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去了纽约,离开前,家里有个聚会,天下着雨,客人还是陆续地来到了。聚会是热闹欢悦的。我因为两个被雇的厨师无由缺席,临时报名做了帮手,不想让已经疲累的主人太过操劳。因为同样的理由,寒暄之外我就没得时间掺入其间谈笑风生了。不过出于自然,还是非常留意地照看了孩子:邻家的孩子,自家的儿子,还有从上海远道赶来的侄子。
这种场合,我通常都会对自家孩子小声关照几句,一是礼仪,二是风度,三是注意和人交谈的均衡度。如有可能,尽量在与人的交谈里,提出自己的问题和看法。还好,他们基本做得不赖。
长辈和孩子的现场交流,非常重要。
到场的宾客里,有两位长者也是非常关注孩子的。一位女医师询问了孩子们现今学习的进程和将来的科目选择,关照他们要珍惜和刻苦;另一位商界侨领则问了之外有关他们生活和动态的相关。回头跟我说,孩子不错。孩子究竟如何我自然清楚。我心里想着的是,非常感激这二位能注意在这样的场合里,不忘记和孩子交谈。而我以为,他们能对孩子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出于关爱。
回头问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他们似乎都开始了若有所思。小的那个干脆跟我说,他要读多几年大学。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是,以后要想有大的成绩,学校多读一年,可以积累更大的能力和保障。大儿子则说:我尊重你的牵带,不过我很可能在高三时候做出另外的选择。我说可以。条件是,平日里对自己做出的承诺要信守。散打一片,不如猛轰一拳。坚持才能胜利。
有趣的是和侄子的谈话。他不爱听长辈的教条和指令的。直接将话题换切到悖论之不可反正上去了。给我的感觉是,这个孩子非常灵,读了不少书,敢于诉说和提问。我就问他,不可反正和反证的区别。他的回答非常到位:反正:面前现象也或事实的不可更变性;反证:面前现象也或事实的双向辩证可变性。我心里不禁一呼:小子有种!
接着我问他概要(哲学文学之Argument)走过概念实体(Hypostatization)概述(Summary Narration)感觉(Sensual Recognition) 和文述主题(Academic Theme) 的富有逻辑内质的例子。我知道我出了一个相当复杂的思考题给他了,也知道,那不会限制他知识的应用和思维的开展。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回答非常地让我吃了一惊。
他的解答是富有幻想力,具备实例之推演的。
他近乎沉浸于自己回想与幻觉般的陈述,大致是这样的:
夜晚是黑的是吧?(我无法反对)那么将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全部涂黑,还把你关在里面,白天里你读到的是夜晚还是黑暗?(好一个概念切换)如果把你白天关进去,你能在白天的黑暗里幻想到夜晚的是吧?(漂亮的逻辑延伸)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两个黑之间的区别?我的回答是:自然与人造的不同;现实与感觉的异样;同属于能够影响人的知觉、感悟和认识的方式以至总体理解后的认识变化。他说对。
他接着用自己的理解解说道:将两个黑暗合二为一,共同在对人的情绪影响上是否可能和可以?我说,能,同时也可以,因为非常现实。(如果我说不能,就会落入他预制逻辑的又一轮悖论中去了,这孩子鬼精。)他又接着问:你空身被关入那间涂满黑油漆的屋子,手无一物的情况下,能否将黑的屋子涂白?我说能,因为心的自由之不可约束。他接着又问:关一天是你是这样的,关你三百六十五天你会发现心色的渐灰,而且屋子最为真正第一的实体,并没有因为你的心思变化丝毫改变原来的颜色。这就是我说的事实包括镜像之不可反正性。作为影响你感觉和心意的实际存在,你没法在实际上改变客观不可更变的存在,因为你不具备条件,除非你被重新放出来。那么,由此推论,即便你被放了出来,我在你窗户的对面竖起一块不大但是依旧涂满黒色的面板,那个面板于是会向你不断提示上面涂色的寓意和影响力对吧?它,是否会在你天天看到的假设和不经意间,让你幻觉到那个不同于黑夜的黑暗的存在?我说会。他又接着往下:那么你就不能仅仅用你知识和判断之正确来消除这个黑色面板对于你认识的影响了。道理是:一,对于你的不可剔除的存在,二,对于你无法回避的实际影响。等于是,你不能通过简单的反证来消除那个物体整全的存在对你造成的影响,由而你也不可能辩证出你和这个物体之间关系的另类归结。你和这个物体,将经过那个我假设的现实的存在可能(黑屋子)延伸出一些你和事物物象作用的既定关系。我说:在这个现实可有的假设里,我的意识的确会受到这层关系过程的影响而产生不确定的概念。可是我只要愿意,就可以用同样的逻辑反设,假定这个可能现实存在的无理性和之于我的不存在。谁会那样去干呢?问题一经由我如此提出来,我就知道小鬼胜利了。果然就听见他唧唧呀呀的怪笑声,还挤着眼睛歪看着我。还问:懂我意思了吧?告诉你,这都是我不可反辩之假定。只要我的假定可能成为现实,其实已经是,到处都有实例,你就不可能找到推翻它的现实理由。我们的环境和现实里这样的例子太多,那极大地影响了我们这批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讲黑夜和黑漆呢?没有这个规定的吧?我换个“白说”,理论和逻辑照样成立的。小子话里有话,是聪明和智慧的,在反教条呢。一个字:灵!
归在“感情误置”(Pathetic Fallacy)的体系里,他的路数我自然知道了。他以黑为主体,通过两种黑的比较和捏合,将三者合一的又一个黑,化为又一个概念,技巧地灌进了我的意识反应。当我顺着这种问答式的方式完成常识的合理过程后,他不合理的悖论就此大功告成,因为他在我脑子意识的动态里,规定了我认识、思辨和言语的流式,即通过形式决定了内容,再通过内容完成形制,将我最初给他的问题的逻辑序列全部掉头,重新以他的方式反走了一遍。这孩子非常灵。我转身跟他父亲说,要有人陪这孩子操练了,得寻到高手带他了。不然就会可惜了。
意犹未尽里,我问了他一个和数学相关的问题:上海到北京是1500公里,北京到上海也是1500公里,二者间的距离都是1500公里。同样任务或内容的旅行也或公差完成后。内容和结果的收获上也应该等同。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了。跟我说:这个问题太浅太暴露了,不就A到B,B到A的形式吗?我不回答你。啊,其实刚才我已经回答你了。我伸出了右手,和他紧握了一把后对他说:今天的对答考核,如果我是你老师的话,给你满分。孩子才十五岁啊。相当不错了。也是感慨,谁说中国的孩子脑袋都塞住了,好的还有的。只要国家未来发展所需的数量够,大体上,中国的未来就会有人支撑了。我们大可不必忧心忡忡地去担心将来了。我欣赏和相信王朔说过的一句话,大体是:别看如今乱哄哄,中国已经有了很多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中国的文兴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