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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冠 等:文革中的几次大屠杀纪实

已有 4996 次阅读2012-2-11 05:03 |个人分类:以史为鉴| 纪实 分享到微信

 

  大兴大屠杀    京 诧


  1966年8月26日,大兴县公安系统传达了公安部长谢富治的支持鼓励杀人的讲话。从8月27日至9月1日,全县13个公社,48个大队,先后杀害325人,最大的80岁,最小的38天,有22户人家被杀绝。屠杀最有名的是大辛庄公社,指挥屠杀的是高福兴、胡德福。这两个人现在还活着,据说在县城开店铺。


  大辛庄的惨案发生在8月31日夜里,一夜杀了100余口人,当地人称为831事件。过来人老韩回忆,大辛庄的杀人方法五花八门,有用棍棒打的,有用铡刀铡的,有用绳子勒的,对婴幼儿更残忍,踩住一条腿,劈另一条腿,硬是把人撕成两半儿。


  屠杀行动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有的大队先把要杀的人集中关起来,再一个个叫出去,出去一个杀一个,被关的人并不知情,直到杀光为止。也有事先在被害人屋门口拉上电线的,人一出来就触电而亡,没任何声响,顺利地将其全家杀害。老人和小孩儿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毫无顾虑,可以为所欲为。在马村,有一对被活埋的祖孙二人,凶手向他们身上扬土,抱在怀中的小孩儿说:“奶奶,迷眼。”老人说:“一会儿就不迷了。”


  有的大队干得很隐秘,第二天早上出工,许多社员发现来干活的人突然少不少了,才知道一夜间死了那么多黑五类。黎明大队把杀死的人埋在村北的一片苇塘里,后来干脆把活人往苇塘拖,用绳子套在脖子上,连拖带勒,到了苇塘人也断气了。靠近公社的好几个大队,都把黑五类杀绝了。中心大队的贫协主席,一人用铡刀铡了16个人,自己也紧张得瘫倒了。铡死的人都塞进一口深井里,直到把井塞满。后来,井里往外泛白沫,发着恶臭,村里人把一部分尸体捞出来埋了,然后把井填了。


  那时一个劲儿宣传毛泽东的“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至于怎么“打”,什么是“倒”,各有各的理解。批斗也是“打”,拳打脚踢也是“打”,把人打死也是“打”,打倒在地上是“倒”,彻底打死也是“倒”。


  韩宗信一家五口就惨死在那天晚上。韩家是中心大队人,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和两个十多岁的儿子,仨人都是中学生。一个最小的女儿,因为穷,四岁时送给了本公社北贺大队的一户人家。那家也是地主成分,但是北贺村文明一些,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韩宗信地主出身,从小离家,参加国民党的军队,后来投降,1955年回乡,有罗荣桓签发的《起义证书》。韩宗信把证书悬挂在屋内上方,希望它能给自己带来一点保护。文革前的四清运动中,有人检举韩宗信藏枪,拘留了几十天,被害前几天才将他放出来。8月30日,老韩的内侄听说姑父获释了,特意去看望他。到了第二天,却得到消息,姑夫全家都被打死了。那些年,外村的姑娘都不敢嫁到大辛庄来,怕给宰了。


  落实政策时,中心大队给韩宗信唯一存活的小女儿1800块钱,算是偿还当初没收她家的房屋和全部动产。能得到这点儿钱的人也是极少数。多数人家的家人都死光了,大队想给都没处给。大辛庄屠杀的主谋高福兴、胡德福被关几年放了,九人小组里的其他人,该当干部还当干部,没听说谁受处分。


  8月31日那天,大辛庄的黎明大队、红升大队、昕生大队和中心大队杀了106口人,最老的80多岁,最小的还不会走路。黎明杀了60余个,人数最多。中心、昕生各杀20余个。红升行动慢一些,刚杀死2个。


  9月1日上午,大兴县副县长刘英武、傅华忠来到大辛庄制止屠杀,四个大队的屠杀活动停止。但是高、胡二人不向各大队传达县委的指示,附近的杨各庄、东黄垡两个大队在9月1日还在杀,共杀了20多人。同一天,县委书记王振元带领张连和等十余人,到马村劝阻杀人。杀红了眼的民兵们手持木棒、铁棍,有的手持铁锹、刀子,不准来人前进一步,否则后果自负。马村的杀人干部事先在村子四周设立三道防线,不准出入。王振元他们硬冲了三次,才被允许排队进入杀人现场。他们与大队书记李恩元谈判,从下午直到半夜,才说服他们停止杀人。李恩元们反复强调:“不叫杀了,他们反过手来杀我们贫下中农怎么办?”


  许多杀人动机都出于个人恩怨,甚至是为了一点儿个人的私利。有一户姓陈的,户主当过伪军,论成分他家还是贫农,杀不杀这一家,村干部很有争论。陈家的两个儿子跪下央求说:“别杀我们,我们不为父亲报仇。”一个姓田的人,不由分说,用杀猪的通条扎死了这一家人。姓田的欠了陈家的钱,把陈家一灭,就不用还钱了。有的人借过五类分子的东西,急于杀人赖掉。更有甚者,有人霸占了黑五类家的妇女,还说“给你换换成分”。


  在北臧公社新立村,赶车的把式装运尸首时发现一个三岁的女孩儿还有一口气,就把她藏在车辕底下。在车子颠簸中,女孩儿苏醒过来,被别的打手发现,过去把她劈成两半儿。车把势终于忍无可忍,扔下鞭子不干了。


  大辛庄公社共管辖19个大队,多数大队没有发生大屠杀,西白疃大队就是一例。西白疃大队书记李树清(女),贫协主席李树珍,是堂兄妹,平时很看重邻里关系,不爱搞阶级斗争那一套。土改前李树珍是村里最穷的人,生在庙里,直到土改一直住庙里。有一年组织上要他当大队书记,他说什么也不干,理由是不愿得罪人。


  8 月31日晚,李树清被召到公社开会,组织开会的是以公社主任高福兴和公社团委书记胡德福为首的九人小组,该小组还包括公社副书记李自永、李冠清。公社正书记贺云喜(音)是地富出身,被九人小组关押,也险些被杀。会上传达了高、胡从天堂河劳改农场带回来的新精神,让各大队当晚把地富分子及其亲属斩尽杀绝。


  李树清回到大队,吓得腿软,连忙召集大小队干部商量办法。生产队小队长张万义极力反对杀人,说:“咱们大队的五类分子连同亲属有280多人,这么多人能杀得过来?咱们都没杀过人,就怕杀一个自己就吓趴下了。再说200多人要是急了,还不一定谁把谁杀了呢。”张万义是几代贫农,自己又当过八路,说话硬气,敢于直接反对。本来队干部们对于杀人就很犹豫,又被张万义泼了冷水,没有人再主张屠杀。李树清说,在公社的会议上,有人提议,西白疃地富多,如果行动起来人手不够,外村的打手可以来支援。为了防止外村人闯进西白疃乱杀,发生意想不到的后果,于是大家商定,派村人把守在村外,一律不许外村人员进入。


  幸亏第二天(9月1日)县里来人制止屠杀,否则西白疃能否顶得住这股杀人狂潮也很难说。9月1日以后,还有外村的人来贴大标语,指责西白疃的村干部胆小怕事,向阶级敌人妥协。西白疃村的五类分子也吓坏了,好多天都不敢进屋睡觉,生怕被堵在屋里遭到屠杀。他们也豁出去了,说,要是来人杀他们,就和凶手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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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宗仁是湖南湘乡县长丰公社浒洲大队人,因出身富农,几次丧失升大学的机会。1962年,钱宗仁第一次报考大学,成绩特别优秀,据说列全省前10名。清华大学准备录取他,母校湘乡二中的党支部副书记王寿松却赶到招生办,将钱的政审结论改为“不宜录取”,加盖公章,要回材料,终致落选。1963年,钱再次参加高考,被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9月入学时,在大队蹲点搞四清的公社副书记指使大队干部,不予办理户口粮食迁移关系。钱再三请求无效,只好空手赴哈工大。在哈工大入学三个月,钱又被地方追回。1964年,他第三次报考大学,公社曾书记本已答应,一位姓伍的公社干部还在钱的笔记本上签了字,写了一些勉励的话。最后讨论时,他们觉得不对,说今年钱宗仁若上了大学,不就说明公社以前都做错了吗?于是决定对钱的报考申请不予理睬。钱宗仁满怀希望地奔波了几个月,最后却没有拿到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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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县大屠杀    湘 子


  1967年夏末,湖南道县。


  横贯道县的潇水河面漂浮着一具具浮肿的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赤身裸体,有的仅剩丝丝缕缕挂在身上,有的被铁丝反绑双手,有的骨骼折裂,肢体残缺,鱼群已把它们的脸啃得糟烂。


  道县各地到处是“斩尽杀绝黑四类,永保江山万代红”的标语口号,到处是“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杀人布告。


  道县古城墙头,一群孩子竞相点数着河面的尸体,比试眼力。突然,他们看见一具女尸漂过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尺把长的婴儿,孩子们“轰”地一声吓散了。


  各个村头、渡口,岗哨密布,荷枪实弹或扛着土制武器的民兵日夜盘查,稍有异常,便攥紧大刀或拉动枪栓,喝问:“干什么的?”“什么成分?”查路条,搜身,盘问,随便捆起来刑讯逼供。


  道县电业局工人陈某,查线路来到城郊公社,遇上民兵厉声喝问,吓得说话结结巴巴,马上被认定为逃亡的四类分子,拖进被杀的地富及子女行列,准备第二天一早处死,幸亏一名农村基层干部认出了他才免于被杀。


  湖南大学机械系学生蒋晓初,时年22岁,因学校停课闹革命,从长沙回到家乡审章塘公社黄土坝大队暂避。其父蒋勋,毕业于湖南大学历史系,1949年后在道县当教师,曾担任过道县一中的校长,因出身不好,此时被开除回家,与几十个地富分子及子女一起被关押在大队部,其次子蒋晓中也关押在里面。蒋晓初跑到大队部宣传毛泽东思想,“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试图说服那些丧失了理智的基层干部,结果被关起来。


  半夜时分,蒋晓初和他的弟弟被大队“最高法院”的刽子手们叫出来,五花大绑押往河边。鸟铳响了,蒋晓初身上射满铁砂,但他没有倒下,仍然在高声朗诵毛主席语录:“‘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同志们,你们这样做要犯错误的呀!”民兵聂XX不耐烦了,冲上前,手起刀落,砍下蒋晓初的头颅,接着又砍下蒋晓中的头颅,尸首被踢进河中。许多在外地工作的道县人,或因出身不好,或因这样那样的问题,被一张“母病速归”之类的电报骗回乡,与蒋晓初一样遭到杀戮。


  县城街道上,气氛紧张到极点,只要一阵旋风刮起,吹起几片纸屑和尘沙,或者某人不小心碰翻了一只洋铁桶,所有的人立即惊呼着抱头鼠窜。当地人把这种现象叫作发地皮疯。一到黄昏,县城便成一座死城,人们龟缩在家,把门拴抵牢。屋子的横梁上铺着棉絮棉衣之类,因为担心流弹从天而降。


  喝惯了河水的道县人,已无人再敢饮用被尸体污染的河水,县城仅有的五口水井一时身价百倍。在五星街的戚家井旁,每日凌晨就出现排队汲水的长龙。水乡泽国的道县发生了水荒,因争井水而引起的纠纷时有发生。道县人爱吃豆腐,县城的豆腐店多开在河边。如今河水不敢用了,全都被迫改行做米豆腐。店家挑着米豆腐沿街叫卖:“井水米豆腐!井水米豆腐!”仍然无人问津。街上贴出“为革命吃河水”的大字报,一些革命闯将现身说法,带头饮用河水,希望化解饮水危机。


  1967年,整个中国都已疯狂。道县的街头巷尾,触目尽是“北京来电”和“特大喜讯”,人们手捧红宝书,高举语录牌,敲锣打鼓涌上街头,欢呼毛泽东的最高最新指示,并很快结成两个对立的派性组织:一派叫毛泽东思想红战士联合司令部,简称红联;另一派叫无产阶级革命派斗批改联合指挥部,简称革联。红联称革联为革匪,革联称红联为红老保。


  革联主要由青年学生、市民、手工业者、下层知识分子及少数干部组成,成分比较复杂,知识层次较高,不少人过去遭遇过政治迫害,对官僚阶层和现实社会的不公正更具反抗精神。这一派在县城势力较大,以道县二中为据点,用高音喇叭日夜不停地播送中央两报一刊纪念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一周年的社论《宜将剩勇追穷寇》。


  红联与当地政权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大多数人是既得利益者或名义上统治者的依靠对象,更倾向于维护既有的政权和秩序,对那些斗胆犯上作乱、自称造反派的人极为反感。红联拥有现实当权者和几乎整个乡村政权及组织的支持,认为杀人是民主革命的补课,地富反坏右以及21种人现在都活动起来了,正在向新生的革命政权猖狂进攻,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再迟疑我们就会像40前在武汉、长沙那样被国民党反动派屠杀。两派在县城里相互攻击指责,时有小规模武力冲突。“在农村杀人,只要贫下中农讨论通过就可以了。”


  8月11日晚,红联在清塘公社营乐园大队部召开各区武装部长会议,决定第二天集中各区基干民兵(持枪民兵),攻打革联总部所在地道县二中,由清塘区武装部长关有志等人组成前线指挥部,关任总指挥。会上强调,必须加强管制四类分子,建立巩固的“后方根据地”。


  与此同时,县武装部长刘世斌、县委副书记熊炳恩召开全县各区、社“抓革命、促生产”小组组长电话会。熊布置了各区、社抓紧抢收中稻、抢栽红薯的任务之后,告诉大家,县武装部和县公安局的枪被抢了,阶级敌人要翻天了。他愤怒地敲着麦克风说:“各地要发动群众采取果断措施,加强对阶级敌人的专政,要把民兵组织起来,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保卫好‘双抢’。”


  8月13日,红联进攻道县二中革联总部的战斗失利,被打死2人,打伤多人。红联举行抬尸游行,高呼“血债要用血来还!”当天,熊炳恩对四马桥的王甫昌、一区的武装部长刘善厚、七区副区长宛礼甫,以及由县里派去大坪铺的张望耻和其他各区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负责人说:“告诉下边,一队可以先杀一两个。”


  8月13日上午,寿雁公社召开各大队干部会议,公社文革主任兼公社红联司令徐善明,根据寿雁区“抓革命,促生产”小组组长陈智希的指示,与公社武装干事何建锡私下交换意见,决定搞掉曾经当过军统特务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朱勉。会上,公社武装部长又在讲话中重点点了朱勉的名,说他与革联有联系,搞反革命组织,要杀贫下中农。当晚,寿雁公社下坝大队召集四类分子训话会,趁机找岔子将朱勉拖到山上打死,成为道县大屠杀的第一个被害人。


  四马桥区杨家公社闻风而动,公社秘书、现已变成区红联副司令和公社红联司令的蒋文明,召开会议发布命令:第一,从现在起,各大队要组织人站岗放哨;第二,要采取得力措施防止革联下乡串联;第三,要发动贫下中农管好四类分子;第四,四类分子如果乱说乱动,要搞暴动,各大队要联合起来,采取断然措施。


  蒋要大家讨论,郑家大队党支部委员、联络员郑逢格第一个发言:“我们大队地富活动很猖狂,已经组织起来开了几次秘密会了。历史反革命郑元赞的老婆钟佩英,串联一些地富子女,去宁远参加了‘湘江风雷’,已经领了两个月工资了,还准备领枪回来,跟贫下中农作对。地主崽子郑生尧已经在支书郑逢蛟门口睡了好几晚了,郑支书害怕被杀,已经躲起来了。阶级敌人这样猖狂,我们贫下中农不知哪一天会死在他们手里。”周塘管大队支部书记接着说:“吃亏了,我们已经落到敌人后面了!”前进大队支书感叹道:“阶级敌人这么猖狂,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不开口呢?”


 蒋文明叫大家翻开随身携带的红宝书,学习了一段最高指示:“蒋介石对人民是寸土必夺,寸利必得。我们呢?我们的方针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他左手拿着刀,右手也拿着刀。我们就按他的办法,也拿起刀来。……现在蒋介石已经磨刀了,因此,我们也要磨刀。”学完语录,蒋说:“革命的同志们,其实毛主席早已开口了,只是你们不理解呀!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组织群众干!”


  郑家大队民兵营长郑会久问:“像钟佩英这号人,怎么搞?”蒋文明毫不含糊地回答:“她什么时候起来暴动,就什么时候搞掉她!”接着,他们确定了公社的总联络员,议定了各大队的联络暗号,同时策划了杀害钟佩英的具体方案。有人提出派人将钟佩英偷偷搞掉,或趁她出工时骗到山上搞掉,被否决。


  14日晚,蒋司令带着两名随从到富足湾,主持召开富足湾、老屋地两个大队党团员会。会上,除了介绍他的备战方案外,蒋又增加一项新内容:讨论钟佩英组织反革命暴动的罪行。15日晚,郑会久、郑逢格按照蒋文明的布置,召开四类分子和四类分子子女训话会。郑会久喝问钟佩英:“你到宁远去,为什么不请假?”钟佩英答道:“我又不是分子,我是子女,为什么要请假?党的政策规定,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


  他们捆钟佩英时,钟的两个儿子,一个18岁,一个20岁,喊“要文斗,不要武斗”。钟佩英被用锄头棍棒打死后,他们想,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将来肯定要给母亲报仇,于是有人提议:“干脆一起搞掉算了。”于是一呼百应涌到钟佩英家,把她已经上床睡了的两个儿子拖起来,分别拉到后面和对面的山上,一顿锄头扁担,活活将两条年轻的生命打死。


  事毕之后,他们又集中到钟佩英家,既紧张又亢奋,无意回家安息,便将钟家喂的几只鸡鸭全部杀掉,一锅炖了,又打来烧酒宵夜。待到锅里只剩下一点汤汁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鸡鸣,众人心里一惊,赶紧推门而出……


  天一亮,郑会久早饭没吃就急匆匆赶到公社,将搞掉钟佩英母子的情况报告给蒋文明。蒋文明说:“好!行动快,有魄力!”郑会久心底那一点慌乱终于镇定下来,以后也就不再在乎什么了。


  8月17日上午,蒋文明主持召开各大队五巨头会议,再一次高度赞扬了郑家大队贫下中农的革命行动。散会后,各大队急起直追,很快在合作、塘坪、早禾田、陈家、三角河等大队杀了31人。


  现任郑家大队支书郑逢桥回忆钟佩英时说:那是一个很体面的女人家,四十来岁,念过书,粗活细活都拿得起,还会做衣裳,听说是蓝山县那边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那阵子,钟佩英社会关系不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也难保不出事,她又去参加什么‘湘江风雷’。我那时是支委,那天开会,他们讲起钟佩英的事,我大吃一惊:钟佩英搞了那么多活动,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死也死得惨,就在路边那口山塘边,好几天没收尸。还有她两个儿子,就更惨了。”文革中,大队在四类分子及其子女中秘密安排了几个耳机(卧底)刺探敌情,定期汇报。郑家大队杀第四批的7个人时,是命令一些没有被杀的地富分子和子女用绳子把这7个人勒死的。


  杨家公社杀掉钟佩英母子三人的消息很快传开,全县流传起“四类分子要造反,先杀党,后杀干,贫下中农一扫光,中农杀一半,地富作骨干”的谣言,加之在此期间有4个区搞出7个反革命组织,逼供出一个纲领,即“八月大组织,九月大暴动,十月大屠杀”,气氛十分紧张。从8月17日开始,清塘、清溪、梅花等区先后召开社队干部会议,动员部署杀人。


  8月13日,祥霖铺区的袁礼甫在上渡公社召开杀人大会,杀掉了7人。紧接着,他又成立了一个百人杀人团,分赴各个公社和大队,组织更大规模的屠杀。被杀的人,有的是从床上拖起来的,有的是从田里叫上来的。从8月13日到8月底,半个多月里,根据宛礼甫上报的杀人名单,共杀掉了1千多人。屠杀的方式骇人听闻,土枪崩、沉河、断头、截肢、开膛、腰斩、投窑火烧、集体爆炸,年轻的妇女则集体轮奸后杀害。


  8月14日,桥头公社公安特派员杨逊卿,到大江洲大队召开大队干部会,督促杀人。第二天,该大队杀二人:75岁的秦秀容和她5岁的孙子何国新。那么多四类分子及其子女不杀,何以就杀这一老一少两个阶级敌人?杨特派员召集开会时,有人提到,过去秦秀容家里光洋用斗量,餐餐煎鱼炖肉,还说秦秀容藏有几本存折,杨逊卿心里一动。秦秀容家如今只剩一老一小,某天老的腿一伸走了,那些光洋天晓得会落在谁手里,说不定就留给蒋介石反攻大陆用了,于是决定把这一老一少抓起来。秦老太太一囗咬得钉子断:光洋一块没有,土改时都交出来了,如今祖孙两个相依为命,一个劳动力没有,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钱存?杨特派员不高兴了。


  老的死顽固,就威吓小的:不交出光洋就要上绳(捆起来),再不坦白交代就要判死刑!说着拔出腰间的手枪,吓唬小孩。5岁的何国新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面,跪在奶奶脚下,哭得凄惶:“奶奶,你把光洋交出来吧,交出来……”秦秀容如泥塑木雕。何国新又转向持梭镖、马刀的人们:“叔叔伯伯,你们莫杀我,莫杀我。我会做事,我给你们放牛。”“交出光洋和存折就不杀你了。”杨公安仍然抱有希望。 何国新又转身抱住奶奶的腿,拼命哀求:“奶奶,你把光洋交出来。光洋是什么啊,藏起有什么用?”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摸着孙子的头说:“好细崽,不要以为活在人世上有好大的味道。我走了,谁来照顾你?不如跟奶奶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伴。”


  理家坪公社有个地主分子,60来岁,解放前做过国民政府的县粮食局长,虽然活过了土改和镇反,以后每次运动一来都要被折腾一番。这次逃不过了,群众大会上被判处死刑。大队贫协主席兼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院长”宣判后问他:“你知罪不?”他说:“我不知道犯了什么法。”“你说要先杀党,后杀干,贫下中农一扫光,中农杀一半,留下地富当骨干。”“我好像没说过这个话。”“你还不老实!说,你这样想过没有?”“你让我想一想我想过没有。”


  “你还不老实!”囗号声骤起。“我想,杀党、杀干我或许可能想过;但是,杀贫下中农,我确实没有想过。”“ 你还不老实!你杀党、杀干就不杀我们贫下中农吗?”“你们贫下中农都是做工的,不是说地主是靠剥削贫下中农生活的吗?把你们都杀了,我剥削谁去?”“你,你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我正因为死到临头才特别老实!”于是群情激愤,一涌而上,让这个嘴硬的老地主跪下,把他和十几个四类分子及其子女捆在十几根木桩上;党员、团员、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每人发一根木棍,依次一人打一棍,打一棍问一声:“还老不老实?”直到把这个老地主打死。


  8月17日上午,清塘公社清塘大队俱乐部礼堂召开清塘区生产队以上干部紧急会议。会议由区武装部长、红联营江前线总指挥关有志主持。关说:道县革联为了达到反革命政变的目的,8月8日抢了武装部的抢支,公开散发反革命传单,要血洗道县。8月13号又开枪打死我们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我们区也发现了农民党和新民党,八区伪县长郑元赞的小老婆还组织了反共救国军。现在公检法都瘫痪了,阶敌人如果拿刀杀我们,我们就要杀他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要成立贫下中农最高法院,行使生杀大权。


  会后,久隹公社的公安特派员蒋白举,带领久隹公社与会人员三四十人,冲到唐玉的家。众人扑上去,一阵乱棒将其打死,丢在禾坪边的水塘里。久隹、新塘两个公社的5个大队行动迅速,4天内杀了13人。凤成洞、中文洞大队杀了40多人,数字报给熊丙恩,熊厉声斥责:“你们那里就那么清白?你们的阶级立场到那里去了?”这些地区的干部为保自身平安,只好回去补杀。蚣坝区是道县杀人最多的区,8天杀人1054人,全区50人中就有1人被杀,占全县杀人总数的四分之一强。


  8月22日,小甲公社召开了一百多人的革命会,各大队、生产队主要干部参加。公社武装部长廖龙九号召杀人要越快越好。当晚,洞仂口大队党支部计划杀5人,打电话向公社请示,公社秘书杨庆基当即批准。得到批准后,洞仂口大队民兵将这5名四类分子押到村囗,用鸟铳、锄头打死,丢进一眼废红薯窖中。


  同一天,蚣坝区主要负责人王盛光坐镇兴桥,下令民兵封锁所有道路渡囗,严查行人,不准放走一个阶级敌人。晚上又召开宣判大会,叫民兵五花大绑了杨贵清,谎称要将杨押送道县公安局劳改。押至上关河边时,民兵杨飞吉按照指示,从背后一马刀将杨贵清砍死,抛尸潇水河。当晚,王盛光又打电话给区武装部长兼区红联司令何昌学,要他以区委和区红联的名义打电话给小甲和蚣坝公社,指示每个大队选一两个罪大恶极、调皮捣蛋的四类分子宰掉。


  何昌学于当晚和第二天把这个指示下达给蚣坝和小甲两个公社,于是全区3个公社和几乎所有的大队都相继召开杀人部署会。到8月30日,小甲公社的13个大队已有12个大队杀了人。公社副书记杨盛芳和武装部长廖龙九认为小甲大队行动不力,几次向该大队负责人打招呼,进行教育。杨盛芳召开全公社总结表彰大会,表扬了洞仂口等几个行动快、成果大的大队,重点批评了小甲大队;会后派出一个排的基干民兵,带着抢支、马刀、炸药,进驻小甲大队,当即将12名地富分子及子女,用一根绳索捆起来,捆成一团,中间放一大包开山放炮用的炸药,点燃导火索,将12人炸死,这叫“坐土飞机”。


  8月23日,柑子园公社成立了贫下中农高级法院,先后开庭审讯13人,其中8人被判死刑。在公社武装部长敬反修、公社贫协副主席、贫下中农高级法院院长梁域指示下,27日艳旗大队杀7人,28日红旗大队杀6人。


  8月25日,油乡公社武装部李部长严厉批评跃进大队行动慢,拖了全公社的后腿。


  8月26日,蚣坝公社河滩大队将各个生产队推出的21名青壮年四类分子五花大绑,由手持马刀、梭镖、鸟铳和锄头的民兵和积极分子押解至葫芦岩的洞囗。大队文革主任、贫下中农最高法院负责人何兴盛,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判这些人死刑。何兴盛叫一个名字,民兵就牵一个到洞囗边,由负责行刑的人用马刀或梭镖、棍棒之类杀倒或打昏,丢下岩洞。有人被丢进洞里后,居然没有死,在里面拼命呼救。何兴盛在洞囗边窜来窜去,急得直跺脚,叫民兵不停地往洞里扔石头,又叫人搬来成捆稻草,点燃扔下去烧。最后他还是不放心,又打发人跑回村里,拿来一大包炸药,挂上导火索,点燃丢进洞里。轰隆一声闷响,岩洞内重归寂静。


  随后,何兴盛回到大队部,摇电话向区里和公社汇报,并请示下一步的工作。区委主要负责人叶成虎指示“全部杀掉”,公社党委书记指示“一个个都给我搞掉”。当晚,何兴盛指挥民兵,又将31个阶级敌人赶上一只大木船,每人身上吊上一块大石头,将船划到河的深处,然后一个一个丢进河中,其中最大的74岁,最小的才56天。张秀华一家6口,丈夫、婆婆和3个儿子被杀。贫农光棍蒋癞子是杀人积极分子,杀了张秀华才56天的小儿子之后,苦苦请求组织,得到允许,强逼张秀华与他成亲。当晚,大队成立财产清理小组,将被害人家中的财物分掉,并从被杀人家中拖出几头肥猪杀了,又杀鸡宰鸭,在晒谷坪上召开庆功大会餐。


  8月27日,跃进大队党支部书记何方前指挥各队干部、民兵和积极分子,召开大会,将全大队地富分子及子女64人,绑捆得结结实实,押往石头山水库。有两个地富分子年岁太大,走不动,要人拖,大大影响了队伍前进的速度。押到何家河边时,几个民兵拖得不耐烦,请示何支书,用鸟铳将两个老的打死,扔进河里。到达石头山水库后,因陋就简开一个群众大会。大队贫协主席代表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布何光美、左南方等62人死刑,然后验明正身,分别推下三囗窖内,将稻草浇上煤油点燃,投入窖里,熏后,掩土活埋。


  道县杀人的消息传到长沙,省革委会筹备委员会和支左的47军,派出刘兆丰副参谋长率6950部队于8月29日赶赴道县,召开各区、公社干部会议,宣布命令停止杀人,敦促他们立即赶回去制止屠杀。散会后,熊丙恩却授意这些干部故意在路上拖延时间,有的甚至在路上打电话通知刽子手抓紧时间,在一天内把该杀的人杀光。


  8月29日,柑子园公社召开各大队支书、贫协主席、民兵营长等基层干部会议,传达解放军47军制止杀人的电报,强调不准再杀人,谁杀谁负责。紧接着,党委书记胡化维讲话,却表扬了那些杀人多、行动快的大队,点名批评了那些没杀人的大队。挨了批评的那些大队很不服气,东风、胜利等大队散会回去就杀了15人。会后,梁域召集卫星大队的几个主要干部碰头,做出决定,当晚杀掉了朱用进父子等4人。


  9月2日,47军的部队已进驻道县三天,制止杀人的精神也贯彻到全县各大队。傍晚,梅花公社东风大队社员何若贝从县城搞副业(打工)回来,同村的何定信、何若英父子到何若贝家聊天,想听听城里的新鲜事。这事传到大队民兵营长何子良那里,却成了何若贝从革联窝里跑回来搞串连。何子良当即吹响紧急集合哨子,带上十几个民兵将何定信父子抓起来,并迅速整理出何定信通匪的十条罪状,还附带整了一个漏网富农何喜生的材料,一同报请公社批示,公社同意杀掉何定信。


  9月5日上午,何子良召开社员大会,宣布何定信、何喜生的罪行。散会后,他亲自带领民兵20多人,把何定信、何喜生押至狮子山槽古里杀害,何若英被绑去陪斩。为了让何定信死个明白,杀他时,何子良说:“慢点,我问你,你还砍不砍我屋里的樟树?”1950年何定信任区代表时,曾为一棵樟树与何子良发生纠纷,此事闹到区里。最后,何定信打赢了官司,何子良至今耿耿于怀,伺机复仇。


  当天晚上,何子良又以公社来了电话,马上要把何若英押到公社审讯为借囗,带领3个民兵把何若英从关押的祠堂里提出来。何若英向何子良求情:“子良哥,你我都是贫下中农,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你给我提个头,让我好好想一想。”何子良说:“你还没犯错误?你老子砍了我家的樟树!”何若英说∶“那是我父亲的事。我那时还年轻,不能怪到我身上。再说,我父亲也死了,算是罪有应得了吧。”何子良听得心里烦,心想照你的说法,那些地富子女也就不该杀了,留着以后翻天?“不要讲了,话讲多了是水。”何子良喝止道。几个人将何若英押到盘家石灰窑边时,何子良叫民兵开枪。大家觉得,不是说公社要提人吗,怎么在这里搞掉呢?都不肯动手。何子良生气了,狠狠骂了一句,亲自开枪将何若英打死,又叫一个民兵用马刀把何的头割下来示众。


  祥林铺公社吊高楼大队的何代余支书,嘴巴能说会道,嗜好也多,比如好打人,好女人,好多吃多占。1964年农村搞社教运动,大家都不提对何支书的意见,只有贫农何代井站出来,清了何支书的账,还打了他一耳光,后来何代余杀了自家一头猪用于退赔。


  杀人风一起,何支书在会上说:“搞阶级斗争嘛,一要看成分,二要看思想,不光是搞掉几个四类分子,那些一贯调皮捣蛋的坏家伙也要干掉他个把子,让毛主席的光辉彻底照耀我们吊高楼大队!”何支书毛主席的著作学得好,用得活,懂得饭要一囗一囗吃,仗要一个一个打,要利用矛盾,各个击破,决定安排苦大仇深的何代井出面请求消灭四类分子。何代井不愿意干杀人的营生,何代余就语重心长地批评他阶级立场不稳,屁股坐歪了,与他一同学习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那些最大恶极的土豪劣绅,恶霸,反革命,你说杀不杀呀?要杀。有些民主人士说杀得坏,我们说杀得好。”


  何代井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仿佛焕发了青春,提着明晃晃的马刀,村里村外赶着去杀人,一时成为令人瞩目的杀人英雄,出尽了风头。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差不多杀干净了,上面传来话:禁止滥杀。何代余立即召开大队民兵营长、革委会主任会议,研究如何除掉何代井这坨毒。何支书知道何代井性子暴烈,敢拼命,就想出一个智取的办法。那天中午,何代井被人叫去大队部分花生和红瓜子,何不知是计,早早来了,坐在大队部的门廊里抽烟。何支书看准了,一声令下,三条汉子冲上来,一顿扁担打断了何代井的手脚,然后立即召开群众大会,当场宣布何代井打人杀人,连小孩也不放过的种种恶行。群众义愤填膺,一致喊杀。人们赶来一头雄壮的牯牛,把何的双脚用一根粗索子套住,倒掉在牛背后,像拖犁拖耙那样,拖到两里路外的尖尖岭上处决。到了尖尖岭,何代井浑身皮肉全被拖烂,十几个民兵又用鸟铳打了一阵。


  道县大屠杀中被杀的人,大多是满门抄斩,有的大队甚至株连族人。8月24日,杨家公社金狮庵大队以刘代修为首的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杀了李念德家4口;就在47军进驻道县制止杀人的8月29日,刘代修还顶着禁令,又杀害李念德家9囗人。李家14口,只剩下李念德一人逃脱性命。


  大坪岭公社土地塘村蒋汉正全家和同村几十人,被当做反革命一齐赶下岩洞,摔得半死,活活饿死闷死在岩洞里,凄厉惨烈的哭叫声持续两天两夜。洪塘营公社的杀人团,把两百多名反革命绑到附近的矿坑旁边,杀人团的李波清等先用枪打,然后不管死活,一律推下矿坑活埋。


  桥头乡桥头村右派周文楝及其妻陈莲娥、子周辉在杉木岭出工,生产队长指挥青壮劳力将他们一家三口推进一囗多年不用的废窖里,搬出早已藏在松树林子里的两捆干稻草,点燃塞进地窖,见里面喊得凄惨,又在窖囗压了许多松枝堵住烟子,三条命就这样结束了。接着生产队长又派人到周家,将其另外两个孩子抓到杉木岭。队长接过两岁大的小弟,丢进火窖里。周大妹吓得嚎啕大哭,周队长毫不手软,抓住她推下去。因用力过猛,周大妹被推过了窖囗,周又追上去揪住她,如此几番才将8岁大的小姑娘推下火窖,活活烧死。


  横岭公社小路窝大队支书唐兴浩和民兵营长蒋文,指挥民兵和积极分子,将蒋汉镇及妻子周军阳等15个地富及子女五花大绑,押至大队部仓库边的禾坪。唐兴浩因借了蒋汉镇100元钱一直不还,遂起杀人灭门之心,吩咐人到蒋家捉来他的三个崽女,一起押至枫木山的天坑边。唐兴浩跳上一块石头宣布:“现在,我代表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宣布你们的死刑!”许多被捆着的人,顿时就瘫倒了。民兵们围上来,用鸟铳、梭镖对着他们。唐兴浩站在高处点名,点到谁,谁就被拖到不远处的天坑边处决,然后推下天坑。周军阳被推下天坑后苏醒过来,7天后被人救起,她家其他5口全死于天坑。1985年,唐兴浩被开除党籍,在处理遗留问题工作组的追问下,他才托人将那100元还给周军阳。


  杀人凶手还对受害人妻女进行集体轮奸。8月26日晚,田广洞大队贫协主席陈登义指挥民兵,在大队部打死陈高肖和另外两个地富子弟,用马刀砍下3人脑袋,以示其革命坚决。陈高肖的妻子吓得逃回娘家朱家湾,大队民兵营长义正希闻讯带着民兵追到朱家湾,把她押回大队部。陈高友决定让参加屠杀的人“开大锅饭”,说:“朱家湾、倒水洞一带,地主婆都给贫下中农开了大锅饭,我们这里为什么就不开呢?杀都杀得,哪里还有搞不得的道理。”陈锡位招呼民兵们:“大家吃饱些,攒足精神开大锅饭啦。”陈登义率11位民兵,在大队部吃饱喝足,把陈高肖的妻子拖了出来,集体轮奸,还从这个女人的衣袋里掏走20元钱和4丈布票。次日,他们将气息奄奄的女人抬到老光棍陈高月家,强迫她嫁给这个贫下中农。当晚,她又饱受陈高月的蹂躏。女人恢复神智后,乘人不备,逃回娘家。后来,腹中胎儿早产,产后十天死亡。


  在大屠杀风潮中,凶手每杀一人,报酬是二、三元或十斤谷,由大队或公社开支。胡茂昌这个人,一字不识,好吃懒做,手脚不乾净,平时村里人就瞧不起他。即便是杀人风起时,大队也不安排他去杀人。胡茂昌坐不住了,嚷着要去杀,谁都拦不住,你总不能不让人家杀阶级敌人嘛。胡茂昌为什么争着去杀人呢?一是他心里发冲,想杀,二是杀人有补贴。


  胡茂昌


  所在大队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判处21名四类分子及其子女死刑。胡茂昌自告奋勇,跳出来说:“我来一个!”待到把一干人犯押上山就地正法时,一些人又感到下不了手,有点畏缩。胡茂昌上前一步,拍着胸膛:“怕什么,看我的!”他抢过一个民兵手里的马刀,挥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一气砍掉7个。砍到第八个时,刀不快了,杀卷囗了,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像用锄头挖土一样,硬是把个脑袋挖断了,弄得自己浑身是血,头发都被血浆糊住了。


  杀完人,胡茂昌像凯旋的英雄,模仿起古装戏里刀斧手的动作,把滴血的马刀高举过头,向围观的人示意,顿时赢得一片啧啧赞叹。这时,其余13名已经被其他民兵砍掉了。胡茂昌想用马刀尖挑起一个头举起来耍耍,弄了几下没挑起来。环顾四周,胡茂昌意犹未尽,陡然想起某个被杀的人家中还有几个小孩子,便向在场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建议,某某家还有三个毒麻仔(小孩子),也一起搞掉算了。大队书记已被胡茂昌的作为镇住了,想不到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没等支书点头,胡茂昌就一马当先杀回村去。


  进了那家的门,也不答话,当头一棒先敲掉了开门的老大。老二吓得扭头就跑,被胡茂昌一把抓住,举起来用力往下一摔,也没气了。他从被窝里抓起最后一个,正要如法炮制,孩子的奶奶(因娘家出身较好,又与大队主要负责人有点亲戚关系,未被杀掉)掂着小脚,母鸡一般扑上来,死死拽住小孙子不放。胡茂昌大为恼火,猛一发力,将老奶奶推倒在一丈开外,顺手提起孩子的两只小脚,朝下使劲一摔,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胡茂昌那青筋凸暴的小腿上溅满了红红白白的孩子的脑浆。


  这一天胡茂昌共得杀11人,得手续费55元,比他去年年底的分红还多。胡茂昌所在的大队经济状况好一些,每杀一人补贴5元。


  杀人团不但杀本地人,外地人也不能幸免。出差的,探亲访友的,做生意的,都一一盘问。查出身,查观点(是湘江风雷派还是红高司派),查组织,查来道县的目的,查探访什么人,一旦查出嫌疑,不问青红皂白,交由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登记注册,拉出去就枪毙了。被杀的外地人多达700多人。


  军队进城的第二天,红联和革联又在县城发生大规模武斗。红联方面指挥失当,被革联打死2人,打伤7人,俘虏360余人,缴枪120余条,梭镖、大刀、棍棒丢弃无数。红联召开400人的追悼会,红联头头关有志、贺霞等人在会上声称:“四类分子胆敢翻天,就斩草出根!”


  祥林铺区区长袁礼甫得知要停止杀人的消息后,立刻召开会议,谋划、布置在祥林铺区来个“大扫除”。区基干民兵被紧急集合起来,召开杀人誓师大会。袁在总结发言中说道:“这次任务光荣又艰巨,我相信同志们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三天后上来会师,我们等待同志们胜利的消息!”会后杀猪劳军。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袁礼甫带领几名区社干部为120名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送行。三天后,这120名民兵遵照指示,准时回到了区指挥部汇报战果:三天内共杀569人。


  9月1日清晨,一架伊二型军用飞机在道县上空低低飞行,撒下制止杀人的传单。次日又撒一次。传单内容主要有:“禁止杀人!”“杀人犯法!”“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要群众斗群众!”开始制止杀人非常艰难。一天中午,部队听说清塘区一个地方要杀人,团政委孙润清立即派营长刘富安带人赶去制止。到那里天已近黑,人也被杀了,尸体摆在一囗水井边,几个人手持切西瓜的长刀堵在村囗,不许军人进村,经再三宣传,才让进村。当晚,他们没地方住,住进一个小卖部。卖主马上把能吃的东西全藏起来,不卖给他们,说:“不是不给你们吃,是不敢给;谁给了,上面就会抄谁的家,还会掉脑袋。”


  9月23日,革联将冲入二中的红联打死12人,打伤多人。这又激起红联派的愤怒,将仇恨再次转移到农村那些无辜的弱者身上,使得部队制止杀人的工作更加困难。特别在农村,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手持大刀、长矛、鸟铳等凶器进行围攻,骂这些制止杀人的部队是“刘少奇的部队”,是“为地富反坏右效劳”,扬言要与他们拼到底。


  道县大屠杀好比引爆了一颗“精神原子弹”,冲击波四下扩散,省会长沙的湖南大学也跟着贴出“斩尽杀绝黑七类”的大幅标语,道县的几个邻县更是跟风杀人。江华瑶族自治县,从8月29日到10月25日,57天里杀了898人。宁远县8月18日开始杀人,先是梅岗公社小欧家大队杀了4人,接着麦地公社贫协主席、文革主任王财富指挥民兵把38名地富分子及其子女像柳条儿串鱼一样捆成一串,一个个推下荒废的红薯窖,放火烧死,盖上黄土。晓睦塘公社党委书记李远生召集晓睦塘大队干部开会研究杀人,有人问他怎么搞,他笑而不答,很艺术地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另一只手以掌代刀,作了个砍的姿势。干部们言听计从,将全大队地富及其家小共68人统统推入地窖活埋。这个大队是零陵地区杀人最多的大队。


  宁远县有个弯子里村,村子不大,多数都姓郑。中秋节后的第五天清早,该村50多人被乱刀砍死,全部丢进地窖。身材高大的郑工金被砍死后,身子进不了窖眼,杀手们毫不犹豫地用锄头将其身子挖成三段。12岁的少年郑山蓝吓得跑上山,躲在一棵树上,被抓了下来。他跪在地上磕头:“叔叔伯伯莫杀我,我一世替你们做工都要得。”这话成了遗言。刚满17岁,长得十分秀气的郑翠云,被几个人按在本村小学里轮奸,然后砍死。12岁的女孩郑见品,慌乱中爬进一条又臭又冷的阴沟,在里面躲了三天三夜,保住一条小命。村里三个单身汉,趁机将三个有些姿色的女人关起来,杀了她们的丈夫,然后堂堂正正地与她们结婚。宁远县杀人的特点是一家家地杀,杀光杀绝,不留隐患,共杀1092人,全地区排名第二。


  江永县界牌公社党委书记杨修玉,大屠杀期间回老家道县探亲,沿途见河里漂着死尸,树上挂着死尸,很受启发,回到自己的公社就开杀人吹风会。第二天一早,文革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刘自进带着一些人,敲锣打鼓地来公社报喜,称该大队昨晚已杀了6人(零陵地区杀人报喜的,仅此一例)。其他公社大队也纷纷部署杀人,先后杀325人。双牌县杀人的特点是零星、分散、残忍,全县共杀345人(含被迫自杀的48人)。新田县9月8日开始杀人,动手稍晚,其杀人特点是声势浩大,开万人大会,现场杀人。全县21个公社,有18个公社先后召开了万人大会。


  零陵县的永州市,9月的几天内杀158人,占全县杀人总数的二分之一强。 南山县共杀145人,该县基层干部阶级斗争觉悟高,大队一级自发追查反革命组织,杀掉其中骨干,实际上全部都是假案。祁阳县周塘公社逼供出一个黑杀团,公社组织委员李新明进一步扩大战果,深挖出600多反革命分子,并将追查风扩展到全县33个公社,共杀218人。


  东安县距道县较远,杀人风期间仅杀11人。可是8个月之后,该县有关部门审查一个有作风问题的妇女,引发全县追查反共救国军,挖出一个有2258人参加的庞大的“反革命组织”。追查、审讯中,打死141人,被迫自杀278人,致伤残1132人。


  道县杀人事件,从1967年8月13日到10月17日,66天里,10个区,36个公社,468个大队,1590个生产队,2778户,共被杀和被逼自杀4519人。受道县杀人事件影响,全零陵地区其余10个县市也都不同程度地杀了人。包含道县在内,文革期间全地区共有7696人被杀,1397人被逼自杀,致残2146人。按阶级成分划分,死者中四类分子3576人,四类分子子女4057人,贫下中农1049人(大多数有不同程度的历史问题),其他411人。其中未成年人826人,年纪最大的78岁,最小的10天,与杀人事件有直接牵连的14000多人。


  杀人手段可归纳为10种:1、枪杀:(含步枪、猎枪、鸟铳、三眼炮等)。2、刀杀(含马刀、大刀、柴刀、梭镖等)。3、沉水(沉潭和沉河,沉河又称放排)。4、炸死(又称坐土飞机)。5、丢岩洞(一般都辅以刀杀)。6、活埋(基本上是埋在废窖里,故又称下窖)。7、棍棒打死(含锄头、铁耙、扁担等)。8、绳勒(含勒死和吊死)。9、火烧(含熏死)。10、摔死(主要用于未成年的孩子)。


  当时对道县惨案进行过三次统计。第一次统计,共杀4500人;第二次统计,共杀6500人。第三次调查由47军刘副参谋长负责,由原检察院检察长阎维胜任组长,调查结果显示,确切数字是两万人,包括本地和外地立案在册的人和本地和外地失踪的人。


  道县大屠杀接近尾声时,阎维胜、周志清、蒋良信、何适、王恩昌、周家丰、周贤维、刘香喜等8人,冒着生命危险,走访了100多名当事人和目击者,走遍了道县的村村落落,含着热泪听那些孤儿寡母叙述他们亲人惨遭杀害的经过,最后写出道县屠杀大事纪300多页,记录了有名有姓的6千多名死者的全部材料。半年之内,他们用多种方式向上级汇报,控诉熊丙恩等杀人魔鬼的罪行。中央令湖南省委调查上报,湖南省委又批转零陵地区,零陵地区又批转道县县委。材料就像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最后又踢回熊丙恩手上。熊丙恩和道县县委向零陵地区报告:死人是实,是两派群众组织武斗打死的。零陵返报省委,省委返报中央,花了整整一年时间。


  在此期间,8名上书者遭到残酷迫害。阎维胜,因为姓阎,又是北方人,被扣上阎锡山特务的帽子,关押一年,受尽毒打和折磨。周贤维、周家丰被关在牢里,遭受迫害。蒋良信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判刑劳改10年。刘香喜被判死刑,后改为20年徒刑,在牢中被打得死去活来。


  1985年春,道县杀人事件调查组询问一个杀人凶手的杀人动机,该凶手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们是剥削过我们的阶级敌人。”“他们的子女并没有参加剥削呀?”“人在心不死,迟早要复辟的。毛主席说的哪里会错?”另一个凶手的回答是:“上头要我杀我就杀,要是现在上头又要我杀,我也会杀!”


  

  我下乡插队期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生产队里几乎所有技术活的尖子都是地富子女。 比如撒种、育秧、大牲畜饲养、农药配制、化肥用量计算等,甚至包括石匠、木匠、篾匠、水电机械等活计,大都由这些人去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地富子女现象呢?我观察和分析得到的原因如下:一、当时地富子女政治上受歧视,招兵、招工、招干没他们的份儿,只能在身边这些农用技术领域用心思,求发展。二、地主富农都是一些智力和素质相对较高的人,他们的子女遗传了这些品质,具有掌握农村各项技术的先天优势。三、贫下中农在政治上有一种盲目的优越感,在农业技术上不思进取,遇到技术含量较高一点的工作就让他们的管制对象——地富子女们去干。久而久之,他们失去了钻研农业技术的兴趣,从而失去了掌握这些技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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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阳大屠杀   何莲清


  1968年,我10岁。“停课闹革命”,孩子们无书可读,每天上街去读大字报和传单。一天,邵阳市大大街上有一张传单赫然入目:请中央军委赶快制止湖南道县的大屠杀。传单列举了发生在道县的一连串集体屠杀事件,称道县的一些革命组织和贫下中农为了防止阶级敌人趁机作乱,将21种人及其家属定为黑杀队(意指他们想屠杀工人、贫下中农),一律杀无赦,以至道县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体,堆在城墙边未被掩埋的就有上千具,已经腐烂发臭,成堆的苍蝇在尸体上飞来飞去,一些尸体长满了蛆虫。传单作者说,他本人是一个原籍道县、在外地工作的普通干部,回乡看到如此惨状,经私下调查,了解到这些被冠以黑杀队员名义的人,几乎都是无辜者,因此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印制了这些传单,吁请中央军委赶快出面制止这种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一天晚上,父亲的一位朋友悄悄来我家,将我们这些孩子屏退后,告诉我父亲,他去道县出差,所见所闻正如传单所言,并且预言,这股风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刮到我们邵阳这边来,如果外地有可靠的亲戚,还是将孩子们送出去躲一躲,过了风头再回来,免得斩草除根。我躲在窗外听壁脚,客人走后却不敢问父亲。当天晚上,父亲一整晚没合眼,看着早被抄得徒剩四壁的家,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确如父亲的朋友所预言,道县屠杀的血腥味很快飘到邵阳。邵阳县决定效法道县,有组织、有计划地屠杀21种人及其家属,这些人家在外工作的子弟也要抓回一并屠杀。


  我家附近一位不到20岁的男青年,被其祖父所在生产队的农民抓走,路上试图逃跑,被锄头活活砸死在江湖大堤上,曝尸几天,最后几位街坊收了尸,没钱买棺木,拿一床旧棉被卷裹入土。他的母亲那天外出做工,侥幸躲过,后来思儿心切,眼睛哭得半瞎,人变得疯疯傻傻,半年不到死去。与我家同院居住的一位在水利局工作的覃姓干部,被老家的农民从家里五花大绑地抓走。其妻姚某闻讯,从其上班的商店赶回,骑单车尾随其后。来抓人的农民不认识她,故无提防。到了南门口,农民们将覃某捆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自己进店里吃面。姚某趁机从一家肉铺里拿一把屠刀,将绳子割断,让丈夫骑上单车逃走,她本人则被农民抓住将腿打断。她所在的副食品公司获悉后,派人将其抬送到医院。市运输局一位刘司机,住在运输局家属院,老家几十位农民来家抓人时,刘妻见势不对,立刻跑到邻近的大徒弟家中求援。刘司机的大徒弟正好是运输局工人造反派的头头,马上带几个工人,拿上棍棒,到刘家阻拦,另派人召集大队人马增援。老家来的农民强龙不敌地头蛇,被打得狼狈逃窜,刘司机得以保住一条命。


  邵阳市一些大型国营单位,为了保住老家在邵阳县的本单位职工及其家属不受杀害,腾出房子或招待所,让这些人全家住到单位里来。老家的农民无法进入单位找人,这些人因此得以保住性命。我家的另一位朱姓邻居,在运输公司工作,刘司机事件发生之后,全家搬到单位避难,直到半年后杀人风潮完全平息才敢回家居住。这种被单位保护起来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只能自已想办法投靠与邵阳县毫无瓜葛的亲友。


  由于被杀的黑杀队员实在太多,掩埋尸体成了一大麻烦,靠近河流的村庄就将尸体弃置河中“水葬”。资江河流经邵阳县与邵阳市,邵阳市地处河流下游,于是邵阳市境内的资江中,每天都有几十具乃至上百具尸体顺流漂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状奇特。一时间邵阳市万人空巷,倾城出动,每天河岸上站满黑压压的人群,等着观看从上游陆陆续续漂下来的尸体。邵阳市当局发了恻隐之心,下令邵阳市公安局处理掩埋这些无名尸体。市公安局招募邵阳市郊区的农民打捞,每捞得一具尸体,发一床草席包裹掩埋,支付10元人民币作为打捞的报酬。当时国营企业工人绝大部分每人每月工资36元,集体企业只有34元,三年学徒工期间每月工资20元,五保户每月生活补助仅5元,所以这10元打捞费还是比较诱人的。


  当时资江正当汛期,河面浊浪滔滔,一些农民站在河岸打捞,有的将船驶至河心打捞。邵阳市北塔公社有一家人,三兄弟一齐出动,据说挣了好几千元的捞尸费,事后各盖了一栋瓦房。当时一千几百元就可以盖一栋简陋的砖瓦房。


  我曾跟着大人去看过两次打捞尸体,留下的恐怖印象终身难忘。那些打捞上来的尸体,千奇百怪,有的用绳子捆绑成粽子状,有的捆成四足攒蹄,再在脖子上套根绳索,有的面部血肉模糊,难于辨认。印象最深的是两组连成一串的尸体,一串是用粗铁丝串起五个死者的两耳,两女三男,一个老年妇女,一个小孩,三个成年人,另一串是一个30多岁的妇女与一个10来岁的小男孩,估计是母子俩,手指均用粗铁丝穿过,连在一起,女的浑身赤裸,乳房被割去一只,阴户也被用刀挖去一块。这两串尸体被捞上岸时,不少围观者为之落泪。我看了之后一连几天做恶梦,吃不下饭,再也不敢去看捞尸。


  尸体大量漂流延续半个月左右。当时各种传言四起,有人说自来水厂从河中抽上来的水里有人的断腿,吓得邵阳市的市民再也不敢饮用自来水。我家院中有口水井,每天挤满了提水的人。那井本来水很旺,每天都被提得见底,过一晚才又蓄满。我们这些井的主人,不得不趁天未亮时提水,否则提水的人一多就用不上水。一直到六月下旬,河上漂浮的尸体日见稀少,自来水厂又在厂门口贴出公告,说水质已经恢复至卫生标准,前来我家提水的人才随之减少。


  到了这时,邵阳县大屠杀的传闻才渐渐具体起来。我曾听一位亲眼见证大屠杀的中年男子叙述邵阳县大屠杀的起因和他所了解的全过程。这位男子是个公社干部,据他说,屠杀黑杀队员是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但是现在已经不准任何人向外提起这点,具体的杀人行动则由生产大队党支书和民兵营长牵头,出身于贫下中农家庭的成年男子一律参加。杀人的方式五花八门,有用锄头、棍棒活活打死的,有勒死、闷死的,还有活埋的,也有将被害者的头按到水缸里活活呛死的。杀到后来,这些普通方式已经无法激起杀人者的快感,便有种种翻新的花样,如割乳房,挖舌头,将一家人用铁丝串起来活丢到河里。最残忍的是将煮饭用的铁锅(湖南几十年前用的一种煮饭锅,呈圆锥状)烧红,罩到被害者头上,受害者往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人事不省,等铁锅取下时,头皮与脸部肉已烧成半熟,严重者头脸部肌肉成块状脱落。这种尸体曾经被捞上来过,其面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当时邵阳市的围观者无人知道是这种“铁板烧”酷刑所致。不少女人死前受到各种凌辱。这位中年男子亲眼见过一个女中学生被凌辱后处死的场面,他说:“将那女学生抓进里屋去的时候人还水灵灵的,两个多小时后拖出去处死时,浑身赤裸,全身血污,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我问这位男子为什么不劝阻?他心有馀悸地说:“那种场合,人都象疯了一样,谁要劝阻,谁就被当作和地主富农一路人,不杀了才怪。我只能做到自己不动手,有时候能够不去就不去,哪有胆子去劝阻。”


  一些迟迟不动手杀人的生产大队被视为不革命,自有革命者找上门代为杀人,报酬是被害者家中的所有财产,生产队还要付出公有的粮食和猪等。到后来,一些地主富农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害怕死前遭受各种凌辱与折磨,便全家自行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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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透露,他的亲属有六七人死于文革。他的母亲范瑾被打倒、蹲监狱,精神失常,老有被迫害的感觉。他的妹妹文革开始时是一个高中生,在学校里被批斗,后来也得了精神分裂症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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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州黄瓜冲坑杀案    桂 冠


  一九六八年九月,湖南道县的杀人风刮到广西全州县东山区,三江公社民兵营长黄天辉于十月二日上午和晚上两次召集会议策划杀人。晚上在群众组织负责人和民兵班排长以上骨干会议上,黄天辉煽动说:“湖南道县、红华的四类分子要暴动,群众起来


  杀了一些四类分子。我区斜水公社也在开始行动了,我们也要动手,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治保主任杨隆义强调要讲政策和策略。两种意见都有支持者,争论非常激烈。黄天辉最后威胁道:“哪个不同意(大屠杀),就是和地主有联系!”有的干部提出打电话向上级请示,黄天辉大包大揽:“我在区里开了会,难道连这点都不晓得?一切责任由我负。”公社会计黄天爰又提出:“有的贫下中农到地富家招亲,也有地富及子弟到贫下中农家招亲落户,杀完恐怕不好,贫下中农有意见,会引起动乱的。”议决的结果是分别对待:贫下中农到地富家的男女都不杀,地富到贫下中农家的女的不杀,男的要杀。最后黄天辉公布纪律:“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不能通风报信。谁走漏消息,走脱地主了,就要和地主一样对待!”


  会议结束,已是十月三日凌晨二点。黄天辉带着民兵挨门挨户把地富各家从睡梦中喊醒,捆起来押往黄瓜冲山上的万丈无底洞。有的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杀气腾腾的民兵推下无底洞,有的心如死灰,一声不吭地奋身跳下,有的求饶,有的讲理,民兵枪托棍棒齐下,打得哭声震天,最后被民兵用叉子叉下洞去。凶手们兽性大作,连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


  地主女儿蒋鸾英高中毕业后当过民办教师,不愿这样糊里糊涂死去。她跪在洞口质问黄天辉:“你们这样做,有无这样的政策?”黄天辉凶狠地说:“管你政策不政策,不准你讲话!”举起木棒便打。蒋自己不跳,黄天辉将她推下坑去。蒋鸾英之母蒋老秀怀里抱个孩子,也被木棒打倒,推进深坑。六十五岁的地主蒋佐卿也照此办理,一棒打倒,推下坑去。大宅村地主刘香元在坑口边向黄求情,说:“天辉,我两个仔,到政府去判,我一个,我老婆(贫农)也有一个。我抱一个跳下坑,留下一个给我老婆。”黄天辉断然拒绝,毫无商量余地:“那不行!”刘香元顿时泪水纵横,一左一右怀抱一个三岁、一个一岁的两个幼子纵身跳下万丈洞。宅乐坪村地主王绍荣正要被推下坑,被民兵杨雨生叫住:“慢点推下去,等我打一枪才推!”王绍荣饮弹身亡。杨雨生过足了杀人瘾,才把尸体推下坑去。


  已到外地入赘的地富子弟也未能幸免。三江村蒋能奇已到黄龙公社弄岩村入赘,那天正好到公社来抓中药,被民兵发现,抓来扔下坑去。黄天辉还布置民兵到湖南抓人,第二天把在零陵羊岩头和长家湾入赘的地主儿子唐保安和唐建春抓回坑杀。从十月三日凌晨二时至下午三时,黄天辉等共坑杀地富及其子女七十六人。其中地、富分子二十一人,子女五十五人。最惨的是唐正伯一家,摔死九人,被迫上吊、投河自杀的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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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考高中报名时,需要公社大队开介绍信。大队韩书记说:“你已经是初中生了,大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介绍信死活不给开。当时生产队最需要知识的工作岗位是会计,生产队宁肯用小学生,也不用黑五类家庭的中学生,连赶马车、放牛、放马也没有黑五类子孙的份,怕他们害死牛马。大队书记说农村需要人才是假,不让地富子女继续受教育是真。多亏我读小学时的张魁元校长,调到公社当文教主任,私下给我开了同意报考高中的介绍信,我这才有机会上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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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宁大屠杀    萧一湘


  1968年的湖南大屠杀由道县开始,祸延江永、双牌、东安、新田、桂阳、嘉禾、常宁、郴州等地。这时有13位义士,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组成反屠杀代表团,进京告御状,沿途散发传单。这个反屠杀代表团的第一个发起人是桂阳二中高级教师周家雄。代表团在北京呼吁,湖南屠杀简报,中央首长人手一份,中南海震动。周恩来挤出十多分钟接见了他们,次日,驻湖南47军军长黎原即奉召飞往北京,接受指示:乱杀人就是反革命,湖南杀人问题严重,里面有坏人操纵。 黎原马上返湘,派飞机散发传单,派军队进驻湘南各县。


  上京告御状的人中有一个王永和,教师,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他弟弟先被砍倒在薯窖里,里面已经有几个死尸。天黑时分,王永和五花大绑地跪在薯窖边,只听一个凶手说,吃了晚饭再来杀,另一个说杀了再吃晚饭,第三个凶手二话不说,一马刀从背后砍来,王永和顺势倒下薯窖里。当时薯窖里的弟弟还未死,但伤势严重,已无生望,他呻吟着叮嘱哥哥,踩在他和其他人死尸身上,爬出去。王永和爬到附近大队的老支书家喊门,老支书以为鬼上门,吓得忙说:“王老师呀!你莫怪我呀!我已经没有权了,无法制止了。他们知道我一向对你兄弟俩好,就背着我来杀你们兄弟。”王说:“我还没死,求你救救我。”老支书开门见他满身是血,连忙扶他进去,扎住伤口,背他到公路上,搭过路车送到桂阳县医院。周家雄得知此消息,就扶王永和一同上了北京。他们还从双牌水库和潇湘河里取了被血染红的水标本带到北京,经化验含血量千分之三。


  据说道县杀人的起因是道县民兵从一户地主子弟家搜查出办公共食堂时发给的早已作废的豆腐票一团二团(该地称一块为一团),后被逼供为组织了反共救国军一团二团,由此大开杀戒。由杀地富反坏右及其沾亲带故的12种人、21种人,扩大到不服从安排的、不听话的、出工不积极的各色人等,最后演变成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白水的李作才,广西大学毕业后参加国民党军队,军训一年后从教,从桂阳流峰中学教导主任位上开除回家,老老实实在生产队劳动。凶手对他要用锄头挖,他本人要求用枪打,因未击中要害,凶手硬逼他两个儿子用石头把父亲活活砸死。中山大学外语教师尹礼干,因地主家庭出身,全家被杀,凶手以“父病危速归”的电报骗他回去,未到家门,就被锄头挖得半死,然后活埋。有的被木棍插进阴户、肛门致死,有的被捆绑跪地,看着老母、妻、妹被强奸、轮奸,然后用绳子牵着手脚,逼到水库淹死,有的强迫自己挖好洞,跪在洞边,再逼迫亲人挖死。老的年已80,小的才两三岁,强令一家人坐好,用锄头一个一个挖得半死,再拖出丢在水库或土窖里。惨绝人寰,罄竹难书。


 常宁县杀人,是庙前公社开的第一刀,很快传到东乡、北乡,延及大半个县。据政府后来统计,常宁此次共被杀83人。庙前公社武装部长和一批造反派,仿效邻县道县,私立“人民最高法庭”,一次就杀死25人。被杀者中有个李明番,常宁解放时,此人还在念大学,因上有父兄,土改时未遭大磨难。可是后来的各种运动,他一次也未得幸免。这次杀人风一起,李明番在劫难逃。他问杀人凶手:“我犯了什么错误?”“什么错都没有呀!”“那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你家从前有很多田地!”


  樟塘大队的王书记听到庙前公社杀人了,也兴奋起来。为表达对毛主席的忠心,王书记决定拿大队的几个地主开刀。他召集大队治安主任陈主任,民兵营长张营长,贫协会段主席开会,大伙立即通过了书记的决定。他们先从外地迁来的地主廖常吉、张靖光和本地坏分子段绵祚开刀,再来收拾这些人的子女。


  1968年11月3日夜,张营长率领一支基干民兵,手持梭标,来到廖常吉家。廖家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分子,扫地出门,迁到樟塘乡。前几年老婆死了,廖常吉带着15岁儿子过活,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一阵猛烈的捶门声把廖常吉从梦中惊醒。他从床上爬起,才拨开门闩,一伙民兵拥进来,把廖常吉和他的儿子廖树声捆住。廖常吉高喊:“我没有犯法,为什么捆我?”民兵也不听他叫喊,到处乱搜。搜了一阵,忽然一个民兵猛地扯下蚊帐,抽出帐竿一抖,从地上拾起一个纸卷,用手电筒一晃,说:“这不就是黑杀队的黑名册吗?”说着狠狠一拳,打在廖常吉脸上:“黑名册都找到了,还有什么话说?”“把他们带到大队部去。”民兵营长下令。廖常吉父子一路哭喊:“我不是黑杀队!我不是黑杀队!”


  大队部墙上打个木桩,梁上悬一根棕绳,地上放着红砖、木棍等等。王书记升堂审案,几个大队主要干部围坐两旁。“你组织黑杀队,要杀共产党和干部,参加的还有哪些人,从实招来!”廖常吉脆着哀求道:“王书记呀!我没有参加黑杀队呀!”王书记在桌上猛击一拳:“廖常吉,你要老实!”又扬起手里的纸卷:“你看,这是什么?”“我不知道!”“顽抗!”所有干部和民兵都怒吼起来。“到底招不招?”王书记咬牙切齿。廖常吉始终一句话:“我不晓得呀!”“不晓得?”王书记狞笑着:“好!大刑侍候,扳缯!”


  几个民兵如狼似虎把廖常吉双手一剪,用绳子一捆,把他吊在梁上垂下的粗绳子上,往上一拉,廖常吉双脚离地,升到半空。王书记捞着一根木棒,对着廖常吉腰部、腿部一阵乱打,边打边问:“你招还是不招?”


  廖常吉身子像打秋千一样在空中摇晃,再也忍不住了:“我招!我招!”王书记命令民兵放下。干部们齐声喊叫:“快招!”廖常吉换了一口气说:“我实在不晓得。”干部和民兵又一阵怒吼。王书记发令:“擀面。”几个民兵把廖常吉架到另一间屋,开始还听到凄厉的惨叫,渐渐地声音转弱,直至没了。一个民兵惊慌地跑来报告:“廖常吉死了!”书记似乎非常老练地说:“不会死的,用冷水泼他头上,会醒过来的。”


  这时段绵祚、张靖光也带到了。王书记命令把段绵祚拉上来。五花大绑的段绵祚立刻被拉来跪在王书记的公案前。王书记扬起手中的纸卷道:“这是黑杀队的纲领和名单,快认了吧,免遭皮肉之痛!”段锦祚被民兵抓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问才知道要追查黑杀队,摇头说:“是还是不是,我不知道。”他明白,因与王书记有宿嫌,自己虽然不是地主分子,也挂号“坏分子”,这回是有死无生了。


  “廖常吉已认招了,你不招?”王书记转脸命令民兵:“给我扳缯!”段绵祚痛得受不了,只得说招,待放下来,又不说了。治安主任把段绵祚拖去坐老虎凳,凄厉之声,在寂寞的夜空,钻山刺心,毛骨悚然。


  下一个押进来的是张靖光,王书记开门见山对他说:“廖常吉已经供你参加黑杀队,不信你和他对质。”张靖光冲到廖常吉面前喊道:“你说我参加黑杀队,我在哪里和你参加了?你死还要把我搭进去吗?”廖常吉直挺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经是一具僵尸。王书记把一份黑杀队名单抖出来给张靖光看,张靖光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目瞪口呆,吓得魂不附体,说道:“我不知道。”“胡说!花名册上分明写着你的名字,不由你不承认。在你的名字下打个指模!”几个民兵抓住他的右手拇指,强按了指模。王书记接着问:“张靖光,你们组织黑杀队要抓哪些人?”张靖光这时哭了:“我根本不晓得什么叫黑杀队,更不晓得要杀哪些人。”“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扳缯!”王书记又下命令了。


  最后,王书记命令民兵把廖、段、张三人押到厢房里禁闭起来,接着召开群众大会。全大队男女老少在大队部前空地上围成一个圆圈,所有四类分子及其子女都跪在圈子外面,廖常吉、段绵祚、张靖光一字排开跪在圈子中心。王书记威风凛凛,咆哮走来,给张靖光当头一棒,然后喝道:“你还装什么蒜?开斗争会啦!”转过身,把木棒交给治安主任说:“这些家伙不老实,给我狠狠地打。”治安主任接过大棒,对准张靖光又是一棒,张当即昏倒。治安主任逐个审问,无人承认参加黑杀队,每人挨了一棒。弄了半夜,没弄出个眉目,王书记下令:“接原计划办,拉出去算了。”


  民兵们如临大敌,全副武装,手持鸟铳、梭镖、铡刀、棍棒,杀气腾腾,押着四类分子,连拖带推,向杀牛皂走去,群众跟在后面。杀牛皂是个乱石山岗,因曾常在这里杀牛,故得此名。民兵先令四人朝北跪下,向毛主席请罪,四个背鸟铳的民兵站在他们后面,四类分子们跪在死囚侧面,群众围成半个圈子。治安主任扯开嗓门喊:“大家不要吵了,听王书记宣判!”


  王书记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亮开嗓门高喊:“我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湖南省常宁县樟塘公社樟塘大队人民法院,宣判廖常吉父子和段绵祚、张靖光等四犯死刑,立即执行!”话音刚落,治安主任喊:“开铳!”贫协主席的鸟铳对准廖常吉的头,啪的一声,人应声倒,脑浆四拼,鲜血乱溅。接着,十几岁的廖树声也随着爸爸离开人间。


  “打段绵祚!”铳声响处,段绵祚应声倒地,但没有断气,人在地上翻滚、挣扎。马上加药,上弹子,再填两铳,仍没断气。“再填铳!”凶手已经双手发抖,再也不敢动手了。几个民兵拾起乱石,对着三具尸体一阵乱砸,头颅都被砸得稀巴烂,认不清是谁了,惨不忍睹。有人开始偷偷地走了,治安主任大喊:“会没开完,谁也不准走。”王书记急喊:“民兵营长!民兵营长!打张靖光!”


  这时民兵营长也吓得魂不附体,周身发软,手脚无力,听到王书记叫唤,铳都举不起来,群众三三两两向杀牛皂山下散去,干部们再也无法阻住。有人向王书记示意,张靖光再也不能杀了。书记见势不妙,连忙改口:“把张靖光押回,下次再处决。”后来樟塘公社朱书记来到樟塘大队,与王书记谈话,又开大队干部会,命令张靖光与其他几个四类分子掩埋尸体。


  廖常吉的弟弟廖常美,常宁师范毕业,不到20岁就于1950年投身小学教育,已有10多年教龄,教学认真,热爱学生,深受群众欢迎。11月3日,廖常美回家,妻子彭延秀告诉他:“你哥哥挨打了一顿。”常美说:“一个四类分子在生产队挨打挨斗,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奇怪的。”吃完晚饭便睡觉了。


  半夜时分,忽然有人捶门,廖常美被惊醒。彭延秀急忙披衣起床,刚点了灯去开门,一条汉子已经冲开门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手执梭镖的红卫兵。常美匆忙爬起,一条汉子抢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前襟,喝道:“自己拿绳索来!”“半夜三更拿绳子干什么?”“你还装蒜?”一个红卫兵自己动手,从谷箩上扯出一根综绳,把廖常美双手一剪绑了起来,押往大队部。


  次日一早,消息传来,哥哥、侄儿昨晚已被鸟铳打死。11月5日上午,廖常美被提审。“你交出黑杀队的团伙,想杀哪些人,快快从实招来。”“我不晓得什么黑杀队,更没有想过杀人。”“看来不打不招,给我扳缯!”廖常美和他哥哥一样,被悬升到半空,边打边问:“招不招?不招再加土砖。”一块60多斤重的土砖吊在他脚下,上悬下坠,一身骨头全被拉裂。惨叫声中,砰的一声,人从半空掉了下来,绳子断了。审讯者还用梭镖狠击常美的头,鲜血直流。


  下午,大塘学校来了9位教师,其中的两位,曹得亿和黄国成,到大队找到审讯的人说:“廖常美是我公社的教师,他的问题由我们来处决。”审讯人不答应。曹老师叫人把牢门打开,进去看廖常美。看见这么多同事来看望他,廖常美泪如雨下。曹老师忍不住双泪直流,问他还能不能走。“我的腿已经断了,不行了。”红卫兵连声催促:“快出!快出!我要锁门了。”同事们眼见无法救出,只得返回。


  6日早晨,一队红卫兵到廖常美家抄家,以为还可捞点油水,可是满屋搜遍,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便把猪圈里一头还没长成的猪杀了,每人分了一块肉,临走对常美的儿子石居说:“你背条梯子到大队部来。”石居问用梯子做什么,他们没回答。石居去大队部给父亲送饭,没背梯子。走到门边喊:“爸爸,送饭来了。”里面没动静,从窗口探头一望,只见爸爸正准备上吊。石居急得哭喊:“快开门呀!我爸爸上吊了!”红卫兵急打门,门却是闩着的。一个人把门冲开,拖住廖常美。红卫兵从他手里抢过绳子,骗他说:“你莫自杀,我帮你想办法。”廖常美不相信这时候还有谁要救他。一场惊恐,饭当然也吃不下去了,儿子只得一步一回头望着快死的爸爸告别而去。


  上午,红卫兵持马刀到廖常美家,喊石居赶快背梯子去。梯子背到,红卫兵把廖常美绑在梯子上,手持鸟铳、梭镖、马刀列队夹道簇拥而行,径直抬到烟州岭。一个刽子手将鸟铳对准廖常美后脑壳,开铳,弹子从后脑打进,从额骨出来,另一铳对准肚子再补一次。廖常美鲜血横流,气绝身亡。“石居!把你父亲拖去埋了。”常家惨剧就这样收场了。


  樟塘大队有个青年贫农,吓得手脚颤抖,双膝跪在大队王书记面前请罪求饶:“书记,我该死!我该死!讨了个地主女儿做老婆,立场不稳,背叛了本阶级。我老婆是地主子女,该杀,但是我请求留下我那一半!”“你这话是什么意识?”书记莫明其妙,反问他。“她肚子里的胎儿有我贫下中农一半的血脉。”“这个?不好处理,没有最高指示,下次再说吧!”不久杀人风得到制止,这个地主子女的命总算留了下来。


  衡头斛林村,曾经当过甲长的贫农尹修士,请了一个篾工在家里织箩筐,罗桥公社突然来人将篾匠抓走,说他是地主,参加了黑杀队,尹修士本人也以窝藏黑杀队的罪名被公社来人抓了起来。一个基干民兵挥舞着梭镖,村前屋后转个不停,防止黑杀队进村。转到自家门口时,这个基干民兵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钻进了自己家。他非常警觉,认定必是黑杀队无疑,赶紧往家追。追到屋里,他听到床底下有响动,二话没说,猛地一梭镖往床底下捅去,只听哎呦一惨叫。拖出来一看,这个基干民兵立即晕倒,原来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妹妹听说黑杀队进了村,吓得躲到自家床底下。这一梭镖用力好猛,妹妹立即身亡。


  龙门洞听说地主富农组成黑杀队要杀贫农,立即将两户地主全家老小11口抓起来活埋。新力公社一个被改造了近20年的地主儿子,因黑杀队嫌疑,被造反派活埋,剩下一个12岁的女儿和一个9岁的儿子。中午,儿子扯猪草回来,姐姐早已把饭做好,叫弟弟来吃。弟弟看姐姐停筷不吃,吃了半碗也不吃了。姐姐忍着泪水央求弟弟说:“好好吃饱,这是最后一餐了!”弟弟不懂得姐姐是什么意思,胡乱把那半碗吃完了。


  红卫兵早就守候门口了,一看饭吃完了,立即闯进来,对两个小孩说:“带你们看爸爸去。”姐弟俩默默跟着红卫兵走出家门。走进一座荒山,一个小洞早已挖好,红卫兵叫姐弟俩自己跳下去。姐姐早知爸爸已死,活着也没希望,不喊也不哭,带着弟弟往下跳,弟弟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大喊:“我不下去!我不下去!”几个红卫兵顺势一推,其他几个红卫兵赶紧填土,不一刻,土平音灭。


来源: 读者推荐 | 来源日期:2012-2-10 | 责任编辑:王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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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言者无罪 2012-2-11 05:07
年轻的国人们,请记取这些历史吧,为的是我们再也不能回到那个血腥的年代!为的是我们这个民族更加文明、更加民主、更加自由、更加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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