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以散文的形式，一元地去统合上千年里人类智慧意识中的二元论时，绝大大多数的被论者是不知道究竟的。不过他还是幸运的，因为《如是说》所遭受的讥讽和嘲笑，并没有超过当初柏拉图为了在灵魂智慧的层面上去拯救洞穴人那般遭受得更多；这也让后人越加显得难堪和羞惭。

严格地说，尼采，从来就不是一位哲学家，他从来没有刻意地那样去塑造自己，也没有以严谨哲学方式有目的地去完成一套完整哲学讲授的过程。只是，当后人以一顶“誉过于实”的哲学家冠帽去装饰那尊终将成为思想的雕塑时，他已经不能对此表示赞同或反对。

一元和二元论从来是并且永远会是同时存在的两个讲论的方式。不一定在严格的学术意识上，有着起拔和归总的区别。在人类人文精神相对淳朴、自由和觉悟的时段里，这两个不同方式基本都保持着同样的格式和目的，即通过观察、研究、讲论，去归总与人类进步和发展有关的人的见识。相关牵带的固然还有方式、角度和内质含量等因素的差别，那都是因人因时自然会不同的。这相对地不重要。智慧醒世的思想讲述者，他们在综合的知识积累和应用上，起码总是冷静的和前瞻的。

人文史上，17-20世纪近三百年的光景里，进步学术和社会要求，大致都被层层不断涌现的大师们给牵带并且极大地推动了。在欧洲，首先就是，无论在战争的残酷里、还是在宗教的黑暗中，中正智慧的学者们手牵着手，成功地连接了一个完整的进步过程，这个过程完全有资格被称为历史性伟大的付出和贡献。

落在线指方向的横切里，我们不难看到欧洲在人文思想史上片状的繁荣。这和各个历史阶段中文人的格调和品质有关。当今不见了这样的茂盛，一片片浮光掠影般的繁荣里，原来富足的土地相机被沦陷续而给放弃了。大工业的无需土地供养的经济，给人带来了更多的机会和创造能力，以满足更多或是同时更好的物质条件了，以致整个社会的功能、机制和效用整体进步了？这听上去就像尼采的一元论了，不同的是，尼采强调的要点关键是，意志摆脱了虫子的本能、骆驼的个性、狮子的特点、婴孩的现状后对于人类总体的至关重要性。而现在的社会人群已经冲破了原生的部落性生态，进入了物质为先的异化存状中来了。意志再也不是一种支点，也不是杠杆（leverage），更不是借以优生的必须了。于是社会集中体现了一种“恰似虚无的实在”。

我仔细品味过那许多大师生存的年代、其时的社会阶层的落差、文化的不同等人类社会学方面的现象，我也走到过非常久远的过去，去探寻这一路走来的大师们相关相同的道德基础、知识模式和品质的成份。一点一点的，似乎都是零碎，但却将一条并不十分清楚的线路拉了出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像后期的那些模棱两可的所谓大师们那样地“社会”。是的，他们所有的实践、思考和讲论，最终做成的是对社会整体甚至长达几千年的、不可或缺的卓越贡献。但终其究竟，他们都首先是清醒地从繁杂浮躁的社会状态里相对脱身了后，专注于己的思考和分析。这在形式和方式上其实是非常二元化的。所以，我的结论是，一元和二元从来就不矛盾，他们不仅向来同时独立于彼此地存在着，而且并非“你死我活”般地对立着。他们双方互为存在就是世界的一种本质，推动了人类社会化了的世界，节节的进步，从人的思想和精神开始。

简单重复尼采的“简历”的话，我看见两个使我非常感兴趣的要点：他母亲连同周遭有着血缘关系的四位女性雕像般地拱卫了他；其次是，欧洲还有从教会意识禁锢里，解放了的贵族群体。前一点是很容易被方便地看到的，内容的含义也十分清楚。后一点却是我相对个人的见识。它标志着那些个历史时段中，所谓大师建成的社会状态和背景。简单地说：进入大师称号的门槛是非常高的。这在当时，不完全取决于上层贵族对文人道德品行的要求、也是当时文化格调的规制，也能在一定层面上说明，社会的基本层面有着消化那些先进学问见识和精神思想的“脾胃”。我们不能简单地去看诸如叔本华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于成功”，因为即便他在青年和中年乃至老年的初时没有被社会广泛地认可和理解，但他毕竟在一段早饭后安然睡去前，看见了自己“语说的预言”，成了自己从不怀疑的果实。他是幸运的，还是我们整个人类智慧的幸运？

尼采向来就是一个社会问题和社会发展方式的前瞻者，虽然比叔本华幸运了许多，而立之年就让“所有的大门向他敞开”，但这并不等于《如是说》上来就是成功的，没有遭受过严酷的讥讽和嘲笑的。问题只在于，他所论述的有关人类意志和意志超人的讲述，使得他能够通过哲性散文故事类的语说，让他笑到了最后，而这个最后竟然也是二元里一元的延伸，因为我们只要打开人类文学史、人类哲学史和宏观的社会现状片片页页的“实存现象”，我们依旧能看见他清澈的面容，听见他清澈的笑声。

我也不是很赞成在看待尼采时，在第一时间里，就先说出“现代哲学史旗手”的言之凿凿。我之所以不加反对，只因为我认为尼采当得起那个称号。事实和真相的究竟却不是那么回事。《查拉斯图拉斯如是说》是散文、是小说、是记叙还是文论？计较形式也许不要么重要了，总之我不认为尼采生前是以哲学家的身姿和方式行走世界的。而十八至二十世纪乃至今天，许多所谓的哲学家，本来就不是严格意义上学术规格中定位的哲学家。他们反而更是文字的随行者，带着深彻的精神理由和思想原因，凭借强大丰厚的文学、音乐、艺术（不好意思暂且做个划分）和历史见识，通过文字的伸展，哲性地整备了自己，并从这里开始，讲论了社会。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从王尔德到蒙恬，再从罗.曼罗兰到米兰.昆德拉，即便《百年孤独》和《唐.吉可德》的作者都可以是宽松意义上的现代哲学家。细小的区别只是文笔路数的不同和出版推广的途径的不同。放在如今电子的时代，那种细微的界限是可以十分容易地被抹去被忽略的。

走道这里，我就会想到一些与文字书写有关的因素和条件。其中一个小点就是，如今的宽泛里有着最大的混淆。个语个出，形式和目的又各不相同，轻便娱乐的总体情势里，少了认真和严谨。这在文化的格式和人文品格标准上，起码是打乱了所有。太多的可以仅凭一时之念、一时之见、一时之快和一时之需的东西都可以简便地“按个人被法律授予的自由、民主和权力”奔放，为整个的人类意识做下了隐患。

这不是一个可以无所计较和无所顾虑的大众现象。细看历史的发展，社会主要和重大的进步，在基建上，是要靠那些认真扎实的人们来长久持续共同建立的。可是大潮已然形成，再去简单地论说个人之于洪流潮势里的个人或者小群体的努力，就会显得相当的虚弱甚至无奈。关键还有，问不出究竟谁错这样的问题了。再说认知和实践的辨识的重要性，去间或地在类似尼采的人生经历中讨论一下有关虫子到婴孩，从意志到超人的精神实质，似乎显得无所谓意义了。对于现实中的人们来说，那些个东东，不过是类似气泡般飞升在朝海之上的“救生圈”，其实际的含义只能让在溺毙前借着生存本能期待被拯救的人们后悔不已的一串串记号。我奇怪的想法只是这么个问题：一旦你被拯救了后，是否还会重新去“自溺其中”？

转回到康德的论说范围里了？尼采和瓦格纳联手就能救转整个下沉的人类现存摩登了的意识？我看不能。现代人的意识本能不是回转一百两百年年去追问究竟，而是你只要给我多一次活的机会，虫一样地继续爬着走向充斥了更多能够满足欲望的将来。

这样行进的社会仿佛有一种就怕明天死去的心结：浮乱、匆忙外加点悲伤的无奈。因为太多的人在生命的开始和终结的点面上失措了，没有看见生命和生命质量的本身仅仅是个可以充满趣味的过程。这其实才是尼采真正想要讲述的本质要旨。

我在一处相对权威的地方，读到了这样一段有关尼采涉及康德的讲论：
在康德那里，因果律是先验的，所有的经验知觉都是处于主观之上，不可能区别或认识物自体。而叔本华认为仅用直观就能获得经验对象。关于物自体的知识，是通过理智这种内在感觉而获得的，它只在时间的形式中被认识。

我没话讲了。康德有说过因果是先验的吗？那是两个与认识有关的分类讲述，不仅是为了分清二者的本质和它们的作用，而康德讲述最本质的关键恰恰在于通过知觉的认识和实践的辨识，强调先验在许多情形中、意识里或可造成的谬误。

如果连这样的关键点都会错，那么如何应用康德的知识智慧和哲学要论来对比叔本华、尼采，并由此展开去看之前的柏拉图、新亚里士多德派和之后的斐尔巴哈、黑格尔、马克思和萨特之类思想先行者的要旨和目的呢？真是服了。

写东西和看问题的确无需时时较真、事事苛刻的，但是，即便极大地放宽尺码，话说之前尤其是评论和结语之前，是否能尽可能多去了解一番细节、要点和究竟呢。我就不说不了解音乐点点、不了解艺术点点、不了解历史点点一定会造成的区域性“色盲”和“智障”，有关前人影响世界几百上千年的东西，可以不看多，也许看不了所有，冷静虚心地去看一些，想清楚了再说可以不？不是说那样我们就能完全正确了，也以二元论去说的话，正确的本质和前提之一其实是“去谬”，这首先要在知识的原来本在的实际上，尊重学术和理论的立场和观点。再大的学问，再大的理论体系的确如我认识的那样，就是被用来突破和改进的。任何人去做那样的努力和实践，都是不错的。关键还是在我说的两个方面：努力和实践。任何人任何事，不通过努力和实践，一切的一切就会浮夸。站在这样的基础上说事论事，形式、内容和结果，其实往往就是非常可笑的。我倒不想去过多地计较，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我很清楚潮流是什么，站在岸上和跌入水中的人各自有着什么样的做势和心态。

人都是被自己做实的。一如尼采，本不是什么哲学家，千变万化的附加，也不能改变。还尼采真正的身份，也就还了尼采一份真正的荣耀！

最后想说，那时的人们非常钟爱和珍惜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实践和自己起于思想智慧的可有的作为。这非常地不一样，集成了现在已经消失了的大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