来之前的事儿,要不我说他俩有一腿呢,拿钱连个收条都没有,肯定是要不回来了,我也不能多说,多说也没用,反正我也没指望过那钱。
九.
你问我将来的长远打算呀,我也没啥打算,原先我净着急,我心里想,万一老高突然得了急病,有啥事儿的话,我连打电话叫个人儿来都没人可叫啊,后来我知道了可以打911紧急电话,在美国这点儿确实好,你一打911,救护车和警车一起出动救人,没人问你要车费要押金,也没人查你的身份,先救人再说,以后有保险的走保险,没保险的,像那非法打工的,无家可归的,人家也无条件抢救,最后有政府买单,老高不愿意回去,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我现在就盼着老高健健康康地多活几年,再过个五六年,房贷还清了,我们生活压力就小多了,我家旁边的公园已经去过几百次了,以后我可以开着车带老高去外州转转,看看大瀑布、大峡谷、迪斯尼,一辈子住在美国,总不能啥都没看见吧,老高喜欢摄影,就让他出去拍个够。
这是咱私下说,老高毕竟比我大20来岁,要是有一天他真病得动不了了,房贷还没还上,我就跑,回北京找闺女去养老,反正我在中国还有一份退休金,日常生活不成问题,有空儿还能找你去聊聊天。老高生活没问题,他是美国公民,让美国政府管他。......呵呵,说是这么说,到时候我怎么能走呢,走不了,终究人家帮了我,唉!
有时候坐在家里闲得无聊,我也想这种人生到底值不值。我和老高的想法一样,要是没出来呢,现在我肯定就不出来了,前边受的苦就不提了,就说现在,说是有个家,可我的心还在漂泊,家难道只是一座房子么?但是出来了,我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到美国快十年了,还是这么两手空空,咋回去呀,有那些偷渡来的,下狠心打十年苦工,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休息一天还去找零工做,人家不管怎么说,手里也能剩下十来万美元,唉,我吃苦没人家多,可也没挣到钱。
有朋友说,你现在有身份了,这就是最大的胜利,我们混了十几年还黑着呢,你有条件了,还不赶紧给你姑娘办出来。我也给姑娘申请了,就是想让她出来看看,也没想让她留下,在国内当个演员挺风光,她自己有车有房,还经常到新加坡、香港、台湾、澳门参加演出,她不会英语,来了不可能干专业,只能干简单劳动,啥叫前车之鉴啊,她妈就是前车之鉴。
倒是我弟弟前几年想来美国,让我帮他想办法,我当时就和他讲,你在话剧团当美工,好歹也是个专业人员,你来美国能干啥呀,你那点本事啥用没有,文盲一个,连本地文盲都不如,来了只能去洗碗、扫地、当搬运工,你要想干专业也可以,每天晚上十点以后,警察不管了,你拉着小行李车装着小板凳到时代广场、洛克菲勒中心,坐马路边给人画像,画一张十块钱,一晚上也许能画上几个,回到家就得夜里两三点了。北大教授比你强不,还有社科院的研究员,有的来了美国照样当保姆做杂工看大门,你要是二十多岁来卖苦力也行,身强力壮,也还有个盼头儿,四十五六岁,卖也卖不动了,再说,你一个人在这儿混,也得找个搭伙儿的吧,你出来十几年,你媳妇儿在家也不能闲着,就算你卖苦力挣了几万美元,你家也不是个家了呀,那钱还不知道给谁挣的呢,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有啥好啊,我就没给他办,估计他现在还对我不满意呢。
他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没看见我们这些人的挣扎呀。我遭那些罪,还有心里的憋屈和无奈,你在这儿我和你说说,要是在国内见了你,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唉,不说了,光听我一个人瞎咧咧,跟神经病似的,也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其实咧咧半天又有啥用呢,不过是有个人能让我说出来心里痛快点儿。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路灯昏黄的光穿透摇曳的树影,零乱地撒在玻璃上,一阵秋风吹过,火红的枫叶打着转飘落在纽约的街头,雨滴打在树叶上劈啪作响,一阵急一阵慢,淑珍左手托着腮,抿着红酒,出神地望着零落的枫叶,好久没有抬头,转弯的汽车一束强光滑过她苍白的脸,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半晌,淑珍扭头涩涩地一笑。
那天你问我到底有几分真情,你用不着批判我,我知道有句话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人家赫鲁晓夫还说过呢,脑袋没了,原则还有什么用,原来上学那会儿批判过这些修正主义谬论,可现在我觉得还挺有道理,当你兜儿里连饭票儿都没有的时候,还扯啥爱情不爱情呢。
我俩生活挺安定的,他对我没啥不好,我也不嫌他啥,可日子一天天就像温开水,在一起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我的生活就是“活着”,我的内心没有激情,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没有爱情哪来激情,没有……
我嫁给了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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