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德瑞先生是智慧也或狡黠的，但这从来没有让他纠结过。他觉得那种基于社会特定通俗的眼光，不带有穿透表象的洞察力，那不过是一摞直接和间接同加在一起的好处，省去了他演化变换自己，由此在表层薄翳般简浅的轻易里，赤裸自己。

虽然他对自己的天赋深信不疑，但对所的谓天赋论，拒绝简单地接受。他的经历告诉他，他被逼无奈里所受的教育，使他在长久地抱怨父母的卑微后，有所感激。他懂得，天赋不是他可以生造的，却是与生俱来的，且无成本和开销。卑微的父母有失无过，进不了学堂是受了命运的捉弄，好在学堂的概念不完全如教育理论家和实践者口说笔话那样地单一。学堂也存在于社会，造就了很多人。在他，这也是历史脉象里的一个定论，用好了，便可在生活上下起伏、左右旋带的拧拗中，找见由性使然的另行规律。有了这个见识，还得感谢教育，即便那个教育的初始推展，来自于卑微的父母嘴里永不消失的念叨：去读书，读好书，别长大了以后和我们一样。

当吉欧.维拉詹诺随着着法国舰船鲸鱼号，缓缓地驶进曼哈顿上端河湾的时候，那个春天充满了让疲乏的航行重新兴奋的景观。望着那幅挂在墙上业已变黄的张贴画上四个优美的阿拉伯数字，班德瑞总会凭空地去想像没有航行和缺少了记录的行驶是否还会有如此的意义。一五二四年还会对这块上帝脚下富饶的土地携有数字符号外更多更深的含义吗？一六零三年的金秋庆典呢？难道只在那时，本地庶民才和来自北欧极地维京的后代们环臂相拥、卧醉一堂？

这是那张年代久远的张贴画时时重复的提醒。假使这个居室里的所有，都是为了存活着而存在的应用，那么只有班德瑞先生与这幅画的对话，是为了活的延伸而不断进行的灵魂沟通。一直以来，班德瑞用尽智慧和狡黠种种，也没能成功地透彻完那不止无尽的深邃，久而久之，他臣服了，自然习惯于这幅画的提示和牵引，并顺着那个指点，经常去驻地就近的华盛顿广场和西边东岸的炮台，一睹大理石汉白玉深切的模样。

华盛顿将军第一场对英作战的胜利，完成与哈林区高地，东城城底的那座碑，其实是扇门，是不是法国凯旋门的翻版并不重要，那古典复兴式的的站立，做成了永久，纪念一七七六年开始的那场伟大历程，送与为了独立和自由而战的勇士和英雄。

城西八十一街邻近的西岸，有一座精致完美的炮台，树荫葱茏里，以静默深沉的眼光，依然守卫着哈德逊河出海口的最后一站。炮犹在，颀文犹在，白色大理石的美奂依然是凭着对日升日落的忠诚，叙说着誓言。

班德瑞先生对于这两处历史遗迹的宠爱几乎达到了痴恋的地步，以至于在纽约生活的岁月里，只要每周不去行走一回，便会言语脱节、举止错落。只有去过，一周零挂的七天才会整齐，还在整齐里，还他的天赋，还他的聪慧，还他日日夜夜相续不断的时光里，富于生活惯常和生活节奏的生生息息。

他常爱把华盛顿广场“凯旋门”比作历史切分后的片段，可以穿越，读懂面前背后的相关相与。而哈德逊河畔的那座炮台，就比较完满，敦实在作为依依不舍的职守里，初衷不改。

这就是无需去学堂可以读到的“知识”，尽管只是片段的片断，却仍可以凭借少量的智慧，予以连贯，连贯成对于这个城市历史的见识，用于灵转于这个城市所需的、别样的本事。

这都是班德瑞一人的私家秘密。

生活里，班德瑞先生喜欢简朴而不失精致。这主要体现在他的边幅修整上：整齐的发式，一体的向后，自在于额头的前沿，留下水波般的一小弯；衣裤只穿亲手熨过的；鞋子早晚清刷，袜子从不在洗前穿第二次；除非临时下楼买些零散生活所需或只是去楼下取还邮件报刊，无论去何处，他都会洗浴干净再出门。

他的居室和德瑞斯小姐和那位新搬来的“东方客”同在三楼。楼梯右舷的第一套单间向阳的公寓是德瑞斯小姐的；接下来是双间向阳的横套，归“东方客”所有，最后那个倒向L型的套间才是他的温馨之所，囚笼所在：进了门是个类似客厅的居室，读书看报吃饭都在此地，往后是居室，简简单单的一张皇后型床横隔在屋里，左手留下了只够他一人穿行的过道，通往洗手间，通往左拐后那个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厨房。

这个套间最大的优点，是打开窗后能够看见华盛顿广场的全景；只要推开窗户，他依然能够象见广场右手邻近石椅间他父亲曾经摆放的热狗摊，那上个世纪最难时光里，父亲一人肩挑家庭经济重任，养活母亲及七个兄弟姐妹不倦的吆喝和身影。他很清楚最后选在这里居住的理由，因为这里的一切系着他的思恋，也系着他的童年，和如今日日现存的时光和情感。

清新的空气让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翻身，开始继续读了一半的那本书，吉.洛克著于1690年的《人类理解论》。

室外，华盛顿广场愈见人多，还是安宁的模样，偶尔里，陆续能听见一个单人抒情的演唱，一如海岸开着雏菊花黄的绿色歌谣，送给无名的、路人匆匆。。。。。。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_bho08J3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