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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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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个发生在我家,伤感中尽显温情的故事。
母亲两月前去世。在民间,生者有为逝人“过七”的习俗,即从去世当日算起,每隔七天,生者要到墓地对逝去的亲人祭吊一次,至七七四十九天为止。
据悉,“过七”习俗源于佛教的六道轮回信仰。佛教认为,人死以后会重新投胎,这个过程需要四十九天完成。母亲生前对佛信奉不多,但进入老年后对耶稣却很痴迷。我不太懂耶稣里是否也有轮回之说,但在她去世后,按照一般的丧事习俗,做子女的,还是每隔七天去墓地悼念一次。
“五七”是个表示转折的“回煞”日子,亲戚们也会前往,一起表达对逝者在另一世界的美好祝愿。这天下班回到家,在已经前来的亲戚里,我意外见到了史阿姨!
史阿姨是母亲住院时我们请来照料母亲的保姆,论年龄其实比我还小,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公开场合我们一般称作“阿姨”。史阿姨的到来令我们一家始料不及。她是怎么知道这个日子的,为什么也会以亲戚身份专程前来为母亲过“五七”?
这里有一段让人落泪的插曲,就从母亲住院说起。
七年前母亲做过髋关节置换术,但手术后人工关节每年都会在不经意间至少发生一次错位,这类似于大腿受伤,令老人饱受痛苦,令子女担心受怕,也令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束手无策,因为X光片里显示的手术部位一直未见异常。好在医生与我们相熟,每有错位发生,人家立马赶到家里施救,这让老人多少感到些许宽慰。
然而今年四月,当母亲再一次发生髋关节错位时,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她在跌倒时另一只腿骨折,而且在准备手术时,检查发现又患心肌梗死。八十岁的老人发生这种情况,手术成为禁忌,卧床保守治疗成为唯一选择。
母亲就这样开始了在病床上的煎熬。病情稳定转到疗养院以后,先前请来的保姆要走,这令我们一家立刻又陷入了困境。
这是一个比治疗更让人头疼的问题。老人腿脚不便后,家里已先后请过数位保姆,但每每在呆上俩月后,即使加薪也不愿意再留,其中有位保姆来家里当天,我们还专门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她接风,哪知她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借故离去。
理解保姆,特别是年轻女孩子的心情,老人腿脚不便,她们必须时刻守在身边,活动地域空间受限,精神上单调苦闷,我分析这是她们离开的主要原因。
史阿姨就是在这时候经人介绍来到母亲病床前的。坦率地讲,当初我们并没报什么希望。史阿姨家住疗养院附近,那里城乡混居,村民都不好对付的。尤其听说她曾伺候过许多病人,因此,她来能否安心、对病人是否体贴讲究卫生,我们充满担忧,但由于老人床前一时无人,别无选择,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然而见到她后,先前的顾虑竟逐渐消去。
那是在一个中午,当我赶到病房时,母亲床前站着一位中年女子,她在给母亲捏臂。母亲说,这是新来的史阿姨。我有些发怔,她有几分清秀,衣着整洁得体,完全不是农村常见的那种衣着邋遢的人。见到我,史阿姨热情地搬来椅子,又拿出苹果要为我削,像在招呼一位客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顾虑被彻底打消。母亲说,史阿姨服侍非常细心周到,不仅每天为她按摩、擦洗身体、陪她说话,还经常为她从自己家熬汤送饭…… 老人述说这些时不是客套,看得出,那是一副真诚的表情。
就这样我们与史阿姨熟悉起来。闲聊中得知,原来她是一位下岗的棉纺厂工人,丈夫去世后,靠种菜打工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我问她,出来照护病人,家里菜地和儿女怎么办?她说,菜地不大,做不做都行,孩子们呢大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有一点她没有说我也不便去问,那就是,一位曾经的工人,如今含辛茹苦做着不少农村人都不愿意做的保姆工作,一定有生活方面的原因。
这种身世让我们对她有些肃然起敬。半个月以后,我们都把史阿姨视为知己,母亲也把她视同儿女,史阿姨呢,似乎也开始融进我们这个家庭……
就这样,在历经数位更换后,母亲身边终于有了一位可靠的护工,这令老人满意,也让我们做子女的倍感欣慰。但这还是没能挽留住母亲,毕竟年事已高卧床不动,老人身体器官普遍衰竭,在史阿姨照料她一个月后,母亲先是糊涂,接着失语,生命如将燃烧完的蜡烛,眼看着一点一点无情地耗尽。
史阿姨这时及随后的一系列举动,令我们一家肃然起敬。
母亲是在深夜时分出现濒危症状的,而白天她还是面色红润甚至能吞咽食物了。因为这个缘故,那天晚上我们都不在她身边,唯独留下史阿姨一人。为了让我们姊妹几个多一点休息,史阿姨竟然“违约”没打电话,自己通宵未眠地陪着医生护士做最后的抢救,直到黎明以后,她才通知我们。母亲咽气后,她手脚麻利地做着让老人体面离开世界的一切事情,还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捆早准备好的火纸,按民间风俗做起了法事。在等待灵车去殡仪馆时,我悄悄告诉家人给她结账,多给点工资。哪知她挑选了一件母亲生前穿过的衣服说作纪念,报酬则一分不要,并且流着泪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陪她!”在殡仪馆,史阿姨一直坐在母亲灵柩前两天两夜,谁拉也不肯离开。丧事完毕后,史阿姨要回家了,我们姊妹几人一起送她上车,当她见我们给她买有礼品,又把工资塞进车里时,推让不掉,忍不住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情不自禁!
……。
初夏的夜充满温暖。这是“五七”从墓地回来,几经劝说,史阿姨终于答应留下来吃顿饭。席间,我几次准备询问她怎么记住了这个日子,但最终没有启口。我怕这样会再次触动史阿姨的情感,我想起当初在安排后事时,史阿姨本来就在身边,她一定是悄悄记下了这个日子。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她能做到这一切,我们该表达的不是询问而是感激。史阿姨或许受情绪感染,不胜酒力的她,居然也痛快地饮下两杯。
饭后,我开车和妻子一起专程送史阿姨回家。行走在树影投下的斑驳街灯下,我们三人都没说话,但彼此都怀揣许多欲说不忍的东西。回到家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回顾与史阿姨交往的一个多月时间,我在想,我们和史阿姨素昧平生,彼此本是劳动意义上的雇佣关系,是什么使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呢?苦苦思索,能找出完整答案的细节是:从见到史阿姨那一刻起,我们从没把她视为“下人”,而是以平等的心态待之。见面谈道报酬时,史阿姨说出了一个数目,还提出可以在家里为母亲做些适合病人的饭菜,听她如此细心,我们不仅没有砍价,还主动把报酬加了许多。平日到医院,见面后我们总是先与她打招呼,然后再看望老人;考虑她生活清苦,每次在医院,我们都要在食堂多炒几个菜,把她喊在一起,既是调剂生活,也算聊表谢意。最为重要的是,每当有亲戚朋友去看望母亲,介绍到她时,我们从不说她是“保姆”或者“护工”,一律以“我们家阿姨”相称,而母亲更是把她视作家人,常发自内心地夸奖,说小史待她比子女细心……所有这一切可能令史阿姨感到温暖,感觉到心理上的平等。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神奇,相互理解换来相互尊重,相互尊重,无形中自然转换成一种亲情和友情!
我终于明白,史阿姨,这位不善言辞但心地善良的保姆,一定是因此融入了我们这个家庭。由此想到韦唯那首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我更加明白,其实,我们这个社会不缺乏爱与和谐,比如,你把别人当亲人,你,一定也会成为别人的亲人!
史阿姨,深深地谢谢您!
(在母亲墓前,史阿姨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