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太阳热辣辣地顶在黄河上。自大堤上放眼，宽阔的沙滩喧宾夺主，将河道挤到了河床两边。河水平缓、舒展，懒散散向东流去，早没了往日凶险乖戾的面目。

  “爹，别走了；要不，到堤上歇歇去！”

徐涛紧跟着爹，早已经不堪忍受十几里滩地的跋涉。他一边聊起背心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哀求。

   “累了？”爹总算开始说话，冰冷的语调儿中带有几分暖意。

“恩！”徐涛乘机一屁股坐在沙地上，蓦地又跳将起来，沙如火，烫的他呲牙咧嘴。

  爹只穿了条短裤，黑黝黝的脊梁上起明发亮，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汗珠儿。那脊背刚劲突起，脚趾奇怪地错开，踩在流火的沙土上，哧哧溜溜发出犹如烤肉的声音。徐涛穿着那双从水校带回来的透风白旅游鞋，依然觉得脚下如火。

 “涛，水文考多少分”？爹问。

徐涛很是惊讶，从他上了水校以后，爹嘴上的名词儿多了，对他学的功课也了如执掌。

“95，爹！”徐涛有点儿自豪，在水校他的成绩全年纪第一。

“那我问你，这黄河今年发多大水？”爹俨然考官一般盯着儿子，微笑地问。

 徐涛一阵心慌，爹的题目太大了。黄河今年有多大流量，不仅要参考历年黄河的平均径流量，还要根据最近上游的气象条件以及对种水文指标进行科学的预测和分析，然后才能判断当前来水量的大小多少，爹哪儿明白这些。

 “你说说吧，你老是内行。”徐涛尊敬爹，他在黄河上干了半个世纪，巡了一辈子提。爹那几绝听奶奶说是跟爷爷学的，抓兔子、逮堤鼠、断水，在黄河上很有名气。爹3岁 起跟爷爷在河上玩船，打大雁，上下河道几百里心中滚熟烂透，日子久了，他能和爷爷一样根据天气、水势、河浪大小、水上漂浮物等断出水量，连黄河上的专家都 佩服爹的手段。爹还当了很多次劳模呢！他经常捧着奖章自我欣赏。文革的时候，明明革委会开会说要警惕大洪水，可爹却说那年不可能有水，结果水还很大，幸亏 有准备，没有受什么损失。从那次断水以后，爹和全家都抬不起头。爹是雇农出身，要不帽子可大了。

 爹对徐涛说“涛，看河的学问可大着呢，爹不识字不懂文化可吃了大亏，供你上大学，你可要给爹争气啊！”

  “爹，我记好了。”儿子响当当的态度叫爹眼睛湿润，心里很高兴。

  “听马总说现在电脑一按，啥都知道了，是真的吗？”

  “那是数字化平台，也叫千里眼，咱黄河已经有了。”徐涛说。

  “那，那就不用巡河了吧？”爹点上一枝烟，掩饰不住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失落。

 “不，爹，俺老师说，计算机再先进也是人管理的。管好黄河不仅要掌握现代化控制系统，还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呢。”

  “哦！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从儿子的言语中感到了自己的价值。于是，他的眼睛亮了，一股热浪在胸中激荡。

“那我给你唱两段儿汛歌，你听不听？”爹站起来拉着儿子的手

“唱吧，我听着呢”徐涛从来没有和爹这样亲热过，他看见七月的黄河波澜不惊地流过。

爹摇摇晃晃拉着儿子边走边唱：

          二月里来是新年

          汛兵炕头儿那扎旱船

          三月里来那个桃花鲜

          老鼠能把堤掀翻

          疙叭那草哎水上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