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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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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榆树的接触比和榆钱儿的接触早整整一个季节,三岁那年,我跟着大我两岁的姐姐在离我家一里多路的一片榆树林子里面玩,那时是一九五八年的夏秋,不大的榆树林在我眼里很大,在被树冠遮蔽得有些阴凉的树林子里,潮湿的地面散发出的别致的气味让我觉得很新鲜。
那片榆树林就在太原西郊大工厂晋机厂东墙外,往北去是工厂的东厂门,往南去先是保育院的大门和河西区体育场开了大口子的西墙,再过去就是工厂引以骄傲的文化宫了,现在那里叫“西宫”,“文化宫”三个灯管做成的大字是朱德委员长到工厂来视察时亲笔题的字。
我那时是个贪玩、对什么好奇的孩子,我很快在稀疏的草丛里发现许多深棕色发亮的圆圆的小球,以为是某一种可以充当玩具的什么果实或者神奇的珠子,赶紧蹲下抢着拣,等那宝贝拿到手里,便开始碎裂,姐姐哈哈大笑,原来我手上那些那圆圆的小球不过是野兔子拉的粪蛋儿。
记得那本该长着茂密野草的树林子里草很稀疏,估计是被生活在那儿的野兔子或者羊什么的啃食光了。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一向很照护我和姐姐的小凯哥哥带我们到榆树林采“榆钱儿”吃,这时节的榆树已经变成了满树开花的花树,远远看去整个一片金黄。“榆钱儿”就是榆树的花,花瓣儿造型独特,真有点像串成串儿的小铜钱儿。
榆钱儿不但好看,味道也好吃,不算很甜,但也没有怪味,还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小学六年级学生小凯哥哥爬上树一枝一枝折下榆钱儿来,我就学着他的样子把榆钱儿捋下来送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吃,就像吃着可口的水果。
榆树好像是北方的树,春天的时候,金黄色的榆钱儿就像一片金黄色的火焰燃烧在那里,老远就夺人之目。
大点儿的孩子对于榆钱儿的认识很一致,听他们说用榆钱儿做拨烂子吃好吃极了——“拨烂子”是山西人擅为的一种度荒食物,把大量的植物叶子或者花和少量的面粉搅合在一起蒸熟,然后就着酱油、醋、葱蒜吃,如果多加点油也很好吃。
有个北方民间故事,说榆树先本来是摇钱树,榆钱儿就是一串串的铜钱,长出来就是为了接济穷苦老百姓的,是老天爷看着百姓可怜送给老百姓的银两。后来财主发现了这个秘密想独霸财富,于是他拼命地没完没了摇树上的铜钱。这事儿又让老天爷知道了,老天爷对地主的贪婪和霸道动了气发了火,施以手段立刻让榆树掉下许多石头来,砸得财主抱头鼠窜。再后来,天下所有挂在榆树上的铜钱都变成了的榆钱儿,只能生吃或者做拨烂子,再不能当钱儿花了。
上面这民间故事不知“创作”于何年哪月,我小时候很喜欢,有机会就讲给小伙伴听,其实这故事已经有点阶级斗争的气息了。我头回听这故事就觉得老天爷工作方法太马虎,再怎么也不能为了惩罚财主就连穷人也不照顾呀?我要是老天爷,穷人摇树的时候我就掉铜钱儿,财主摇树的时候我才掉石头。
榆钱儿可采集食用的日子的很短,三两天之后,“老了”的榆钱儿已经不太可口了,紧接着也被春天唤醒的金龟子——我们俗称它们为“金巴牛”不知从哪儿纷纷而来,满树到处都是棕黑色闪着金光的大甲虫,金巴牛也喜食榆钱儿,到处乱咬,榆钱儿被它们一破坏就不能食用了。
榆钱儿不能吃了,但这时多了一门我当时觉得好玩的游戏,游戏的道具便是那些小飞机似的在榆树林里飞来飞去嗡嗡作响的金龟子,在我眼里神奇无比的小凯哥哥爬上树去每每捉住一只金巴牛就放到我和姐姐的衣袋里,开始我有些怕那大虫子,但还是很忠于职守把衣袋紧紧按住不让它们爬出来逃走。
金龟子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但那时我们一点不觉得那臭味可恶,逮住一只金龟子不太容易,所以它们个个都是宝贝,拿在手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嫌它们臭?
等到捉了小凯哥哥满意的数量后,我们就回家了,
把金龟子当玩具的玩法有两种,一种是用细线拴住它们的一条腿,牵着线放风筝似的满世界放飞它们,这玩法已经有些残酷,其实就是折磨它们。另一种玩法更残酷,用一根从席子上抽出细薄的篾片插在金龟子的头后下部和翅根之间的缝隙,疼痛难忍的金龟子想逃跑,两只翅膀唿扇得就像一只小电扇。虽然金龟子是害虫,这玩法确实还是残酷了点,无意中会培养出孩子嗜血、残暴的意识,我希望这玩法永远失传。
又过了一年,姐姐已经读小学一年级了,我家也搬了家很难和小凯哥哥在一起玩了,我一直怀念他,至今还在寻找他,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九六一年的春天,当是那片榆树林灿烂地开放着金色的榆钱儿的时候。
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的大饥荒我是清晰记忆着的,为了度荒,工厂的干部和工人一律减少了口粮,记着那几年几乎天天都喝和着大量蔬菜或者其它植物的稀饭,我老家井陉称之为“闲饭”或者“咸饭”,至少有一个意思是说不干大力气活儿的时候少吃点粮食。可是一九六零、一九六一年正是逃到台湾的国民党们嚷嚷着要反攻大陆的时候,大陆的共产党们心慌慌,军品生产很忙,一点都不闲。
越是饥荒年人的饭量越大,记得我有一回在外面“野了”回来,把妈妈递给我的一个麸子面黑馒头,望着妈妈看着我的慈祥目光,我以为有鼓励我的意思我吃得多妈妈会高兴,就把那黑馒头吃了个精光。其实那是我不懂事,我已经把在粗车车间干力气活的妈妈大半顿饭给吃光了,妈妈只有饿着肚子上班。后来知道妈妈许多回下班回来,都要在路边坐着歇息几回才有力气支撑到家。
饥荒的魔影已经狰狞,春天的时候,特别是六一年,几乎所有的树叶都有人家采来吃,连杨树也不放过。似乎我家情况还是好些的,吃了许多野菜之外,我只吃过槐花儿蒸的拨烂子和槐树叶拌的凉菜,两样饭菜觉得都不太难吃。可听奶奶和别人家奶奶咂着嘴一直在夸赞榆钱儿做的拨烂子才好吃,听老奶奶们的口气,似乎在夸耀山珍海味里面的极品。
后来过了三十多年我重回太原拜见那片给我带来许多快乐的榆树林,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它们的踪影了,但我站在那里依然能想起当年的那一片火一样燃烧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