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樱花文化谈片

因了纬度与气候，在这清明时分，杭州的樱花树大都已绿意盎然，想见那日本国的赏樱活动正方兴未艾吧。

曾读到有国人问一位日本友人为什么他们对樱花有这样浓烈的感情？对方答道:“一瞬间满树皆花，一瞬间又尽数坠落，花期不过一周，还在完美时刻就凋零无余，怎能不让人感动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竟双眼闪着泪光。我注意到并细细体会了“还在完美时刻就凋零无余”这一句话中的厚重情愫和意味，那是对超凡英雄、绝世美人般的对象的深度感念，是对平庸琐屑人生、虚度枉活一世的鄙厌，以及对“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悲凉之情和美物决绝逝去的凄婉之情的感喟，以及几重叠加和交缠后的复杂心绪流露。才写下这一句，我竟也情动不已，热泪盈眶。

“轰轰烈烈而生,从从容容而去”，既是对樱花春来花发花落的自然生命过程的文学描写，也是日本樱花文化内涵中由樱花形象表征的一种生命态度。日本人既看重“生时的辉煌”，也看重“死时的尊严”，有时似乎更看重后者。樱花之所以能牵动整个日本民族的心和魂，其魅力也许就在这里。一想到我国春秋战国时期豪客侠士的生命态度，就信马由缰地联想到日本人的这种生命观念在文化渊源上怕是离不开古代中国。倘使能暂且撇开正义与邪恶价值判断的勾连，仅就单纯的个体生命观而言，浸入多数日本人心灵的这样一种生命想象和向往，就多少有一些莫辜负（白了）少年头的英雄主义情结，就多少感悟到了珍视生命的真正要义在于珍视生命的尊严和精神气度，珍视灵与肉内在统一所显现的生命完美。

说了上面的话，倒并非看不到日本民族精神中的残缺或病态成分。我痛恨日本民族曾在法西斯军国主义的支配下，对中国及其他国家的疯狂侵略，以及对他国人民的血腥屠杀和残暴奴役。缺少理性和泛爱滋养的民族文化和精神容易变异为祸害人类的邪恶力量。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和历史结论。在“美哉樱花”的诗性背后，在樱花文化的凄艳绝美的盛装下，是否含有某种毒素，曾助长了国家主义笼罩一切氛围下日本人的凶残和不顾惜他人生命的作为，我虽读到过若干说法，却未敢简单化地作断。我只希望在六十多年和平中成长的三代日本人，基于历史教训，有对自己文化的深入的反省和切实的改造，真正能意识到与世界各国人民世代和平相处，对于本民族生存发展与国民个体生命价值的珍贵意义，真正能意识到，只有共处于一个各国各民族平等自由的环境中，大和民族的聪明才智和优长才能作为正向能量为世界所认可、赞赏。这也是樱花文化内涵在新的文明时代该有的某种意义转向或增进吧。

（写于2013年4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