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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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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乌鸦
抱峰
看林小屋是农夫的家。前边有条沙河,沙河劈开丘陵伸向远方,弯弯曲曲,迷迷蒙蒙,渐渐融化在大地与天空连结的雾霭里;两岸栽植了低矮的刺槐和高大的钻天杨,借以固定河床,防止洪水冲刷农田。小屋背靠燕山,燕山覆盖着大片松林,每逢寒风从长城压下都要掀起铺天盖地的松涛,发出又深沉又尖利的吼声,躺在小屋里就像在大海中航行。
小屋围着灌木栅栏,密布的尖刺构成一道屏障,用来阻挡野狼入侵。即使这样,野狼还是隔三差五光顾,有一回竟在大白天跳过栅栏,蹿进猪圈,叼起小猪就逃。结果,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狗差点被掐断脖子,将养许多时日才活过命来。
农夫在小屋前开了块地,每年种些玉米、甘薯、花生等粮油作物。花生要在地表表土刚刚融化,顶着冰凌播种,由于早春虫子少,散落的草籽和粮食也已所剩无几,饥饿难耐的鸟雀们就争先恐后向花生地聚拢,甩开爪子刨,囫囵个儿吞,嗉子撑歪歪了也不罢休,恨不得爹娘给多生几只爪子几张嘴来。为了防止鸟雀刨食,农夫在地当央竖起一尊假人,假人头顶破草帽,肩披破蓑衣,手拿烧火棍,胸挂玻璃瓶、葫芦瓢等零碎――威武逼真,动感十足,叮当作响。这个办法挺灵,鸟雀们分不出真假,以为主人在日夜看守,只能远远地盘旋,扯开贪馋的嗓门儿乱叫。
农夫笑了,盘算秋后混个不错的收成。
可是,自从一对乌鸦夫妻在钻天杨上落户,情况变了!乌鸦蹲在巢里窥视,瞅准时机俯冲而下,先围假人踅几圈探探虚实,确认没有危险了,便落在假人头上叫,在草帽上磨粗短的嘴,看玻璃瓶怎样碰撞,烧火棍怎样摆动,然后大模大样扒开浮土,放心大胆地吃花生种子;却很挑剔,非刚露芽苞、肥嫩圆润的不肯入口。
农夫很是心疼,冲着乌鸦发狠,真想上树把鸦巢捅掉。又一转念,即使捅掉了这个,还会筑那个,除非把树统通砍光,于是责成狗来看护。狗欣然领命,整日趴在假人下,寸步不离,只要乌鸦出现就狂叫着扑上前去。乌鸦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后来乌鸦学会了“游击战”,狗追到地南头就飞向地北头,狗追到地北头就飞向地南头,有时南头站一个北头站一个,害得狗两头追,疲于奔命。乌鸦吃饱了花生鸹鸹地叫,耻笑狗的蠢笨。农夫只顾发狠,哀声叹气。
渐渐地,乌鸦下树的次数少了,而且仅有一只,另一只不再离巢。凭狗恪尽职守的精神和超常的能力,对付一只乌鸦已是大材小用,乌鸦只能到远处觅食了。农夫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补齐缺苗断垄的地方。
很快,鸦巢里发出了娇嫩的叫声――小乌鸦出世了!从此乌鸦夫妻更加一刻不停地忙碌,叼来草籽、小虫喂养嗷嗷待哺的儿女。小乌鸦见爹妈从远处飞回,你推我搡爬到巢边,急不可待地摇翅膀,抻脖子,张开黄黄的嘴丫。每次乌鸦夫妻都要嘱咐,千万别站到巢边,一旦跌落就有丧命的危险,可是小乌鸦听不懂。
一天,农夫正在屋里吃饭,忽听狗吠鸦叫,甚是急迫,甚是疯狂,赶紧跑出去看。这时狗正追逐一只小乌鸦,小乌鸦连飞带跑绕杨树转,狗在后边穷追不舍,走马灯一般。乌鸦夫妻冲向狗,狗反身追乌鸦夫妻,追不上,又追小乌鸦,小乌鸦终因太嫩稚,被扑在爪下,叼起。狗叼着小乌鸦踮踮跑回,晃尾巴,似要得到奖赏。农夫把小乌鸦捧在手中察看,所幸只掉几根毛,并没伤到皮肉。小乌鸦黑得透亮,发出金属的光泽,心噗噗跳得快,挣扎着,要飞走,可是已经没了力气。农夫把小乌鸦捂在胸口,小乌鸦才一点点平静,细声叫,叫声似恐惧似委曲似娇憨似无助。农夫顿生怜惜之情,贴在脸上抚慰:“是它不好,打它!”给了眼巴巴的晃着尾巴的狗一脚,狗唁唁躲到一旁嘟囔。农夫摸摸小乌鸦的嗉子,嗉子瘪瘪地,就回屋捏一捏儿小米放在手心。小乌鸦开头不敢吃,后来胆子大起来,在农夫的手心里啄食,手心被啄得痒痒地,疼疼地,农夫的心也痒痒地,疼疼地。看吃饱了,又舀瓢凉水按住小脑袋饮。门前的乌鸦夫妻疯了似地叫,疯了似地扇动翅膀,或升或降,或进或退,划着短促的折返线条,犹如黑色的闪电要作致命一击。农夫虽不明白鸦类发声与形体融合的语言,但却明白意思:“我撞死在你怀里……啊啊,这个小孽种……”农夫实在无奈,苦笑着,把小乌鸦抛向空中,说:“乖乖,回家吧!”
小乌鸦奋力飞,飞不到树梢,却撞在树干上,一头扎进刺槐丛。农夫上前拾起,揣进怀,攀树干向上爬,爬到鸦巢旁。鸦巢像个大盆,外层编着粗树枝,里层编着细树枝,再里边絮了草茎、动物绒毛,铺了马粪,营造得结实,柔软,舒适。鸦巢里还有两只小乌鸦,蜷缩着,吓呆了。乌鸦夫妻见状,用翅膀扇他的脸,用嘴?他的头,真地和他拼命了;他慌忙遮拦,赶紧把怀里的小乌鸦放进巢,溜下树。
从此农夫多了一丝牵挂,牵挂乌鸦夫妻觅食艰难,小乌鸦饿瘦了。于是又把任务交给了猪,责成猪到坎塄上拱草根。猪用坚韧的鼻嘴拱地,挖掘机一般,不断从地里翻出草籽和虫蛹,乌鸦夫妻忙不迭地运进巢,树上树下穿梭。小乌鸦自是欢天喜地。有时乌鸦还落在猪身上给猪清理寄生虫,彼此成了朋友。乌鸦全家难以掩饰感激之情,就给猪唱歌,猪也笨嘴拙舌地哼哼几句,说“别客气”,态度谦和。狗深受感染,也参加了这个多声部合唱。同时,因有松涛烘托,忽急忽缓,使歌声更具节奏感和厚度感。农夫躺在土炕上听着美妙的音乐,觉得生活从没这样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过,所以完全忘记了劳累,掐半拉嗓子喊起了驴皮影:“太阳出,长城下,这里就是我的家……”喊声高亢热辣。 这样,小屋内外、燕山上下搭起了自然天成的大舞台,鸟兽人共同唱一首生命之歌。
春天来了,农夫发现窗台上经常堆放些野果,有酸枣,有橡子,有草莓,有桑葚。留意观察,全是乌鸦们叼来的。农夫拣一颗紫亮的桑葚品尝,又甜又香,无限感慨,所以萌生了和乌鸦交流、教乌鸦说话的念头。闲来就教几句,也不管能不能听懂,能不能学会。
“来客了!”一天,农夫听有人喊话,声音沙哑,却很清晰。左看右看,并没人影,很是纳闷。
顷刻,果然来了客人。
这样的情形连续发生过多次。留心听,仔细看,突然万分惊讶:乌鸦会说话了!
从此,教乌鸦说话成了农夫最快乐的营生。
“这是几?这是一,一!”农夫伸出一个指头向乌鸦说。
“一!”乌鸦跟着学。
“这是几?这是二,二!”农夫伸出两个指头向乌鸦说。
“二!”乌鸦跟着学。
“你有几个孩子?”农夫问。
“三,三个!”乌鸦答。
经过一段学习,乌鸦竟能说出五个以内的任意数,比如三个指头、四棒玉米等等。可是,数到“六”就含混了。农夫并不灰心,继续“传道授业解惑”。小乌鸦学得尤其上劲,进步神速。
一天傍晚,农夫正准备睡觉,忽听乌鸦在树上大叫:“狼来了,狼来了――三个,三个!”连连喊个不停。
农夫将信将疑,拎火枪出屋,顺狗咬的方向看,果然有三双眼睛在草丛里发光,幽绿,狡黠。这回,没等狼靠近就发起了攻击,地下汪汪复仇,天上黑鸦鸦鼓噪,道道火舌,四面响应……头狼被打瘸腿,屁股嵌入枪砂。狼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阵式,吓得屁滚尿流,久久惊魂未定,始终弄不明白世界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每每提及这事,乡亲们都当作笑谈。
如今沙河岸边每棵钻天杨上都构筑了鸦巢,乌鸦组成了庞大军团,长城脚下成了百鸟的天堂,歌的海洋,林茂粮丰的福地。松毛虫、玉米钻心虫、花生蛾等虫害减少了,看林小屋窗台上的干鲜果品越来越多了。农夫把这些干鲜果品晒干,精心储存,以便来年早春逐一撒在钻天杨下,当做乌鸦幼雏的应急粮。
那对乌鸦夫妻后来褪了毛,肥胖懒惰了,整日躺在巢里,全靠儿女喂养。再后来便没了踪迹。
黄昏,乌鸦军团倾巢而出,披着晚霞在长城上兜圈子,跳舞,唱歌,是百鸟中最快乐最有声势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