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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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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每一天都在打仗,无论国内国外。
几年后,我不再担任口译,主管国际多边军事合作,努力推动我军参与国际与地区合作。2003年8月,"北剑2003"实兵对抗演习在内蒙古的朱日和训练基地进行并首次对外军开放,我们邀请了十几个国家的装甲部队指挥官作为观察员观摩演习。作为外军观摩演习的总协调员,站在朱日和基地的演习场上,我的脑子里总是不断地闪现出欧文堡。美军应邀来观摩的是其陆军196旅的旅长。他惊讶地听我谈起欧文堡的观感。
我知道,这不是一场高水平的演习,但它不是演戏。因为它是随机对抗的演习,没有预案,也没有彩排。它可能并不好看,但中国的军队终于走上了开放和国际合作之路。不管路有多远,我们只会越走越好。
西点军校
长官,我是一名军士长
美国陆军装甲兵训练中心诺克斯堡与美国陆军101空中突击师驻地坎贝尔堡相距并不远。两个堡(美军的军营大都以"堡"来命名)都位于肯塔基。肯塔基是美国比较落后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品尝了号称最正宗的肯德鸡,但感觉味道还没有北京的好吃。
在诺克斯堡参观了一天,M1A1坦克的营级合成演习模拟器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吃完午饭,我们乘着美军提供的面包车离开了诺克斯堡前往101师,路上飘起了漫天雪花。冬天的乡村公路上没有什么车,沿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观。下午三点我们进入坎贝尔堡。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美国陆军的作战部队参观。101师的名声很大。电视连续剧《兄弟连》讲的就是101师的故事。这支部队的徽章是一只嚎叫的鹰,又被称为"鹰师"。
站在师部门口迎接我们的是身着迷彩服的师长科曼少将及其他的几名军人。双方热情握手,相互介绍各自的成员。科曼师长向我们介绍的第一位成员是站在他身旁的一位个子高高,但很精干的中年军人,皮肤为棕色。科曼师长介绍他的时候,我没有太听清,凭经验,随口翻译成:这是我们师的参谋长。但随即感觉不对,因为这时我看清了他的军衔不是军官,而是密密的几道杠,这是士官的军衔。我赶紧补问了一句,才搞明白,这确实是一名士官,是101师的总军士长,该师最高级别的士兵。站在他后面的却是一名一星准将,他才是这个师的参谋长。
进入了师部,到科曼师长的办公室里坐下交谈。师长办公室的墙上挂着101师历任师长的照片。总军士长陪同我们坐了一会,便起身进入了师长隔壁的一间办公室去处理事务,原来那就是他的办公室。这可是我见过的最牛的士兵了。
交谈一会,大家起身互赠纪念品。科曼师长送给我们每人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上面印有101师的鹰,我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帽子的产地,上面写着"孟加拉制造"。师长又送给我们每人一枚他的徵章。这种徵章在美军中被称为coin,各级部队的主官都有这样的徵章。主官往往会在视察部队的时候送给表现优异的士兵。我手里有二十几枚这样的徵章,从四星上将到上校的都有。每次看到它们,一个个美军部队的形象就会浮现出来。
代表团的每个人都对总军士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大家走进总军士长的办公室参观。总军士长赶紧起立,对着我们一口一声“长官”。总军士长办公室的墙上是101师历任总军士长的照片,桌子上也堆满了文件。我们的将军们仔细询问,搞明白美军的管理上有两条垂直指挥体系:军官体系和士官体系。美军军官不负责管理士兵,士兵的日常管理和训练都由士官完成。
士官的英语是Non-Commissioned Officer,简称NCO,美陆军把士兵分为9级。"士官"的汉语一词却是来源于日语,有时我们又译为"军士"。美军士兵中超过60%以上是士官,他们才是作战部队的骨干。他们担任的职位多种多样,其中大量的职位在我军中都是由军官担任的。在美军的国防大学,也有士官在担任教官。101师的总军士长是该师驻地市政委员会的成员,全权处理该师在当地的军民关系。
当晚,科曼设宴欢迎我们。在欢迎致辞中,他又特别说道:我很荣幸今晚我们师的总军士长也能光临。
第二天一早,我们起床参观101师的体能训练,科曼师长穿着体能训练服陪同着我们参观。早饭是在连队食堂吃的,每人交了一美元。随后我们参观了101师的伞降训练和武装拉练,训练强度非常大。我们还参观了他们的营部(美军的营是一级司令部)、连队士兵宿舍,还有101师自己的士官培训学校。士官学校的校长向我们赠送了他的徽章。
已婚的士官和军官一样都有单独的住房,他们有自己的俱乐部,也有士官太太俱乐部。有些人住在营区外,在101师我们看到很多士官是开着车来到军营,就象上下班一样。当士兵是他们永久的职业,而这一职业有着完整的晋升阶梯。
告别101师的时候,给我们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它的强大战斗力和机动性,却是我们原本不太在意的士官体制。我军的士官制度才刚起步,但愿有一天我们的国力增强,也有一个完善的士官体制来留下核心的职业化的战斗人员。
冲绳基地的老虎机
驻日本冲绳的美军基地是美军在亚太地区最重要的军事基地。驻日美军的绝大部分都驻扎在这个离我国台湾省极近的岛上。这里驻有美军的嘉手纳空军基地和海军陆战队第三特谴队。在我以前看到的新闻报道中,这里充满了日本民众对美军的敌视,这里集中了美军在日本的种种犯罪记录。
2003年的夏天,应美方的邀请,我作为中国国防部代表到冲绳参加东北合作对话会。从北京乘日航先飞抵东京成田机场,在机场等了几个小时又乘日航前往冲绳群岛的首府--拿霸。与前一个航班不同的是,这架飞机上的乘客一多半是美国人,从他们的发型上看,基本都是美国现役军人。他们中的不少人带着老婆孩子,象是刚从东京度假回来。这让我想起了美国海军的一句招兵口号:想看世界,参加海军吧!
飞机降落在拿霸机场的时候已经半夜了。走出机场,夜色中的拿霸平静而安详,车开了很久,道路起伏,让我难以判断地形和方向。在一家外表看上去不算豪华的酒店住下。房间却很豪华而且不小,这更象是美国而不是日本,因为东京的宾馆房间都不太大,日本人的房间都很小。躺在床上,能听轻轻的海涛声。早晨醒来,走出阳台一看,原来阳台的下面就是海滩,很美,让我仿佛回到了夏威夷。
会议开了两天,美方来了两位将军,一位少将来自华盛顿。另一位少将就驻冲绳美海军陆战队的指挥官。这位光头的将军明显与其他的美军将领不同的地方是他身上少了些儒气。一问果然是美军中少有的从士兵直接提拨起来的军官,而且是名越战老兵。在所有的会议代表中我照旧是最年轻的。但十几年的口译经历让我占尽天机,因为除美国人外,没有人的英语会比我更好。我非常喜欢这样的会议,特别是代表发言后的问答阶段。它要求国防官员以个人身份与会,因此讲话少一些拘束,多一些直白。
会议最后的一个项目是我期待已久的参观冲绳美军基地。看完了基地之后,发现它与美军的其他基地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按标准化建设的。但在冲绳的美军基地,我第一次看到传说的军营老虎机。
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俱乐部设施非常完善。但最令我惊奇的是我看到了墙边有一整排的老虎机。这种赌博机我在国外的许多赌场里见过。这种投币赌博的游戏很简单,每次花费虽然不多,但却让人不能释手。但在全世界的军营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虎机的存在。
老虎机在美军军营的存在其实有很多年的历史,它给士兵提供一个娱乐,可以帮助士兵摆脱军营生活的单调枯燥。但由于老虎机引发了一些丑闻,美军从1951年起逐步关闭了国内和国外军营中的老虎机。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军又首先在海外基地中恢复设立老虎机,据说目前总共有五千台左右的老虎机安装在美军各个驻外基地里。
冲绳地区是美军士兵犯罪率最高的地区之一。通过基地内部的娱乐设施建设把士兵留在营区内,少去外面与当地的居民发生冲突,也许是美军恢复军营老虎机的初衷吧。因此在这里我看到最完善的军官、士官和士兵俱乐部。
而美军是被一支媒体高度曝光的军队。于是我们能听到美军的种种丑闻,从西点军校的性丑闻,到冲绳美军强奸当地少女,还有驻伊拉克美军监狱的虐囚事件,不胜枚举。如何管理这样的一支崇尚自由的军队,永远都会是美军难解的困惑。
911后的珍珠港
天淡淡的蓝得几乎纯粹,温暖的风从深蓝色的海面上刮过来,吹透你的每一个细胞。高高的椰子树顺着风都向一个方向倾斜着,海面安静得一眼望不到边。十月的夏威夷很美,实际上它一直就很美。
但今天的空气却有一丝凝重,飘扬的星条旗透着一缕不安。因为这是2001年10月8日,911后的一个月,阿富汗战争打响的日子。此刻的我就在夏威夷,就站在珍珠港的"亚利桑那号"战舰的残骸上。
上午开会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美军太平洋总部司令布莱尔海军上将来到会议现场,对各国代表讲话,告诉我们美国的全球反恐战争打响了,美国不消灭恐怖主义誓不罢休。我是中国军方的唯一代表,终于忍不住举手提问:长官,我是来自中国的李少校,我的问题是:有人说,美国向阿富汗几间破屋发射了无数先进的导弹,就好像大炮打蚊子。我在想美国是否真的作好了反恐战争的准备,美国打阿富汗是不是只是为了宣泄愤怒?
在场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不满地看着我,别的国家的一些代表在幸灾乐祸。布莱尔上将看了我一会,终于说了一句:Let's wait and see.(让我们走着瞧)
但我知道,在911后的那段日子,所有的美国人都会感到切肤的创痛,就如六十年前的珍珠港。而作为一个军人,当他感到无力保卫他的国家的时候他应该是最痛苦的。
从东京上飞机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美国人的不安。登机前美航的地勤人员把我的护照翻看了好一会,上了飞机美航的空姐又来找我,拿着我护照翻看了一会,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也许是他们担心我不安全,其实我心里更担心坐美航的不安全。国内那时已经暂停派团组去美国公干了,而我不得不在十一的假期、在家人的担忧中到美国来开会。
飞机降落夏威夷机场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没有多久,走出机舱就看到了荷枪实弹的美国国民警卫队的士兵在巡逻,这也是我以前来美国从未遇见过的。入境检查和海关人员看了我的邀请信后知道我是名中国军官,对我倒是非常客气。走出机场打上了出租前往宾馆。和开车的老美司机聊起出租的活好不好干,司机摇摇头。汽车驶过夏威夷美丽而空旷的海滩时,司机对我说了一句:You see what they did to our country.(瞧瞧,他们对我们国家做了什么)。
美国人从来没有这样受过伤,六十年前的珍珠港对大多数美国人的冲击是间接的。如今媒体的发达使911的电视画面反复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让所有的人都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惊。911年那一天,我在参加美国和平学会的一个培训班,看到两座自己参观过几次的世界之巅(Top of the World)轰然倒下,我同样被震撼。但同时感到某种莫名的兴奋:世界又要大乱了。
世界并没有大乱,但战争终于如期地爆发了。美国人要报复,这个民族没有学过忍受痛苦的煎熬。六十年前,珍珠港被偷袭后,美国人尽其所能发动了一次对东京的轰炸,来宣泄自己的愤怒。现在,二百年来本土遭遇首次袭击的美国又要报复了,但敌人何在?
站在"亚利桑那号"的遗骸上(珍珠港纪念碑就建在遗骸上),抬头仰望巨大的星条旗,我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凝重。毕竟我是一个旁观者。此刻我身边站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他也是会议代表,在会议结束后和我一起来到这里。而我对他深怀敬意。他是Robert Scalapino教授,美国东亚问题专家,泰斗级的人物。我那时虽然年轻气盛,但他在会议上的点评令我敬服。我对他的尊敬远远超越学术本身,因为他是一名珍珠港的老兵。珍珠港事件后,他来到珍珠港,培训美军的日语情报人员。我知道他此刻站在这里,心中该有无限的感怀,但我难以体会。能了解老人内心的也许只有这阵阵风语。
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打响了。许许多多的美国人相信,他们又要承担起国际责任,又要踏上消灭邪恶、保卫世界的道路。近一个世纪以来,许许多多的美国人一直相信,他们能把他们崇尚并拥有的自由和民主带给全世界。他们真诚地信奉这一点,并真诚地做着,尽管他们曾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战争泥沼。
然而,对世界上的许多国家而言,美国却始终在天使与魔鬼之间游走,因为它带给别国的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反恐战争打响两年后,我们的会议在东京召开。我应邀和美国国防部东亚政策主任沙立文少将一起就反恐问题作主旨发言。在阐述中国的反恐立场后,我最后临时加了一句话:If we continue to combat terrorism in current way, I believe, to eradicate terrorism will be a mission impossible.(如果我们继续用现有方式反恐,我相信,铲除恐怖主义将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全场哑然。
我们不应妖魔化美国,也大可不必把美国无限神话。
(原作:李东雷 转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