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她出现在林祖面前时，是一个相当朴实的从农村来的女孩子，和所有的农村女孩一样，她长着一张略显黝黑的尖脸，粗粗的黑眉毛下面一双不大的眼睛透出一种率直胆怯的眼神，她穿的是他妻子刚给她买的一件花格子衬衣和一条有点宽的深蓝色裤子，他看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妻子，有点无奈的点点头，把这个女孩迎进这个大伯留给他的近郊的平房，

此后林祖一直皱着眉头，拿不定主意以后怎么干才能养活连两个孩子在内，加上她的一家五口，他刚满34岁，目前家里全部的生活来源仅仅靠给人做衣服的妻子所赚的一点点钱，他之所以没有收入，是因为他在师从一名很有名气的画家学画，妻子虽然全力支持他但他目前也只能通过帮一些小学校代上图画课来增加微薄的收入，而这些收入，只能够买他画画所需要的宣纸和颜料，两个孩子一个3岁一个6岁。

第二天他就看见这个初来咋到的农村女孩不知想干什么，屋里屋外的转，一会捏捏后院那块长满杂草的地，一会又到厨房找什么，他好奇的问妻子“小丫头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妻子也很惊诧，从房间出来喊她，她甩着手从后院跑出来“大哥大嫂，我要种点东西，我什么活都会干，大哥，我把后院那块地种上菜，我们就不要买菜了，我还会种西红柿呢“她兴奋地走在他前面，一边比划着，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她见他眉头松开了，又接着强调”大哥我还能照顾两个弟弟呢，不过“”她突然低下头，脸有些红“大哥，我，我还想跟你学画画”

他转过头吃惊地盯着她：

“是的，大哥，我要跟你学画”

她原名叫陈满妹，是他老家农村一个亲戚的亲戚，其实与他家族的关系八竿子都够不着，只是她无父无母，自己不想十五岁就嫁人，于是跟亲戚吵着闹着地读到初中毕业。毕业后，她14岁了，唯一照看她的表姨就跟表叔商量，想让她到城里来学点手艺，于是就七拐八拐的到他家里来了。

她自己坐着咔嚓咔嚓响的汽车居然回了一趟南海里水的乡下，带回两只公鸡四只母鸡，还有一只瘦的干巴巴的土狗和几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她一进屋两个孩子就哇哇大叫开心的快把屋顶掀开了，她也兴奋的语无伦次“大哥大嫂，都是家里人给我的，我要画这些公鸡母鸡，对了，母鸡还可以下蛋，小孩子多吃鸡蛋好，”她嚷嚷着。

她和他妻子花了一个下午手忙脚乱地管教那些动物，黄色的小土狗还老实，给点吃的就耳朵耷拉着老老实实的摆着尾巴听她教训，兔子和公鸡却到处乱跑，她一边追一边信口就给两个弟弟编起了个笑话：爸比在追捕一只公鸡，公鸡吓得魂没了，爸比不怀好意地哄它：别怕，你的太太们早就先你一步服从我了。

两个孩子没听懂他和妻子却听的哈哈大笑，一家人玩了个乐不可支。他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不那么闷了，至少两个孩子每天都像跟屁虫似的跟着姐姐抓鸡摸狗，妻子也腾出了时间揽很多裁缝活，后院那块地经过一番"土地改革"没几天，嫩绿的菜苗从土里伸出来，毛茸茸的苦瓜藤顺着细竹竿往上爬，小葱小蒜都冒出来了，林祖每天听着妻子踩着缝纫机飞针走线的声音，旁边两个儿子跟着姐姐在菜地里大呼小叫抓虫子，四只快下蛋的母鸡在咯咯的叫，小黄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扯呼噜，林祖特别满足，因为过几个月的收入有可能会明显好转，他可以安心画画了。

林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很温暖，支起画架来了好几张速写，速写里的人物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女孩，不过脸上却是很美的玫瑰色。

几个月后他跟妻子商量，给她改了一个名字，并借了点钱托他的老师折腾了好久，以这个名字把她的户口签进他的户口，成为城里人。

她的新名字叫陈媛，她很喜欢，觉得特洋气，每天早上看见大哥大嫂从屋里出来，她的脸庞就会常显出幸福感激的笑容。

三年过去了，他依然住在这个城市的近郊，学画画画，做着画家的梦。妻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他的画也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尤其是他带有浓郁田园底色的写意花鸟逐渐追上了岭南画派的风格。生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十八岁的陈媛一直在跟他学画，并且把他大部分的藏书都读完了，她画的是工笔，她画的莲比他想象的要好，尤其是那一幅《雨中旋舞》让他有一种感觉，她的画含有一种很纯的美，有一次他把她的画拿给老师，老师细细的看，一会才抬起头“林祖，你妹妹的画很有灵魂，不出三年，她就可以成为一名画家，你带她过来，我亲自教她”。

陈媛被78岁高龄的大师收为最后一个学生，每个星期有三天能近距离的接受这个岭南画派大师的指导。大师的夫人还把陈媛收为她的文学学生。

回到家来的陈媛依然种菜养鸡喂狗，送弟弟上学，教作业，顺带做饭洗衣磨墨看书画画。

不过她很快就能飞了，想到这林祖有些不知名的愁绪，一点点的漫上心里。

他一天天看着她长大，从14岁变成18岁，从一个很土气的乡下女孩变成现在这样。

她越变越好看，眼睛沾了点妩媚，嘴唇变得饱满红润，身段也开始显山露水，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他知道这就叫女大十八变。

相反的，他的妻子快40岁了，经年的操劳，她变成了另一番摸样，性格也变得唠叨善变而不近情理，这到没什么，自己比她小三岁，也快奔40，但他总感觉生活乐趣越变越少，他们都学会了吵架，而往往每一次他都是以妥协告终。

这天，他实在太生气了，两夫妻吵的脸红脖子粗，连陈媛都拉不住，妻子一气就跑回了娘家。

好不容易让两个孩子睡了觉，他郁闷地把门关上走到院子的角落，角落里长着几棵低矮的葡萄树，一串串半青不熟的果实几乎把枝头给压弯了，他胡乱地扯了几颗塞进嘴里嚼着，葡萄又酸又涩，他吐出来，却又摘又嚼又吐，直到他的嘴变得麻木不堪。

坐在小木凳子上他只感到沮丧，他不明白妻子为什么变得这样不可理喻，而且蛮不讲理地撕毁了他的画，这十五张画明天就要交给画商，是他赶了十天才画完的，画卖了至少可以赚到八百元，对于这个家而言是可以维持两个月的生活费，妻子不知道在文心路很多刚出道的画家为了生活去画流水线，一幅只卖20元，很多画家都是从画行画上岸的，他一直瞒着她，所有画好的画都放在陈媛的房间，倒不是他有何要隐瞒，只是妻子一直要求他要画精品，不能画行画，可是因为生活所迫哪能有那么高的境界和底气？他是个凡人更是个男人，不可能用一生来画一张稀世珍宝，况且至少目前为止，他妻子赚的钱比他多，他内疚而且难堪，看着妻子一天天变老，变的斤斤计较他很无奈，为这些事他们争论过无数次，结果是妻子寸步不让，固执的像头牛，她甚至说你要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会嫁给你，你娶了我就不能再做一个普通人。

他苦笑，她居然为了她设想的形象操纵他的事业，这个想法有点过，但这种无形的压力却把他压得直不起腰来。

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他抬头，是陈媛，黑夜里她的目光温暖而善意，他站起来，想回房间，这时候其实谁劝他他都不想听。

“哥，我大嫂也不容易，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

“好好什么？她就希望我一年才画一幅画，一幅画就卖五万，那我能要求她一年只做一件衣服，然后等着卖个好价钱？我们都别吃饭了”他越说越气，

“那你的希望不是成为一个大画家吗？不想当画家你画画干嘛，还不如去当图画课老师罢了”陈媛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顶撞他，

他被顶的有些气急败坏“我的事不要你管，”他生硬地一挥手想把衣服扯给她，但用力过猛一下把她撞到墙边，他连忙去扶，陈媛突然低下头哭了。他从没见她哭过。

“不要哭，听到没有，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烦躁地晃着她，她抹着泪转身想回自己的房间，他说不出为什么突然就把她拖进怀里，粗暴地板起她的脸：“不许哭了，如果连你都不理解我，就没有人理解了”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心酸。他低下头，凝视着月光下这张温润的脸。陈媛偎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眼睛柔柔的。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头，她的穿着并不暴露也不性感，她的脸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只是这张脸，有点可怜，有点委屈，整整三年，这张脸在无数个夜晚和白天在牵挂着他，默默地仰慕他，为他做着很多跑腿的下脚的小事，他妻子不愿意洗厕所她洗，孩子的衣服所有的家务活妻子都堆给了她，她一直像保姆一样把这个家这几口人伺候的服服帖帖而毫无怨言，她生性乐观，从来没有向他提出过什么要求，她穿他妻子因发胖而丢下的衣服，每次吃鱼她都很细心的把鱼骨挑出来再放进两个弟弟的碗里，而三年来他只给她买过一对布鞋，她说什么都不肯试穿，直到他突然弯下腰动手解她的鞋带，她才脸红红的任由他帮她穿上，此后一个星期都不好意思看他。

她柔情的眼神仿佛在渴望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而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丝情欲毫无预兆被她的眼神撩开了，他回避着，他对她更多的是疼和怜惜，他早就明白她的眼神里无法隐瞒的情怀，他却不想挑破，因为他爱妻子，他不是一个喜欢有故事的人。

可是，下一秒，

他不受控制的低下头吻住了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