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的春末，江南一带季候不再冷寒。接着，赤道太平洋的热带气流开始北上，为中国南起福建北至江汉的区域，带来了早到的雨季。这一年，恰逢“桃花水”发端，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是霏雨不断、天灰人暗。台风也像卯足了劲，五月中就在东南沿海的一线，向着西南日夜扩进。

吹尽桃花瓣，汇入柳新长。漫漫似无意，偏偏水成汤。这也许就是这季雨势的写照。

三月中，长江游轮公司武汉分公司便开始了旅游旺季的准备。国外境内的旅游宣传册早已印好发出，职工优质服务应知应会的考核业已完成，所有业务规格和外语考核总分在九十分以上的公司职员，领好加盖了公司大红印章的上岗证后，都被安排到第一线的各个职务岗位上去了。九十分以下八十分以上的，按成绩和个人工作能力，逐一被安排在岸基二线直接提供后勤服务的职位上。其它余下的人，则去了公司各级内务运作和保障的部门，为计划内住食行和可能出现的客户特殊要求提供即时支撑。

方静毫无疑问地进了第一线，又安排在合资游轮上归属餐饮部的酒吧台，做了组长。

这次的航行是这条新游轮的首航。船是新的、人员配备也是新的。记得第一天上船，大家伙听完简训后，便蜂拥着走前窜后、跑下登上，将这个新的工作环境了解了个透。船长是个慈祥的人，非常大方，额外破例地允许大家参观了主机房和驾驶舱，这将参观的活动推向了高潮。

方静和小雯走来跑去地始终手牵着手；方静也是开心的，却保持了一种储蓄的心态，仿佛要想在自我习惯的指使下，在第一时间里记下这里有待自己去熟悉的一切。她来不及去看船外的一切。小雯则像一只飞来舞去的春燕，拖着她，在这个难得无雨的早晨，尽情地蹦跃欢腾。

“快来啊，方静。这是我们的工作台。”方静回身看时，小雯已经半躺在铮亮的吧台上，侧转了身，右手支着自己的脖颈，播放出一个半眨眼睛的媚笑。

“你怎么上了吧台？快下来。被瞧见了你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小雯却扮作一番嗲像，掐去半个声腔，用左手急急地招呼方静：“此番不为，何以将来？相公，你就依了奴家吧！”用的是京剧小生说白的调。

“夫人尚未过门就如此大胆，拿棍来。咿呀呀呀啊～～～！”方静用了裘派宏隆的拖腔回应了小雯。顿时两人笑做一团。

她们不知的是，此时餐饮部经理正好在窗外路过，两人笑声未落间，就瞧见那位西装笔挺，脖子里挂着工作牌的主管面带微笑，用手指狠劲地指了指二人，转身走了。小雯对方静吐了吐舌头，跳下了吧台；重新理好了衣裙，又在右侧的大门玻璃门上左右晃晃瞧了下自己，回头对方静说：“下次可不敢了。”

方静抓过了小雯的手，使劲捏了一把：“猴疯吧，总有一天有根铁链拴着了你，让你‘晓知人间从来事，一喜一悲不尽欢。”

“呦呦呦，瞧你酸得像缸醋，不清不甜错翻天。自己被锁链了，还要来栓我的青春我的欢？”忽然间，小雯觉得有些不对，提起了嗓门问方静：“唉，你！不尽的意思是‘完全持续’，还是‘不都是’？”

“猜去吧。可劲地猜。猜破脑袋猜破了天，你就晓得了。”

她俩都知道，这是她们自幼以来的诙谐和默契，嬉笑里一路走来有很多的随谈并无答案，而她们二人似乎从来也没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任何的答案，是不需要还是无所谓，她们都没过过心。离奇的是，她们借此通了心肺通了气，成了一对进出不分、悲喜一道的挚友，直到方静拿到去往德国汉堡的签证。

又一串笑声穿过走廊、越过栏杆，飞向五月的江水、汉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