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访华，从中国揽走一系列大单，以缓解国内经济所陷入的“温水煮青蛙”式危机。国内某大报主编随即在微博上声言：“中国应支持俄罗斯，包括普京个人。”

 

　　当下国际格局里中俄抱团取暖自是必要，但对一个外国领导人又何需格外支持？笔者将这一观点发出，立即引来骂声一片。这才想起，与其他外国领导人不同，普京在中国所受的欢迎与崇拜是无以复加的，甚至远超俄国内。

 

 

　　学习俄语以及研究俄罗斯的这几年里，笔者深刻体会了中国人对普京的一种复杂而又深厚的感情及崇拜。这个俄罗斯威权总统在中国时常被贴上诸如“领袖”、“慈父”、“有手腕”、“有决断力”、“强硬”等符号。在国内的报道中，他上天可架战机、入海可捕鲸鱼。他精通多种体育运动，柔道更是个中高手，F1赛车里的他帅气逼人。他有一身漂亮的肌肉，曾虎口救人，面对孩子时却总展示出铁汉柔情。他早年间作为克格勃特工潜伏东德，掌权后稳定了俄罗斯政局，带领俄走出衰落泥潭，重振大国雄风。

 

　　普京在中国所受的欢迎已经成了一种独特的现象：中国人眼中的普京已经远不是一个外国领导人这么简单了，他成了许多人心中最理想的领导人，成了某种政治观念的现实反映。

 

　　笔者作为草根研究者无缘哪怕中距离的去接触普京，但却可以梳理普京权路并较为直观的面对俄罗斯国内舆论。应当说，普京在俄国内的横空出世本身就是一个政坛奇迹，也反映了当时叶利钦身边可用之人的匮乏。叶利钦“禅位”于他前后，三重利好自动送上门来：俄军在第一次车臣战争教训基础上采取正确战术打赢第二次车臣战争；1998年俄经济危机致使卢布大幅贬值反而刺激了出口，使得俄经济开始触底反弹；国际油价开始回升，俄获得了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

 

　　这三重利好足以让普京坐稳宝座，并在麾下笼络以前克格勃成员为支柱的一众官僚集团，为其此后打击寡头等行动作了人事上的准备。叶利钦时期混乱的私有化让寡头在俄被人唾弃，普京此举正顺应了民意，更抬升了支持率。而油气价格的高企更让他获得了为在90年代受害最深的普通工人、退休群体提高奖金和养老金的财源。

 

　　所有这些都让普京得以成为俄罗斯的“救星”。支持率攀升至令人眩目的70%往上。在与“统一俄罗斯”党“合体”之后，普京建立了一套权力体系，如日中天。

 

　　在这期间，普京驾驶苏-27战机视察车臣首府格罗兹尼等等“个人秀”都在其“文治武功”的基础上刺激了民众的崇拜。这种手段在当时起到了极为明显的效果，尽管此后其效果呈递减态势。

 

　　著名俄政治研究者格列布帕夫洛夫斯基曾言，俄罗斯民族一直保持着寻找领袖的传统，从戈尔巴乔夫到叶利钦再到普京，民众一直在寻找领袖，最终发现普京就是那个可以带来稳定与荣光的领袖，至于他如何登上权位，是否真的有才干，统统不重要了。

 

　　此时的俄民众虽然在制度上已经摆脱了苏联，但观念里仍是苏联人。普京的铁腕、对民主法制的蔑视反而得到民众的欢迎。这件“民粹”外衣极好的帮助了普京成就大业，其“上天入地”式的个人秀则充当了一种光环，少男少女们为之神魂颠倒，强权崇拜者们拜倒于其权杖之下。

 

 

　　然而，如今普京权力体系的弊端已经开始发酵，是时候审视一下普京带给俄罗斯的后果了。普京最大的失败就是让俄罗斯重新走上了单纯依靠油气过活的道路。要知道，前苏联的解体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这条道路所赐。石油危机让油价高涨，盛产石油的苏联找到了这条财源，勃列日涅夫时代早已停滞的权力体系自然倾向于靠卖石油过活，放弃了工业的升级换代。如今，俄在许多现代工业产品上的落后都可以追溯到那个时代的战略短视，比如俄目前排第二位的先进战机苏-35上的电子元件全都要自法国进口。俄今年总统大选中所用的电子监控器材则进口自中国台湾。在俄国内这些东西几乎没有能力生产。

 

　　走上油气道路最大的弊端就是财政受国际能源市场影响太大。2008年，油价下跌严重，俄财政立即陷入困窘。那是一场将俄罗斯打回原形的危机，凭借着平时卖石油建立的外汇储备和苏联的底子俄度过了危机，现在呢？储备已经摊薄，底子几乎已经败光了。

 

　　实际上，俄目前经历的不是一场财政危机，而是过于偏向油气的产业危机。普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当选之后谋求转型。为此，他需要大笔投资，而西方资本在大量外逃，他只能将目光投向中国。

 

　　西方资本的大量外逃引出了普京第二点弊政：市场经济及社会秩序大坏。这是一个涵盖极为广泛的内容，具体体现不光在于西方资本的外逃，还在于俄迎来历史上最新的一次移民大潮。俄媒统计，这次的规模不亚于布尔什维克革命所引发的那一次。

 

　　俄媒调查发现，选择移民的民众主要考虑的是远离俄糟糕的经营和生存环境。如今俄国内泛滥的一重现象便是对私人资产的“剥夺”。这是一种由腐败官僚利用法律漏洞和黑帮威胁来抢夺私人公司甚至不动产的犯罪形式。许多私企老板因为“剥夺”只能将资产低价变卖给对手。其他的，诸如无所不在的腐败(最严重的是教师、警察、医生等社会职业)、犯罪率高企等等问题都足以让人选择移民，让资本选择逃离。

 

　　第三，普京最根本的一项弊政就是对政治权力的垄断。每当笔者客观分析普京政权，总会有人反驳我称，普京毕竟是民选的。

 

　　从形式上来看，确实是这样。但是细究起来便可发现，普京被选为总统后又确实千方百计地在维持自己的独大地位，体制外反对派屡遭打压，记者和社会人士的被打和被杀都是普京对这套体制的硬性维护，使得俄选举民主制度成了一套能把人选上去然后却选不下来的制度。这不过是一套“被阉割的民主”。其弊端自然是权力的垄断，进而社会各领域改革都陷入僵局，甚至大选也会充斥着舞弊。这些都导致一部分民众怨声载道。在选举期间以大示威的方式表达出来。

 

　　之所以说是一部分民众，原因在于油气价格的高企还足以让普京维持过去的民粹手法，居民养老金仍可以维持下去，进而便也就有了选票的保证。但是，不满的则是中产阶级，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他们如今要么上街示威，要么用脚投票选择移民。俄罗斯的未来便也因此变得风雨飘摇。

 

　　在多份调查中人们已经发现普京的形象已经不再象当年那么光芒四射了。在俄罗斯，普京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一个“由神到人”的蜕变过程。但是，由于信息传播渠道问题，这一过程在国内还远未展开。直到现在仍可以看到国内有关俄罗斯的“重振大国雄风”、“重新崛起的北极熊”式的报道，而对俄国内的情况往往一笔带过，或只挑好的说。实际上，普京12年下来，俄罗斯已经成了一个吃老本的国家。这样的国家当然谈不上什么“雄风”、“重振”。

 

　　而且更重要的是，国人对普京的崇拜实际上明显是一种对威权、铁腕、集权的崇拜。如果说国内民众对普京和俄罗斯当下的状况了解不多，那么对普京前两个任期的状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因为国内媒体这些年来也作了较为详尽的介绍。但国内大部分民众仍十分崇拜于普京对国内的强力整肃以及对西方的强硬。对其蔑视法制、民主的做法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干脆连带一同加以赞赏。更会有许多人在听到不利于普京的意见时象捍卫自己的偶像一样挺身而出。在这个问题上，国内民众与2007年的俄民众极为相像。

 

　　或许，帕夫洛夫斯基对俄民族的概括也可以用在国内，中国民众也在不断的寻找领袖。对普京的崇拜就是这种寻找的阶段性成果。

 

     （方亮：俄罗斯问题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