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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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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鉴赏(14) 西门庆私淫来旺妇
十一月二十六日,孟玉楼生日。合家祝寿饮酒,猜枚行令。西门庆又与仆妇宋惠莲私通:
须臾过了玉楼生日。一日,月娘往对门乔大户家吃生日酒去了。约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惠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了满怀。西门庆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那老婆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西门庆归到上房,叫玉箫送了一匹蓝段子,到他屋里,如此这般对他说:“爹昨日见你酒席上斟酒,穿着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的不好看。说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爹才开厨柜拿了这匹段子,使我送与你,教你做裙子穿。”这惠莲开看,却是一匹翠蓝四季团花兼喜相逢段子,说道:“我做出来,娘若见了问怎了?”玉箫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么,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何如?”那老婆听了微笑而不言,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里伺候。”玉箫道:“爹说小厮每看着,不好进你这屋里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里。那里无人,堪可一会儿。”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玉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里下棋。你去,不妨事。”当下约会已定,玉箫走来回西门庆说话。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
却不想金莲、玉楼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只见小鸾来请玉楼,说:“爹来家了。”三人就散了。玉楼回后边去了。金莲走到房中匀了脸,亦往后边来。走入仪门,只见小玉立在上房门首,金莲问:“你爹在屋里?”小玉摇手儿,往前指。这金莲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只见玉箫拦着门。金莲只猜玉箫和西门庆在此私狎,便顶进去。玉箫慌了,说道:“五娘休进去,爹在里面有勾当哩。”金莲骂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不由分说,进入花园里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春坞山子洞儿里,只见他两个人在里面才了事。老婆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里做甚么?”老婆道:“我来叫画童儿。”说着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里边系裤子,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淫妇大白日里在这里端的干的勾当儿!刚才我打与那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每闲的声唤在这里来,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眼里却放不过。”西幻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一遭。”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奴才淫妇,两个瞒神諕鬼弄剌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却和你每答话。”那西门庆笑的出去了。
金莲到后边,听见众丫头每说:“爹来家,使玉箫手巾裹着一匹蓝段子往前边去,不知与谁。”金莲就知是与来旺儿媳妇子的,对玉楼亦不题起此事。这老婆每日在那边,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着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被西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惠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背地不算与他衣服、汗巾、首饰、香茶之类,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粉,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里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里吃饭,与月娘做针指。……
惠莲送月娘、李娇儿、玉楼进到后边仪门首,故意说道:“娘,小的不送,往前边去罢。”月娘道:“也罢,你前边睡去罢。”这老婆打发月娘进入,还在仪门首站立了一回,见无人,一溜烟往山子底下去了。正是:莫教襄王劳望眼,巫山自送雨云来。这宋惠莲走到花园门,只说西门庆还未进来,就不曾扣角门子,只虚掩着。来到藏春坞洞儿内,只见西门庆又早在那里头秉烛而坐。老婆进到里面,但觉冷气侵人,尘嚣满榻。于是袖中取出两个棒儿香,灯上点着,插在地下。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炭火儿,还冷的打兢。老婆在床上先伸下铺,上面还盖着一件貂鼠禅衣,掩上双扉,两个上床就寝。却不防潘金莲打听他二人入港已是定了,在房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走来花园内,听他两个私下说甚话。到角门首,推了推,开着,遂潜身徐步而入,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跙足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站听。良久,只见里面灯烛尚明,老婆笑声说:“西门庆,冷铺中舍冰,把你贼受罪不渴的老花子,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口里衔着条绳子,冻死了往外拉。”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罢,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你看过那小脚儿的来。相我没双鞋面儿,那个买与我双鞋面儿也怎的?看着人家做鞋,不能勾做。”西门庆道:“我儿不打紧处,到明日替你买几钱的各色鞋面。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老婆道:“拿甚么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金莲在外听了,“这个奴才淫妇,等我再听一回,他还说甚么?”于是又听勾多时。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老婆道:“嗔道恁久惯老成,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这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外两只肐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每都吃他撑下去了。”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逞了淫妇的脸。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认,“罢罢,留下个记儿,使他知道,到明日我和他答话。”于是走到角门首,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销了,懊恨归房,宿歇一宿。晚景题过。
金莲正临镜梳妆。惠莲小意儿,在旁拿抿镜,掇洗手水,殷勤侍奉。金莲正眼也不瞧他,也不理他。惠莲道:“娘的睡鞋裹脚,我卷了收了罢?”金莲道:“由他,你放着,教丫头进来收。”便叫秋菊:“贼奴才,往那去了?”惠莲道:“秋菊扫地哩,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金莲道:“你别要管他,丢着罢,亦发等他每来拾掇。歪蹄泼脚的,没的展污了嫂子的手。你去扶侍你爹,爹也得你恁个人儿扶侍他,才可他的心。俺每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只嫂子是正名正顶,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正头老婆,秋胡戏。”这老婆听了,正道着昨日晚夕他的真病,于是向前双膝跪下,说道:“娘是小的一个主儿,娘不高抬贵手,小的一时儿存站不的。当初不因娘宽恩,小的也不肯依随爹。就是后边大娘,无过只是个大纲儿。小的还是娘抬举多,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随娘查访,小的但有一字欺心,到明日不逢好死,一个毛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我眼子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要了你,俺每莫不与争?不许你在汉子根前弄鬼,轻言轻语的。你说把俺每躧下去了,你要在中间踢跳。我的姐姐,对你说,把这等想心儿且吐了些儿罢!”惠莲道:“娘再访,小的并不敢欺心。倒只怕昨日晚夕娘错听了。”金莲道:“傻嫂子,我闲的慌,听你怎的?我对你说了罢,十个老婆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你爹虽故家里有这几个老婆,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来家通不瞒我一些儿,一五一十就告我说。你六娘当时和他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甚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你比他差些儿!”说得老婆闭口无言,在房中立了一回,走出来了。走到仪门夹道内,撞见西门庆,说道:“你好人儿,原来你是个大滑答子货!昨日人对说的话儿,你就告诉与人,今日教人下落了我恁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想起甚么来对人说?干净你这嘴头子,就是个走水的槽,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西门庆道:“甚么话?我并不知道。”那老婆瞅了一眼,往前边去了。
这段文字写的是宋惠莲,但作者的着眼点却是潘金莲与西门庆。
肆无忌惮地追求财欲和色欲的满足,是《金瓶梅》中西门庆形象的两大性格特征。如果说写西门庆娶孟玉楼、李瓶儿主要是为“谋财”而“娶妇”的话,那么梳栊李桂姐与私淫仆妇宋惠莲,则属于满足色欲而纵淫。西门庆私淫宋惠莲是半公开的,他并不怕谁,亦全无半点羞耻之心,甚至要潘金莲让出房间来供他淫乐。小说的这一细节描写,不仅写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堕落、腐朽,而且深刻地揭露了他们道德伦丧的丑恶心态。
潘金莲一心要得到西门庆的宠爱,而且要求专宠于她一身,容不得他人分享。然而她毕竟是个小老婆,面对着妻妾们的争宠斗争与西门庆的纵淫无度又专横暴虐,她只能屈服于西门庆的淫威。但是她的心又不允许她容忍这件事,特别是不能容忍宋惠莲“把俺每都吃他撑下去了”,于是干出了听篱察壁的勾当,进而采取卑劣的手段压服宋惠莲,终于使宋贴恋自己,抱自己腿儿。潘金莲胜利了,她的心理得到了平衡,尽管这是暂时的平衡。作者抓住这一典型事件进行细致地描写,将潘金莲的疑、嫉、恨及其报复心理揭示得活灵活现。
宋惠莲是作者为写西门庆的纵淫和潘金莲的嫉恨而特意设置的一个荡妇形象。宋惠莲从第二十二回出场,到第二十六回自杀身亡,仅占五回的篇幅,是个过场人物。然而作者不同凡响的才智,塑造了一个不同凡响的荡妇,令人难忘的具有独特的可爱可敬性格的荡妇。有些研究者说,她闯进西门庆的家庭,犹如一颗陨石飞入大气层。西门庆家庭的各种矛盾磨擦她,撞击她,使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弧。这光虽然很弱,而且瞬时便熄灭。但它的闪光却使我们分明看到了黑暗。她使你读完后不能不思索她的悲剧和与这悲剧牵连的别的更复杂的问题。这些评论言之有理。
宋惠莲出身寒微,早先被卖给蔡通判当婢女。堕落的社会过早地将她推入了堕落的泥潭。她因淫乱而被逐。嫁与厨子蒋聪为妻后,又与西门庆的家奴来旺私通。蒋聪死后改嫁与来旺儿,遂成了西门家的仆妇。她“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人出奇的聪明又出奇的漂亮。奴隶的地位使她不安,于是学会了描眉画眼,做张做势,乔模乔样。她很会攀高枝儿,博取主子的欢心。作者有意将她写得与潘金莲十分相像(出身、经历、风貌、社会遭际等等),为潘金莲树立一个为争宠而受打击的对象。这就是小说批评家经常讲的所谓“犯而不犯”的手法。
上引这段文字集中写了宋惠莲的放荡和轻浮。这种描写极容易类型化、脸谱化。然而《金瓶梅》作者毕竟是才富一石,他笔下的宋惠莲的放荡与潘金莲不同,与后来出场的荡妇王六儿又不一样,具有“这一个”的独特的个性特征。比如,她不满于奴隶的地位而有强烈的攀高枝的欲望,但她偏偏不主动去献媚,像一般小说中所写的荡妇那样。在西门庆主动勾引她时,她“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去”,可见她还没有十足的奴颜和媚骨,性格中还有被奴役者“自尊”的一面。但她又没有拒绝。当西门庆派玉箫来给她送一匹蓝缎子并相约私会时,她接受并答应了,唯一担心的只是“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说她是主动吧似乎并不主动,说她是被迫吧似乎并不完全是被迫。就是在西门庆成奸时,她也并不对西门庆卑躬屈膝,一味度其欢心,还与西门庆打牙犯嘴,显得那样随便,那样无忌惮,全无上下尊卑之别。《金瓶梅》作者笔下的宋惠莲,是一个性格化的人物形象。她具有一般荡妇所具有的共通性、类型性,又具有一般荡妇所不具有的特殊的个性。她没有多少奴颜媚骨,她置封建的上下尊卑、伦理纲常观念于不屑一顾的地步。她所看中的是自己地位的升迁。她就是这样一个荡妇,一个具有某些可贵性格的却又是放荡的女人。《金瓶梅》作者笔下的“这一个”,在通常的人情小说中,似乎是独特的,不可多见的。
在本回中,宋惠莲形象的塑造还仅仅是开始,要到第二十六回才臻完善。对她的性格发展的重大转折与闪光,笔者将在“宋惠莲含羞自缢”故事中再加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