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活水??道心言文                抱峰 
             
（1）以前积攒的文学常识大多来自西方，初读《文心雕龙》前五章发现中国传统美学与西方美学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刘勰的道心说既包含了文学艺术起源的理论又包含了文学艺术形成的全过程，犹如源头活水，款款而来：由道而心，由心而言，由言而文，公式是：道??心??言??文。如果贯通西方美学，中西结合，将从整体上更亲切地把握文学艺术的基础规律。
那末，长篇小说《雪落轩辕台》是否与此朦胧吻合？是否在摸索中获得了道心性灵的某些自由？
 我想，忐忑回顾能在一定意义上使理论长出新的触角，尝试新的实践。
《雪落轩辕台》创作伊始就在写《跋》，一直延续到完工后的许多时日。斟酌了再斟酌，总也放心不下，力求自我完善，生怕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跋》实际也是前言，道心的依托。与之相关还杜撰了几篇清理思想障碍的“攻坚”文字。
（2）七八年前，想写她??百里玉妆??的故事不知怎样下手，灵感消遁，抓耳挠腮。后来惊呼：“穿透，中国先驱知识分子的思想穿透，而且是位美才女！”
穿透什么？实质上提到了道的高度，世界观的高度；这样的道、世界观绝非空泛概念，承载在她的身上具体而特殊。她是阶级斗争绝对化十年浩劫的受害者，用什么去反对去否定这个阶级斗争绝对化十年浩劫，回答：仁，善，和！仁善和的穿透！仁善和是中华民族传统的价值取向，中华民族的灵魂和血脉，以仁爱反对仇恨，以善良反对邪恶，以和谐反对对抗，这，必将产生持久的力量！中华传统文化的力量被几千年的风雨历程证明，从首遭“焚书坑儒”到空前规模的现代“批孔”屡肃不绝；被世界上另外三个文明的断裂证明，唯独中华文化香火不断，香火大旺！道理是个单纯的雄辩：人们需要仁爱、善良、和谐，如同空气、阳光和水。没有任何理由无视它的存在，加以贬损，加以取代??某些忤逆子孙应该脸红！
仁善和的思想亦即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的核心自觉地统领了《雪落轩辕台》。于是，放大了她的生活圈子，植根于仁善和的沃土，那里生活着可爱可亲的人们，蝉变着的人们，最终决定中国前途和命运的人们；尽管其时正在推行一条不堪回首的路线，人们在精神和物质上都处在艰辛困苦之中。于是，在主要人物之外出现了弯勾了、小鸟妈、李瑞珍、仇广军、公安大叔、穆老师、花大娘、巴宗、秦香玉等等三十多个人物群体。他们都在按自己的性格演绎自己的故事，同时又与她发生紧密联系，给她主要性格的形成夯实了基础。在他们身上无不表现出中国人的缺点和难能可贵的高尚的品格，有血有肉。这些人物可以有“原型”，而大多的是由道心生成的未必有未必无的类梦人物及其故事。例如仇广军。仇广军是造反派头目、打人干将，后来当上了县公安局长；当公安局长以后竟然支持了她与恋人何伟雄的狱中幽会，（仇广军曾声言：百里玉妆申请与何伟雄结婚是“猫狗发情”）并且为保住她的性命多方串连，四处奔走。这种转变这种作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相信在辽阔的中国，这种非常规的人与事并非完全不能存在，或者预示着存在，所以书中人物仇广军就“扭曲”地出现了。狱中，她与何伟雄的幽会、跨越，使她的性格越发多姿多彩，并且成了推进小说后半部故事发展的一个杠杆。中国的造反派只是受蒙蔽的人群，他（她）们固有的人的本性没变，定将在错误的道路上觉醒，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观根深叶茂，顽强生长，中华民族的团结和复兴是历史的必然。
（3）她遭受的迫害残酷而血腥，却没有大肆渲染的必要。行刑后的她给人以圣洁；（如同中国的菩萨，西方的圣母）用那把长城抗战军刀从腹中剖出男婴给人以希望??这样的描写才情深有力。
在燕山和长城的大幕下，百里玉妆倚在从长城撬落的大青石上，仰枕着，张嘴作呼喊状。穿件紧身罩衣，红地黄花，像赶路的新媳妇走累了，睡着了。一簇酸枣棵子立在大青石后面，颤枝倾在头顶，摇落的细雪落在脸上，好似薄薄的柔纱。一绺黑发在脸上舞动，在柔纱上轻拂。双腿弓着，似乎准备随时挺起。野雉翘起色彩斑斓的尾巴左右徘徊，爪印密密麻麻。两只灰白的野兔登在大青石上够酸枣，采落的果实嵌入发际，宛如装饰着玛瑙……
……何伟雄抱着百里玉妆看花大娘，帮不上忙。情急，竟操起军号冲着花大娘、花大娘的裤裆“嘟嘟”地吹，军号声、哭喊声、叫魂声与洞外风雪的肆虐声搅在一起。
 可能生命对死亡的搏击有着神奇的力量，“哇，哇――”棉裤裆里的男婴好像听到召唤，真地哭了！还有股子蛮力！人心与天地之心是契合着的。有了人心方提供可能去认知天地之心，天地之本，天地之秀，天地之美。天地指万事万物，文学艺术素材；开掘文学艺术素材的多寡和深浅取决于写作者个体，个体的感悟、感情的差异。文学艺术由感悟启动，感悟与感情融合，感情上升为主导，共同构成了文学艺术的动力源。个人气质的多样性决定了感悟和感情的多样性，但无论何种气质都必须是独特的，以至是唯一的；如此，作品的独特性和唯一性才能应运而生。离开独特性和唯一性就不是上乘的文学艺术。流俗只是低洼处的水流。我曾不断告诫自己：我就是我，我的不是你的，你的不是我的，容易雷同的地方坚决躲开。《雪落轩辕台》从头到尾恪守了这条宗旨。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穿了就是这个意思。目标有了，到底做得怎样是另外的事，检讨起来也应该先在这里入手。
（4）有位作家称，人有三种欲望，权力欲，金钱欲，性欲，文学艺术就是要写这三种欲望，写性欲尤使他快活。稍早还出了个“剥葱白”邦主。他们描写的性是为性而性，故事由性推动，离开性便一片虚空，而且很容易陷入雷同泥潭。摹仿《金瓶梅》显得十分拙劣。
其实没人反对写性，男男女女那些床第、荒野之事，但看怎么个写法，是否与人物性格的塑造关联，是否故事进展之必须，更重要的，是以极端个人主义世界观、污七八糟世界观指导，还是以高尚的世界观指导，有没有社会功利性。赤裸裸地写性并不足取。《雪落轩辕台》也有几处写了忘我的性。
自感死神敲门，来日无多，一贯珍视孔孟之道的她突发“仁者爱人慎克己，上善若水也要争”的叛逆思想，性格发生了显著转变。这样：
百里玉妆修长白嫩极富弹性的双腿环着何伟雄，领略忘情的颠狂，迷离的飘忽，大胆的占有，痛楚的愉悦。铁镣从何伟雄的腰移向肩，移向脖颈，擎在头上，猛烈地起伏和扭摆；忽而像大路的惊马，忽而像小街的跑驴，致使曾经栖身过无数囚犯的年代久远的木床不堪重负。这是一首歌，粗壮的喘息和轻轻的呻吟是它的旋律，铁镣沉闷的声响是它的节拍。这是一顿饕餮大餐，恨不得吞食每一寸膏腴，每一口香唾，和着粘稠的热汗，喜幸的泪水。如果说人类灵与肉的融合能够创造美，创造艺术，创造文明，创造生命，那末，此时的百里玉妆和何伟雄正在相似的轨迹上划过，然而，只如百公尺赛跑从九十米出发向终点冲刺罢了，不能不是哀怨的暴发，缺失的悲壮……天堂的阳光分外明媚，花朵分外芳香，千奇百怪的生灵并不忌讳明目张胆地放纵；两只蜜蜂钻进一朵巨大的快乐之花，窃窃私语，恣意缠绵，全身沾满色彩鲜明的花粉，简直变成一个蜜团了……到底写得怎样，本人不好评论，但是，瞄准的方向确定无疑：不“剥葱白”，不当性贩子，人不是动物，人有社会责任感。
（5）语言即心声，是感悟、感情语音交流的表现。语言是思维方式，以形象思维为主，抽象与形象结合。语言的思维与凝结是文章形成前的必由环节。写作中的语言可以读出，更多的是默语，均存在于意象中，但用脑的区域和程度是相同的。意象的跳跃和转换也可以理解为语言的跳跃和转换，快速而简略。灵感通过语言对文章精雕细刻。中国美学关于语言在创作中突出地位的提出丰富了美学理论，有着普遍的指导意义。要求寻找生动活泼的有生命力的语言，剔除语言糟粕；注意韵律，节奏，朗朗上口；明了白话与古文的区别；以母语为主，对其他语言兼蓄并收；叙事准确明了，人物对话性格鲜明。
《雪落轩辕台》的语言没有做到“精义以曲隐”“微辞以婉晦”， 不藏头露尾，很直很明，一切都随心所欲，甚至散文化。反正河水流到哪个地方爱怎么转弯就怎么转弯，爱怎么咆哮就怎么咆哮。对这样的写法我也时而质疑。且看小说的开头：
狂风在西伯利亚生成，带着苔藓、地衣的苦寒，白熊、北极狐的哀号，掠过黑龙江和兴安岭一线，在中国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和黑土地上肆虐，并长驱南下，趁夜黑云高，从轩辕台、古北口跨越长城，压向燕山山脉一个叫?牛蛋子的小山包，瑟缩的屋舍。
在一间屋舍的南北大炕上，百里玉妆和二三十号女人蒙头而卧。吊在屋顶睡眼蒙?的电灯以其昏暗的光线照射着棉被上的冰霜；惨白的冰霜轻轻起伏，轻轻闪烁。蒙头的被子使她们与恐怖世界隔绝，口里呼出的哈气供她们取暖，每个人都为自己营造一个小小天地，“温柔之乡”。
再比如。她被转移监狱，担着风险保护她的看守所李所长特别揪心，却不敢发作，当听到王参谋诬蔑自己瘸而好色时：
谁知李所长突然返回，指王参谋的鼻子骂：“王八犊子，你骂谁？！我的任务是看犯人……她放风的时候从屋角抠棵野花装在破鞋窠啷里也该管？！我太没事干了吧！你们才是偷鸡摸狗、花心色鬼呢，以为别人也这样？！拿屎盔子往别人头上扣得拿出证据！我瘸，不假，倒比心让狗掏了强啊！别他妈披一身绿皮就找不着北了，你们那茬兵还是我负责政审的呢！有胆量用王八盒子毙了我，现在不是挎着么！向这打，打这条好腿，还有胸口，脑袋，往死打，瞄准了……反正小日本没把我打死这回轮到你王八犊子了……我看你色配，剜口剥舌的东西！鬼迷心窍的杂种！政审的时候不如一笔把你勾掉，省得今天在这唬洋气！可惜你老实八交的爹了，你爹见了我还表叔长表叔短地叫呢，哼，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尊卑长上的东西，王八犊子！我问你，我是应该你骂的吗？！”一口痰唾去，“记住了，是你先骂的我，我这叫自卫反击……珍宝岛……就欠割了舌头喂狗！这个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
写作时只求骂个痛快，完全不忌生冷。
（6）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了许多美学范畴，志与情，明理与隐义，简言与达旨，隐义与婉晦等，更提出了评判文、文章、包括文学艺术的最高标准“六义”：情深而不诡，风清而不杂，事信而不诞，义直而不回，体约而不芜，文丽而不淫。这六个标准也是排斥选择的美学范畴。如果化简，可以称之为情深、风清、事信、义直、体约、文丽。我意还可以再化简??情、德、秀。情深为文之基础，情；事信、义直为道德层面要求，德；风清、体约、文丽为外在要求，秀。情、德是内容，秀是形式，表明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就是要用内容与形式统一的美学标准评判文的水准。越细分越有局限。
其实“六义”并不深奥，并非难以做到。中国这块热土生长的人们无不受到中华文化熏陶，代代因习，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只要肯于学习，肯于实践，从骨子里就具备了相应的素质；只是程度差异。随着时代的前进，还会出现其他附加标准，例如短、快等，另当别论。
    （7）长篇小说不同于短篇小说，也不同于其他文章，有特殊要求；《雪落轩辕台》不一定做得到位，仅仅树立个目标，却也能理出大致头绪：
一人一面。虽然人物众多，每个人的表象和性格不同。
一人多面。人物性格是个矛盾体，矛盾双方有一方是主要的。
阶梯性格。主要人物性格由不完整到完整，呈递进阶梯状。非主要人物一般只突出性格一个侧面。
紧缩场景。人物能在一个场景表演的就不分散，且可一景多用。
集中冲突。人物间的矛盾相对集中，一组一组地展开。
看点频出。故事的每个章节都要有新看点，力求引人入胜。
一张一弛。故事不能老是紧张或者老是松弛，要张弛有度。
跌宕推进。低潮与高潮相连，一步步推向高潮、总体高潮，直到故事完结。
铺垫悬念。经常设置悬念，犹如古典长篇小说“且听下回分解”。
主副结线。故事的主线和副线纽绞在一起，副线为主线服务。
能简不繁。按内在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运行，逻辑越紧密越好，虽然文字容量大却能删减的坚决删减，包括可有可无的意、字、词、句、段、章节。写作过程是个不断否定自我的过程。
如此等等，不再一一列举。

总之，一定要可看可读。长篇小说与其他艺术样式都遵循统一的规律，应该敏感地大胆地向其他艺术样式学习，为我所用。对文学艺术的各种主义都可借鉴，但写作时完全可以不去理会。小说是语言艺术，语言的修炼至关重要。小说语言主要来自民间，提炼民间口语为基本功。
七年怀胎的《雪落轩辕台》呱呱落地了，赤裸着身子，听任品头论足，如果看着不成体统，是个丑八怪，就浸到泔水缸，干脆。
每个人都有渴望，渴望不是恩赐。写这篇心得时不由得想起那首小诗：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鄙以为，“源头活水”是对浩如烟海、连绵不绝中华文化典籍产生和形成状况的比喻。道心言文是它的精粹，总规律。但是，近百年来几乎被胡乱的草莽湮没。中华子孙要拨开这草莽，你一锹我一镐造渠引水，注入千亩万亩方塘。相信，在星罗棋布的一平如镜的水面上，天光云影将欣慰地闲适地徘徊，装点着锦绣大地。
源头活水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