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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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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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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深夜,赵钱孙被人匆匆叫醒,并被告知他已受未知姓名人士之邀来到了一个地方,然后,送他来到的人就走了。赵钱孙稍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稀里糊涂来到的这个地方就叫做红土城。从此,赵钱孙开始了探寻自己的来由之路。
尽管似乎有人来迎接他,尽管城门头上好像也有欢迎他的标语,他也被人有意无意地安排在了救助站,甚至于他的父母也从家乡打来电话说他们听说他受到了什么什么样邀请,但是,赵钱孙始终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是谁邀请了他,也不知道邀请他来红土城是为了做什么。赵钱孙甚至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红土城的。
此时,救助站老迟来劝他: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是什么人邀请的呢。
正在赵钱孙开始相信老迟的劝告,开始以为也许自己在红土城所遇到、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个邀请他来的人的目,并且打算与偶然邂逅的女孩温小馨厮混下去的时候,温小馨的一席话恼怒了他。不辞而别的温小馨留下纸条,告诉赵钱孙:没有人邀请你,你是自己来的,你只是自己想来红土城快活而已。
于是,赵钱孙跟红土城的有关人士声诉,怀疑自己在红土城所遇到的所有的人都是骗子,都是有人安排好的,甚至于,它开始公开地诋毁那位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邀请者,他宣称他所受到的这种邀请实质上就是一种绑架。
很快,两个警察来找赵钱孙,原来,因为赵钱孙的声诉和诋毁,赵钱孙已经不被红土城欢迎了,他们要把赵钱孙永远驱逐出境,丢弃在遥远的地方……
正当我即将再一次地沉入一团无名的迷雾中的时刻,忽然,我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那人好像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嘴里还急促地呼唤着我的姓名:“赵钱孙先生!赵钱孙先生!”
“哦!”这一下子,我终于算是从深深的睡梦之中醒来了。此刻,我发觉自己好像正处在一辆车子里面。说得稍微准确一点儿,我好像正躺在一辆移动着的车子里,而且是在最靠后的一席卧铺位上。眼前,唯一的一缕微光时隐时现,就像是风雨飘摇之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似的。也就是说,周围非常地阴暗,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只能约略估摸出有那么几张昏黄而又模糊的脸,它们在我的周围晃动着。我坐了起来,正在疑惑之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停止了移动,随即,紧靠在我右边的一扇小门也 “喀啦”一声地打开了。
“赵钱孙先生,到地方了,你该下去了。”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了,现在我能够听得出,说话的人应当是一位中年妇女。我大致上还能判断得出,那晃动着的烛火一般的东西,应当就是那位中年妇女手中所持的小手电筒。手电筒里的电池想必已经快要生不出电能来了,我试图尽可能地看清楚一些她的脸,但却又近乎本能地站起来,一个闪身就踏出了那扇门,踏出了那扇显然应当只是为了我而特意打开了的门。
呀!门外更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在了地面上,我会觉得自己此刻只是漂浮在虚无深邃的太空之中。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在做什么?你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啊?”双脚刚刚站稳,我就不由自主地回转身来,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然后,像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般地站在了那扇门前,我在傻傻地等待着什么。
“有人邀请你来这里啊!你真的不知道这事吗?”没有让我等多久,车子里传来了回答声,这声音显得像是与我处于类似的困惑之中。
“谁邀请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天!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我们怎么会知道?”这应该是车厢里面一个拐角处的另一张昏黄的脸在跟我说话,也许那张脸不仅困惑而且还很是惊诧,但是,我实在无法看得清楚它此刻的表情。
“既然你们也不知道,那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们只知道,邀请你来的那个人让我们把你送到这里,其它的一概不知,所以,也就无可奉告了。”扔垃圾般地,从车子里面扔出这么一句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的话之后,只听得又是一声“喀啦”,就像打开的时候一样地,面前的小门又关上了。
“邀请!?”我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车子一溜烟地就离开了,它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只是觉得,那车子很像是一辆中巴汽车。
几乎可以说,车子的离开带走了唯一的一点光亮,世界仿佛变得更加漆黑,长这么大以来,这似乎是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的黑暗。我的双眼尽力地在这黑暗之中闪动着,仿佛这黑暗本身就是一道我从未见过的风景线一般。我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摸索什么,然而,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本能,它立刻又使得我把伸向漆黑之中的手缩了回来,仿佛一伸手就有可能碰触到地狱的大门似的。
也仿佛直到车子离开之后,我才真正地从睡梦之中醒来。现在,我可以确信,刚才车里的人确实说我受到了邀请,那么,假如我真的是受了“邀请”的话,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怎么会在这辆车子上呢?我怎么会上了这么一辆车呢?那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告诉我说“到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呢?我究竟是‘到了’哪里了呢?在大约七八分钟的时间里,我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之中。
过了一会儿,有一阵清风吹来,周围还掀起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树叶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仰头一看,头顶上露出了一丝月亮的光晕,它似乎在努力地想要从浓浓的云雾包裹之中解脱出来。随后,我的四周也开始现出了一些建筑的轮廓,只是我还不太敢肯定,不太敢肯定这究竟是因为环境已经变得不是那么地漆黑了,还是自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这种环境。
不管怎么说,黑暗确实是正在像消散的浓雾一般地悄悄散去。现在,我终于可以看出来了,我正站在一条街巷里,准确一些儿地说,我是正站在一条街巷里的一处狭小的胡同口的墙角之下。此时,我已经意识到,这里,应当是一处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我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看了又看,好像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地认识这个地方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是还在睡梦中吧?究竟是谁邀请了我呢?邀请我过来干什么?如果是邀请,事先应该打个招呼吧!”我心里嘀咕着,再一次地使劲地揉揉眼,以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自己至少是苏醒着的,同时,努力地、好奇地四下打量着。此时此刻,困惑,就如同一大群在我的脑袋四周“嗡嗡”乱飞的大马蜂一样。
正在此时,我忽然觉得,似乎有人正在朝向我所在的方位走来,渐渐地,我仿佛都能够听得见他的脚步声,那是一种由远而近的“咯噔,咯噔”的声音。这么夜深人静的时刻,又谁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活动呢?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越来越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本能地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胡同口。这里的街巷可真不少,我选择了与那种“咯噔”声相反的方向走,从一个巷口窜至了另一个巷口,步子也越来越快。
当我来到了一处比较宽阔的路面时,觉得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主干道了,我的心里略微宽松了一些。与之同时,我忽而又觉得,刚才的那种令我紧张的脚步声,那也许只是自己的某种幻觉而已。啊!不,也许并不是幻觉,因为现在,我似乎又听到了刚才的那种脚步声。难道有人在跟踪我,而且跟得这么紧?我又开始躲避式地走了起来,越走越快。然而,尽管我都能够听得见自己的脚步所带动的风声,但我却越来越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这主要是因为,我此刻又察觉到,那种越来越令人恐惧的“咯噔”声,它似乎不仅仅来自一个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有。
正在此焦虑沮丧之时,我猛然发现,远处朦朦胧胧地现出了一缕灯光。就像大海中不幸的落水者猛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座孤岛似的,我不由自主地向那灯光的方向靠了过去。
灯光处果然是一户人家,灯光是从低矮的窗户里面透出来的。我有理由认为,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这应当是这里唯一的一户亮着昏黄灯火的人家。
“来啦!”在这户人家的窗前,我正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之间,像是“倏”地飞过一只小麻雀似的,我的耳畔飞过这说话声。天哪!谁在说话?难道是跟我打招呼吗?如果说我已经被追上了,这又不太像,因为这说话声不仅非常地安静,非常地暖心,富有磁力,而且还应当是女人的声音。哦!我忽然想到,该不会是有人来迎接我来了?送我来的那几个人,他们不是说我是受邀请而来的吗?我本能地往前跨了几步,但随即,我差不多又几乎是同样本能地后退了回来,因为我心里又嘀咕着:这一切真的有可能吗?
“来啊!”又是一声呼唤,这一声呼唤仿佛是专为确证刚才的那一声呼唤而发的。顺着这声音飞来的方向,我发现,在灯光的反衬之下,显得黑黝黝的屋门的另一侧,看似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那屋门距离窗子有点远,我无法看得清楚,我甚至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莫名的小屋前,到底是谁会跟我打招呼呢?
“请您屋里坐吧!”正在困惑之中,又听见了说话声,我终于可以确定,确实是有一个女人在说话,而且,她就是站在屋门的另一侧在跟我说话。
“大姐,您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出于礼貌,一边走了过去,我一边还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是因为,虽然我本能地觉得,那个邀请我来的人或许会来迎接我,但是,我依然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女人会是他安排好了在这里等候我的。
“是啊,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不是在跟你说话还能是在跟谁说呢?嘻嘻!难道你以为我乐意跟木头桩子说话吗?”说到这里,女人挪动了一下身子,我这才看得出来,原来,这女人刚才一直是靠墙站着的,她略带歉意地说道,“呵呵!里面坐好啦!”
尽管可能由于什么原因延误了一些,我还是意识到了,我仿佛是一直都在迫切地等待着这“来啦”俩字似的,仿佛是跌落深谷中的人偶遇救星的呼唤似的。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时刻,这女人刚才打招呼时的那种亲切感,正是我所期盼的。所以,对这女人如此时刻的幽默,虽然我很有些不习惯,但实际上,我的心头开始有点发热了起来。随着这心头的一阵发热,我竟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请问,您是?哦!你知道我是谁吗?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吗?”
“嗯哼!等你?”这女人忽然显得有些困惑了起来。
“哦!比如,你知道我?你是在这里等待着我的到来?”说着,我已经来到了女人的面前。
“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等你?”女人显然诧异了起来,然后好似真的认真地打量起我来,“你究竟是谁呀?”
“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你老远就跟我打招呼,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张口结舌了老半天,女人才终于说出话来:“哈哈!原来你以为我站在这里大半夜,就是专门为了等你这么一个人?还什么什么认识你?一年到头客人来来往往,你即便是曾经来过,我也不见得就能记得住你啊!哈哈!”
“既然不知道人家是谁,何必招呼得那么亲切!刚才听到你的那声‘来啦’,真的让我觉得,觉得你是在等待着我的到来呢!”这时,我对这个女人的不习惯,终于演变成了某种程度的反感。我觉得她的说话语气令我困窘,多少也有些令我难堪的意思,尤其是,她的笑声中还有些野性撒泼的味道。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这种野性的撒泼实在是太有些突兀了,也许只有在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才应该发生这样的撒泼。也或许,只有某种夜行性动物,才会在深夜里如此无所忌惮地放纵情性。
突然,女人又不笑了:“不过,你说的也是,你可以认为我就是在等你的呀!应当也可以说,我们是早就认识了的。”
“你说什么?你真的是站在这里等着我来的吗?这是为什么?”我像是一下子捡到救命稻草似的问道。看来,我现在总是觉得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并且安排着我的一切,总是觉得很快就会有人来告诉我,把一切与我的此番旅行有关的事情统统地跟我讲个明白。我觉得,我的这种感觉是完全有道理的,否则的话,你想一想,某个人把我邀请过来,又不肯现身说明缘由,那么,我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谁会让我在这里等你?就是姑娘我本人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呗!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对于每一位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都应当像是老熟人一般,这叫做宾至如归嘛!所以,我才会跟你说,你可以认为我们早就认识。”茅塞顿开般地,眼前的这女人继续说道,野性的撒泼中又多了些类乎仇恨的味道,“啊哈!对了,你完全可以认为我时刻都在等待着你的到来。对啦!所有来我这里的人都是我等待中的客人啊!所有的客人都是老朋友,所有的客人都一样啊!有什么区别呢?只要给钱做完了买卖,就不会有什么区别,管他是熟客还是生客,管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你看,我说的是不是?哈哈!我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上你啦!比起别的臭男人来,你真的很特别。与众不同!鹤立鸡群!”
女人一边说,一边牵起我的手。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居然也是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她走进了屋里。我其实也并没有觉得太多的不适,因为在女人说话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囫囵地觉得,眼前这屋子应该就是一家小店,或者卖什么日用品,或者干脆就是旅店。令我略感纳闷的是,这女人一把把我拉进屋里关上了门,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虽然,此刻屋外已经晨曦微露,但屋子的里面仍然非常黑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想,也许这黑屋子对于那女人来说不算黑,她应该就在我的身边不远处忙着什么,也许是在寻找灯的开关吧,因为我听见了悉悉索索的摸索声。
虽然看不清,我还是想用眼睛往屋子里面多搜索出一些什么,然而,屋里面迎面扑来的一股潮气让我倒退了几步:“喂,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一家钟点小店呀!”
“哦!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们……”我想问的是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例如,是在一个乡村里,还是在一座城镇里,但我的话头立刻被女人武断地打断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种类的地方吗?”
“是呀!”
“不过,你似乎也没有必要知道,没有必要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吧?呵呵!你们这些爷们好像都是如此,只要能够找到乐子,管它是在什么地方呢!有好些爷们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不问,甚至于知道也装着不知道,快活完了就走人,只是你这么个人,着实让我有点儿奇怪……”
“找到乐子?什么快活完了就走……”
“你若是嫌在这里做不好,那就换一处舒服一些的屋子,不过嘛,价钱肯定要高一些。”我对屋子里的潮气很不习惯,女人似乎觉察出了这一点。
“不,不用了,大姐,我初来乍到,还没有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暂时还没有打算好要不要住店。”我面朝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
“人都进来了,还什么没有打算好哇?有些男人,就是喜欢假惺惺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我正想略述一下自己的来由,却又被打断了。
“你该不会是怕我向你多要钱吧?不贵的,五十元一晚,这是这里比较便宜的价钱了。”刚才女人显然是在屋里走动了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应该是停在屋子最里面的一个地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朝着我自以为的屋子的最深处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那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我一时都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
“那就暂时别说,等完了事再说吧。”
“完了事?”
“是啊!来吧!”
“哦!什么来吧?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来说话。”我有些着急了,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现在显得,这女人似乎也不像是在寻找灯的开关了。
“想给你一个大惊喜哦!也许以后我们真的就能够成为熟人了呢!”
“哦!我觉得我不能不告诉你,我是一觉醒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时候,我觉察到,女人黑暗中的动作突然停止了,空气也似乎突然凝固了一些。
“你说你……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来到了我这里?真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刚才,你的那一声问候,确实让我以为,以为是有人让你等候着我的到来呢!”
“你究竟是谁啊?”女人的声音中显然已经掺杂进了很大的不愉快,“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
“好吧!虽说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真的认识你,不过,我现在倒是很想让你知道一下本姑娘是谁。”女人刚刚说完,只听见轻微但却颇为清脆的一声“吧嗒”,一只昏黄的小灯泡亮了起来。终于,我看到,那女人正光着上身坐在一张大床的床沿边上,裤子也已经脱下,扔在了一边的一只椅子上。
还没有等我说什么,一双细腿缓缓站立了起来,一具白玉般的酮体呈现在我的眼前,并且还在向我逼近,慌得我直往身后踉跄着后退。直到我退到了门边,才慌忙拽开门,逃了出去,比刚才躲避那种神秘的脚步声逃得还要快。
值得庆幸的是,离开那间小屋没过太久,天逐渐开始亮起来了。随着天色的越来越亮,眼前的一切也就越发地显得陌生了。
走过了一段曲曲折折的小巷,我在一处小胡同口停了下来,打算等遇到行人路过的时候,问清楚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约莫着人们出来忙活还需要一会儿,所以,准备在这处胡同口的一面石头墙下小憩一会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慕然一回首之中,我惊讶地发现,这处胡同口竟然似曾相识。嗨!这不正是昨夜我初来乍到的那个地方吗?哦!是的,就是这个小胡同口。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身陷此地时目光最先触及到的地方,所以,这个胡同口有可能告诉我一些情况,我真的很想马上就搞清楚自己的来由。
在这处小胡同口周围,我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起来,却没有发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令人困惑的是,我不仅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倒发现,这处小胡同还紧紧地牵连着别的小胡同口,别的小胡同口又牵连出更多的别的小胡同口,诚可谓胡同套胡同。而且,这些小胡同口,它们还都出奇地相像,都跟我初来乍到的那个时刻所看到的情形差不多,难以分辨出什么不一样来。几乎小跑着,我赶紧回到刚才最先看到的那一处,用捡起来的一块小石子,在墙面上划了个记号。
由于觉得心情越来越乱,我索性靠在墙角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了。可是,很快我就又开始犯嘀咕了,面前的这处我刚刚打上记号的胡同口,它也许不仅不是我昨夜初来乍到时所见到的那一处,甚或也不是我今早刚刚最先看见的那一处。我是不是已经眼花缭乱了呢?我的信心快要崩溃了。
正在这么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就在我的身后的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不放。我忽然想起了昨夜里所遇到的那个女人,此刻,我情不自禁地缓缓地回转过身来,然而,映入我的眼帘的却不是女人,而是一条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个壮实的中年男子汉,他正用疑惑不定的目光盯着我,令我不得不立刻想要站起身来面对他。可惜的是,我猛然一起身,却并没有站稳,身体踉跄着斜倒在了墙上。
“你好。”对方首先开了口,而且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走近了我。
“哦!我……”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先说些什么才好,还是先做些什么动作方面的准备才好,但实际上,我只是站稳了身体。
“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是的,我不是本地人。”我有些慌乱地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这附近的居民。”壮汉爽快地答道。
“你找我……”眼面前的这个人会不会与我莫名其妙的到来有关?我本能地想要了解一下对方,然而,此话还没有完全地说出口,我就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这个壮汉现在已经靠得我很近很近了,我觉得他就几乎可以随手抓住我的胳膊了。很显然,来者有些不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也没什么事,没什么事,怎么说呢?我只是早上起来随便走走而已。” 壮汉又稍微与我拉开了一些距离,仿佛真的是在走走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我本能地想要重新斜靠在墙上,但却并没有这样做,也许觉得还不是时候。
“你刚才在我们这里转来转去做什么呢?”原以为壮汉该结束谈话了,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哦!我刚才在这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我是,我是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小胡同口。”
“一个地方?小胡同口?”
“是的,一处小胡同口。”
“为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我略一迟疑,觉得跟他说一说也无妨,或许还有好处, “是这样,昨夜,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小胡同口,我在寻找那个胡同口,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尽快查出,查出究竟是谁把我弄到你们,你们这个地方……”
“我们哪个地方?”
“你们的这座,这座城镇呀!”我打量了一下眼前能够看得见的一切,觉得称呼这个地方为“城镇”应当没有错。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还不知道我们这座城镇的名字?”
“是的,完全正确。请问你们这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说道。
壮汉似乎并不急于回答,他略一沉默,说道:“你身在异乡,却不知道异乡的名字!那你,你究竟来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壮汉困惑的眼睛,似乎能够逼迫着我不能不作出某种解释。不过,实际上,我自己现在也确实很想跟人说说自己昨夜的遭遇。于是,我把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座莫名的城镇的大致情况说了一下。我还一边叙说,一边带着某种期待地看着壮汉。然而,这位壮汉听后,不仅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还说:“怪不得你在这一带兜圈子转来转去,我已经注意了你老半天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一带近来经常出事,经常发生偷抢扒拿甚至于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不能不留意啊!”
“哦!我的老天!”
“你刚才好像提到是有个什么人把你邀请来的?”
“把我送到你们这儿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是什么人邀请你,你对此一点也不清楚吗?”
“就像刚才已经告诉过你的那样,我可以说是毫不知情。”
“你大概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壮汉,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那你现在想要怎么办?。”
“说老实话,我还没有想清楚。”
“没有想清楚,就在我们这一带瞎转悠?”
“怎么说呢!也算是想要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寻找到一些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这里的蛛丝马迹。”
“根据你刚才说的情况,我觉得,你哪怕是想要找到一星一点的蛛丝马迹,那都是很困难啊!”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根据你刚才所说的话,我觉得,邀请你来的人,他好像故意地想要把你蒙在鼓里。你自己都没有这种感觉吗?”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类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刚才说,你好像是被丢在一个胡同口,你就是被丢在这处胡同口吗?”壮汉冲小胡同口的一面墙壁努努嘴,我想,他刚才应该是看见我在那面墙壁上做记号了。
“怎么说呢?也可以说就是吧!因为,看起来确实很像是就在这么个地方。”
壮汉一边面无表情地查看现场,一边向我问询有关的细节情况。在我面前,他还很认真地比划着胡同口的长宽度和深度,不过,那神情仿佛并不是他自己很想那么比划,而是在暗示我应该做那种比划。
究竟是何人使用何种办法把我这么个人弄到这里来,由于我对此种情况一无所知,我只能一再地重复我那“一觉醒来”之时的感觉。所以,现场的对话每到这样的时刻,情形就有些尴尬。像是一个犯了什么事的人,我紧紧地跟在一个东摸摸西瞧瞧的人的屁股后面哀求着什么,哀求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让人家不太相信的话实际上都是确实可信的。
尽管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但壮汉还是让我感到,他实际上并没有多么认真地听我解说。当然,他也没有阻止我的解说,似乎只有在他自己发问的情况下,他才会认真地听我说话。一时之间,我真的想要让他相信,让他相信不仅我说的那些话确实都是真的,而且,那处我做了记号的小胡同口,它就是我想要寻找的那一处,尽管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仿佛就是在等待着我沉默下来似的,壮汉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肯定你没有认错地方吗?”
与其说我是感慨壮汉问话的内容,那还不如说,我是为壮汉问话的本身而觉得感慨:“唉!你说的是啊!你们这片街区的小胡同口怎么这么多,而且它们竟然还都这么相像啊?”
“嗯哼!你应该早已经看出来了这么一点。那现在,我就带你往周围走走看看吧!”壮汉颇有些兴奋地说道。,
狐疑不定地跟在壮汉的身后,我们向着一条比较宽的主干道走去,我还记得,刚才我没有朝那个方向走过,所以,我默默地跟着他。穿过主干道之后,就在我们又绕过了几条幽深小巷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刚才做过记号的那个胡同口似乎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了,只是墙壁上划痕更多了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觉得我们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胡同口?”壮汉问道。
“你说得太对了。”
还是像刚才一样,壮汉非常认真地用手势比划着胡同口的空间几何数据:“你看,这里的长度和高度与刚才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然而,我们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另一片街区了。”
“这两个胡同口真是太相像了!”我嗫嚅着说道。
“所以,很多事情不是想当然地就那么简单的。”
“我刚才确实是有些想当然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几乎令我无法忍受了,我真的希望尽快结束与这壮汉的谈话。
但是,偏偏这壮汉还是那么地一丝不苟:“其实,我们整个的红土城镇,类似这样的胡同口还多着呢!不信的话,你就跟着我继续转悠吧。”
“哦!红土城镇,你们的这座城镇叫做红土城?”我惊异地脱口而出,同时意识到,跟这壮汉聊天也许还有些价值。
壮汉也惊讶了一下,但他马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呵呵!抱歉!刚才只顾说别的,忘了告诉你了,我们这个镇子就叫红土城镇。看样子你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吧?”
“是的,应当没有听说过。”我一边说,一边极力地在记忆的大海里搜索着。
“红色的红,土地的土,城市的城。怎么样?够详细了吧!” 昨夜在那个女人那里,我就想要知道我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没有想到,延误到现在才有人告诉我。
我跟在壮汉的身后,我越走越是惊讶、茫然。这是因为,我发现了更多的小胡同,那些胡同口似乎还都是似曾相识的模样,“长相”也都差不多。哦,说得更加直截了当一些,这里简直就是一处小胡同的迷魂阵,胡同紧挨着胡同,胡同里面套着胡同,就像枝节横生牵连不断的红树林里的红树的根须一般。
“你还想要我带你去另一处街区看看吗?”
“哦!我看,不用了吧。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其实也并不是一定要搞清楚,并不是一定要搞清楚我昨夜第一脚站在了你们红土城的那个胡同口究竟在哪里,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是谁邀请我来的。”
“哦!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跟你在你们的这些胡同阵里面乱窜了。”
“这也确实有点莫名其妙了,有人邀请你过来,却不肯告诉你他是谁。”
“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可是,这些却都是真的。”
壮汉忽然略带责备地说道:“其实,刚才,一听说你是在寻找一处小胡同口的时候,我就相信,你是不大可能找得到的。”
“哦!这话怎么说?”
“刚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弄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你就应当记住自己的行踪,例如,记住那个胡同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来了大半天了再回头去找,找不到,这一点也不奇怪;找得到,那才真叫奇怪呢!”
“可是,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怎么会想到自己就这么样地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呢?怎么会想到要记住这一切呢?”
“你说的也是啊!情况也的确是如此,如果有人告诉你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定要记住眼前的一切,那岂不就等于告诉你,告诉你人家要对你采取什么什么行动了吗?这还有突然性吗?”壮汉说完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神秘的微笑,仿佛是为什么人的本领而感到由衷地赞许似的。只是,这微笑几乎瞬间地就消失了,让人无法确信它曾经存在过。
“我想我只能告诉你,你说的很对。”我颇觉尴尬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线索了吗?曾经认识我们这儿的什么人?尤其是,与我们这儿的人有过什么情谊或者过节没有?”
“我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你们红土城之前,我应当就没有听说过红土城这么个地方,也并不认识这里的什么人。”
“我怎么觉得,觉得你这……很像是被……”
“很像是被什么……”
“被那些人……”
“究竟是哪些人啊?”
“嗨!我确实不能随便猜测,你的情况连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清楚了还要问你吗?”
“你的事情很不好办哪!”见我默默地不肯作声,壮汉又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是有人把你弄来而又不肯露面承认,你恐怕是真的很难查出真相来的哦!我刚才一听你说自己一觉醒来就怎么怎么,我就有了一些这样的直觉,现在,我是越来越这么认为了。”
“这也正是我感到纳闷或者说是郁闷的原因啊!”
“我想,也许人家很可能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也许人家就是不肯现身?”壮汉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他似乎不仅在笑我,他似乎也在嘲笑自己刚才的怀疑,甚至是嘲笑自己刚才的认真。不管壮汉的笑是因为什么,我想,我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指责,何况,在他的笑声之中,似乎还包含有些许已经开始变得真诚起来了的歉意,“呵呵!咱们红土城的许多事情就是不大容易搞清楚的啊!”
“为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那我还了得!”
“哦!”
“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很可能陷入某种纠缠不定的事情之中了。这也许就是我愿意花功夫带你在红土城的胡同口转来转去的原因,算是同情吧!”
说着,壮汉已经走开了十几米远。我正觉得奇怪,难道这壮汉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这红土城的居民似乎也太没有礼貌了吧!不过,就在这个时刻,壮汉却突然回头,而且一下子又严肃了起来,就像刚才跟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样:“凭着某种经验,我猜测,你从我们红土城的哪个方向进来的,这你应该也都不知道吧?”
“真的是一无所知,真的是一觉醒来就……”
“好了好了!别再啰嗦什么一觉醒来了。你听说过老城门吗?”壮汉投来了一束既像是怀疑又像是信任的目光。他还让我觉得,把他刚才所有的笑都收回,那也许是不应该的。
“这个,我告诉过你,我对红土城一无所知……”
“我真的觉得,你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没必要在此寻找什么小胡同口。我倒是很想建议,建议你去老城门看看。假如你是从那里进来的,说不定那里还留有一些什么线索。”
“那好,不过,不知道可否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提供这个建议呢?”我多半是本能地问了这么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壮汉,他会不会早已卷入我昨夜的“案件”之中,我并不是真地对此有所怀疑,但此话出口之后,我意识到了,我确实是感觉有些疑惑,至少,这壮汉刚刚给我的建议,让我觉得多少有那么一些蹊跷。
“我是这样想,如果连从哪个方向、哪个地方进来的,这你都搞不清,你也就不大可能搞得清楚你最先看到的那个胡同口,也就更加不大可能搞清楚是谁邀请了你,除非人家自己站出来承认。”
“那为什么一定是老城门呢?”
“我也没有说一定吧!我只是觉得,也许只有那个地方才可能保存一些你的入城线索。如果连那里都没有你的线索,估计也就更加没有线索了。我只是建议,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那么,老城门在哪里?”
“你往东边的方向走上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其实早就搞不清东南西北了,所以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估计壮汉也看出来了,他似乎情不自禁地漏出来一丝略带某种狡黠的笑意,伸出手来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扭头便走了。
“多谢了!”望着壮汉的背影,我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了这三个字。不过,壮汉没有再回头,也许他走出的距离就已经不大可能让他听得见我的道谢了。
一边朝着壮汉指引的方向走去,一边望着陌生的街道,我心里默念着:“我不仅来到了一座从未听说过的陌生的城镇,而且,我一时之间还无法搞清楚回去的路,或许,这条路应当还很遥远。说得更加明白一些,我不仅身处异乡,这个异乡也许还相当地遥远。”
我也在尽量地从心里抹去,抹去一种眼下正在游览某处古风村镇甚至于某处新发现的古代废墟遗址的感觉。就像小偷似的,这种感觉不时地悄然出现,但我一旦意识到了这么一点,我就会无奈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现在实在是不应该有心思游览什么,因为我现在不仅搞不清楚自己的来因,我的到来究竟是好事还是歹事,这更是无从知晓。
日头已经爬上了半空,空气渐渐地温暖了起来,我的情绪也逐渐安稳了一些。
沿着壮汉给我指示的方向,我步履飞快地走了大约一刻多钟的样子,正在迟疑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往前飞走,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面前了。那建筑物的底部正中央的部位是一个敞开着的门洞,与我正对着。门洞的入口处,有两个穿深灰色制服的人,他们正在盘查陆续开进门洞来的车辆以及走进来的行人,两人颇有点忙不过来的样子。
我一边迈着缓缓的步子挨近,一边上下前后地打量着门洞。忽然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他同样身着灰色制服,只是制服的颜色略浅一些。看得出,这男子的面目很清秀,实际上还是一个大孩子。我好奇地向他问道:“请问,这里就是老城门吧?”
对方望了一眼门洞,然后用一种似乎有些警觉的神情盯着我说:“是啊!”
“老城门!嗯!红土城的老城门!”我喃喃地说道,只是好像并不清楚在跟谁说话。那年轻男子看样子想要搭茬,但他大概是很快就觉察出我其实并不像是在跟他说话,所以,他也就不怎么搭理了,只是并没有马上走开而已。
从城门洞向两边看开去,赭红色的高墙无可回避地映入了我的眼帘。高墙虽然蜿蜒曲折,却似乎并不是望不到尽头,两边都应当在某个地方中断了。很显然,这里实际上是一处古人遗留下来的一段城墙的遗址。这处悠久年代的遗留物已经残破不堪,许多墙砖墙石貌似都已经被缝隙里顽强地生长出来的杂草给挤破了。城墙内侧的街巷如同蜘蛛网一般,只不过,紧挨着城墙因而把城墙与居民区分割开来的那条小巷要稍微宽一些。一些小贩就在那些巷子里摆地摊子售货,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是惬意。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仿佛进行了时空穿越一般,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某个不知道有多么遥远的古代似的。
相比较高大的城墙而言,城门洞似乎就显得很是狭小,从远处看的话,它甚至于还会使人感到颇受压抑。应当就是因为城墙相对比较高大的缘故才使得城门洞远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吧?说实话,这城门洞,它甚至于会让人联想到民居庭院围墙之下的猫狗洞子。不过,站在城门洞的洞口,我倒是觉得这个门洞实际上还算是宽阔,并排通过两辆小型货车应该问题不大。
我忽然提了提精神,开始浮想联翩,想象着自己经由此门入城时可能的情形。我细心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名研究考古学的学者,力图依据目光所及准确地推断、揣测出自己进城时的某种情景。
“你对这城门好像挺感兴趣的呀?”看来,我在入神地查看老城门,而那个穿浅灰色制服的年轻人,他应该一直都在同样认真地关注着我,而此刻,他眼神中的怀疑已经像月夜里的暗潮一般地在涌动着。当然,在他的语气之中,似乎还夹带着些许的自豪,对于自己家乡悠久历史的自豪。
“原来这里就是进入红土城的门户。”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只顾端详城门而忽视了对方的存在。
“当然是啦!”
“请问你是……”
“老城门一带的治安联防人员。”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年轻人匆忙从裤兜里取出了一只印有“执勤”字样的袖标,然后迅速地套在了自己的袖子上。
“哦!原来你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汽车进站的声音,只是觉得声音有些怪怪的。
“这里就算是整个红土城的大门吗?”我依然盯住城门不停地查看,但最后,我终于不得不相信,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曾经从这个门洞子里面经过过。
“你没有看到许多客人就是从我们这里入城的吗?”
“呵呵!我是想打听一下,”我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孔,一边说话还一边望了望刚刚走进老城门的一小群人,“昨夜,你有没有看见我这么个人经过你们这儿?当时的情况又是如何?”
“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你不是已经进来了吗?”年轻人的语气让人觉得,觉得好像进得这城门,那就是某种福气或者某种成功似的,这令我有些不快。
“说实话,我就是专程前来了解,了解自己是怎么进来这个问题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我觉得首先应当告诉你的是,我昨天还在某个外地,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却已经到了你们的这里了。所以,现在,我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你们的这个城门进来的!”
“你是怎么来的,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我似乎并未打算过要来你们红土城啊!”
“那就奇了怪了,没有打算来,你现在怎么就已经来了呢?”看得出,眼前的这个执勤人员,似乎一下子,他又站在了某种略带同情的立场上来看待我了,好像我原本就应该是一个值得可怜的受害者。
“不瞒你说,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实际上,我是一觉醒来就奇怪地发现,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你们的这座镇子里了。”
“一觉醒来吗?我怎么听得越来越不明白了。”对方让我觉得,他直到此刻才真正地显示出了某种警觉来,刚才略带同情的神情,仿佛一下子就转化成了更大的怀疑。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昨天晚上,我正睡觉,半夜里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你们的城中了。”我本想把过程说得具体些,但话到嘴边,我忽然又感到,如果把那辆车子的情况以及车里人说的话再说一遍的话,那就确实有些累人,所以干脆就这么简化了。
“哦!这个,不大可能吧?”
“骗你干什么?我何必要说假话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帮人入城之后,路人变得十分稀少,那两个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守门人好像已经实在是没什么事可做了。其中的一个躲在城门洞内侧嚷嚷道“小韩,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到这边来吧。”我于是知道,跟我说了半天话的这个小伙子,我可以称之为“小韩”。
小韩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的:“不妨去问问那两个人吧。”
来到那两个穿深灰色制服的人面前,小韩没怎么打岔,他随便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问道:“你们最近看见过这个人吗?看见过他从我们这里进城吗?”
两人很认真地看了看我,其中的一个甚至于还拍脑门想了一想,但最终却都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有,应当没有的。”此时,一辆载货的卡车来到门前要进城,两个穿深灰色制服的人转身去检查货物去了,他俩检查得很专心,好像一下子就把我忘记了似的。他俩还嚷嚷着一定要货车司机交纳一笔什么什么名目的费用,否则就不肯放货车入城,双方为此还争吵了起来。
看见争吵了起来,小韩也走了过去,看那情形,他是想过去帮帮腔的。不过,小韩很快又转身退了回来,他大概是觉得,他或许应当再为我做点什么:“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了解你自己是怎样进来的话,那就随我去问一问我们的虞主任好了?我想,他如果不知道你的情况,估计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那当然好!”
“小韩”领着我走进老城门洞左侧的一个侧门。从外部看,侧门狭窄且不大引人注目,一走进去我才发现,实际上内部还是比较宽阔的,像是一个厅室。这里大概是古代守城将士休息和摆放兵器的地方,而现在则摆放了一些椅子甚至于沙发什么的。小韩并没有让我在“厅室”里面停留,一声不吭地,他又领着我走上紧贴着“厅室”里墙的一道石质楼梯,于是,我们就来到了一处空间很是狭小的房间——红土城镇老城门区治安联防办公室。说它空间狭小,这不仅仅是指它的面积很小,它的高度也成问题,站在房间里,个子稍大一些的人都会有点直不起腰来的感觉。
“虞主任,有个不明来由的外乡人,他说自己在什么屋子里睡觉,但一觉醒来就发觉自己……发觉自己已经……”小韩语言有些凌乱地对虞主任说着,但似乎还没有说完,他的话就停住了。这很有可能是他忽然意识到,意识到自己的话会令我感到有些尴尬,所以,他随后就开始凑在虞主任的耳边说起悄悄话来。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我只是觉得,刚才在下面的时候,我跟“小韩”啰嗦那么多,我应该是啰嗦对了。现在,如若让我再重复一遍刚才跟小韩说过的话,我真的会觉得有点累,所以,我真的希望小韩能够代替我把话多说点。
虞主任也才三十多岁的样子,坐在办公桌子后面,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似乎不急于多说话,但我能够看得出来,小韩的一番耳语使得这位主任若有所思,仿佛有些什么新发现似的。
“根据我刚才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好像是陷于某种很麻烦的境地了,你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虞主任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刚才一听到你的情况,我就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你的事情会很麻烦的。”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呢?”
“这个我很难解释,反正就是一种预感,也许是凭借着多年工作经验所赋予的直觉吧!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来了呢?”说着,虞主任往前倾了倾身子,一只手托住腮帮,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目光迷离地望着我。
“这个……”虽然并不觉得汗颜,但我确实无言以对,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真的认为,你就是从我们的老城门进来的吗?”似乎忽然发觉有什么问题需要弄得确定一些似的,虞主任问道,问完,整个身子的重量又倾向了椅子的靠背。
“哦!是啊!是啊!你能肯定你就是从我们老城门进来的吗?”小韩忽然对虞主任产生了某种歉意似的,而这歉意几乎也就是对于我的质问。
“进入你们红土城还有别的门吗?”
“那当然!从老城门进来的,主要是那些以前没有来过红土城的人,主要是一些远道而来的人,了解红土城的人当然知道,想要进来,除了有时候会有些麻烦,差不多从哪里都可以。所以,可以说,真想要进来的话,到处都是门。”小韩嚷嚷道。
略显不满地,虞主任对小韩道:“你也问清楚了再来,别老是犯类似的毛病啊!”
“其实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一觉醒来就发觉自己已经身在你们城中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所以,也可以说,我什么‘门’都不知道。”
“你若不是从老城门进来,那就和我们关系不大了吧!”小韩插话道。
“别的地方,也像你们这里一样要进行检查吗?”我问道。
“这就很难说了,我们的盘查一般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而定。应该说,我们这里是进入红土城的重要入口,甚至于可以说是主要入口。主要是由于近来治安情况不太好,根据我们的了解,这种治安上的混乱,显然是与一些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员密切相关,尤其是从老城门进来的外来人员,所以,我们近来不仅在老城门这里设卡,而且检查得还是比较严格的。”虞主任说完,还歉意地耸了耸肩,似乎一下子,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那看来,其它的可以进来的地方,现在应该都没有检查?即便是检查,也不会是比较严格的喽?”我困惑地问道。
“大概是这样的吧。近期好像就我们这里在对入城者进行检查。所以,你若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那你现在待在我们这里,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此刻,小韩越发地显示出一丝不苟的神情,这似乎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称。
“可是,既然别的途径更加难以查考,那我去别处不是更没有意义了吗?” 这个时候,对于让我来老城门咨询的那个壮汉,我突然憎恶了起来,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指引我来老城门,也许只是想借老城门的人来盘查我。不过,转念再一想,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意图,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来这里问问的,所以,突然生出来的气头,很快地又消了下去。
小韩显得有些无奈:“这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作为老城门守卫人员,我们只能这么告诉你,从我们的老城门通过,这是需要获得许可的,而如果你觉得不经过我们的老城门也可以进来的话,那大概,那大概确实,确实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说到这里,虞主任悠闲地望了望天花板,天花板差不多伸手可触。
“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是乐意从老城门进入,愿意接受你们的检查的,只是,此次入城,这却并不是我自己作出的决定。”
见虞主任不说话,我一着急,居然结巴了起来,我可不想失去这一次探寻来由的机会:“作为,作为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我,我为什么不走老城门而非要走旁门左道呢?刚才听你们说过了,老城门是进入红土城的非常重要的入口,或者说就是红土城正儿八经的大门,我应该,哦不,我相信,我一定就是从你们的这座老城门进来的!”
应该是说话时溅出了吐沫星子,虞主任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问道:“既然认定就是从我们这里进来的,那你还能告诉我一些更为具体的情况吗?”
“具体而言,我是被人喊醒的。昨夜,有人喊叫‘到了’,于是,我就从睡梦之中醒了来,于是,我就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辆车子上,随后一下车,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你们红土城的土地上了。”
“有人喊叫‘到了’?!”若有所思地,虞主任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车里的人呢?”小韩惊讶地说道。
“问了,他们说只负责把我送到,他们好像只知道有个什么人邀请我来到红土城,其它的一概不知。”
“邀请!”虞主任突然似嚷非嚷地嚷了一下,然后应当是觉出自己有些失态,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的身体又退缩了回去,“你看看你看看!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的事情确实是难办了。你自己都不知道邀请你的人是谁,我们当然也就搞不清楚的啦!”
“邀请?”我多少有点如获珍宝了,本能地想要抓住虞主任刚刚的那种似是而非的失态之语,“你们也相信这是一种邀请吗?”
“这难道不算是一种邀请吗?应该是有人邀请你来的吧?”小韩支援加求援似的朝着虞主任说道。
“确实,车上的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们只知道邀请你来的那个人让我们把你送到这里,其它的一概不知,所以,也就无可奉告了。’”我尽量模仿当时那位说话者的口气,同时,尽可能地保持严肃,避免可能产生的滑稽效果。
虞主任瞟了小韩一眼,大概嫌他说话说多了,然后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了我:“如果真的是什么人物邀请你来,人家应该会去迎接你的吧?”
“我也认为,应该是这样的。”我遗憾地答道。
“所以,事情还是难以确定。”虞主任几次想要拿起电话,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上上下下扫描了几眼我的全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辆什么样的车子?”
“像是一辆中巴,不过,那么黑的夜晚,那么突然地到达,我怎么能判断得准确呢?”我忽然意识到,昨夜的那辆“车子”,我真的很难判断,也许我至多只能判断它是一只会移动的箱体。
小韩忽然抑制不住惊讶地冲虞主任嚷道:“嚯!他好像什么都不能确定。”
“如果一定要我弄得很确切,那我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是一只会移动的大箱子,至少是如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能够感觉到,就像是被钉子扎了一下的皮球一般地,屋子里高度的好奇与期待松懈了下来,所以,我的语调也是逐渐下沉的。同时,我还注意到,虞主任再一次伸向电话机的手,又缓缓地缩了回来。
“会移动的大箱子!”虞主任喃喃地说道。
“呵呵!会移动的大箱子,原来你是用箱子装过来的啊!我原本还以为那可能会是一辆豪华轿车呢!”小韩揶揄地说道。
“也或许,那真的就是一辆豪华轿车呢!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难以做出清晰的判断!”我颇有些愤怒地冲着小韩说道。
对于这段主要涉及我来红土城所乘交通工具问题的对话,尽管我本能地有些厌烦,但是,这一番对话还是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那个深夜,带回了那个我几乎不堪回首但却又不得不频频回首的深夜。而且,更令我心烦的是,事情确实也就是如此,我现在似乎也只能这么说,那个时候,在那么黑的夜晚,在那种突如其来的事情面前,我真的是很难判断清楚当时的情形。
小韩似乎是想要纠正自己刚才的激动,但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也许,哈哈,也许你真的就是被人装在一只什么什么……比如用硬纸板糊的大纸盒子里运进来的呢?也许人家就是想要让你产生一种乘坐豪华中巴轿车或者大轿子来到我们红土城的假象呢!”
“‘会移动的大箱子’,箱子会移动,那不就是车子吗?呵呵!所谓车子,其实不就是会移动的箱子吗?也许人家睡梦初醒的时候,感觉就是容易迷迷糊糊呢?”虞主任冲着小韩说,仿佛是在为我打圆场,这令我有些意外,也颇为感动。
“都是也许,也许,也许,也许……”小韩回应道。
“呵呵!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多少办法了。”又仿佛不得不照顾一下小韩的孩子气似的,虞主任说道。然后,虞主任一边说,一边顺手从桌面上的文件框里取出一本小册子,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翻看小册子,“你的事情,或者说是遭遇吧,真的是有些蹊跷!呵呵!你不仅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你甚至于都不能够肯定自己乘坐了什么样的交通工具来的。”
“事情确实如此。”这话刚刚从我的口中说出,我立刻意识到,我实际上已经下意识地以为,以为自己莫名其妙来到红土城的某种答案,它或许就藏在虞主任手中的那份小册子之中。
虞主任接着问道:“在这期间,你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瞟了一眼小韩:“我刚才在下面就已经跟他说过也许不止一次,我是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搞的已经身在你们城中了,别的我差不多什么都不清楚。”
虞主任征询般地看了看小韩,小韩则略略点了点头,仿佛他确实亲眼目睹了我昨夜一觉醒来时的尴尬情状似的。但小韩的话语中却带着揶揄:“是啊!你似乎对于事件的来头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就是从我们老城门进来的。”
“这个……”我一阵尴尬。
“那你自己知道这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吗?至少可以揣测一下吧?”说话的同时,虞主任右手手指头像弹钢琴似的在桌面上点动着。
“我真的是不清楚这些啊!”
“真的是够麻烦的!你怎么对什么都糊里糊涂呢?”虞主任的话显然让人觉得,先前他似乎还不觉得怎么太麻烦似的。
“是啊!”小韩说。
“最重要的是,那个想要你来的人,他貌似存心不想让你知道幕后详情似的。”虞主任意味深长地一边说,一边还轻轻地点着脑袋,仿佛每点一次,都增强了一些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您说得有道理!我也越来越有这样的感觉,可是……”
“那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要是明白这一切,还用来找你们吗?” 我有些焦急地说道。
“好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略听片刻,虞主任问道。
“我叫赵钱孙,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我真的希望,希望他们听到我的姓名会有些特别的反应,然而,情况令我比较失望。
“哦!赵钱孙,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虞主任一边重复着我刚才的话,一边在一片小纸头上记着,然后,他终于开始翻阅起手中的小册子来了。
一边翻看着小册子,虞主任一边对我说:“老城门入城人员情况记录表,我猜你也是想要我们查看一下吧!”
“是啊。从我们这里出入的情况记录表。”小韩一边说,一边做手势向我示意,示意虞主任手中拿着的就是入城人员记录表,只是我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出于自己的热情,还是出于某种精力过剩的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就像在城门洞那里的时候一样,他现在似乎稍微客气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才谈到汽车什么的时候,他似乎不明缘由地被激动着,这让人觉得,一旦谈及汽车什么的,那本身不仅就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也是一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哦!你们有入城记录表!”我感到很值得庆幸,虞主任手里的小册子果然可能藏着有关我的某些秘密,“那就请您帮我仔细地查一下吧。”
虞主任很认真地查阅着手中的小册子,甚至于小韩也凑了上去帮他查。几分钟之后,多少有些失望地,虞主任放下记录表:“在我们在记录表里,我们没有找到与你有关的情况。”
“这不应该吧?”我故意装出很不相信的样子,因为我很想亲自过目一下记录表。
仿佛略微有些宽慰地,虞主任把记录表递给我:“最近一阵子的登记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你,或者有没有你认识的人的名字。”
我翻看着小册子,册子里记录了一次一位强闯城门洞被拦截的事件,还有两次在城门洞附近打架斗殴事件,数宗抓获流窜犯罪之嫌疑人的事件,以及众多携带违禁物品的事件,等等。这一些真令我有些意想不到,但我却并没有啃声。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之后,我不得不失望地哀叹了一声:“没有查到我的姓名,而且,连一个认识的也没有。”
望了一眼失望和迷茫的我,小韩拿回小册子:“已经查过了,你好像还不信,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我们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没有记录,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肯定没有从你们这里经过呢?”说完,我期待着他们给予肯定的回答。
小韩有些不快地说道:“那也不见得。”
“哦!”我惊呼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惊讶之中是不是还藏着惊喜。
这个时候,虞主任欠了欠身子,好像是出于某种歉意,也好像是身体有些毛病,因为他的身子老是有些奇怪的动作。不过,看得出来,他早就想说出某些隐情性的东西了,只是碍于面子不便直说而已:“请原谅我们向你作出这种解释,我们的记录主要是记录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的。”
“我们倒是觉得你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所以才会帮你查看入城记录。也让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是很认真而且也是卓有成效的。”小韩说道。
像细细的皮鞭一般地,一丝重新审视的目光从虞主任那里甩向了我,但这目光一闪便消失了,我只听得虞主任说道:“你的情况是有些特殊,甚至于有些异常啊!”
我只得望着小册子沮丧地说道:“那么,这就是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你们认为异常的情况就都必须登记呢?有没有可能会有所遗漏?”
“一般情况下,只有值得我们记录的人物和事件,我们才有可能记录。”小韩心直口快地接话道。
“关于这个问题嘛!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们的记录也不见得很全,即便是对于某些特殊的异常情况。”虞主任把小册子在眼前晃了晃,但不知道是出于歉意还是出于自信,“当然,话又要说回来,假如你的情况真的是属于某种特殊或者说是异常情况的话,你的名字还是很可能会被我们登记,很可能会从这本小册子上找到的。”
小韩劝慰般地望着我说:“当然,你也可能是跟着某个团队来的,团队头目可能做了记录,所以,刚才我才要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团队?”
“看来,你是不是跟了团队,你也搞不清楚。不过,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事情,你既然已经进来了,那么,你怎么会马上想起来到我们这里询问呢?”虞主任一边说一边狡黠地注视着我的表情,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某种不正常来。
“我在你们镇子上的一些胡同区域瞎转悠,偶然遇到一个壮汉,一个住在那附近的居民,他告诉我不妨来你们这里了解一下。”此话刚刚出口,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带我在胡同区域狂走了一通的壮汉,也许他只是故意地带我在胡同里绕圈子,他貌似刻意地想要让我产生这样的印象:我不可能找出我初来乍到所见的那处小胡同口了。如果我的这种感觉不虚,这又是为什么呢?我还想到,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壮汉,也许,我还是有一丝希望找出那处胡同口的,但经过他的那么一番折腾,这种可能性也就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壮汉?居民?”虞主任似乎有些纳闷,他立刻又与小韩耳语了一会,神情更加神秘,仿佛还颇有些得意地在商议着什么对策。耳语之后,他随即咳嗽了几声,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到,“壮汉的建议似乎也有些道理,他当然可以让你来问我们,我们也可以给你一些解答。不过,问题是,尽管外面的人不清楚,但一般而言,城里的居民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你的问题,你来我们这里基本上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的。所以,你来我们这里问这问那,这本身就有些令我们感到奇怪。当然,除非那个壮汉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到哪里都问不出所以然来。”
小韩插话道:“看你这样的情形,我个人觉得,至少在我们这里,估计你是真的难以找到什么线索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虞主任意味深长地答道:“有些事情,我们也说不清楚,也许你在我们这里待久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我的进入,难道就不会留下丝毫的线索吗?我怎样才能够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不知道心中的哪个角落里迸发出一股力量,我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
“你应该早就明白了,你不见得就是从我们老城门这里进入的,了解我们红土城情况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其实进城来的入口还有很多。”小韩说到这里,突然显出惊讶的神色,“现在的城墙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封闭了,你不会还以为我们的城墙像古代那么完整坚固吧!”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告诉你的,那就是,如果我们真的不想让谁进来,我们这个城门还真的是不容易混进来的。”虞主任说到这里,寻求援助似的望着小韩,“例如,好像曾经有一位来自欧洲的大文豪,他貌似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也没有进来?”
“是的,我也听说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那个人应该是没有进来,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走进我们城门半步,尽管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不过,如果某些厉害的人物真的想让某某人进来,我们也是拦不住的,你大概就是属于这样的人吧。不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比起那个可怜的欧洲大文豪来说,你赵钱孙应当算是幸运得多了。嗨!真的,我们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某些非常有势力非常有影响非常有办法的人物,倘若此等人非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什么什么人弄进我们城里来,我们还真的难以察觉,或者干脆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察觉,所以,也就谈不上去检查他了,也就更加谈不上去阻拦他了。” 虞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停地打量我,仿佛对他来说,我这个人越来越陌生了一般。
“看来,我们真的是无法弄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了。”小韩一边说,一边孩子气地背过脸去,仿佛是在向我表示,他是在跟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生气。
我觉得待在这老城门处似乎没有多大的意思了,也不再希望跟眼前的两位越来越想要回避我的人说些什么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我该离开了。”
“离开?”虞主任似乎颇为同情但却颇感无奈地的看了看我,然后对小韩说:“小韩,去送送这位客人吧!”
把我带到老城门洞之下,小韩很自然地朝老城门外走去。跟着他走到了老城门洞的外侧,我又本能地跟着他走了几步,但马上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走了呀?”
“你以为我要去哪里呀?”
“你不是说要离开吗?”
“我是说我要离开你们的老城门处,我没有说要离开红土城啊!我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和为什么来的呢!”
“嗨!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要离开红土城回到你原来的那个什么什么所在去呢!”说着,小韩立刻掉转了方向,他大概是准备要把我往城里带,但他应当很快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对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太过于热情,“那你请随便吧!”
随即,小韩就迅速返身向老城门楼上跑去。
也许主要是担心在小胡同里迷路,离开老城门,我就沿着老城门前面的主干道行走,尽管我走得比较慢,老城门的身影还是逐渐地模糊了。我之所以走得慢,那主要是因为,我其实是一边走,一边在察看着这座个小城的。是的,现在,我想我终于看明白了,这座小城实际上就包裹在群山之中,至少我所能够看见的部分,就建在最近的几座山的山洼里。小城的土地主要是一种赭红色的土壤,远眺四周的群山,在群山的翠绿之间,只要是裸露的部分,也都是一片赭红色。眼前的主干道两侧建筑的颜色,与这座小镇土地的颜色非常地协调,想必都是用赭红色的山石或者赭红色土壤烧纸的砖瓦构建而成,只不过建筑的赭红比土石的赭红更深一些而已。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壮汉带我转悠过的所有的小胡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赭红色,老城门以及老城门处的城墙也大都是这样的赭红色,难怪此城叫做红土城呢!
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处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走,路就陡然变得狭窄了起来,而如果转弯,老城门处城墙隐约的身影就有可能彻底消失。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忽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呼喊我的名字:“赵钱孙!赵钱孙先生!”
“是谁?谁在喊我?”我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也叫出声来。难道邀请我来红土城的人终于现身了?不,似乎又不像,至少不会是这么简单,因为喊声很急,似乎是为着什么急事紧急追赶而来的。喊声中似乎还沾染了某种亲昵或者说是讨好的味道。我回转身来一看,嗨,原来是小韩。是啊,现在,在红土城,除了虞主任和他,能够叫出我的姓名的,似乎也不大可能有第三个人了,我何必那么激动呢?不过,当我看见小韩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我的紧张激动之中又夹杂进了某种困惑,夹杂进些许好奇的期待。那个女孩子身着黄色衣衫,一眼看去,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着的黄色的火一样。
来到近前,尽管小韩和黄衣女子都有些气喘吁吁,小韩还是很讨好地跟那个女孩子说:“我估计他会朝这个方向走,你看看,果然没错。刚才再迟疑一会儿的话,也许就麻烦了。”
“怎么了?关于我的情况,你们发现了什么了吗?”我用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跟在小韩身后的女孩子,心中确实感到有些纳闷。我的此番遭遇,这又会与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我究竟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此感到沮丧呢?哦!想到这些,一时之间,我的意识甚至于要被女孩子衣服上的黄颜色给淹没了,仿佛一切都如同在幻梦之中。
“我们可没有发现什么,是镇政府办公室的人想起了你的什么什么。”小韩用手一指,“这就是镇政府派来的小梁,是专程前来迎接您的呢!哈哈!”
“哦!你好!不过……”话刚刚出口,我就觉得,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快地就向这位黄衣女孩问好。
“我是镇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刚刚接到办公室胡主任秘书小刘的通知,我就赶忙过来接你来了。真对不起,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你已经到我们红土城了,听说您还有可能早就已经到了呢?”小梁说道。
“这就是说,你是专程前来迎接我的喽?”我困惑并且多少有一些尴尬地看了看小梁,因为刚才远看,觉得她还不错,但一来到近前,我却发现,小梁这个女孩,小小的眼睛,人长得实在不怎么样,大约只有一张口说话就会露出的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比较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好感,“那么,就是你们要我来红土城的喽?嗨!为什么事先也没怎么通知我一声呢?”
“实在对不起,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一边理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小梁一边说道,“我刚刚才获悉我们的领导要我过来迎接一个人,一位名叫赵钱孙的人,你不正是吗?”
“我一听小梁说镇政府派她来迎接你,马上就带着她追你来了。”立功似的,小韩对我说道,“原来你真的就是镇政府的客人,您该不会真的就是上边派下来微服私访的吧?呵呵!”
“没错,我就是赵钱孙。不过,派你来迎接我的,你们办公室的那个什么什么胡主任,我却怎么没有听说过呢?”我朝着小梁说道,尽量把语气弄得和缓一些,但我觉得,我的问话似乎仍然有些生硬,就像一把抓起的嫩草之中总免不了夹带些扎手的小刺。
仿佛是要让我知道,知道我与她之间原本就有什么关系似的,小梁越发地显示出某种温婉的表情:“这事我还真的不是很清楚,主任让我来接你,我马上就来了,其它问题,只能等您见了我们的主任再说了。请跟我走一趟吧,好吗?”
“你……”小韩又对什么问题显得困惑了起来,想要问我,但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随即转身对小梁说道,“那我要回老城门了,我就把这位钱皇孙先生交给你了。”
反正我最近困惑更多,此所谓债多不愁,也就无暇顾及小韩的困惑了,就这么一声不吭中望着他离开了。
我跟着小梁七转八拐地走了一会,她最后把我领进了一家招待所。招待所比较简朴,但却比较整洁,小梁说,那就是他们镇政府办的招待所。小梁领我在招待所餐厅要了点饭菜,饭菜不太可口,但我确实很饿,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的衣服怎搞的?有点脏啊!你快点脱下来,我去帮你洗一洗。”刚刚吃完饭,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站起来,我就看见小梁从餐厅外面走了进来。原来,就在用狼吞虎咽地吃饭的时候,小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八成新的干净上衣,“你先穿这一件吧!”
“真是麻烦你了!”小梁太热情了,尽管我比较担心邀请我来的人最终会是她,但我真的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够回报她今天的热情。
“不麻烦。”小梁一边替我扣衣服扣子,一边说道,“你们这些体面人物,穿着就应该体面一些。”
“哦!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一个体面人物?”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味小梁的周到服务,我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疑问。
“那么大的人物邀请您,这还不能证明您的高贵吗?你该不会是故意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吧?呵呵!你们这些人好像就喜欢这样。”
“那么大的人物?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可能知道他是谁?”
“那你又怎么晓得他就是什么大人物呢?”
“这个还用问吗?凭直觉就能够感受得到的。”小梁给我扣好了扣子,后退了几步,一面仔细查看我的衣着状态,一面说话。
“哦!”说老实话,此时此刻,我真的是颇为失望,我真的希望她能够一下子说出某个大人物的名号来。
穿好了衣服,小梁领着我一道,在一个贮藏室一样的房间里,我们找到一位被称作“白阿婆”的老女人。这“白阿婆”应该是招待所的一位负责,她仿佛只要一看见小梁,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似的。她几乎没说什么话,就慢悠悠地带我们上到了二楼,把我安排在最靠里面的209号房间住。209号房显然是一个高档房间,因为我看见门头上挂着“贵宾间”三个字。
小梁应该是想要马上带我去见镇政府的领导,否则不会那么认真地给我换衣服,不过,我真的有些累了。小梁应该是看出我的意思来了,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看样子,你应该已经很疲劳了吧?”
“确实如此。”我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哦!”小梁几乎尖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胡主任要去外面主持一个社区工作会议,所以,即便我们现在过去,也见不到他。这样吧,你就先休息一日吧,明天上班时间,我再带你去见胡主任,早上一般总能找到他的。”
“没问题,这样更好。”
小梁一走,冲赶忙冲了个热水澡。冲澡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起架来了,冲完澡,我就一头扎进了松软的被褥里。
次日,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赶紧洗洗脸刷刷牙,正准备开门出去看看,却发现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原来,小梁早就等在门外了,大概是听见了屋里有响动,所以才推门进来的。快速地吃了点早餐,小梁没有再让我多耽搁,她立刻就带我前往红土城政府办公大楼。那是一幢灰乎乎的非常老旧的楼,距离招待并不远。
还没等小梁介绍,红土城政府办公室的胡主任是谁,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是从另一位女人的口中得知的。几乎还是在政府大楼二层与三层交界处的楼梯口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见一位年轻女人尖声地叫着“胡主任”。等上到了三楼,我就看见了一个女人在跟一个大男人说话,女人的嗓音音色与刚刚叫喊“胡主任”的嗓音音色完全相同的,我于是也就猜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一定就是胡主任了。
多少有些明知故问地,我对小梁道:“这就是你们的胡主任了吧?”
“是的,他就是胡主任。”可能怕打扰到胡主任的说话,小梁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就像蚊子的“嗡嗡”声。看样子,这小梁平日里一定非常惧怕领导,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刚才我在招待所熟睡的时候她没有直接走进我的房间,那应当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还不是很熟悉,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怕领导。想必,至少在一定的程度上,小梁她应该是把我当成类似于胡主任这样的大领导了。
不过,其实我也并不希望由她领着我见镇政府的人,不太希望由她来把我介绍给胡主任。我觉得,胡主任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否则他怎么会让人来迎接我,所以,还是我自己直接自我介绍比较好。不知道怎么搞的,看到胡主任工作狂的样子,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胡主任第一眼看见我时候的反应,见识一下这位至少对于本人来说是素未谋面的主任的某种反应。想到这里,我告诉小梁:“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先走吧!”
“好的!好的!”小梁的得救似的点点头,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实际上,她应该算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因为离开的时候,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给我丢下了这样的悄悄话,“千万记住,午餐时间,我一定会在招待所门口等你;万一门口遇不到,那我一定就在209房间等着您呢!待会再见!”
胡主任是一位大高个,身穿一套很有特色的衣服,就像旧军装一样。他虽然外表显得多少有些拖沓,但我很快就发现,他是一位十分机警干练的中年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几乎是在一见面,他就给人一种随时随地准备去做工作的感觉,仿佛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工作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似的。
可能是刚刚走出办公室正要去办什么事情,而更加可能的是,他刚刚办完了什么事情之后正准备回到办公室,胡主任几乎是一边在跟那个女士交代着什么,一边又在跟另一个显然也是他的下属的男人接话,同时地,他应该已经开始把注意力再次地转移了,转移到了刚刚出现在他面前的我的身上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个子比较高,所以,他的那种三处开工的神情,仿佛就像是一位正站在舞台上挥舞着指挥棒的乐队指挥似的。
“先生,你找,你是要找我吗?”胡主任说话的神态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如果不是来找他的话,那都有些难为情。
“是的,主任。”
“哦!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赵名钱孙。”我答道。
“哦!赵钱孙先生!欢迎,欢迎你!”我注意到,当胡主任说出“欢迎”两字的时候,从一扇扇办公室的门缝后面,有不少颗好奇的脑袋探出来张望。但是,我不敢相信他们都是在等待着我的到来的,也不敢相信他们曾经听到过我的名字,所以,我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克制住了自己那种陡然而生的一点点受人景仰的感觉。
“您好!你好像并不知道我是哪一位啊?”尽管压制住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也许是办公室里面的气氛令我不由自主地居高临下了起来,我的话中不由自主地加进了一些质询的语气。
“怎么?”对于我的问候之语,胡主任显然感到有些惊讶,随即,他的身高又仿佛瞬间矮了一截似的。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终于意识到小梁给我弄来的这件八成新衣服的效果了,我发现,我现在真的像是一个官了,恍惚之中,我甚至于觉得自己比胡主任还要有派头。
“不是吗?我想,你们应该事先知道我是谁。”
毕竟比较老于世故,略一迟疑,胡主任便立刻换上了一种更加亲热的态度,他大概是开始觉得,他应当对我的说法加以鼓励:“啊哈哈!对对对!我们……”
我一时僵在了那儿了,不过,我还有些幸灾乐祸地发觉,胡主任也僵在那儿了,此刻,他的注意力应该是一下子全被我给攫取了。他愣愣地站着,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不过,这种尴尬局面其实只能算是短暂的一瞬间的事,毕竟人家是个主任啊!胡主任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只见他向楼层的深处一指:“您,哦,这里人太杂,请跟我到办公室聊聊吧。”
刚刚准备领着我走,但胡主任大概是忽然意识到了,他还没有把话向自己的下属交待完毕。所以,他很快又转回头来,对那位被我的到来掐断了话茬但还乖乖地等在那里的男人安慰似的说道:“回头我再找你。”
然后,他又冲着一扇敞开着的办公室门喊道:“芸,下午我们再一道出去调查此事吧。”那个被称做“芸”的人,应当就是刚才在楼道上喊叫“胡主任”的女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确实就是由于自己无情“夺爱”般地跟胡主任接上话,“芸”已经从胡主任身边走开了,就仿佛是知趣的孩子面对着两位长辈的攀谈那样,她已经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去了。那间办公室处于整个楼层的一个拐角部位,应该是大楼的设计者出于某种造型设计的需要而“多余”地设计出来的一小处不太规则的空间。那里面应该很是狭小,因为还有一张旧办公桌子放在了门外,看样子应该是里面实在是放不下了。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胡主任让我觉得,现在终于轮到他来处理最主要的事情了:“去那边我的办公室里坐坐吧。”
虽然热情地把我领向他的办公室,但我能够看出,胡主任显然是在故意跟我拖延着时间,他显然是一边在努力维持着高度的热情,一边仍然在费劲地回想着什么。其实,我应该和他一样,也一直在记忆之中寻找着某些蛛丝马迹,试图给自己与这位胡主任的此番偶遇找出某种合理的解释。我甚至于试图让自己相信,与这位主任的此番偶遇,这或许是某种神秘力量安排的结果,是某种类乎前生预定一般地安排的结果。
我跟随着胡主任,穿过了一条半圆弧形的狭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很大的房间。我本以为,胡主任的办公室应当不会比刚才“芸”走进去的那间办公室大多少,我已经下意识地做好了拥挤一番的心理准备了。实际上,眼下,这种将要拥挤一番的感觉,我是很钟爱的,或许这是因为,如此一来,素不相识的人之间就会不得不拥有某种近乎感吧。然而,当我发现胡主任的办公室宽阔得如同一间小礼堂的时候,还没有真正地建立起来,我的那种亲切感就已经消失了。偌大的空间里仅仅放置了一张办公桌子和两张旧沙发,剩下的大概就是几只颜色很土气的木头椅子了,这使得我感觉自己很是渺小,感到自己不知道应当置于这个大房间里的什么位置。我甚至于有些觉得,自己就仿佛是广场上的一只流浪狗一样,无处置身。
胡主任在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他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我尽可能地显示出,显示出自己并没有什么拘束的样子。
“欢迎您啊?钱……钱……”胡主任一边搔着头皮,一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出我的名字。他显然觉得有些尴尬,在为自己这么快地就忘记了我的名字而觉得有些尴尬,同时,他还让人觉得,事情实在不应当是这么个样子。
我尽量不让胡主任觉察到我的惊讶和不快,我想我也确实是做到了,因为此刻,我是无比沉着而且是不亢不卑地再一次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主任,我叫赵—钱—孙。”
“哦!对了,赵钱孙,赵钱孙,你看看我这记性,总是事情多,好忘事,真是对不住!”胡主任说道,显然,他是在故意地做出,做出刚刚想起某种他应该深感歉意的事情的样子,然而,很快地,他的话语之中就开始夹杂进某种哭笑不得的味道了,“刚才,听你的口气,我们好像早就应该知道你似的。不过,真的是很抱歉,我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一时就是回想不起来了,回想不起我们什么时候……”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了吗?”一想到自己的遭遇,我的语气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些不满。但我心里还是比较清楚的,我觉得,这种不满情绪,我现在应该尽量避免它过分地流露,因为毕竟很多情况还是不太清楚的。
“我知道,刚才在楼道里,你确实已经通报过了你的大名。”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并不是在你的这间大办公室里第一次听到了我的名字,也不是在刚才的那个楼梯口第一次听见了我的名字。主任,我想,在我来到你们红土城之前,你,或者你们就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我一边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梁骨,一边说话。
“这个……这个……谁说的?真是抱歉,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实际上,我在楼道里遇见你之前,我并没有听说过您的大名,也并不知道你是谁。”
“原来是这样!那你派人去迎接我,这是怎么回事呢?”
“迎接?”胡主任显然真的有些惊讶了。
沉吟了一小会儿之后,恍然大悟般地,胡主任重新开口了:“啊啊!我想起来了,你应当是那位外地派……派……委派来的吧……”紧接着,像是寻觅救命稻草似的,他迅速把置于办公桌一角的台历拉到眼前,匆忙地查看了一下,然后朗读似的说道,“哦!赵钱孙,对了,你就是那……那位赵钱孙先生。是刘秘书去迎接的吗?昨天我是叫刘秘书去接你的,可惜我工作太忙,之后便忘记去询问刘秘书了。”
“是一个叫做小梁的女孩去接的我。”
“哦!对了,刘秘书昨天要准备去外地出差,他大概是忙不过来了,所以让小梁代劳的。嗨!你怎么不早说呢?小梁呢?这个小女孩也真是,把人接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昨天来到招待所,已经是下午了,小梁她考虑到你下午不在办公室,所以让我等了一宿,不过,昨天我也确实非常地疲劳。”
“哦!是的,没错,我昨天下午在外面开会。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刚才也是梁小姐带我来见你的,但刚刚来到你这儿的时候,她有事先走了。其实,我也觉得,由我自己来个自我介绍,这也许更好一些。”
“呵呵!”仿佛一定要找出一些能够证明自己拥有非凡的猜测能力的东西似的,胡主任继续说道:“那么,你该不会是来联系合作投资我们的老城区改造业务的吧?”
“不是的,我不知道我与你们红土城有什么样的业务往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来到你们这里是要做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还是胡主任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是的,如果我和胡主任现在真的是乘坐在一叶独木舟里的话,那么,他应当就是那叶独木舟的主人,而我只是一个倒霉的乘客,所以,他胡主任更应当首先设法挽救那叶随时会沉没的独木舟:“哈哈!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来到我们这里的目的呢?”
“现在,对于自己的到来,如果说我又知道了些什么,那大概就是你刚才提到了的什么什么‘委派’……”
失望地,胡主任把身体往后一靠,就像买菜的人挑挑拣拣了老半天终于选好了菜,但却忽然发觉身上没有带钱一般:“那,这就有些奇怪了!”
“会是什么样的奇怪呢?”这个时候,那种工作狂的感觉,在胡主任身上已经找不到了。我甚至于觉得,最初看到他的时候,自己的那种感觉大概是弄错了,只是一种错觉而已。不过,即便是如此,我依然相信,我眼面前的这位胡主任,他应该会猛然想起一些什么,想起他应当记得住的某些东西来。
“难道我弄错了吗?你不是受委派过来的吗?”胡主任拿起台历,细细地看了看,“没错呀,我的台历上就是这么记着的呀!”
这个时候,我的那种想要把天穹问穿的念头再一次地压倒了一切:“那么,你说说看,究竟是谁委派了我呢?”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胡主任边说边放下了台历。
我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们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胡主任突然疑惑地盯住我的脸:“天啊!你自己是怎么来的,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道吗?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关于刚才你所说的委派,可以说,事先并没有人通知我。这也就是说,对于这件事情,我可以说是并不知情。”
“那,这就是说,”胡主任的眼神突然狡狤地一闪,“这就是说,你是不知道怎么搞得就得到了这个任务?”
“其实,不仅仅是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得到了这个任务,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把我弄到了你们的这座城里。实际上,也还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是一夜之间就来到了你们的这个地方,我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你们红土城,身在贵城的一处现在已经无法辨认的小胡同口了……”略嫌啰嗦地,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来到红土城的经过。
“哦!”听完我的叙述,胡主任像灰鸽子似的点着头,“这,这也就是说,你不仅事先不知道此次的委派,你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把你送到我们这里的?”
“是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我这里怎么会有人告诉我,说什么什么有位受委派而来的,名字叫做赵钱孙的人来到了我们红土城?”
“这就不是我所能够搞得清楚的事情了。”
“徐干事,徐干事,你过来一下。”还没有等我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胡主任就快步走出办公室,八面威风地在过道上喊起话来。
“哦!好的。”一种非常嘶哑沉闷的声音从较远处传来。
胡主任和我在办公室里等了一小会,门口便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他身体肥胖得不可能不有点儿“慢条斯理”,但他显然是在尽量作出低声下气的姿态:“主任,什么事?”
胡主任手指着台历说:“这应当是你写给我的留言吧?笔记像你。”
徐干事凑过去一看,马上回答道:“是的,是我写的。”
我也乘势凑过去看了看,台历上写着的是:“胡主任,请派人去迎接一位外地委派来的赵钱孙先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呀?”胡主任朝着徐干事语速飞快地发问,刚才和我说话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哦!这个,这个嘛!这是小吴告诉我的。”徐干事的嗓音原本就很嘶哑,现在则似乎是用喉咙里面的肥肉挤出来的一般。
“是刚刚招聘到我们办公室来的那个小吴吗?”
“是的,新来的打字员吴霞。”
“那快点把她叫过来呀!”胡主任命令似地说道。
徐干事匆忙地走出办公室,看得出来,他很愿意经常获得去跟小吴说话的机会。像刚才的胡主任一般地,他也在过道上颇为威风地大声嚷嚷着叫了起来,只是声音比较浑浊而已:“小吴,小吴,吴霞……”
“小吴现在应该在机要室里。”这大概是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
不大一会儿,徐干事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瘦小但却玲珑有致的年轻女孩,比徐干事还要年轻,大约只有十六七岁。
“小吴,是你通知徐干事,说有一位叫做赵钱孙的外地人受委派前来我们红土城吗?”
“哦!对的,是有的。”吴霞像蚊子一般细声细气地回答道。
仿佛想要表现自己颇有侦案才能,徐干事抢在胡主任之前问小吴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昨天,大约刚刚到了午休时分吧,不,也许已经是下午了,我来这里,给主任您送一份文件,忽然听见您的座机响了。我在门口喊您接电话,恰巧您不在,于是,于是我就接了电话。电话中的人好像说,好像说有位外地派来的人要来我们红土城,或者说是已经来到了我们红土城……”吴霞有些神情紧张地说着,面朝着胡主任,她貌似几乎不敢晃动一下娇小的身躯。
“电话中究竟怎么说的?”胡主任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小吴颇有些费力地回忆着:“电话中,那人好像说,好像是,应当是说,那人已经快要到了,或者,已经到了。哦!对了,他名字好像叫做赵,钱,钱……”
“赵钱孙?”徐干事插嘴道。
小吴得救般地答道:“哦!是的,赵钱孙,电话中的那人好像还提到了应当派人去迎接。我还特地记录下了他的名字的写法。然后……”
“然后怎么了?”胡主任问道。
比较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犯了什么错误,小吴更加紧张了起来:“然后,然后我就把此事告诉了徐干事了呀!”
“哦!邹督导!”小吴的紧张似乎传染给了徐干事,他似乎要辩解什么,但恰在这个时候,一位年龄大约在六十岁上下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于是,徐干事就率先向这人打了声招呼,这暂时缓解了现场的紧张。我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这位邹督导应该就在胡主任办公室的旁边办公,因为在门外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房间的门头上挂着“督导员办公室”的牌子。
“呵呵!你们在议论什么?好像很热闹呀!”邹督导一边说着,一遍就走进胡主任办公室来了,“昨天,有一位叫做赵钱孙的人来到了我们红土城,你们去迎接了没有啊?”
“我们正在说着此事呢!”徐干事大声地回应了邹督导,然后,也许是发现了写在小吴脸上的困惑太过于明显,所以,他凑近小吴压低了声音说话,但我们都听到了,“这是我们镇政府的邹督导员,邹督导。”
胡主任狡黠地一拍脑袋,然后朝着邹督导:“嗯哼!我猜,该不会是你打电话要我们去迎接的吧?”
“是呀,我是打了电话,但记不清楚是谁接的电话了。昨天,我去老城门那边巡查工作,听那边的人说,有一位外地人,名子好像叫做,叫做钱什么孙……”
“赵钱孙。”小吴再一次脱口而出。
“哦!对了,应当就是叫做赵钱孙。老城门联防队的那几个人乱糟糟地似乎也没有说清楚,说他好像是受委派而来的,又好像说是我们镇上的什么什么人邀请他来的,又好像说他在我们这里迷了路或者遇到了别的麻烦什么的。虽然我被老城门联防队的几个人说得晕晕乎乎,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那个姓赵的,尽管他貌似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好像是一个颇有些来头的人,他好像还是乘坐着某种型号的车子来到我们城里的,说不定那就是什么什么牌子的豪华大轿车呢!你们看看是不是这样啊?我想,让他来我们红土城的人,那一定更加了不得。所以,我越想越觉得,觉得有必要告知外联股一下,但外联股没人接电话,于是,我就赶紧打电话过来告诉你们了。”说到这里,邹督导似乎本想停下来,但他还是立刻补充了一下,“我本来是准备亲自去找到他,把他迎接过来的,但我当时还有别的要事要去忙活,转不开身子。”
“是小吴接了你的电话吗?”胡主任问道。
“哦!大概是吧?我记得是个女的接的,但我不太熟悉她的声音,”仿佛看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地,邹督导看了一眼小吴,“你是新来的吧?刚才听你的说话的口音,我猜,也许就是你接的电话吧?”
我注意到,此刻,胡主任使劲地干咳了几下。我知道胡主任这是在示意邹督导什么,但邹督导显然并没有能够马上领会,他仿佛觉得应当立刻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加清楚一些似的:“你们到底去迎接了没有呀?可别慢待了人家!说不定就是谁谁谁邀请来的贵客呢?!老城门的人也是这个意思,说老实话,还是虞主任最先想到应该去迎接一下的呢!”
“放心,已经派人去接了。”胡主任显然是想要让邹督导放心地离开他的办公室,这一点,连我都听出来了。
“那就好。不管他是怎么个来路,我想,我们待人客气一些,这应当总没有坏处!”很显然,邹督导并没有完全领会胡主任的意思,他好像正处在某种新发现的兴奋状态之中,“昨天夜里,我甚至于还想,那个赵钱孙,他也许就是上面派下来微服私访的呢!所以我今天才特地过来再关心一下此事。”
邹督导话音刚落,胡主任把目光朝着徐干事和小吴:“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邹督导似乎说话的余兴未了,似乎觉得胡主任让两位下级的离开有点令他扫兴。实际上,两位下级的离开,这也确实令邹督导失去了继续言说的兴致,看了看胡主任之后,他欲言又止,随即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坐在一旁不怎么起眼的我。我正想跟他说些什么,就见他匆匆地走开了。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胡主任和我,而且还是在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我开始了我的话头:“我想,虽然似乎不能完全地排除这种可能,出于某种特别的考虑,有人没有正式通知我便把我给派来了。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你们知道吗?”
“我们知道什么?”
“我倒是觉得,或许就是你们红土城……我可以这样想吗?”由于刚刚经历了误会,我现在真的忽然觉得,觉得说出某些话很有些不好意思。
“你到底怎样想呀?”
“我似乎不能不想到这种可能性了。不,实际上,我甚至于觉得,觉得……”实际上,我已经再为刚刚见到胡主任时候的那种态度而感到难堪,那种质问胡主任为什么邀请我而不事先告诉我的狂妄劲儿,想一想都要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
“好的,我甚至于觉得,我甚至于更加倾向于觉得,觉得你们要我来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我想,这会不会就是……确实就是您们镇政府的一种邀请呢?尽管我并不认识邀请我的人是谁。”我略略定了定神,尽可能平静地说出了“邀请”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刚刚出口,我还是立马就觉得,觉得空气中似乎忽然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起来,我不禁有些面红耳热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以至于连话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我真希望马上就去把那辆载我进红土城的“汽车”找出来给这位主任看,尽管我不怎么相信那是一辆豪华轿车。我尤其希望找到那几个“汽车”上的人,请他们当面告诉胡主任,确实是有人邀请我来红土城的。
“你的意思是?”胡主任好像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似的,“啊啊!我算是弄明白了你的意思了。”
“看得出来,你倾向于,或者说是坚持认为,自己是被邀请来的,你或许是有些根据吧!”
“送过来的那辆车上的人就是这么说的。”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老是说我是受委派下来的,这让我相信谁呢?”
“可是,问题是,如果是有人把你邀请来的,那么,我们不知道也许还可以理解,你自己事先也是应该知道的呀!为什么你自己事先好像也一无所知呢?”
“我没有说谎话。”
“但愿如此。”
“邀请我的人究竟是谁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也回答不清楚。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是受邀请而来,邀请者本人应该派人去迎接你的。”
“我现在只知道,是你们镇政府办公室派人去迎接了我!”
“哎!看来你的情况确实有些特别!”
话说到这里,胡主任表现出似乎还有一些急事需要他马上去办的意思,但他刚刚想要离开,又马上折了回来,“关于你是不是受到了邀请一事,我现在真的是不清楚。我建议你最好先去本大楼的一楼,去找一个叫做蔡满卓的人问一问,他或许知道一些你的情况。如果你的到来确实是与我们这里有关,那么,说不定还会留下邀请函的存根什么的在他那里也未可知呢!”
“哦!是这样呀!那我当然要去了解一下情况的啦!请问蔡满卓具体在哪间办公室办公?”
胡主任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下去问问吧!一提名字,大家应该都知道的,上蔡县的蔡,满意的满,卓越的卓。”
我赶忙下来,到了办公大楼的一楼,刚刚一打听蔡满卓这个人,有人就告诉我,要我去对外联络股找他。
到了对外联络股办公室,却见房门紧闭,我只得向隔壁房间的人打听。隔壁房间的人又要我去保卫股看看。到了保卫股,保卫股的人又说蔡满卓刚刚从他们那里走开,还说他或许去了勤杂室。但在勤杂室,我也没有见到蔡满卓。勤杂室的一个老妇女说,他可能去外面办事去了。由于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我就只好等待下午再来了。
虽然还没有见到蔡满卓,但我从那位勤杂室的老妇人嘴里打听到,由于一些人事上的说不清楚的原因,他这个原本担任保卫股股长的人,同时还兼带性地负责对外联络股以及一些勤杂室的工作。另外,这蔡满卓也算是红土城镇政府综合办公室的一位编外副主任,镇政府综合办公室经常需要他去帮忙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所以,想要界定蔡满卓具体负责哪一方面的工作,这确实有些困难,他几乎称得上是镇政府的“不管部长”了。
中午回到招待所,门口没有遇到小梁,房间里也是空无一人。尽管小梁长得并不漂亮,但我依然有些失落之感,不,应当说是相当地失落。
熬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我终于见到了蔡满卓先生,他正在保卫股办公室里木然地坐着的。
“蔡主任您好!”
“哦!叫我蔡股长好了。有事吗?”
“蔡股长。我是,我是……是你们镇政府的办公室的胡主任,他要我来找你帮个忙的。”话刚刚说出口,我才意识,现在多少有点下意识地,我在借用胡主任来抬高自己的身份。
“哦!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工作人员吧?”蔡满卓用手指了指沙发,他确实一下子又客气了一些,“最近我们政府部门是新招了不少人啊!请坐吧!”
“嗯,也算是吧。”
“胡主任有什么吩咐?”
我尽量比较大方地坐了下来,但有些始料未及的是,我没有想到重述在胡主任那里已经说过的话,这竟然会如此地尴尬:“……嗯!是这样,……胡主任要我来找你帮忙了解一下,我……你们近来是不是,你们近来有没有邀请过……邀请过一个外地人?”
“看来你的事情主要属于对外联络方面的……”
“听说这个方面也是由您负责的?”
“嗨!”蔡满卓似乎有些无奈,“这个外联股好长时间也没有一位专门负责的人员,让我来临时凑合,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主要还得在保卫股上班……”
“哦!听说你负责整个综合办公室呢?”
“呵呵!这个问题……怎么说呢?”蔡满卓默默地沉吟了一会,不知道是有些得意还是有些无奈地说,“呵呵!刚才我还以为,以为你是上面派来的新任……例如,新任外联股股长或者新任勤杂室主任呢!”
蔡满卓一边聊着,一边就把我领到了对外联络股办公室,并且再一次地安排我坐了下来。我能够感觉到,在某种意义上,蔡满卓似乎比较享受这样的窜门。环境气氛也仿佛比刚才在保卫股活跃了多了。
“能够有机会做几天外联股股长,这好像也不错啊!哈哈!说说你的情况吧?”大约是看见我有些支支吾吾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话,蔡满卓率先开口询问了起来。
“我想要了解的是,你们近来有没有邀请过一个外地人?”
“我们邀请过的外地人可不少啊?看样子你也是外地过来的?但你说的貌似也不是你自己?”
我沉没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你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外地人啊?”蔡满卓显然是个急性子,大概是心中存不住疑问,所以他的声音大而且急促。
“他是……他是……”为自己要说的话,我原本就觉得有些难为情,经过蔡满卓这么一嚷嚷,我更是觉得,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事,那简直就是在把热辣辣的脸皮硬往别人冷屁股蛋上贴。也许是觉得场面比较正式,对于自己是不是别人邀请来的贵客,此时此刻,我真的是越来越缺乏自信了。
“怎么会这么吞吞吐吐!”
“嗯!比如,你们近来有没有邀请过一位,一位名字叫做,叫做赵钱孙的外乡人?”“”
“赵~钱~孙,这就是胡主任让你来查的人吗?这个名字,好像确实是比较陌生的哦!”
“那就请你帮忙查一下吧?”
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蔡满卓于是冲他说道:“喂!小冷,你来得正好!”
“股长,什么事?”小冷冷冷地问道。这时我注意到,小冷黝黑的肤色中透出一些红光,这使得他整个的人就像是一大块巧克力雕琢出来的一样。
“麻烦你去档案室查看一下邀请函存根,看看近来我们有没有邀请过一位叫做赵钱孙的人。”
“赵……钱……”小冷困惑地瞪着蔡满卓问。
“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我赶紧对小冷解释道,我觉得还应该跟小冷再说点什么,但小冷离开得太快了。
小冷一走开,蔡满卓马上拿起笔在桌子上写起什么来。我觉得不便打扰,所以坐着没有说话,只是无心地朝窗子的外面看了看。我觉得天气有了些变化,刚才进屋子的时候还是晴天,现在已经阴沉了下来。
不多久,小冷就从档案室回来了:“蔡股长,没有查到姓名叫做赵钱孙的受邀人的存根。”说完,小冷就走出门去了,房门随即发出了“咣当”的一声声响。
蔡满卓冲我无奈地一耸肩,仿佛事情本来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似的:“你看看,档案里没查到。”
“没查到,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是否就意味着你们从来就没有发出过那份邀请函呢?”
“这个嘛,这个就很难说了,档案遗失,或者发邀请函的时候忘记了保留存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也许还知道,我们的这个外联股经常要发送各种各样的邀请函,一般地来说,只有很重要的邀请函才可能留有存根。而且,那些存根不仅有可能遗失,过了一定的期限也会被处理掉。”仿佛干娘在议论别人生的孩子似的,蔡满卓继续说道,“由于负责外联股时间不长,我也最近才偶尔听说,对于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件材料,根据重要程度,这个外联股惯常的做法好像是分别保存长度不等的一段时间,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是非常清楚。而对于普通文件材料,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但我想,我们应当不会保留存根的。当然,我还觉得,应当会有需要永久性地保存的,那应当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如果是近来发的邀请函,我相信,那份邀请函的存根应当不会过期的吧?”我仍然抱着搞清事实的期望,但很显然,我的失望情绪在暗暗地滋长着。
蔡满卓似乎特意振奋了一下精神,很有信心地继续说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们发过的邀请函,应该可以查到存根,除非档案遗失或者发邀请函的时候忘记了留存根。”
“不仅有可能遗失,也不仅你们有可能忘记留存根,邀请函还有可能只是普通函件吧?”我有些揶揄地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这是在揶揄眼前的这位蔡满卓股长,还是在揶揄我自己。
“那当然,那当然,请原谅,假设我们发出过的话,我想,那多半……那或许就是一份普通函件吧。而如果只是一份普通邀请函,由于一般不保留存根,我们也就无法核实,无法核实我们是否发出过那样的邀请函。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对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位赵钱孙先生,我们无法核实我们是否向他发出过邀请函。”蔡满卓略一停顿,然后颇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关于这些问题,你们这些新来的人不怎么清楚,这似乎可以理解。我也是接触了外联股的工作之后才知道的,以前干了那么久的保卫工作,对这边的事情我也是了解不多。”
“那么,有没有可能,你们会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出你们的邀请函呢?”
“哦!这个恐怕不成问题,虽然接手外联股工作的时间也并不长,但我知道,我们邀请的人,他完全有可能不认识我们。”蔡满卓几乎是一字一顿挫地说出这话的,现在,作为红土城镇政府对外联络股事实上的股长,他似乎已经完全找到了自己应当有的姿态,“要知道,如果认识,那也许就不需要发邀请函了。尤其是对于那些我们本来就很熟悉的人,正儿八经地向他们发出邀请函,这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这反而会让对方产生一种关系上的疏远感。你想一想,原本就很熟悉的人,何必还要搞那么多的客套和形式呢?没问题,总而言之,我们邀请的人一般都是我们需要的,对我们有用处的,总而言之,是值得我们邀请的,但这却并不取决于他们是不是事先一定要认识我们,也不取决于我们是不是一定要事先认识他们。”
“你们真的会向一个陌生人发出邀请?”我依然不太情愿去相信蔡满卓的这种说法。
“怎么会不可以呢?邀请来了,那不是就不陌生了嘛?”蔡满卓忽然非常友好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就像我们一样,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大熟人的。”
“出于对陌生人的尊重,对陌生人的邀请是不是都会发正式的邀请函呢?”
“这个也很难说,得具体情况具体看,比如,在太忙碌的时候,我们的工作人员就有可能打个电话、发份电报甚至于请人捎个口信代为转达一下。”说到这里,蔡满卓忽然止住了笑,“请问那位赵钱孙先生是不是收到过我们的邀请函?或者邀请函遗失了?或者是在代为转达过程中……”
“不,不,他没有收到邀请函。”尴尬的情绪再一次朝我袭来,这促使我不由自主地讲出了连我自己都一直非常吃不准的话,“准确地说,他本人没有收到过写有他本人姓名的邀请函,只是稀里糊涂地就来了。还有,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我好像听说,他或许还是乘坐一辆豪华轿车来的呢!”
“一辆豪华轿车!那他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呀?”蔡满卓仿佛冷不丁地被人往身上泼了一盆水似的,尽管那并不能算是冷水。
“所以,所以,你看情况是不是有些那个……”我表情木然地望着蔡满卓说道。
略沉默,蔡满卓伸长了脖子向门外大声喊道:“小冷,刚才查的有没有遗漏啊?快去再查一下吧!”
很快地,小冷就猛地一推门,走了进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现在显得比较着急。一进门,他就把手里举着的写有“赵钱孙”三个字的一张信纸给我们看:“股长,要查的就是这个人吗?没错吧?”
我比蔡满卓抢先了一步答道:“是的,没错。想办法查出邀请他的人是谁吧,拜托您啦!”
小冷忽然有些犹豫,仿佛有什么委屈要声诉,蔡满卓则立刻叮嘱了一下小冷,要他这回一定要查仔细了,仿佛小冷刚才的那一次查找已经有过一些过错似的,或者,至少小冷他没有把领导交待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
实际上,小冷这回出去又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复查了一遍,没有就是没有!”
蔡满卓颇有些责问般地问道:“你办事还真的够迅速!你确实都查得很彻底吗?”
“当然查得很彻底。实际上,这种邀请函存根,很容易查的,因为,搁在档案室里面的这样的存根实际上很少很少。”听得出,听了蔡股长的话,小冷很不开心。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经常发邀请吗?”蔡满卓仿佛一怔一怔地问道,他也显得有些尴尬。
“邀请当然是经常发,不过,你想一想,这邀请函存根既不是什么人事档案,也不是什么项目合同,有多少人会来查看呢?”小冷对蔡满卓说道,仿佛他本该知道似的,“蔡股长,或许是因为您新来我们这里不久,或许是因为您其他方面的事务比较多,您还不太了解这些。”
“难道你们没有规定,规定把这些存根保存一段时间?”见蔡股长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话了的样子,我赶紧插了一句。
“什么规定?其实,只是一些弹性很大的非硬性要求罢了。所有存根都保留起来,这当然也不会没有一点用处,不过,我们连存放的空间都很小。不瞒股长说,我现在的办公桌子都还是借用综合办公室的呢!”听口气,或许,小冷压根儿就没有把蔡满卓当成自己真正的上司,“当然,特别特别重要的邀请函,不用您说,我们也会保留存根的,我们前任股长就是这么做的。例如,三年前我们隆重邀请来的那位大歌星,那个邀请存根我当然会保留着,为我们红土城保留着。其实,我不仅仅保留了他的邀请函存根,连邀请函回执都一样地保留着,那可是我们全镇人民的荣耀啊!其实,好多人都想自己把那份珍贵的存根和回执据为私有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有了回头查看的可能,也正是因为类似的考虑,刚才我才去档案室里检查了两遍。”
“原来并不是硬性的规定呀!”蔡满卓像是打圆场般地说,这倒不像是在给别人打圆场,而是在给自己打圆场,或许,小冷对他来到外联股做他的顶头上司心存不满,这一点他早就心知肚明。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外出,恕不奉陪了!”小冷说着就打算离开,只见他一边走出房门还一边嘀咕着,“实际上,我差不多是头一回遇到有人来查什么邀请函存根的。这种事情原本就不太容易发生,听了都有些别扭。”
见小冷走开,我只好把目光转向蔡满卓。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蔡满卓整个的上半身子都朝向我倾斜了过来,而且央求般地轻声问道,“你能不能肯定那人一定就是我们邀请来的?”
“这个嘛!不能肯定,只是觉得,或许是那样而已。”
“哦!你应该把事情弄清楚啊!”蔡满卓的后背随即一下子靠回到沙发上。
“他要是清楚了,还来问你们干什么呢!”我无奈地摇摇头,而且,摇头的时候还略感眩晕,但我很快地就又振作了起来,“请问蔡股长,你们红土城,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比如,你们很想要某个人来到你们这里,甚至于还想要他逗留在你们城中一段时间,一段不清楚究竟有多长的时间,而同时,你们又不想把你们的意图告诉他,所以,你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弄过来了?”
“这个嘛!或许,我只能说,或许可能会有这么一种情况的存在。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是现在,就本人所知道的,我们对外联络股这里还没有发生过这么一种情况。我想,我们政府部门,更应当做事明明白白,所以,一般情况之下,我们是不应该做那种事情的,因为这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些偷鸡摸狗的感觉吧!”说着说着,似乎由于某种缘故,蔡满卓开始警觉了起来。
“那还有不一般的情况呢?”
“什么一种情况才叫做不一般呢?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的,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那样的,只是我不敢完全排除那种可能,也许,某些部门,或者某些人,出于某种特殊原因而……”
“我看,假如真的是把人‘偷鸡摸狗’地弄来了,那么,那些‘偷鸡摸狗’的人也肯定不会站出来说话的喽?”我的那种或许遭人愚弄的愤怒,终于驱赶走了刚刚来到对外联络股时候的不自信。
“那……或许会是如此的吧?”
“嗯哼!也许他或者他们还会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宣称:‘我们对你的到来什么也没有做’,或者‘我们对此毫不知情’呢!”我开始隐约地感觉到,我现在的心情也许是被刚刚走开的小冷给传染了的。不,准确的说,我简直是把蔡股长误当做小冷了。我相信,小冷要是不走的话,我会与他吵起来的。
略停,蔡满卓忽然猛地一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请问,那个赵钱孙先生与你是什么一种关系?胡主任要你来问这些干什么?”
“这个嘛……怎么说呢?请原谅我刚才的冒昧!我现在主要是想要核实一下,核实一下我受到你们邀请的可能性。”
蔡股长惊讶地:“哦!折腾了半天,原来那位赵钱孙先生就是你自己啊!”
“是的,我就是赵钱孙。”
“你在我这儿折腾了半天,这就是为了要搞清楚,搞清楚你自己是不是受到过我们的邀请?你究竟是不是新来的?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你是新招来的人员?”蔡满卓的态度陡变,像是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这令我很不舒服。
“我来到红土城,事先却没有人告诉我究竟是谁让我来的,我也不知道来到这里做什么。我甚至于都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进你们红土城的。”
“这样啊……”蔡满卓竟然也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
“嗨!怎么说呢?刚才一听到你的叙述,我就觉得事情估计要有麻烦了。” 蔡满卓的惊讶很快消失,他很快就又调整到了先前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
“总之,既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估计你的遭遇是不大容易查出原因的了。”
“为什么?”
“我们红土城,一旦涉及到纠缠不清的事情,事情常常就会越来越纠缠不清楚,尤其是在邀请你来的人不肯主动出面澄清的情况下,情况更是如此。”
“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
“那胡主任那里你一定也问过了,他怎么说?”
“不是说过了吗?他让我来问你呀!”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蔡满卓像是终于悟出了什么,他有点不悦地说道,“嗯!关于你的来由来因,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胡主任那里你还是可以再去问的,我们这里不便多说,实际上我们也确实没法说清楚这个问题。至于你的到来是否是受到了谁谁谁的邀请,我想应该是这样,假如你确实是受到了邀请,那么,你就应当带着发给你的邀请函过来才对的呀!”
“可是,问题就是在这里,我似乎是被邀请来了,但却没有收到过邀请函,或者说,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不知道邀请我来红土城的邀请函在哪里。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刚才,我记得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是不一定发出正式邀请函的。”
“哦!不管是何种邀请,那最终还都需要邀请你来的人承认吧?”蔡满卓的语气越来越生硬了起来,“我想,我还不能不告诉你,尽管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知道,红土城的邀请不可能都由我们外联股发,各个部门,只要他们不觉得麻烦,不觉得繁忙,或者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不用理会我们而自己去发出各自自己的各种各样的邀请。明白吗?事实上,有些时候,尽管我们这个外联股也算是比较重要,但是,另外有些时候,你完全可以这么认为,我们这里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大致上,只有涉及到踢皮球扯皮问题的时候,别人才会想到我们这里。”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同样的,至少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是糊里糊涂!”
“那你就调查去呀!”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语气太过强烈会伤害我的自尊心,还是因为他忽然觉得不可以那么大声嚷嚷地说话,蔡满卓的语气一下子又柔和了起来,并且多少带有一些委屈的感觉,“嗨!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样儿地跑到我们这里来问这问那,那我们还能正常工作吗?要是小冷接了这个外联股长的位子,他或许根本就不会怎么理会你。这胡主任有时候做事也有点太那个……”
“我来这里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呀!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对外联络股,或者说是你们的红土城政府是不是肯定与我的到来有关。”
“那……”蔡满卓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啊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只能告诉你,我们外联股对你的到来毫不知情,啊不,我们……我们……嗨!你看看你,你让我们说些什么好呢?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只能这么跟你说,目前就我所知,我们对外联络股没有向你发出过邀请……或者,准确地说,我们无法查清楚我们是不是邀请过你。另外,我还觉得,不仅我们外联股,我们红土城的其他部门也应当没有邀请过你,这是因为,你不仅没有带回我们发的邀请函,甚至于你本人都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我们的邀请。我说的应当没错吧!”
“我要是知道,还会来麻烦你吗?”
“说句老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你来到我们这里问这问那,这本身就确实有点奇怪,要不是你说是胡主任让你来的,我们也许真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接待你。”还没有等我回答些什么,蔡满卓又说道,“另外,我觉得还有必要告诉你,即便是发出了正式的邀请函,我们的邀请函上也不见得一定要写明受邀请人的姓名。例如,我们向某某外地机构或者某家外地机构发出邀请函,邀请他们派一些人来我们红土城办些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们就不必写明具体邀请谁。明白了吗?这也是我最近几天才了解到的这个外联股的惯常做法。或者说,这就是工作常规,因为,你想想看,在每一份邀请函上都明确地标出受邀的具体人员的姓名或者说是名单,我们没有必要也难以做到这一点,因为我们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会派谁来。”
“谢谢!这个我还真的没有考虑到呢!”
“最后吧,我觉得我不能不提醒你一下,假设是非正式的邀请,例如只是托人捎了个口信,那么,至于那个口信是怎么传达到的,传达的过程中有没有扭曲变形,甚至能不能够转达得到,那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我早就注意到蔡满卓桌子上的电话了,于是问道:“能让我打个电话吗?”
“打往哪里?”
“我来这里之前所在的一家机构。”
“哦!”蔡满卓似乎不太情愿,但终究还是把电话机推给了我,“我想,你本来就该先去问问你自己的那个什么机构。”
我试着拨打了我所在的机构办事处的电话号码,我机构的电话号码,我仅仅知道这一个。
“是赵钱孙吧?”还没有说话,对方似乎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不,仿佛他就等在电话机旁等着我呢。
“是啊!”
“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来到了一个地方。我是莫名其妙地……”
“我们听说你去红土城高就去了,所以,你在我们办事处的职位已经给了别人了。”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我问过其他人,包括上级部门,结果,连上级的上级也搞不清楚是谁要你去的,只是觉得,你显然是‘良禽择木而栖’了。你难道不是已经被派往红土城了吗?”
“你说什么?你说我被派往红土城?你是怎么知道的?”
“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说是派过去的,也好像说是被人邀请过去的。”
“那你知道是谁邀请了我?或者,你知道是谁派了我吗?”
“好奇怪啊!你自己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会还不知道这些呢?你问我们,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啊?我们想去还没有机会呢!”我觉得对方好像是办事处的一个秘书。
“我其实真的不清楚……”
“怎么跟你说呢?直说无妨吧,赵钱孙,你其实已经被除名了,你已经不属于办事处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不属于办事处,那我还属于机构吗?”
我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断了。再拨,就只是忙音了。
放下电话,看着蔡满卓一脸木然的样子,仿佛他并没有刻意去旁听我的电话内容,我略微宽心。我真的希望他没有听到我刚才的电话,或者至少是没有听懂,因为对方的话我意想不到,让别人听了,尤其是让刚刚与我聊过的蔡满卓听了,也许会令我觉得颇有些尴尬。
当我结束了在外联股的谈话,悻悻地回到红土城镇政府招待所,其时恰恰已是晚餐时间。由于腹中饥饿,也没有看清楚拦在门口的服务员是谁,只是学着别人的样子,我快速地向他们晃了一下手中的带有房间号码的钥匙,然后一头就要往自助餐厅里面扎进去。
“赵钱孙先生,请问你,请问您搞清楚你的,搞清楚你的情况了没有?”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白阿婆。先前动作慢条斯理得如同一只大树懒的这位老婆婆,现在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几乎拉住了我的袖子。
“搞清楚了什么情况啊?”
“到底是谁让你来到我们这里的呀?”白阿婆有些结巴地问。
我脱口而出:“哦!不是小梁把我带到你们招待所来的吗?这个您应该是知道的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搞清楚究竟是谁邀请您来到我们红土城的呀?午休时分,小梁就来过,我就是听她说,说你的情况不是很明朗,不,说的应该是很不明朗!”白阿婆显然很有些急于想要了解我的情况,这差一点就重新点燃起了我的着急,只不过,我现在最着急的是肚子问题而已。
“嗨!怎么说呢?应当说,我现在只是知道,我的到来,这理应与你们红土城的什么人物密切相关,目前就这样的吧!”
“什么叫做‘目前就这样吧’?”这句话好像不是白阿婆说的,应该是另一个脸蛋胖乎乎的年轻男服务员说的,语气中颇带着些不满,甚至于不屑。
“那就是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喽!”白阿婆的语调一下子低沉了许多。
本能地假装没有听懂白阿婆的话,我一边往餐厅里面走,一边说:“我究竟什么情况没有弄清楚呀?”
白阿婆则一边试图挡住我的去路,一边很为难地说道:“比方说,你是不是受到了我们镇上某某领导的邀请,还个问题还不能够确定!”
“我饿得要命,回头再说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一听白阿婆的话我就有些发急,还是早已经饿得有些发急了,我猛地绕开白阿婆,径直走到摆满各种食品的自助餐台前。当然,我没有挑挑拣拣,随便盛了一碗稀粥夹起两个大馒头便狼吞虎咽了起来。尽管没有人再跟我说什么,但我想,我看得出来,白阿婆和其他几个招待所服务员都一直在注视着我,疑惑甚至于非常生气地注视着我,一直到我吃完饭走进209房间都是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在半夜的时分,一位女服务员打开了我的房间,把熟睡中的我叫醒了。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小梁呢,定睛一开,原来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她非常温柔体贴地告诉我说:“赵钱孙先生,有人在招待所门口等你。”
“是谁?是小梁吗?”说完这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因为小梁如果想要来见我,她根本就不必在门口传话,她完全可以直接进房间找我的,就像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好像就是那位邀请你来红土城的人,但不像是政府工作人员,倒像是某个私营企业的大老板呢!很有钱,很有来头的呢!”
我赶紧一骨碌地爬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鞋子都穿倒了。随即,我一溜烟地跑到了招待所的门口,但却一个人也没有看见。等了老半天也还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于是,我满怀狐疑地准备返回招待所,想要去质问那个服务员。但是,我没有能够再一次地踏进招待所的门槛,我被一个门卫模样的人给拦住了,这是一个壮实的男子,他要我稍等一下。不一会儿,白阿婆领着几个人匆忙走了出来,她把已经洗过的我原来所穿的那件上衣递给了我说:“赵钱孙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招待所虽然隶属于镇政府,有接待镇政府来宾的义务,可是,我们在经济上是独立核算的。因为现在暂时还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你是谁邀请来的贵宾,也没有人前来表示愿意承担你的食宿费用,所以,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接待您了啊!”
“我想,我会付清食宿费用的。”
“诶!怎么说呢?其实,也不全是费用问题,我们觉得,至少本人总是觉得,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果真若此,那帮你忙的小百姓可就惨喽!”
“那你觉得,我会得罪了谁呢?”
“譬如,那个邀请你来的人。”
“那么,您能不能说一说,如果我得罪了他,他又何必邀请我呢?”
“也许是你得罪了的人故意把你弄来,然后不管不问折磨你;也许是你来了之后,又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情,总之,我们也搞不清楚啊。”白阿婆努力地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话,但她似乎一旦说出来,那就差不多也就算是真的了,也无须太多地考虑了,“好歹人家邀请了你,你又何必得罪人家呢?”
“嗨!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这些了。看来我非得把那个人找出来问问不可了!”我接过衣服,然后示意了一下身上穿的上衣是他们给的,“我想,我还是得去房间里,把我的衣服换上,然后把你们的衣物还给你们。”
“不用进去了。那件衣服就算是我们送给你的了。”此刻,壮实的门卫冷冰冰地走到了门中央,仿佛是要封住招待所大门似的。看得出来,他是下决心不让我再走进招待所了。我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其实也并没有真地打算要赖在这里不走。
一声不吭地,白阿婆和门卫看着我转身离开。已经走出了大约几十米远的样子,忽然,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下,没有想到的是,白阿婆等人居然还站在门口,还在望着我呢!大概正是因为看见我的这么一回头,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白阿婆冲我嚷道:“赵钱孙先生,有人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他想要我们转达一下,只是怕你不愿意接受。”
“什么建议?”
“虽然我们无法为你安排镇政府的招待所,但倘若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去这么个地方看一看。”白阿婆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把一只信封交给了我。
我立刻打开信封,一看,原来只是一张小字条,那字条上面写着:
请往益民街630号找戴何美站长。
“这戴何美站长是谁?”
“我们也不清楚。”
“那么,这字条又是谁写的呢?”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就去找那位戴站长吧!至于是谁给你写的字条,写字条的人说,说现在好像也没有必要让你知道。”
“没有必要?”我有些惊讶,正准备再问,但转念一想,写字条的人现在不告诉我,或许是想要亲口告诉我呢。也或许我一见到那位戴何美,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呢。
“是的,别的我们就不清楚了。”说完这话,也没有容我再说什么,白阿婆就开始往回走,然后与门卫一起,一股脑地钻回招待所的大门里面去了。随即,我听见“卡塔卡塔”地一阵上锁的声音,招待所大门应该是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这戴何美究竟是谁呢?这字条应该就是这位叫做戴何美的人写的吗?抑或把我弄来红土城的人就是这个戴何美?这个戴何美就是那个邀请我来红土城的神秘人物吗?益民街630号,这就是这位名叫戴何美的人的住所?”愣愣地站在招待所门口,老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想要再去找白阿婆他们,问一问这益民街怎么走,但我又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们,担心他们以为我还是想要赖在招待所。
既然考虑到把我弄来的人可能就在益民街,可能就是戴何美,或者至少与她有点什么关系,我当然要是去瞧瞧的啦。其实,不去按图索骥地找那个叫做戴何美的人,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但是,找个人问问路也不可能了,因为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街道两旁住户家也极少是亮着灯火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像是个旅店的,但敲了一会门,却没见动静,没见有人出来。当然,这个时候流浪猫们可没有闲着,它们不停地在街道上窜来窜去,还不时“喵喵”地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我只记得,我稀里糊涂地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来到了一条宽阔的石子街道。街道旁边则是一块面积不小的空旷绿地,里面有假山,有树林,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还有一些比较陈旧的游乐设施。我像流水遇到洼地般地走了进去,而且,几乎是径直地就朝向路灯下的一张长条椅子走了过去。
我确实很累了,很想在长椅上休息一下,而实际上,最吸引我的还并不是那张长条椅子,而是那张长条椅子下面的一件什么东西。这是因为,路灯的灯光虽然暗淡昏黄,但我还是在远处就已经看见了,那张椅子的底下,似乎有一样值得我注意的东西。
走到长椅子跟前,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然而,我却没有就势地躺下去,尽管我很想这么做。这个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在椅子下面,一个完好无损的真空包装的塑料袋子里,竟然包着一根很粗的咸肉火腿肠。一开始的时候,我倒是比较开心的,行,一根火腿肠,也许明天的早餐就是它了。我伸手捡起火腿肠,并随即乘势躺倒在了长条椅子上,仿佛这火腿肠就是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刚刚把火腿肠装进衣兜,我忽然若有所思了起来:“这根咸肉火腿肠似乎有些问题,它一定就是哪位坐客不小心丢下的吗?会不会是什么人故意丢在这里给我的呢?会不会是什么人处于莫名的原因特意‘接济’我的呢?”一想到这里,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但四下里依然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看见一根废弃的路灯杆子。这路灯杆子倒在我身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就像是一位因为重伤而倒地的武士一般。于是,我又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不知不觉地就又躺了下来。身体像是一叶停歇了下来的小木舟,但我脑子却依然很乱。
望了一会儿漫天的繁星,此刻,我真的不愿意再多想些什么问题了,我想让大脑里所有的齿轮都停止转动,它们实在是太困顿了。随后,我就合上了早该合上的双眼,我确实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所有的惊讶、困惑、奔波、疲惫和无奈全都堆放在一张长条椅子上了。而且,这一堆堆放在长条椅子上的沉甸甸的东西,它们似乎还在缓缓地下沉,下沉,甚至于连累得整个的宇宙都要沉下去了。然而,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似乎又漂浮了起来,仿佛是从水底冒起来的泡沫一样。迷迷糊糊之中,我觉得,不知道怎么搞的,原本硬邦邦的椅子就变成了一张松软的大床。啊!太舒服了,太舒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某一种感官觉察出,有个人影儿渐渐地走近了我,他全身穿着黑衣,面目看不清楚,也许是带着面罩。
“呀!就是你吗?就是你把我带到红土城来的吗?”我情不自禁地嚷了起来,同时,也终于惊醒过来了。不过,眼前确实是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你说什么?”“黑影”用手电筒照了照我,问道。
“你是不是那个……你是……”
“嗯哼!我可不是你梦中都要寻找的那个什么人,”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得出,他身着制服,他有些开心却又没好气地说道,“我是红土城红土公园红土保安队的保安,负责这一带的治安工作。”
“嗨!我还以为,以为是那个人来找我了呢!”原来是遇到了保安人员,没有遇到把我弄来的那个人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有人会来找你?你在等人?你在这里等他到深夜?”我想,我能够感受到,越问,保安越警觉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我是在这里等他,但我又不认识他。”
用一种犀利而又隐秘的眼神,这影子似的保安看了看我,然后,仿佛终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的语气放缓和了一些:“你该不会是在这里相亲的吧?第一次约会?这么晚了还不来,恐怕是没有指望的喽?不过,你在睡梦中都在想着她,那个女孩若是知道,想必一定会被你感动的。如果我能够见到她,嗯哼,你刚才梦中的话,我想我会转告给她的。”
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现在已经能够看得比较清楚,这个保安身上的制服并不是完全的黑色,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蓝黑色。
“相亲?你以为刚才我梦见了我的相亲对象?你以为我在呼唤着我的某个女孩子?你以为我在等待着和她约会?”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忽然哑然地笑出声来了,而且是一笑起来就笑个不停,仿佛这一番的红土城遭遇,都只是某种笑料似的,“哈哈!你说得有些道理,嗯,就算我是在等待,等待我约会的情人吧!”
“等个女孩子也不至于有这么好笑吧?”
我也立刻觉出,我的笑声与这夜的沉静很不协调,所以我努力地止住了笑:“你是在巡逻吗?”
“嗯!你知道不知道啊?大街上、公园里都是不允许过夜的,别把我们红土城的公共场所当旅馆好嘛?”
“抱歉!刚才好像遇到了一家小旅店,但人家不开门,我也没办法。”我打量了一下对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遇见保安,这不仅不算是件坏事情,而且,这应当还算是一件好事情,或者说,总比遇上坏人要强。
“这么晚了,你应当不停地敲门,人家才会有人出来的吧?”
“哦,明白了。”其实,这个时候,我明白的不仅仅是需要不停地敲门,我还明白了,我之所以没有不停地敲门,那主要还是想省下些住店的钱。
“现在应当知道了。那以后就请不要在这里过夜了。”
“好的。知道了。”保安刚刚走离没多远,我忽然想起白阿婆交给我的那张纸条,“哦!请稍等!请问,这益民街怎么走?”
“出公园往右拐,然后一直往前走,走二三十分钟左右的路就到了。”保安头也没有回地回答道。此刻,我觉得,这夜深得令人觉得,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现实世界,而像是在睡梦之中的某个地方。
天色刚刚开始发亮的时候,我按照保安的指路前往益民街。
益民街是一条抛物线似的弯弯曲曲的街道,街道不宽,街旁也没有多少商店,但街旁的行道树却很高大稠密。所以,即便是在白天,益民街上的路人也会比较容易地联想到,这里的夜晚一定很静谧。
走在益民街上,我似乎越来越相信,相信那位戴站长至少会对我有所帮助。我甚至于还有些想当然地以为,以为找到那个叫做戴何美的人之后,或许我真的就能够搞清楚,搞清楚我的此番红土城之行的一切秘密了。
啊!戴何美!她或许还是一位可爱的女性吧?这一切又都是为什么呢?虽然直觉隐隐约约地让我朝这个方面去想,但理性还是不停地提醒我,提醒我不要缺乏根据地想得太多!
然而,当我来到益民街630号的时候,我很快就觉察到,情况似乎有些令我预想不到。此时,天已基本放亮了,认真地核对了好几次,我终于开始惊讶了起来。那益民街630号上面的门牌虽然已经破损,上面的字迹也已经剥落残缺,但仍然可以辨别得出“红土城难民救助站”这样的几个暗红色漆字。这个标牌令我感觉有些难受,这是个什么所在啊?我此番红土城之行的缘由,难道就躲藏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大门里?
郁闷之中,我还是敲了敲半掩着的门。
“请问,你是?”一位年老男人走了出来。
“哦!您好!有人让我来这里找戴何美站长。”我立刻掏出那张字条并交给了老人。我为自己说话的麻利感到多少有些尴尬,因为我忽然觉得,我的这种麻利,它或许会让对方误以为,误以为我是来寻找一位很要好的老朋友。
“哦!那你进来吧。”
我询问了这老人的名字,他只说他姓迟,是救助站的杂役,叫他“老迟”就可以了。老迟介绍说,除了戴站长,难民救助站里还有一位站长,名字叫做沙梅新,戴何美是正职,沙梅新是副职。两位站长都是女的,而且多数情况下她们是轮流当班,今天是沙站长当班,明天戴站长才会来上班。
“刚才给你的字条,我也不知道是谁替我写的,也许就是戴站长本人吧?”
老人这个时候才扫了一眼字条,让人觉得他或许还认得几个字一般地跟我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领导们来了,我会把这字条交给她们的。”
“这位是?”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应该还算是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
我正准备自我介绍,老迟打断了我的话:“沙站长,这位新来的是……哦,这是他的……”
“又是谁写的条子?!”接过字条,沙梅新有些不快地说道。
“这是镇政府招待所的人交给我的,但究竟是谁给我写的,我对此并不清楚。”
“谁给你写的,你都不清楚吗?”沙梅新显得有些惊讶。
“是呀!不仅不太清楚是谁写的,也不清楚要我来这里做什么。”说完这话,我忽然又想到,或许是某某神秘的人物直接把字条交给了那个白阿婆;抑或连戴何美以及白阿婆都还不清楚这字条的真正来历呢!
“天哪!”沙梅新更惊讶了,她想要表现这种惊讶,但很快地,她似乎又觉得不怎么值得她去表现,“你真的连自己来救助站做什么都不知道么?”
倒是老迟有些沉不住气了:“来我们这里的,除了是来寻求救助的,还能有什么呢?”说完,老迟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该插话,于是就退到一旁,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已经成了难民了?”我有些自言自语似的嘟哝到,但沙梅新显然是听见了。
“哦!看样子,你似乎并不怎么想要我们的救助?”沙梅新说道。
“你要知道,我觉得,我似乎还没有想到自己正在沦为难民,或者说,我可以做难民,不过,我总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我当然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其实也已经可以算是难民了。
“谁会逼你做难民?不想做难民的话,就说不想做得了,还什么这个那个的?”沙梅新嚷嚷道。
“那你说我应当怎么样呀?”我多少有些来气了。
看得出,沙梅新也想要再动气,但她拿起纸条又瞧了瞧,语气似乎软了一些:“唉!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也许你原本就是个大富翁,可是,至少你眼下大概已经是境况窘迫了吧?否则的话,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大人物介绍你来我们这里喽!”
“我现在只能说,只能说你说的或许是真的……”
“嗨!有话坐下来说吧。”大概是看出我和沙梅新之间说话不怎么投机,老迟走过来打圆场般地说道。
“谢谢啦!”在一张桌子旁边,我心情复杂地坐了下来,沙梅新也坐了下来。
“既然是有人介绍来的,那一定是遇到了困难,需要救助。”沙梅新苦笑了笑,“但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是谁让你来的呢?还有,你以前认识戴站长吗?”
“我怎么会认识她?红土城的人我可以说是一个也不认识,我是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这里,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你们红土城了……”
对于我的这种解说,沙梅新似乎早就听惯了似的:“我知道,我知道,每一个来我们这里的人都有一个比较离奇的故事,都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反正,不管你的过去如何,也不管你的来由多么地离奇,现在你都是正处于某种困境之中。”
“唉!您说的没有错,我现在确实是境况窘迫。”现在腰包里所带的钱也不多了,何况我还失业了。在这个陌生的城镇里,我也不敢企盼会很快地获得新的资助,来到救助站,也许真的是我目前所应该庆幸的事情,一想到这些,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心灵的荷花池里,还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对老天爷感激的水泡泡。
“为了获得救助,街头流浪汉们的骗术可多了。总有那么些人得了好还卖乖,想吃我们的救济粮,还嫌饭不合口。”沙梅新冷不丁地扔出了这句话。
我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怔怔地望着沙梅新:“你在说什么啊?”
但沙梅新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此时她已经把脸挪向了老迟:“老迟,把这个人先交给我好了,我会安顿好的。戴站长明天早上一过来,你就把这事告诉她,问问她是不是很了解这么一件事情。”
“好的,我正好还有点事情要出去办呢!”说完,老迟就算是彻底走开了,这令我更加觉得尴尬、孤立。
“你真幸运啊!” 似乎是特意地等着老迟走了之后,沙梅新才说出这话的。
“哦!我很幸运吗?”说这话时,我多少有些没头没脑的感觉。刚才一闪而过的感恩老天爷的念头,我真想把它拽回来重新审视一遍,然而,我似乎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沙梅新的话说得太快了,有点像机关枪扫射。
“难道你自己都感受不到吗?像你这么个四肢健全头脑也还算是比较清晰的人,你一到我们红土城,就能够获得我们的救济,这还不算是很幸运的吗?”
“这个嘛……”
“哼哼!你一定跟我们红土城的什么人物早就混得很熟了!”
“这怎么可能,我说过,来红土城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红土城的任何人。”
“总会扯上点什么关系的吧!否则怎么会有人写字条帮助你!镇子里,还有好多七老八十耳聋眼瞎瘸腿断胳膊脑瘫嘴歪话都说不清楚的人,怎么就没有人替他们写字条呢?”
“这个……”难道这沙梅新就是想让我感恩自己现在的处境吗?难道她骨子里希望我满足于做一个难民?不,我不敢在这方面多想,但愿真的是我想多了。
“装不懂,还是真的没有听懂?没有点关系怕是不成的吧?”
此刻的我,只觉得自己的面目开始有些充血了:“千真万确,来到你们红土城之前,我真的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确实就是镇政府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给的这张字条的,他们其实也没有确切地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谁写的那字条。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跟你们红土城的什么什么人物有关而已。”
“那会是什么人物?”沙梅新略微犹豫了以下,困惑地看了看我,但我相信,她不可能相信我的话,至少不会一下子相信起来。一定是某种常规性的成见左右着她,使得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地改变观念,使得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地转过弯来。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也很想知道啊!”
“你说的话有人会相信吗?”果然不出所料,沙梅新刚才似乎略略显示出一些对于我的信任,现在,这仅有的一些信任的萌芽还没有萌发就又消失了。
“说老实话,我肯定比你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此刻,沙梅新鄙夷地斜睨了我一眼,说到:“好吧好吧!反正,不管怎么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攀上了什么人啊!否则,这字条难道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想,我要是真的攀上了什么厉害人物,他又何必让我来你们这救助站混日子呢?哦,总而言之,也许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因为我攀上了那个邀请我来红土城的神秘人物,说感激也是他,说憎恶也是他。”此时此刻,我真的有一种马上离开这里,马上拒绝这种有些像是天外飞来的救助的冲动,但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我……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们戴站长知道有关我的事情的一些内情,所以我才过来找她。”
沙梅新又斜睨了我一下,但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突然从一个大抽屉里取出一大串钥匙,又一转身做了一个示意我跟着她的动作,然后她就走出了救助站办公室。我匆忙跟上脚步飞快的沙梅新,走了不短的一会路,我们才到达一处小山的脚下,那里正是救助站的安置所。到了安置所,我回头一看,发觉这段路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也就小几百米吧。应该主要是山脚下的路比较崎岖,不太好走,所以才拖延了时间。不过,由于地势的起伏,站在安置所的门口,只能看见救助站红褐色的屋顶了。
在安置所旁边的一个简陋的棚屋——救助站的食堂里,沙梅新替我要了两个冷馒头。不管沙梅新知道了是不是开心,反正我觉得,这两个馒头与我昨天晚上捡到的那根咸肉火腿肠,恰好配成了一顿不错的早餐。
然后,沙梅新又把我带到一间屋子,是在一排平房的最东边:“这就是你的房间,满意吗?”沙梅新说完话看着我,似乎准备好了要在我的脸上搜索出一些表情。
“好像也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临时住住而已。”
“你可以拒绝接受我们的安置,再去找什么人写字条,不过,你要求更好的待遇,这也没有用处,我们这里没有豪华房间提供。”
“老实人说老实话,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会安排我食宿,已经应该感谢你们了!”我口上这么说,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事实上确实是如此,我其实并没有太敢想要住进红土城的宾馆,那多少有些天上掉下来馅饼的意思。人在困窘时,天上掉下个窝窝头也是不错的。何况,我想,我也不会在救助站待太久的时间。甚至于也很有可能,在明天见到戴何美之后,我的命运就会有一个难以预料的大改变。
见我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沙梅新接着说:“你刚才不是说,你不知道怎么搞的,嗯,好像说的是一觉醒来就来到了我们红土城吗?”
“是啊!”
“你得尽快地让我们知道你的来由啊,否则的话,像你这样来由不清,是不应该长久地获得我们的救助的。”
“这个不用你来说,我本人比你更加希望早点搞清楚自己的此番遭遇呢!”我有些赌气但又无奈地说。
“那就好,这里是门钥匙。”从那一长串钥匙中,沙梅新取下了一把,往我眼前一丢,然后,她就走了。
沙梅新走后,我才注意到,她给我安排的屋子虽然和一排平房连在一起,但实际上,它却是依靠着那排平房另外搭建的临时性房子,应该算是“救济房”中的“救济房”,主要是用一些废旧木料搭建而成的。所以,与其称其为平房,还不如称其为小木屋。小木屋的旁边几乎就是一个小型垃圾场,堆了好几大堆的废旧物品,诸如旧报纸、纸箱子、废旧塑料、易拉罐等。铝质易拉罐子已经被踩扁,堆了一大堆。还算好,不是那种臭气熏天的垃圾。
见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了门,走进小屋。屋子里的陈设虽然非常简单,家具主要就是两张床铺和一张用简易木板搭起来的长条桌子,但总的来说,屋里还算是整洁。
两张床铺大小差不多,但一个是木制的,一个是铁架床。木床上躺着一个人,见我进来,他动了一下。我挨近躺在床上的人,仿佛挨近一条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大鲤鱼似的。我用觉得对方应当还是一个大活人的语气说到:“喂!兄弟?”
躺在床上的人轻声咳嗽了一下,掀开盖在身上的旧衣物,就像早就认识我似的说道,只是没有马上起身:“哎,是有一阵子没有新伙伴来陪伴我了。怎么称呼你?”
“我叫赵钱孙,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
“听你的大名,就挺有富贵人家的气派的呵!”显然,空气之中似乎有了些兴奋热点。这个时候,只见那人在床上坐了起来,他开始上下前后仔细地打量起我来,这多少有些像是相面的人在打量来找他看相的人,那种架势不太像是闹着玩的,而是煞有介事地进行着的,所以,这反而把我搞得有些尴尬起来。
“名字也有这么大的讲究吗?那你的大名一定取得比我还要气派!”
“也许我就是因为有了个‘逊癞头’这个坏名字,所以就只能靠捡垃圾过一辈子喽!不过,我已经比较满足了。我想我本来应该姓孙的,也许比那些贵人们太逊色了,于是才获得了这么个倒霉称呼。”
“哦!原来是‘逊癞头’,这称呼不错的啊,谦逊嘛!”说着,我心里也就明白了,明白了屋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废旧物品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成了难民了?为什么要跟我们这样的人住在这么个地方?”
“嗨!我真不知道如何跟人提起这么一件事情了。”
“一定是家里遭遇了什么突然的变故什么的了吧?”
“哪里哪里!怎么说呢?我是一夜之间,我其实是一觉醒,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你们这么个叫做红土城的地方!”话音刚落,我立刻觉出,对于红土城的居民,这么样说话大概不是怎么礼貌。
逊癞头约略沉默了一会儿,这令我越来越后悔自己不该跟他这样说话。正想扯点别的什么,来挪开话题,逊癞头又开腔了,他的语调让我觉得,觉得他并没有介意我对于红土城的那种抱怨的语气。不仅如此,他还让人觉得,觉得他自己好像也并没有把自己看作是红土城的人似的:“咦!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还不太懂,什么叫做一觉醒来?”
“一觉醒来,那就是一觉醒来呀!就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觉醒来,就发觉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在你们的这里了。”此时此刻,我有些哭笑不得地发觉,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居然还真的体会到了一丝的优越感的水泡泡,只是不知道这优越感的水泡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应当是有人让你来的吧?”
“我想,至少我眼下可以这么说,我确实不清楚是谁让我来的。”
“没有人邀请过你?”
“确实,送我来的人是这么说的,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谁邀请了我。所以,至少是,直到目前,我都不清楚究竟是谁邀请了我。”
逊癞头感觉既好奇又兴奋:“这怎么可能?”
“你会不会是来红土城办什么事情,一觉醒来忘记了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 逊癞头一边说一遍拍了拍脑袋,“哦!不可能,这确实是有点不大可能。”
“没有关系,你尽管猜测好了,我倒确实也很想知道,很想知道别人在猛然得知我的情况之后是怎么样想的,这主要是因为,我现在甚至于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感觉,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了。你的猜测对我很有价值,这使得我相信,相信自己还是一个思维、感觉都比较正常的人。确实,遇到像我这样的情况,任何人都会产生种种猜测的,这些猜测也确实应当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心里反应,并不是什么无稽之谈,并不是捕风捉影。”
“我的猜测就是,你应当是受到了邀请。不过,这也确实只是我的一种猜测而已。”
“当然,现在只能说,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或者说可以算是可能性比较大的那么一种可能性。然而,如果有人现在一口咬定,说我就是受邀而来的,那也应当算是很不负责任的,因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它。”
“是啊!这样说来,似乎受邀请的可能也就不大了。也有可能是什么人邀请来了你,然后他,就是那个邀请了你的人,他又把你给忘记了?”
现在,仿佛是在帮助别人分析问题一般:“我倒是不太觉得咱们人类会如此地健忘。我想得更多一些的是,这会不会是某某人的恶作剧?”
“那他最终一定会来解救你的。”
“不过,这样的恶作剧似乎也不太正常啊!”
“是啊,玩笑开得是有些大了。”
“但现在,我倒是情愿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可惜它似乎不能马上有个收场。”
经过了一段并不太短的沉默,这沉默使得我觉得,觉得刚才的谈话全是没有必要的无聊的瞎聊。这也令我觉得,眼前的这个逊癞头,包括刚才见到的那个沙站长,似乎也都不太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然而,我刚刚开始清理一下床铺,休息了一小会,逊癞头又说话了:“世界上的事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好事和坏事。如果不是好事,那大概就是坏事;如果不是坏事,那大概就是好事。万事多往好处想,假如你的遭遇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一件好事情的话,那么,你遇到的或许还可能是一件大好事呢!”
“大好事!那么,你就说说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大好事吧?”
“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只是觉得,好运或许已经在什么地方等着你了。幸运啊!”看着逊癞头的那幅神情,我甚至于觉得,他大概是一想到我可能遇到的是好事,马上就差不多把这种可能性当成一种既成的事实了。
“幸运?我比你幸运?”我想随便敷衍一下,甚至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表达什么。然而,折磨人的是,我的话语刚刚出口,我就发觉这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完全地语无伦次,我的话语正是我内心困惑的自然流淌。此刻,就像是昏暗的地下室里的一盏小油灯被谁不经意地挑了一下似的,一种原本灰暗、朦胧得说不出名字的希望在我的内心被拨亮。那个要我来到红土城的人,他会不会真的就是出于某种好意?他或者真的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真的会是完全无缘无故地来到我们这里的。”
“我想也是呀!可是……” 此刻,我忽然想到了戴站长,不过,我几乎本能地不想与眼前的这个人分享,分享任何与戴站长有关的信息,甚至于都不想从他的嘴里了解一下,了解一下戴站长是不是一个大美女。
逊癞头又一次地沉寂了下来,但随后又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看来我还是没有猜错,不管是受到派遣还是受到了邀请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总该有个什么样的人物把你弄来对不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问题也就更难理解了。”
“你不是说,你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弄来的吗?”逊癞头想了想什么,然后接着说道:“我想我应该听人说过,有种人做事很神秘,对了,总是神秘兮兮地……”
“哦!”我此刻也不能不停下来认真地想了一想了,“通过这几天的经历,通过这几天与红土城的人打交道的经历,我觉得,确实有些神秘兮兮的人物。”
“有前途啊!他让你来我们这里,想必有什么大的事业要你去做呢!你也许会有一番大作为呀!你可别看红土城是个小地方,听说这里到处都是宝藏和好运气,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和机会去得到了。”说着说着,逊癞头这家伙,他似乎已经激动地癞头上稀疏的毛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你该不是一直都在说梦话吧?”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好,不过,我意识到,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我实际上真的很希望自己拥有某种珍宝般的东西,甚至于在某些瞬间,我还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觉得自己确实有着某种东西,这东西珍贵得都令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给别人瞧一眼,尽管我眼下不能不委屈地待在这种简陋的屋子里。不过,我最终还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有人邀请我来做什么,来到红土城之后,他总该让我知道了吧?”
仿佛是在揣测我的话语的意思,逊癞头有些费力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他仿佛是在尽力地说服自己而不是在说服别人般地告诉我:“我敢打赌,或许就是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事情在等着你呢!也许你不用着急,那人他终归会现身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问题呢?”我的心头忽然一阵阵地微微发热,但我又觉得,觉得现在必须马上给自己稍微泼上一些冷水,所以我接着说道,“嗨!但愿那个人不是你!”
“我甚至于还觉得,也许你快要发达了呢!”
“这话究竟怎么说啊?”我懒懒地回复道。
“这话还真的不好说。不妨打个比方吧。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一个小叫花子一觉醒来,一觉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你猜怎样?”
“我怎么猜呀?”
“发觉自己不是睡在大街上的某个角落里,而是已经睡在了皇宫里的大床上。你能猜到究竟这是怎么了吗?”
“别卖关子了,说吧!”
“原来皇家的最小的也是最可爱的小公主看上了他。”
“红土城有什么样的公主?”我喃喃地说道,此时,我忽然想起,刚才无意中听到逊癞头说戴何美不久前刚刚离婚,但具体是如何谈及此事的,我却记不清楚了。
“不需要他做什么,不需要他想什么,不需要他去问为什么,只要人家公主看上他就行了,只要他一切依照皇家的安排就行了。”
“呵呵!你在跟我讲神话故事吧?”
逊癞头显然没有工夫细听我的话,或者说,他现在大概是已经无暇顾及我在想什么了:“反正我总觉得,类似的情况是有的,据说我们红土城就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个小要饭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就被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相中了,一夜之间,像做梦般地就改变了身份。大约就像你莫名其妙地来到我们红土城那样,稀里糊涂地,他就被那个富二代小姐给拉回了家。我后来听说,那富二代女孩不仅有钱,还美得出奇,听了这么个消息,谁还能吃得下去饭呐!当然,也有风声说,说那富家女儿丑得简直就像是一只大猩猩,但是,这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紧要的事情是,落个丑媳妇,不用饿肚子!”
“你的心里就只知道攀高枝发横财那些事儿吗?嗨!你说的是真是假,这我不知道,反正我的情况应当不会像是你说的那样。”说了这话,我又有些担心起来,担心忽然从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蹦出一只雌性的大猩猩来。
“别得了巧还卖乖,”逊癞头羡慕地喃喃说道,“我看,这多半就是一种邀请,或许人家暂时不想让你知道,但这确实应当就是一种邀请,一种特殊的邀请。”
“特殊的邀请!”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只需要耐心地等待就可以知道一切了。”
“嚯!等待!那要等待到何时呢?”我真的就如逊癞头所说的那样等待下去的话,能够等到什么结果吗?
“等待一万年也要等啊!万一那个人的意思就是让你等待,你不等待,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不仅得不到应该得到的,相反,还会惹人家不高兴。”
“怎么搞的,你貌似越说越像是真的了。”话一说完,我忽然觉得好笑起来,不仅觉得逊癞头好笑,更是觉得自己好笑,所以,我于是也就大笑了起来。
应当是受到了我的感染,逊癞头也笑了起来。咱俩笑够了之后,我却又开始忧郁了起来。我只觉得,自己思想就像一只装满了泥土的草袋子一般,被吊向高处之后,突然又沉闷的被甩落在地面上。紧接着,我的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铁床边,这也像是一只被撂在地上的装满泥土的草袋子似的。
我真的不想再跟逊癞头多聊下去了,那也许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再聊些什么,而是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们还会聊到些什么比较实在的东西。也许再怎么聊,我也无法搞清楚自己的此番红土城之行,它究竟与这个救济站以及这个救济站里面的人物会有什么样的瓜葛。
然而,在我的意识王国之中,戴何美站长的份量却越来越重了起来,要知道,此前,我的意识王国实际上是在回避她的,因为她的情况我太不了解,也就不敢多想。此刻,我却觉得,假如就是这位戴站长写字条要我来救助站找她的,那么,她这是因为什么?她就是那位把我“邀请”过来的人吗?她是一位富婆吗?抑或还是一位美女吗?还有,对于戴何美这样的人来说,我有那么重要吗?我值得她来邀请吗?哦!
天哪!不要让我多想了吧!让明天快一点到来吧!谜底应当会在天亮之时自然而然地揭晓。有些不由自主地,我一头钻进了枕头底下,用枕头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脑袋,希望自己的脑子立马停止运转,希望再也不要听见什么。
第九章 美女相伴散步聊 越聊心中越混淆
次日,我大概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起来得略微晚了一些。逊癞头应该是早就不见了,也许他的活计真的就必须起得很早,但我不甚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究竟在忙什么。
去救助站食堂吃了点早餐之后,我准备稍等一会儿,等到到了上班时间之后再去救助站办公室。
心事奇怪地复杂,我不想回到沉闷的小木屋里,我径直走到山脚下的一片僻静处,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坐在大石头上一阵胡思乱想,但又不敢想得太多。就这么大约过了将近个把钟头的工夫,我正想要起身去找戴站长,抬眼一望,却看见了老迟,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约莫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女人。老迟一边向我示意着什么,一边带着那女人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想必,他们大概是在小木屋里没有找到我,之后才看见我坐在山脚下的。
“嗬!一大早就坐在山脚下,想什么心思呢?”一走到跟前,老迟劈头就问。
“没什么,我是想先在这里小坐一会儿,再去找你们的。”
老迟把脑袋往女人的方向一晃,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漂亮的戴何美站长。”
没等老迟再开口,戴站长就说到:“呵呵!赵钱孙先生。”
“哦!站长!你好!”也许是只顾着看身材窈窕的戴站长了,直到此刻,我才发觉自己仍然不怎么礼貌地坐着。于是,我匆忙站起身来,算是迎接了戴何美站长。是的,这位站长确实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在”的那种,很有魅力,不过,偷眼瞧了好几回之后,我不能不断定,我与她确实算是初次谋面。
“你们二位聊吧!我还要去收拾房间呢!”老迟说完就走开了。
“那张字条,站长……”瞧了一眼老迟离去的背影,我说道。
“哦!那张字条,我已经看过了。”戴何美说道。
“我是……”我正想要说什么,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起。
“怎么?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我本来也是准备在办公室里等你的,但后来一想,你也算是贵宾了,应该出来迎接你的。”
“我是贵宾?”
“你没有看见吗?今天天气不错,山脚下山花烂漫,我本来也是想要过来走走的。”
“哦!”
“我看,那我们就这样边散步边聊吧!”戴何美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示意我和她一起沿着山脚走下去。
“好的,好的,边走边聊。”此刻,我的心潮无法遏止地偷偷澎湃了起来,这算是我第一次与女孩子一块儿散步聊天啊!身边的这个女人,虽然略微老了一些,但是,这应该没有关系。是的,我可以肯定,只要你多看上她几眼,那就一定会觉得,觉得她的略微偏大的岁数没有什么关系。哦,对了,假如你再多看她几眼,你还会发觉,即便是她再老一些,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听说你来得很突然?好像说是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到了我们红土城了?”
“是……是……是啊!”没有想到戴站长说话这么简洁了当,我一时不知道还需要补充些什么了,其实,我正准备绘声绘色向她讲述我的初入红土城的故事呢!
“那么,到现在,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来由吗?”
“哎!”此时,太阳已经升在半空了,微风习习,而且四下无人,只有我与戴何美两人在缓缓地散步。这确实是个散步的好天气啊!也许,仅仅只是这样的天气,就能够令人产生一种漂浮起来的感觉。我真的觉得,假如我的红土城之行就是为着这今日的散步,那我是应当欣然接受的。是啊!现在,我真想要甩掉一切的不愉快和一切的困惑。我不由自主地觉得,也许,也许那位把我邀请来的人还不想马上告诉我真相,还在明知故问,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回答,“还没有弄清楚啊!”
戴何美一时无语,我也不愿意轻易打破这时候的这种沉默,这沉默确实有些迷人。说真的,如果不是戴站长追问,我现在真的不想去思考自己的来由什么的问题,尤其是不想去思考自己来由的更多的可能性。更加准确一些地说,我现在真的担心,真的担心我的红土城之行与戴何美无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我真的越来越希望那张字条就是戴何美写的了,真的希望她就是那位邀请者。哦!我简直不敢询问原本就打算询问的这件事情了,担心戴何美说出令我失望的话。
“早上刚刚进办公室,就听老迟提到你,你的情况也确实很特别的。”半晌之后,戴何美的这句话让我多少有些落寞,但我却是越来越强烈地觉得,现在,就在我身边的这位妇女,确实是风韵犹在,真的是楚楚动人。
“谁说不是呢?可是,究竟这是为什么呢?不过,我越来越倾向于觉得,这事不可能与你们红土城的什么人物无关。”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同时,注意观察戴站长的表情。
“你说的或许有你的道理,然而……怎么跟你说呢?”戴站长犹豫片刻,然后,立刻打定了主意似的说道,“虽然你自己向人宣称,你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我们城里的,但我却总是觉得,你该不会是人生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了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吧?嗨!总之,我想,既然是胡主任让你来的,我想,那一定,一定确实是需要救助的。”
“什么?你说什么?”此刻的我非常非常地惊讶,简直像是被什么人照着脑袋打了一个闷棍子,“你说是胡主任让我来的么?你是说,是胡主任给我……”
“难道不是胡主任让你来我们救助站的吗?”
“是胡主任亲口告诉你的吗?”
“他不是给你写了张小字条吗?”
“哦!天哪!那字条原来是胡主任写的,我还以为是你本人写的呢!”
“那怎么可能,你我现在才认识的呀!”说出此话的时候,戴何美的脸,微微地泛起了红晕,“胡主任的笔迹我一看就知道。难道还可能有什么别的人给你写字条,让你来我们这里请求救助吗?”
“哦!原来是这样。”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自己会出现令人尴尬的失态,“事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应当可以这么说,我不清楚自己是由于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弄进了你们的这座城,我突然遭遇如此莫名其妙的变故,现在,在你们胡主任的那个小纸头的帮助下,我成了救助站的难民。”
“我能够觉察得出,觉察得出你想要寻找到那个把你弄来的人,这大概不会是那么容易的,否则的话就不会选择来救助站了。”
“如果你有时间听我细说,那我不妨就把我所知道的情况详细告诉你吧。那天夜里,我只是听见有人喊叫一声说‘到了’,于是,我就醒了……于是,我就下了车……于是就踏上了红土城的土地……”我不嫌罗嗦地叙述着,谢天谢地,这冗长的叙述,事实上,它还真的让我暂时忘却了自己刚才的失望,甚至于暂时忘却了此时此刻身边有位魅力女性的存在。当然,我原本也是很希望,很希望把自己的遭遇叙述成为一段精彩的故事的,尤其是在有着美丽女人在场的时候。
“哦!是这样啊!那辆车子呢?”
“我想,那应该就是一辆什么种类的车子,或许真的就是一辆豪华车,不过,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那辆车子的。”
“那车上的人呢?”
“他们说,他们只知道有人要他们把我送来,只知道邀请我的人要他们把我送来,别的一概不知,然后就一溜烟地溜走了。”
“哎呀!怎么会是这样?我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唉!你的来历真的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好像是有人要我来,但又搞不清楚他是谁。”
“但我总是觉得,你自己真的应该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呀!”戴站长的这句问话,实际上打断了我对于我的故事进一步细说的意图,她似乎也并不是真的很想再听我细说什么。
“这个嘛……”我惊讶地发现,我多少有一些想要反驳戴何美的冲动,这就仿佛我成了红土城的什么人,而戴何美是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外来者似的。
还没有等我说完话,戴站长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地停住脚步:“赵钱孙,其实,你的这种情况,不瞒你说,即便不是我,那也肯定会有不少人会觉得,你的所谓‘莫名其妙地就来了’,这也许只是某些人的一种说辞,他们想要来我们这里讨生活,却又缺乏正当的理由。”
“站长,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而且,我总是觉得,你似乎很想要证明你的某种看法,某种我现在仍然猜不透的固有的看法,你不妨就明说了吧!”
戴何美确实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我发觉她对我的态度更加和蔼了些许:“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在红土城过得愉快,所以,尽管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来自哪里,也无法核实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太想多问,但是,我现在已经能够相信,比起你们那里来,我们红土城应该算是个小地方。”虽然似乎在语气上让人觉得,戴何美认定了红土城是个比较小的地方,然而,我却从她眼神之中察觉出,她也许是在表达出某种疑问,抑或就是在说反话,也许她根本就不觉得红土城比我的那个她根本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来得差。
我嗫嚅着:“也不见得,我是说,你们红土城也很不错……只是……我……”
“是啊,虽然我们地方小,不过,却总是有人想要到我们这里来,你要知道,每年都有一批好像是不请自来的人。”戴何美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她用眼神奇怪地看着我,她的那些尚未说完的话,仿佛就滴溜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不请自来?这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偷偷地溜进来呀!嗨!你这个人哪,怎么非得要逼着我把话直说出来呢?你看,多不好意思啊!”
“怎么?你怀疑我是个什么什么偷渡客吧?你们都在怀疑我是个偷渡客?”我郁闷地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偷渡呢?你们觉得你们的红土城是一处天堂伊甸园吗?”
“偷渡者自有偷渡的原因,甚至于也有从繁华的大都市偷渡来到我们这里的呢!他们虽然曾经身在更加繁华的都市,但是,总是有些什么特殊的缘故会使得他们,使得他们不得不舍弃繁华来到我们这么个小地方。”
“还是那句话,来到这里以前,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存在有红土城这么个地方,也没有想到过会来到你们这里。”
“我可没有说你一定就是偷渡客,我当然不会没有根据就乱说话,不过,你的话也是不够全面令人生疑的,因为,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甚至于有没有来到过我们红土城,这个我们可是并不知道的,也难以进行查证。”
我简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我第一次觉得,觉得一个人只长了一张嘴巴是不怎么够用的。我同时还觉得,戴站长似乎一下子不怎么楚楚动人了。
“我不能不告诉你,这也是沙站长要我传的话,或者说是我与她协商之后觉得须要告诉你的话:‘打着什么什么旗号来我们这里,企图蒙混过关混日子,这样的人确实是有的。’所以,你也不用责怪沙站长昨天的态度,想必你还在不高兴她吧?”
“诶!好吧!你们能够接纳一个嫌疑偷渡客,那么,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戴站长,要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那么地温柔美丽,我很可能会立刻离开这个救助站。我还发觉,在我灵魂的深处,我似乎难以割舍戴站长就是那个邀请者的想法,哪怕她的话语会刺伤我的心。
“确实,即便你真的就是个偷渡客,甚至于连车票都没有买,就从什么地方乘车溜进我们城里来了,我也不会去揭发你的。何况,我相信你不是什么坏人,也许还是一个大好人呢!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胡主任怎么会帮助一个他素不相识的人呢?胡主任怎么会帮助一个来头不明的人呢?想来想去,我也许只能这么想,你一定还是有些什么来头的。所以,我应该视你为座上宾。刚才也已经说过了吧。”
我已经开始觉得,觉得一个人长一百张嘴也不够用了:“不管你或者别人怎么看,我都还是那句话,一句凭良心的话,我是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就来了的。事情就是这样,原本就是这样。”
“实际上,至少对于我来说,我觉得,你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你或许是知道一些自己的来由的。你自己明白吗?一提起自己的红土城之行,你似乎总有些让人觉得,觉得你这是在炫耀些什么。你让人觉得你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尽管这种炫耀的感觉微乎其微,甚至于稍纵即逝,但别人还是能够捕捉得到的。你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炫耀自己拥有一种神乎其神的非凡来历,或许就是在炫耀自己有办法逃离什么地方来到我们这个避风港……”
“但我的到来……”
“你的到来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更加特别的原因?”
“问题是,我确实搞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我觉得,或许可以这么跟你说,至少在看见你之前,我还以为有人让我来找你,那就是因为你与我的此番红土城遭遇有关呢!你知道吗?我甚至于以为,以为你就是那个把我弄来红土城的人呢!”
“天哪!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说我与你的遭遇有关,那就是因为胡主任写字条让你来找我,让我觉得你应该与胡主任有些什么关系,尽管不见得就是沾亲带故的那种。你和胡主任真的是有什么关系吗?”
“来到红土城之前,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红土城的任何一个人,千真万确!”
“那胡主任怎么会帮助你呢?”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啊!”
“难道,胡主任这是完全出于一颗爱心,他真的天生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你目前的情况只能让人觉得,胡主任与你神奇的红土城之行或许有些什么关系。”
“为了那张字条的事,我一定会去问问胡主任的。”
“我这只是随便瞎猜的,你可别到胡主任那里去说是我让你去问的哦!”
“你不说我也会去问的。”戴何美的一番言语,以及昨日沙站长的态度,这些都让我觉得,这个救助站真的是不容易进的,我应该庆幸自己能够来到救助站。说老实话,我现在真的有点不敢轻言别离了。我甚至于觉得,也许此刻站在救助站的小路上,这就是那个把我邀请来的人的意思,想到这里,我还真的有点为一度很想要离开救助站而后怕。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希望去胡主任那里问一问情况。
似乎一直到现在,戴何美才算是理解了什么,理解了什么她原本不大好理解的问题:“嗨!反正不管是怎么回事,既然胡主任出于好心推荐你来我们这里,我就一定会帮助你的,而且,我觉得,你也确实就是真的需要我们帮助的人。你不用再说什么了,反正嘛,尽管有些人怀疑,怀疑你走了谁谁谁的后门,或者做了别的什么什么,但我们救济站不还是接受了你了吗?”
我能够看得出,戴何美大概是不想再继续倾听我的解释了,她迅速取出一张表格交给我:“请你把这张难民申请表填好吧。”
看着戴何美递过来的登记表,我一言不发,也实在不想再发一言,说得更加直率一些,我其实不知道现在要发什么言。戴何美看了看我说:“登记很重要,它是确认你难民身份的一个重要依据。我劝您还是登记一下再说,如果没有胡主任的帮忙,你连登记的资格都是很难获得的。填了登记表,你在救助站才有可能比较合法,之后,你再慢慢想办法查明真相,或者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这就是说,在填写这种表格之前,我连难民都还不算?”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样的话,但我为自己现在有话可说而感到些许的舒畅。
“即便是填了表,至多只能算是一种准难民,或者说是考察期的难民吧。你别以为获得正式的难民身份很容易。不过,填这种难民资格申请表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可以视你为正式的难民了。”
“还有可能出什么意外?”
“填了申请表之后,虽然还有一个程序上的批准问题,但作为站长,我就有理由把你视作正式的难民了。你可别以为你能够获得救助都是我的功劳,其实我的能力还是很有限的,你之所以能够获准填表,那主要还是因为……”
“因为胡主任的推荐。”我知道,她是想要我记住胡主任的恩惠,所以,算是帮她强调了一下这么一点。
说着,戴站长领着我向一丛乔木走去,那丛乔木正盛开着小黄花,花朵之间,蜜蜂们来回狂舞着,那逐渐越来越响的“嗡嗡”的合唱,预示着炎热时节即将来临。
见戴何美若有所思,我也就沉没着。忽然,她又笑起来,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呵呵!‘到了!’‘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你刚才说的,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你说的是我那天晚上初来乍到的情况吗?是的,他们是说过‘到了’呀!怎么了?你发现其中的什么端倪了吗?”
“什么什么啊?我是在想,不管你如何如何搞不清楚你的来由,但起码你知道,你已经到了……到了我们红土城了啊!”
“这有点玄乎……”
“反正,至少现在这里没有什么玄乎的东西。我刚才说‘到了’,其实更主要的是因为,我们已经回到你的小屋了啊。呵呵!”
这个时候,我发觉,原来那丛乔木后面的一个斜坡上,就是救助站的小木屋了。不知不觉之中,和戴何美一起,我已经又回到了安置所,我甚至于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往回走的。我猛然回头望望身后,山脚下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我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那儿了,但我无暇顾及。然后,我又一回头,接过戴何美递过来的表格和圆珠笔,我既像是对别人又像是对自己说:“明白了,我填。看来,想做难民也确实有些不容易啊!”
“我忽然想到了这么个问题,是不是搞不清自己来历的人就算是一种难民呢?”我一边测试着圆珠笔,一边说,那圆珠笔有些不太好用。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我也估计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哈哈!‘到了’,貌似只要到了哪儿,就万事大吉了?我也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吗?”戴站长似乎自言自语地在说话,但是,我明白她这是在说我,也知道我没有必要回答什么。
“你似乎挺开心。”我有些落寞地朝她看了看。
“你不用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你的事情有些好奇,绝对没有挖苦你的意思。”
“我并没有责怪你,你即便是挖苦,我想,也挖苦得有道理,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带我来红土城的人告诉我说‘到了’,就像刚才到了你们救助站的小屋门口你所说的那样自然而然,我确实不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以确认的也就是那两个字:‘到了。’”说完,我就默默地开始填表了。
“胡主任为什么让我来救助站呢?他是故意这样来奚落我的吗?哦!他为什么要奚落呢?”一想到他有可能不仅奚落了我了,还力图让我感恩戴德,我不仅感到十分地尴尬,而且,心头还不时冒出怒火来,不过,我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或许,我的此次红土城之行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或者他就是那个想要我来的人?哦!天哪!上次在他那里,他为什么要装着若无其事茫然无知的样子呢?为什么还能装得那么像?”
戴站长刚刚走,我立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去找胡主任。
应该是上次有镇政府招待所小梁的带领,我进入镇政府一路畅通无阻,但这回,当再一次来到镇政府的时候,我这才发现,镇政府的门卫把大门把守得很严,没有证件或者办公楼里面的人出来带引,那就不可能进去。
我只得请求门卫向胡主任转告我的求见请求,但无论怎么说,胡主任也不肯再见我了。他只是让门卫告诉我,说我的事情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于是,他也就不便再过问了,而且,他也只能这样了,今后我的事情应该就不再与他有什么关系了。
但胡主任越是这样的态度,我就越是觉得好奇,越是觉得应当再见一见胡主任,尤其是很想当面问一问,问一问他把我介绍到难民救助站,这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于是,我就在大楼的门口守候着,然而,一直从早上等到了半下午,我也没有等到胡主任走出大楼。后来又打听到,大楼还有别的出口,所以,我也就只好在镇政府附近找了部公用电话,几番周转,才获悉了胡主任办公室的号码。
“你好!是胡主任吗?”
“我是啊。你哪位?”
“我是赵钱孙啊!”
“你,你这,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至少,就是你把我投入救助站的吧?那张叫我去救助站找戴何美站长的字条,它就是你为我写的吧?”
“是的啊!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妥的话,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以不去那里的啊!我记得当时也是这么让人传的话吧。”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考虑到你或许有些困难……”
“我怎么觉得有些那个把我邀请来红土城的人的意思呢?”
“说老实话,也正是考虑到你很可能很有来头,我们才帮助你,将来找到了那个人物,可不要责怪我们照顾不周啊!”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住在招待所呢?那里岂不是更加周到。为什么担心我会赖在你们的那个什么招待所不肯走吧?”
“问题是,目前还搞不清楚是谁邀请了你啊!尤其是搞不清楚他为什么邀请你来了又不肯露面不肯承认,所以,现在搞不清楚谁让你来到我们红土城的啊!”
“搞不清楚情况,难道就要被扔进你们的难民堆里?至少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这么奚落我的呢?”
“奚落你干什么?我是觉得,在你搞清楚来由之前,或许你需要这种帮助。等你找到了那位把你弄来红土城的人,我们还可以再把你请回招待所的嘛!”
“你知道吗?你这么做,我甚至有理由以为你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把我弄来红土城而又不肯承认的人呢!”
“哈哈!你还真有想象力!我把你弄来干什么?我想,我安排,啊不,应该说是我建议,我建议你去救助站寻求救助的原因,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吗?白阿婆不会没有告诉你的吧?不过……”胡主任好像又思考了一下,“说来说去,你倒是也可以认为,认为就是那个把你弄来的人安排你进救助站的。”
“此话怎么讲?”
“我们其实也主要就是考虑到,倘若把你扔在大街上不管不问,等到某某某很有来头的什么人物出来,说你是他的什么什么贵宾的时候,那样我们不就被动了么?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好像故意在奚落你吗?其实,你非要说我们奚落你,那也成,谁让那个人眼下就是不肯站出来呢?我们也只能这么揣测,也许你真的在哪里得罪了他呢?基于如此考虑,我们既不能招待过度,也不能毫不照顾,请你理解,处在我们的位置,我们也只能这么办。建议你去救助站,这也许是目前我们可以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哦!我的老天爷!归根结底,好像一切都还是要归之于那个邀请我来的人,你感激也是他,你憎恶也是他。”我心里面小声嘀咕着,然后急忙冲着话筒的另一方问道,“你真的是这么认为,认为是某个有来头的人物邀请了我吗?”
“你应该听得出来,我刚才的话都只是一种猜测,或者说,根据你的情况,我认为或许会是如此的吧!”
“那你的猜测也总有猜测的依据吧!”
“你也不要这样想,”胡主任显然对什么人产生了怀疑和不满,“如果谈到依据,那么这个依据现在只能就是你的稀里糊涂的到来。总的情况看来,你的事情搞不明白,一团乱麻,扯不清楚。我想,作为当事人,你自己应该明白,明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明白什么呀!我怎么会成了你们这里的一团乱麻了呢?”
“这个我也就不知道了啊!我也不能不想到,会不会真的是某个人把你邀请来,然后又把这事给忘了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情况或许还有转机呢。”
“照你这么说,还有可能是这个人把我邀请来了,之后,他又立刻改变了主意了呢。”
忽然,胡主任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比方说,假如某个单位或者机构邀请了你,然后,那个单位或者机构内部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于是你就……”
“你说邀请了我,可能是某个单位或者机构?”
“你有点难以沟通!已经告诉你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总而言之,一句话,你想要搞清楚把你弄来我们红土城的人,估计这事情难哪!想必,除非他自己站出来承认……”
“为什么啊?”
“你没有必要老是问我为什么,实话实说,根据你的情况,我差不多是很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可是……”
“还可是什么?”
我支支吾吾了起来:“其实,我真的不明白。”
“那你自己回去慢慢地想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本人牵扯到你们镇上什么什么人或者什么什么事之中了?”
“事实上,你上次从我这里走了以后,我也尝试着帮你向有关方面打听了一下,但结果是什么,我想,你现在应当可以想象得到。”
等了片刻,因为我以为胡主任会接着继续说,然而,他却沉默着,所以,我又急了:“你让我怎么想啊?”
“天!确实难以沟通!结果当然是搞不清你的情况啦!”
“那你就快点把你打听到的具体情况告诉我一下吧!”
又无奈地等待了片刻,我甚至于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但对方缓缓地又说话了:“嗨!这样吧!看你那么焦急的样子,我就再帮你一次忙吧!不过,这肯定是最后的一次了。”
“那你要怎么帮我呢!”对方的一阵沉默令我发急。
胡主任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一般地说道:“我可以再帮你一个忙,但你可不要到处说是我在帮助你。”
“这个嘛……没有问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样就好,否则以后就更加没有人敢帮你了。”
“快说吧!”
“嗨!你的事情原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你还是别让我搅和进去吧!说句老实话,把我搅和进去,这也没有什么作用。”没有料到胡主任又犹豫了起来,简直像个拿不定主意的小毛孩子似的,这与我最初对他的印象迥然有别,“我看那,就等着邀请你来到我们这里的那个人自己站出来吧!”
“你刚才还说要再帮我一下的。”
“如果你真的想成为我们红土城的难民,我倒愿意给你提供帮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想,我不会是为了要沦为一个难民而来到你们这里的吧!”
“已经告诉你了,你究竟是为什么来,这个我不清楚。我之所以愿意帮你忙,假如你愿意我帮忙的话,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获得正式的难民身份。那就是因为,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来了,而且现在,你确实就像是一个难民。对于红土城的一位政府公务人员,我们也是有义务帮助处于困境之中的所有热爱红土城的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哦!我,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对你说一声感谢,”我只觉得自己有点说不出话来,也许是无言以对,楞了一会才说道, “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首先搞清楚自己的来由再说……”
“算了算了,我其实真的帮不了什么。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了。当然,如果你找到那个邀请你来的人,我倒是欢迎你来告诉我一声。”说罢,对方的话筒里立刻传来了嘈杂声,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颇有些气恼地想要继续拨打胡主任的电话,但我还是放弃了。无奈地在电话亭周围转悠了几圈,打算在办公大楼门口等待胡主任下班,想要当面问问胡主任,因为我依然觉得,从胡主任的表情之中,或许也可能看出问题的某种端倪。
已经到了快要下班的时分,我正在想着胡主任从大楼里面走出来猛然看见我还在等待他的时候,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却只见一个儒雅的年轻人独自走了出来,他或许是提前了一点时间下班的。随即我还惊讶地发现,年轻人居然是朝我走来的。
“你就是赵钱孙吧?”没容我想太多,年轻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请问,您是?”
“我是胡主任的秘书,你就叫我小刘好了。”
“哦!我好像听说过,刘秘书。”
“你好像是站在这里等人?”
“我在这里等胡主任。”
“跟胡主任约好了吗?”
“胡主任不太想见我,所以……”
“他不想见你,你又怎么能够等得到呢?告诉你吧,胡主任他有时候下班也不回家的,他很可能就在大楼里面过上一夜呢!”
“怎么会是这样啊?”无奈地,我把那天离开政府办公大楼之后的情况跟刘秘书聊了聊。
聊着聊着,刘秘书焦虑地在我面前来回踱起步子来:“其实,出差回来之后,我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了一些你的情况。刚才你与胡主任电话交谈时,我也就在旁边坐着,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你要想搞清楚自己的来由,那可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事情或者可以说完全不可能,除非人家自己站出来,承认对你的到来负责。”
“你们为什么会都这么认为呢?”
刘秘书似乎没有听见我刚才的疑问之语:“你或许牵涉到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之中去了。”
“什么情况会如此特殊呢?”
“如果我可以说得清楚,那也许就不叫特殊了。总之,胡主任比我更加悲观,胡主任说他甚至于有一种预感,他觉得,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站出来的了”刘秘书缓缓地,显得自以为自己的主张更为高明地说道,“而我则觉得,也许总会有一天,那个人会自己站出来的。”
“天!唯一的令我感到宽慰的是,貌似你们已经确认了,确实是有人邀请了我,只是无法知道他具体是谁而已?”我怔怔地望着刘秘书说到。
“嗨!这个还用确认吗?若是没人邀请,你怎么来的?只不过,我们这里有些人办事……”
“你是说,是某些工作人员的失误或者疏忽造成了我的不利,例如邀请函寄丢了,或者没有直接送到我的手里,或者有人扣押压了,或者别的什么情况?”
“你的邀请函,我总是觉得,不仅有,而且也不见得就只是口头邀请,问题是,即便是书面的很正式的邀请,也会由于种种原因,由于种种难以预料的原因,由于种种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搞清楚的原因弄得当事人无法知道,或者是无法清楚地知道。”
“怎么这么玄乎啊?”
“也许只有邀请者本人才知道为什么?”
“他可能是谁呢?”
“怎么跟你说呢?有些人,你其实就可以把他当做神,他怎么想怎么做,我们似乎也不能认为那是失误或者疏忽,我们也许只能认为,他怎么做都有它的道理。”
“你这么一说,我甚至于担心,担心他本人也许都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你能够这么想,也许其实就是一个进步。你也许……”刘秘书突然僵立在我的面前,并且用手指着我,仿佛可以从我的表情中,他就可以查证到他的某种与众不同的想法似的。
“我也许什么啊?”
“啊不,这个不大可能。”刘秘书朝我的左边踱了几步,“不过,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下的是,上次你在外联股见到的小冷,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他脾气可不小呢!”
“是啊!你可知道,他随后肠子都悔青了!没有心情去上班,今天他还请了个假待在家里呢。”
“他到底怎么了?”
“这都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这真的太出乎我的预料了。
“是的啊!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谁呢!”
“我对他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会做错什么呢,”刘秘书从左边踱回来又向右边跺了几步,“是他懊悔当时对你的态度粗暴了点,明白了吗?”
“天!即便是他对我再粗暴一些,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诶!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话。”
“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这样说我。”
“将来你搞清楚了自己的来由,不论那个邀请你来的人是谁,不论那个人有什么样的背景,都请你不要再计较小冷的过失,好吗?”简直令我又好气又好笑,听刘秘书说话的语气,仿佛我已经开始对小冷不利了似的,“我就知道,他现在哪有资历做什么外联股长,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呀!”
“原来他是想做股长啊?顾不得他对待蔡满卓不太友好,捎带着我也被牵连了。好吧!好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计较他就是了。”
“嗨!其实,我是真的很想帮你的哦!你也许……”刘秘书又一次突然停住,然后回转身来走到我的面前,“也许那个人……”
“哪个人啊?”
“问题也就是在这里,那个人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你听明白了吗?”
“我的事情究竟可能与谁有关哪?”
“不不,我可不能这样地瞎猜疑……”刘秘书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突然又摇了摇头,“诶!不瞒您说,小冷那小子,他是我老岳丈的亲外甥,所以,今天,就算是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了。”
“小冷的事情我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真的,我保证将来也绝不会跟他计较那么点小事,何况他毕竟还算是帮我查过资料。”我尽量面对苍天斩钉截铁地表态,然后,立刻目光正视着刘秘书,“你就把你觉得比较有嫌疑的人都告诉我,好吗?”
刘秘书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慢慢地又朝我的右边踱了过去,边踱边说着:“我越来越觉得……”
“你觉得什么呀?”
“我越来越觉得的是,无凭无据地乱说话,我也许会承担某种后果的。”
“你这……嗨,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失望得有些发牢骚了。
“根据你的情况……”刘秘书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
“根据我的情况?”刘秘书的神情立刻又让我产生了某种希望。
“是啊!你不觉得自己的情况很是,很是,很是……”
“很是什么啊?”我更加着急了,“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啊?求求您,你就直说好了。”
“例如,你的情况很是有些奇怪,或者说是特别,或者说是有些微妙……”
“你就把你所想到的一切,哪怕只是可能性,都告诉我好么?”
“哎呀!其实,赵钱孙,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呢?你,你不是都已经来了吗?你何必非要把自己的来由那么牵肠挂肚地挂在心上呢?”说完这话,刘秘书转身就想离开。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一见刘秘书想要离开,我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您就行行好吧……”
“我真的也没有什么办法呀!说一句绝对真实的话,我也是一头雾水。我只是觉得,你应当是没有必要再去找那个人了,除非他自己出来告诉你说,就是他把你弄来的。”
“您就行行好吧!”我不情愿放弃,紧跟在刘秘书身后,还比较用力地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我近乎本能地想要让刘秘书知道,如果他不肯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帮助的话,将来我在红土城混出了个什么模样的时候,那个小冷,他老岳丈的亲外甥,很可能要遭大殃。
“你这样可不好哇!你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望着我抓住他胳膊的手,刘秘书似乎真的有点儿气馁了。
“可是,刚才你让我觉得,你似乎了解一些我的情况。”我原本对自己动作的粗鲁感觉有点儿后怕,现在看着刘秘书有点儿气馁的熊样,忽然觉得有些儿得意。
“那都是无凭无据地瞎猜,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也可以这么说,我们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哎呀!话又说回来,这个人怎么怎么怎么怎么就这么办事情呢?”
“那么,你说的到底是哪种人呢?”主要是出于礼貌的考虑,我缓缓地放开了刘秘书的胳膊。
“还能是什么人?都已经跟你解释过好几遍了,就是那种把人家弄来又不肯出面收拾残局的人呗!”
望着刘秘书,我近乎绝望地站着,好半天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正当我悻悻地转身离开,而且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时候,我发现刘秘书不仅还站在原地,他还在朝我招手,我赶紧跑了过去。
刘秘书仿佛真正地下了某种决心似的:“你非要找到那个人吗?”
“那当然。”
“你干嘛这么执著呢!”
“假如你是现在的我,你会这么轻易放弃吗?”
“嗨!对于你的来由,尽管众说纷纭,尽管胡主任有胡主任的见解,尽管邹督导有邹督导的见解;尽管领导有领导的说法,群众有群众的说法,但我个人却总是觉得,更像是有什么人邀请了你,然后又把此事给忘了,或者,至少绝对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所以……”好像是很不服气别的什么人似的,刘秘书继续说道,“刚才看着你离开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后天晚上恰巧有一场聚会,有人送了我一张参加聚会的票子,但我没有空闲,去不了,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这聚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可不会勉强你。”
“既然您建议我去,我当然会去的啦!想必参会者中有与我的红土城之行相关的人吧?”
“这只能说是或许,或许那人也会去参加那场聚会,去参加那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参加的聚会。那里应该也是我们镇上有能耐有影响的人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总之,有没有可能撞上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你去了就应该都知道了。”
“哦!原来是这样。”
“至于去了以后怎么说怎么做?那就只能看你自己如何临场发挥了。”
“好吧!我会看着办,我会见机行事的。”
“你可以一个人黯然神伤地默默离开会场,你也可以对着所有在场的人大声疾呼,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对人说是我让你去的,我可不想牵涉到你的什么事情中去。这就算是最后帮你一次了,就算是不能成功,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哦!好的!好的!”
“记住我刚才的话了吗?你可千万不要对人说是我让你去的,也千万不要对人说与红土城镇政府办公室的人有关。”
“为什么?”我有些愕然,但我不想这样,我相信刘秘书也不希望看到我这样。
“我们只是觉得,有些人事务繁多的时候,发出了邀请然后又忘记了,这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值得重视,所以,如果是这么一种情况,我们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地向某些可能与你有关联的人稍微提个醒。”刘秘书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嗨!老实告诉你吧。让你参加这个聚会,这实际上是小梁最先想出来的。我刚才思来想去,觉得现在,似乎也只能这样试试看了。至少,值得一试。”
“小梁最先想出来的?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是真诚地想要帮你找到那个人啊!这不是明摆着吗?”
“哦!那替我谢谢她。”
“应当说,刚才与你聊到的东西,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小梁的意思,甚至……。”
“甚至什么?”
“还是不让你知道比较好。”
“那为什么你们这样帮助我,却还担心我知道呢?”
“主要还不是担心你知道。你想一想,万一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谁,但我们的帮助却让他露了陷儿了,那样的话,我们也许没有讨到什么好,反而还很有可能陷入大麻烦啊!”
“明白了,你们尽管帮忙,我搁在心里,绝对不跟其他的任何人说!”
“多谢你的理解!你就在大楼的门口等着,待一会我让人把聚会的票子给你送过来。”说罢,几乎还没有等我完全反应过来,刘秘书就走开了。
站在镇政府大楼门口,我等了大约一个钟头的功夫,觉得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或许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甚至于觉得刘秘书也许只是跟我说着玩的。就在这时候,小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我,怯生生地递给了我一张门票,仿佛那张门票有些烫手似的。然后,就好像我也已经成为她的领导了似的说道:“刘秘书让我一定再告诉你一下,不论这次聚会上能不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也不论聚会后还会发生什么,他就都完全无能为力了,你就千万不要再来麻烦他了,也不要来找镇政府办公室的任何人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这也就是说,我们整个的办公室的人都与你的事情无关了,我们只能帮你到此种地步了。还有,我也没有给你送过什么票子,是你自己捡到的,明白吗?”
“好吧!我算是知道了。”
“另外。”我以为小吴已经说完了,等着她离开,以为她还会说句离开的话,却见她忽然莞尔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想起,你的来由,好像早就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吧?”
“这话怎么讲?”
“人都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你真的还没有想起来吗?你就不能好好地回忆一下吗?”
“这个……”我不由得抓耳挠腮了起来,“我刚刚抵达红土城的时候,送我来的人告诉我说,说我是受邀请而来的,你说的是这个吗?”
“你刚刚抵达我们这里的情况我搞不清楚,我想说的是,你来红土城之前,就应该算是早就获得了某种通知了吧。”
“没有啊!”我惊讶地说道。
“嗨!我就直说了吧!”小吴回头看了一下镇政府大楼的大门,“外联股的那些人,有些实际上是生手,有些人的心思也不全在工作上。所以,有人要我提醒你一下的是,按照一般的程序,既然你是受邀而来,你就应当事先收到了邀请,或者,总会有人知会过你的,一般而言,至少是这样。”
“哦!没有的事啊!没有人知会过我吧?”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是谁让你来提醒我的?”
“我没办法说,不过,你可以认为,这就是我个人的揣测,根据我所听到的你的情况所做出揣测。”
“小吴所说的知会,会不会只是某种暗示?我此番莫名其妙的红土城之行,会不会与曾经有人暗示过我的那件事有关?如果那种暗示也算是某种通知,或者说是知会,那当然也可以算是早就通知我了,但为什么非要模棱两可地暗示我而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我呢?”我心中默默地念叨着,不由自主地就说出声来,“此种考虑,我这几天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然而,那种暗示确实是那么地模糊朦胧,我原本就觉得似可信似不可信,甚至于那种暗示本身都可以说是似有似无,那怎么能够算是事先的邀请通知或者说是知会呢?”
小吴没有再回答什么,应当是在我刚刚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匆匆往返回大楼的方向走去。
我看了一下她给我的门票,票子正中间印着“陌陌会”三个最大的字,四周有些花纹,似乎做了防伪处理。不过,聚会的时间、地点倒是写得很清楚,开始时间是后天夜里八点半,地址是在红土城土特产一条街上的陌陌俱乐部。票子的背面还印着几句话,字迹有些模糊,不过,我觉得这与我关系不大,或许是广告语吧,所以,没有怎么在意。
回到救助站,躺在床上,多少有些令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忽然觉得,也许来到红土城,我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这主要是因为,既然我是他们邀请来的,那么,当然应当客随主便,当然应当尊重主人的安排。来到救助站,这难道不可以被视为就是红土城的安排吗?救助站里尽管不如招待所条件好,但毕竟人家也算是管吃管喝管住了,从这个角度看,人家也可以算是已经尽到了邀请的义务了呀!所以,我虽然可以去问问胡主任为什么让我来救助站,但我似乎真的不该带着任何的不满过去,不应该闹情绪。是的,也许我现在真的不应该再自作主张再东奔西突,也许我就应该平心静气地接受红土城给我的一切安排,完全清静无为,等待着或者说是静观着那个邀请者的出现,等待着无为而无不为的那一天。
不过,随即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又搅乱了我方才织起的思维的蛛网。夜里,在与逊癞头的聊天之中,他不仅再一次提及戴站长去年刚刚离婚之事,还提到胡主任前年老婆就死了。逊癞头还说,最近一段时间,听说有人看见戴、胡俩人时常在一起逛公园。哦!如果他俩正在发展关系,那么,我夹在这中间又算是什么呢?胡主任会不会只是为了讨好戴站长,会不会只是为了向戴站长显示自己的善良有爱心才推荐我去救济站的呢?我成了胡主任向戴站长眉目传情的媒介了?我成了胡主任这个死不要脸的家伙写字条勾引戴站长戴大美人的借口了?或者说,我简直成了胡主任传递给戴站长的情书了?但愿这一切都不存在吧!
还有,这也许是我不得不思考不得不面对的,假如我客随主便毫无建树地等待下去,而那个邀请者就是不肯现身,甚至于永远也不现身,这可如何是好呢?我这么傻呼呼地“无为而治”下去,谁人能够担保我就一定能够找出那个邀请者呢?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条被渔网捕捞上岸的小鲫鱼,虽然知道拼命蹦跳拼命挣扎是徒劳的,但是,即便是停止挣扎,那就一定能够回到自由自在的水中吗?相信一定有一些人会这么认为,这小鱼还不如拼命地挣扎下去呢!尽管结果或者都是一样,但这种挣扎至少实现了小鱼的本能,至少可以证明它暂时还不是一条死鱼。
是的,我不可以坐等,这理应就是出于我的本能。我也知道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要去参加那个聚会,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一万分地努力。何况,这聚会其实也就是红土城的人替我安排了的。难道不是吗?我也不愿意多想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聚会,不愿意多想这聚会究竟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反正,我想我总是会去参加的,参加了,也就知道了。
第十一章 俱乐部里来会聚 真人都戴假面具
这一天,天刚刚开始黑下来,我就出发了。
去土特产一条街的路途似乎很长很长,实际上,这与其说是由于小街小巷太长太错杂的原因,那还不如说是由于我越走越疑惑的缘故。这主要是因为,似乎越往前面走,售卖这里土特产的小店就越是多。到底哪一条小街小巷才是真正的“土特产一条街”呢?
当我带着一线希望狐疑不定地钻出了一条小巷的时候,一排整齐地挂着“土产品专卖店”小旗的小商号出现在面前。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比较新鲜,但我仍然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正在小巷口发呆,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很高的高跟鞋的女士,我立刻回过神来,马上走上前去询问:“请问,这里就是土特产一条街吗?”
“哎呀!你要干吗呢?”没有料到的是,我的询问竟然把她吓得倒退了几步,紧接着,她就慌里慌张地绕着我走开了。当然,她还毫不吝啬地丢下了“毛病”俩字。我一时感觉有些窘迫,觉得自己今天还算是注意了一些形象的,应当不至于太邋遢太难堪?
我早就看见正站在不远处一家门店门口的一个男子了,他现在很扎眼,因为门口亮着灯,他恰好就站在灯光下面。我想,他一定就是那家门店的工作人员,问他准没错。此刻,我还意识到,刚才,之所以没有首先询问这个男子,而是先去询问那个女人,自己确实是带着某种本能的倾向性的。那位女士会被我吓了一跳,那大概也是出于某种本能吧。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一笑。
那个男子刚才肯定是听见了我的问话,他见那个女人慌张地走开了之后,还没有等我先张口,就冲着我嚷嚷道:“没错,这里就是土特产一条街。”
“可是,我这一路上走过来,好像别的小街小巷也都有不少的土特产店啊!”
“那上面不是写着吗?”他随手往巷口的上方一指。
我扭头往上面一看,原来差不多就在我正后方,悬着一道跨街的横梁。借着路灯的灯光,我可以比较清楚的看到,上面写着“土特产一条街”五个蓝色红底的大字。大字的下面还写了几行小字,但我不怎么认识,只觉得其中有一行很像是阿拉伯文。没错,这里就是我要寻找的地方了,这里也应当是红土城售卖土特产的商店最多最集中的地方了。感觉得出来,白天的时候,这里一定很喧闹,不过,现在天已经比较晚了,街道上的人已经稀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再一看沿街的一排路灯,忽然觉得这些路灯一下子明亮了些许,仿佛在跟我打招呼问候似的。只是因为山间的雾霾之气很重,再加上原本就比较暗淡的橘黄色,使得这些路灯,连同幽深的整个夜空,都显得扑朔迷离,甚至于有些神秘兮兮的。
“我这里有外乡风格的羊肉面条,想品尝品尝吗?”原来那男子是开面馆的,颤巍巍地,那男子抱起叠加在一起的两袋子什么东西,但他的脚步并没有挪动,他显然是在等着我的回答。
“谢谢你,我已经吃过了,我是来寻找陌陌俱乐部的,听说就在……”
男子忽然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就默不作声了,只是把比正常人大了不少的脑袋往旁边扭了一下,然后就踉踉跄跄地把两袋子东西抱进了店里。
往那个男子示意的方向,我走了过去,果然,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了一处挂着“红土城陌陌俱乐部”招牌的门面。
“这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俱乐部,它会与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会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管他呢!既然已经来了,那么,无论如何我也要进去,进去好好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想到这里,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我觉得应该已经到了聚会开始的时间了,但俱乐部的门似乎还没有开。我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一听说我是来找俱乐部的,像刚才那个大脑袋一样,附近的人都露出一些或者惊讶或者敬畏的神色,并且匆匆忙忙地走开了。只有一个十来岁小男孩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这家俱乐部更像是一家舞厅,因为,深夜里,俱乐部最常传出来的就是隐隐约约的舞曲声;俱乐部虽然也不是经常开门,不过,一旦开门,舞会就往往要一直开到清晨,所以,来此聚会的人往往来得很晚,说是八点多,实际上,也许要等到十点钟以后,舞会才会真正地开起来。看来,我来得确实是太早了点。小男孩还告诉我,似乎周围老百姓没有资格进去,因为入门需要票子,而票子是不外卖的,只有别人赠送给你,你才有机会进去。所以,常来者究竟是哪些人,他也搞不清楚,只是让人觉得,他们都很尊贵而且都很神秘而已。听了小男孩的话,不知不觉之中,我再一次整了一整自己的衣衫,同时,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庄重、高雅一些。
在周围又晃悠了许久,我才等到了十点钟的光景。随着夜幕越发地沉醉,俱乐部的门“吱呀”一声地开启了,舞客们也三三两两地出现了。由于发现舞客并不多,仿佛还要再等很久才会正式开始似的,于是,我就站在舞场门口的路牙上,观察每一个舞客。可是,不仅仅天黑看不清楚,不仅仅没有一个舞客愿意说话,而且,都像是羞于见人似的,差不多每一位舞客都在刻意地回避着他人,甚至于都不肯让自己的脸面给别人看清楚,即便看似同来的舞客也都是互相默不作声。看来,我还是应该直接走进去问问。
这家俱乐部外面的招牌虽然很大,但是,很显然,至少它的入口处却很狭小,光线也更加阴暗,这或者是特意而为之的。一进门,正对面的一面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面具脸谱模型,在脸谱模型的“嘴巴”部位,一缕类似烛光般的昏黄光线微微地透出。
“先生,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您?”在入口处,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但却听见像是有人在轻声地跟我打招呼,声音中仿佛还散发着幽幽的雌性激素味道。
我正茫然地环顾四周,恰在这个时候,从面具模型的大嘴巴里伸出了一只纤纤细手来,指甲上面涂的颜料,看上去像是暗红色的猪血一般。我明白了过来,立刻把一直捏在手中的门票递了进去。
出于好奇,通过面具模型的大嘴巴,我一边试图看看面具后面纤纤细手的主人,一边问道:“请问,舞会开始了吗?”
我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只听见对方说:“新来的吧?请先从右边进入换装间。”
我焦急地又问了一句:“请问,舞会上都会来些什么人?”
这时候,突然从面具耳朵处的一口小喇叭里传出了颇为震耳的声音,声音应该是事先录制好了的:“请遵守本场舞会的规定,不问问题,不答问题;不认人,只认票;不说话,只跳舞。”
“哦!”我一阵惊异,整个身子仿佛紧缩了一下,甚至于觉得身高都降低了一些。此刻,我忽然想到,喇叭里面说的话,或许就是票子背面的那几行看不太清楚的字。可惜我的票子已经交出去了,没好意思再要回来仔细看。
随即,又进来了几个人,但都看不清楚面目,只是让人觉得,仿佛有几个黑影在自己的身边晃动了几下而已。实际上,与其说是看不清楚面目,那还不如说是面目怪异。有一个女性装扮的人,很显然地让我看出,她一定还蒙着厚厚的面纱,但她的个子却很高,还喘着粗气,让人觉得又不像是个女人。
没有对着巨型面具嘴巴再说什么,而是随着一扇似乎是自动打开了的门,跟着那几个与其说是刚刚出现在我的眼前毋宁说是刚刚出现在我的灵魂之中的黑影,我进入到了所谓的“换装间”。
一进入“换装间”,换装间的门不知道就被什么人给关上了。我觉得里面更加漆黑,就像那天我刚刚来到红土城的胡同口之时一样,这让我觉得,在这里,哪怕是能够看见俱乐部入口处的那一丝微微的烛光也好。
一时之间,我的眼睛难以适应,我狠狠地一闭眼,然后又狠狠地睁开眼。就这么几下子之后,我忽然发现,好像有一对对的珠子在黑暗之中微微地晃动着,还闪烁着幽幽的荧光。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我不仅难以看清楚东西,在我前面和我一起进来的那几个人影也不见了,就像是一下子蒸发了似的。就在黑暗之中,我本能地叫了一声:“大家好,我叫赵钱孙,请问,你们这里的哪位先生邀请过我?”
正在这个时刻,有一对幽光升高了位置,并且向我这个方向移动了过来,令人既感到恐惧又感到神奇。嚯!我终于看出来了,那是个人形的东西,它站起来了,并且步履蹒跚地向我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了,嘴巴里面还发出了“呜呜”地声音,不知道那是在问好呢,还是在表达着别的什么意思。我越是往后退缩,那东西就逼得越是紧,然而,当我一旦停止了退缩,那对幽光似乎也就因此对我失去了兴趣,他的鼻孔里面“噗嗤噗嗤”地喷了喷粗气,还发出了奇怪的嘲弄般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眼球开始有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我现在能够看出些它的面目了,那是一张有点夸张了的大猩猩的脸。我还记得,在匆忙后退之中,我还和一些人擦肩而过,他们或者站着或者坐着,我也大体看出他们的面目了,那是一些动物或者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的脸。我想,我现在应该坚信,坚信自己现在不是在动物园里,也不是在马戏团里。是的,这两者确实都不可能,我可是来参加聚会的呀!
沿着一面墙壁有一排柜子,柜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具和杂七杂八的衣物,一些身影显然是正在拨弄、试用着那些面具和衣物。啊!我应当是在化妆间里面吧!所谓“换装间”的意思,我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了。不,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刚才那人原本说的就是“化妆间”。
虽然光线昏暗,在眼球略略适应了一些之后,实际上,这房间里的人还是可以约略看出他人的轮廓的,只是相互之间无法辨认出对方是谁而已,何况都还带着面具。
此刻,一阵优雅的舞曲声隐隐约约地响起,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方位传来的。
我缓缓地移动到墙壁的另一面,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但不小心撞到了谁,有一张似乎是雌狮子的脸子被我撞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弄得某个女人尖声地大叫了起来。尽管她似乎仍然克制着自己没有说话,但她的尖叫声仿佛具有强烈的传染力。此刻,不仅别的身影都一下子僵持不动了,我身后的那一面墙壁的拐角处居然还露出一条缝儿,一道像翻滚着的水花般的彩色光柱射了进来。原来,那里其实并不完全是墙壁,而是有着一道门。随着那道门的打开,瞬间地,那阵优雅的舞曲声就被强烈地放大了,之后,一颗好奇的脑袋探了进来。很显然,因为那个女人的尖叫而引发了一场骚动,这骚动还传染到了屋子的外面。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道哪里一下子窜出来了一股力量,我一个箭步冲向了那道门,狠狠地把它完全地打开了。我直直地站在门口,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几乎像是仓库一样的房间,大约能够容纳得下一两百人。我再四下一打量,忽然又觉得这里不像是仓库了,而是像一处礼堂。是的,与其说是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那还不如说是我的内心想通了什么。这里不论过去是不是一座仓库,还是一处开会或者演出用的礼堂,现在都肯定只是被当作舞厅来使用了。舞厅房间里的人也都带着各种面具,他们或者在跳舞,或者坐在沙发和茶几旁边。而就在我打开门站在了门口的时刻,他们都呆住了一般地望着我,连送茶水的服务生也像是呆住了一般地站在茶几旁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位不期而来的刚刚出场的大明星似的。我也雕塑般地僵持在门口,或者可以说,一刹那之间,我周围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就像酒醉的人心里有些明白自己喝多了那样,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某种很是尴尬的境地,但我又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那一股油然而生的冲击力的余波一下子就打开了我的口:“大家好,我叫赵钱孙,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人邀请过我?是哪一位朋友邀请我赵钱孙来到你们红土城的?”
又是一阵鸦雀无声,紧接着,在舞厅里,像是变魔术一般地,四面的墙壁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小门,原来,墙壁里面还暗藏着许多的小包厢呢!有的人在把脑瓜伸出包厢门往外面张望,有的人则干脆从包厢里面走了出来,共同的是,他们都没有摘下面具。
我正在犹豫是不是继续高声询问,但是,就在此刻,一束强烈的白光射向了我,它几乎像罩子一样地把我给罩住了。那光线亮得让我根本就睁不开眼,此刻,我觉得仿佛整个宇宙之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似的,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但我想,我还是听见了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充斥了整个舞场:“有人打破了本场舞会的临时规定,他不仅随意说话,到处打听舞者们的身份,他甚至于自己都没有戴上面具就闯入了舞场。”喇叭声音刚刚结束,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我被冲过来的两个人抓住了胳膊,然后被架着走动了起来。那两人一定十分高大魁梧,我只能像是失去了知觉般地任其摆布。我朦胧觉得,两人架着我转了几个弯,然后把我放了下来,随即就匆匆地跑着离开了。
我真的很担心,那束白光或许已经摧毁了我的视力。幸运的是,在我站着一动不动地闭目修养了一会儿之后,我觉得,我又可以看见东西了。很快地,我就意识到,我是被那两人架出了舞厅。事实上,现在,我是站在了土特产一条街的街道正中心了。不过,此时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只有尚在守夜的路灯站在街边,除了继续发散着昏黄幽暗的光,现在,它们仿佛还招来了不少的飞蛾蠓虫。
站在这俱乐部门前的街心,一切都显得那么静默,仿佛这里今晚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发生,甚至原本就不应该发生似的。此时此刻,我不能不想到,我是不是受了镇政府办公室的人的骗了,觉得他们也许只是在捉弄我,只是想要给我一些不着边际的希望罢了。不过,也或许孙秘书之流,他们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我明白什么。除此之外,还能够是什么呢?难道他们没事找事故意拿我寻开心?难道他们是为了刻意设计陷阱来奚落我,他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哦!算了吧,别再多想了,还是先回救助站再说吧。
次日醒来,已经是红日高升。
“睡得好吗?”逊癞头问道。
“还不错吧!怎么,你今天还没有出去?”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有个陌生人要我转告你,要你今天中午时分去客来酒店一叙。”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有些不大敢相信地问道,仿佛此刻才真正地醒来。
“有个陌生人要我转告你,要你今天中午时分去客来酒店一叙。”逊癞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上下两排小黄牙,“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有人请客,看来你真的是要时来运转了!”
“有人请我?什么样的人告诉你的?”
“说过啦!陌生人,脸上还带着一只大口罩。实际上,天还没怎么亮的时候,即便是他不戴口罩,我也不见得看得清楚。”似乎见我仍然不怎么相信,逊癞头走到斜对着屋门的屋里唯一的那扇窗口说道,“他站在窗外,把我叫到这里,悄悄告诉我,要我一定等你睡醒了,才把这事儿告诉你。”
客来酒店,我还没有听说过,逊癞头也说不清,只知道是在城区的另一头。所以,没有多耽搁,我就赶紧出发了。带着一线希望以及一份不知道哪里来的忐忑心情,我一边走一边打听着。路不好走,因为不少的路面正在被挖开,好像将要进行大修。路边成片成片的民居也已经被拆除,或者正在被拆除。不过,在大约要吃午饭的时间,我还是找到了那家客来酒店。
一开始的时候,酒店里面几乎没有人。我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只是在角落里边有一个司机模样的人在喝酒。在另一个角落里,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一个人静悄悄地等待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下来。
可是,我的心情越来越不能平和了,因为,我等待得太久了。午饭时间应该早就过去好几回了,仍然没有人来找我说什么,只有令人讨厌的服务员时不时地过来问我需要些什么。从他们逐级冷却下来的目光中,我想到,我不能再老是干坐着,不能再不消费点什么了。何况,人家只说要我来此一叙,并没有明确地说要请我喝酒吃饭。当然,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我不能失去这个或许可以弄清来由的机会。所以,我随意地要了一瓶白酒,但我没有马上喝,只是搁在面前,想要以此拖延一些时间。但过了几分钟,我忽然又想到,如果确实是有人邀请,那么,等他们来了的时候,理应是他们买单,所以,我随即又要了一小叠花生米和一大盘油炸臭豆腐。就这样,我在客来酒店自酌自饮了起来。
嗨!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状况,要么不喝酒,要么就得喝它个痛快。我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久了,反正似乎是这样,有一次,我猛地一抬头,就发现酒店里一下子多了不少人,而且仿佛是突然吵吵闹闹了起来的。尤其令我觉得有些费解的是,仿佛就是在等待着我的这么个猛抬头似的,因为在这之后,他们才开始吵吵闹闹起来的。我还心跳“扑扑”地发现,这一群人,大约有十几个吧,他们差不多每个人的腰间,都插着一把斧头,着实令人有些胆寒。
此刻,我忽然感受到,我的后脑勺上暖暖的。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于是,我就看到了透过窗子照进酒店来的阳光。多么明媚啊!我心中升腾起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同时,也许正是因为这明媚的阳光,我的心里又忽然涌出了一种落寞的惆怅感。我想,倘若现在我知晓了受邀红土城的原因,又在这里享受着这种明媚的阳光,那样的话,我现在应该要惬意得多。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我欣赏了一会窗外的风景,但一回头,我惊讶地发现,我的酒桌上,新加入了几个人。尤其是正对面的那个家伙,我不能不一眼看到他就称其为“家伙”,因为他一脸的横肉,酒糟鼻了,脸上还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刀疤直从额头左边斜贯至右脸颊。是的,他们一定是一伙的,因为他们的腰间也都插着一把斧头。
回到桌前,我继续默不作声地喝着闷酒。好像这新来的几个人是特地过来陪我喝闷酒的似的,他们极少说话。即便是说话,他们也差不多是凑着耳朵说着悄悄话而已,而且是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我的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是怕我听见似的。
哦!我终于惊讶地发觉,我身边的几个人,他们好像是在议论我,议论着与我有关的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我是来此赴约的。难道,约我来此一叙的就是这么一伙人?或者就在这批人当中?不会吧?我本能地觉得,觉得自己不太希望与这样的一群人发生什么关系。朦朦胧胧地觉察到有些不太妙的气氛,我放下了酒杯,打算离开。但我刚刚站起身,正准备迈步,却忽然一下子摔倒了,酒店里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我觉得,我也许真的是喝醉了,于是栽倒了,于是让人哄笑了。我扫视了一下酒店里的人,哄笑声噶然而止。默默地,我又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忽然,我又一次跌倒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这一次我清晰地知道,我不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而自己摔倒的,很显然,我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应当是有人故意伸出邪恶的腿来把我绊倒的。
我趴在地上,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或者说是,想让自己的意识确证一下,确证一下刚才是从什么方向伸过来的绊子。然后,我猛然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回转身,酒店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到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谁在绊我?”我虽然这样问,但其实,我心里应该比较清楚的,刚才,应该就是在我左侧的那个家伙绊了我一脚。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此时此刻,酒店里不仅没有一点儿声响,整个酒店静止得如同蜡像馆一般。
酒确实喝得多了点,但是,我心里是清楚的,我是一个外乡人,还是少惹事非为妙,于是,我继续默默地朝着店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一直开着的店门忽然被什么人给关上了,屋外的阳光也被挡在了门外。不,这阳光似乎主要不是被店门挡住的,而是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档住的。原来,就是刚才坐在我正对面的那个酒糟鼻子刀疤脸,没有想到他的块头是如此地高大,像铁塔一样的挡在了门口。与酒糟鼻子刀疤脸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如何才好,我打算绕开他从侧边离开。
“还没有付钱就想走人?”一个声音这么说道,我觉得,这应该是酒店服务员的声音。
我当然不是不想付钱,而是忘了这事,正把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刀疤脸说话了:“既然把你请来,酒钱当然是我们付。”说着,变魔术般地,一张绿不拉几脏兮兮的纸币被他举了起来,就像举起一面小旗帜似的。
“我?是你请我来的吗?”我问道。
“那你说说看,我现在还能说谁呢?”刀疤脸说道。与之同时,酒店服务员赶紧过来接过纸币,然后迅速地给他找了零头。
“不说你,说谁呀?这么傻不拉几的,怎么会是前来联络的自己人?”不知道从哪里快速地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回过头来环视了一下身后的酒客,发现所有的面孔都朝着我,确实是搞不清楚是谁插的话?所以,我也就只能再回转身来,面对着刀疤脸:“我们认识吗?”
“既然大家都是酒场上的好汉,何必一定要事先认识呢?”刀疤脸说。
“那对不起啦!我还有事。”说完这话,我瞅准了一个缝隙,从刀疤脸的身旁窜了出去。我感到很庆幸,这个刀疤脸似乎并不打算一定要把我拦在门口。
来到酒店外的广场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准备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救济站。尽管也想回头看看这个时候的酒店,我却并没有回头看,只是低下头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刚才在酒店里摔到地下的时候,弄了一身的灰。可是,拍完灰后,一抬头却发现,那个刀疤脸酒糟鼻又站在了我的面前。此时此刻,我真后悔刚刚拍灰拍得时间太长了一些,但其实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拍灰,那主要也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忐忑不安。现在,在刀疤脸的身边,还站着几个人,也就是刚才在我酒桌旁边的那几个人。刚刚低头拍裤脚的时候,我还看到,刀疤脸的膝盖下面的裤脚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怎么?你们想要做什么?”这个时候,我才算是比较清醒地意识到,来者很可能非常非常地不善,我缓缓地站起来,心情却不禁狠狠地在往下沉。
“你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又是不知道哪个方向发出来的声音。
“谁派来的?”我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在酒店外的广场上,也算是与刀疤脸一伙人拉开了架势,但是,我心里明白,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哪怕只有刀疤脸一个,哪怕刀疤脸是赤手空拳,我也决不可能是对手,所以,几乎不假思索地,我就说出了后面的话,“不错,我不仅是重要人物派来的,我还是你们红土城的重要人物邀请来的呢!”
“呵呵!我正想要问你呢!说说看,那是个什么样的重要人物?”刀疤脸说道,
“我……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哈哈哈哈!”这笑声,显然是从我的身后传来吧!我没有回头,也许是因为不用回头,我就能够知道,有一群人,他们已经站在了酒吧的门口,也就是现在我的身后,他们正在观看我们的这种对峙呢。
“哈哈!他果然说不上来。”身后不止一个人这么嚷嚷着。
“怎么?你们,你们是?”我真的吃惊不小,我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些人与我的来到红土城真的有关,说不定他们中的谁谁谁就是那个把我弄来人的呢?不过,我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同时,我还觉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肯定是相当地不爽的,我不太情愿是这么个结局,至少眼下,我完全地不希望是这么个样子。
“我们是谁?你似乎不用知道,我们不想让你知道,你也就不可能知道。”刀疤脸用沙哑的低声说道。
“但我们却算是已经了解你了。”刀疤脸身体右侧的一个又瘦又高的家伙插了嘴。
“你们了解我什么了?”
“你是重量级人物的什么人啊!哈哈哈哈!”
“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刀疤脸身体左侧的一个矮胖子突然对瘦高个子嘟囔道。
“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呢?”我问道。
略略沉默,刀疤脸继续说道:“我们干了什么了吗?我们只是想要聊几句话而已,算是跟你打了个招呼而已。”
“你们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我看哪,你就是你呗!”不知道从哪里抛过来这句话,然后人群里随即传来一阵哄笑。
“哈哈!”刀疤脸仿佛特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我们应该知道的,我们总会知道。”
“别装糊涂!赵钱孙!我们知道你或许是有些来头的!”人群中有人质问道,似乎还有些愤愤然。
“你们……”话还没有说完,此刻,我忽然想起在陌陌俱乐部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在那里,我的言行让他们知道了我呢?
“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某个重要人物的人啊!”有人高声地喊道。
“那么,既然你们知道了,还来问我干嘛?”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复杂,既希望他们马上说出那个“重要人物”的名字,同时又有些担心他们真的说出来。。
此刻,我忽然听见了,刀疤脸身旁的一个人好像在说:“他既然是厉害人物派来的,或者什么头面人物请来的,怎么会住在救助站?”
回答者虽然也是压低着声音的,我却听得更加清楚:“你懂什么?那也许只是个障眼法,明白吗?”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刀疤脸的一举一动,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人的表情。此时,刀疤脸身后的一群人里又传来一个略为文弱的声音,仿佛主要是说给刀疤脸听的:“不管它什么原因,不论它如何转弯抹角,只要是镇政府派人去迎接了,那就算是正儿八经的迎接,那就算是政府的态度。我还是觉得,我们这么考虑问题比较稳妥,我们犯不着主动跟当官的过不去。”
刀疤脸没有回头看那个插话人,但看得出来,那个略显文弱的声音显然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只是这影响似乎仍然不怎么大而已,只听他慢腾腾地冲着我说道:“我们怎么知道你的后台老板是谁?我要是知道了他是谁?也许你就不敢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了。不过吗?我们只是觉得,他或许就是……”
“到底谁是你的靠山啊?”身后又有个什么人鸡叫般的嚷道。
“我的靠山是谁?”我忽然意识到,即便我知道了是谁邀请了我,我也不敢说出来了,因为,此时此刻,一旦眼前的这些人知道了,知道了我的所谓“靠山”其实并不是个怎么厉害的大人物,我的处境也许就真正地危险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忽然又觉得,也许我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弄来的,这反而成了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可以给对方留下许多想象的空间,“我的靠山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可以去问他老人家啊!”
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对方的阵势终于开始有所松动了,因为,我发现刀疤脸身边的几个人,似乎在紧急商议着什么,只见他们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点点头。我呢?则是装出越来越了不起,越来越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我的身后就站着一位超级的巨人。正在此刻,突然有个年轻人飞奔着过来了,边跑还边喊叫着:“四当家的,老大有话要我告诉你。”
“老大说,万一……”年轻人飞奔到刀疤脸面前,气喘吁吁地开始说话。不过,刀疤脸似乎突然示意了年轻人一下,于是年轻人一下子就压低了声音,凑着刀疤脸的耳朵嘀咕了起来,这,我可就听不见了。
原来这个刀疤脸,他还只是个四当家的。听完那个年轻人的嘀咕之后,四当家的刀疤脸如果说还没有崩溃了,那至少是显得很不爽快,他突然变得像是个孩子似的,一把抽出腰间的斧子,狠狠地砍在地上:“老大也太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了!就算是弄错了,就算是得罪了谁,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拼他个你死我活!”
这时,刚才的那个瘦高个子,他也凑在刀疤脸耳边嘀咕了几句,刀疤脸这才火气小了一些,他接过瘦高个替他拾起来的斧子,然后用斧子指着我的脸问道:“你,刚刚来到我们红土城的那天夜里,送你过来的人中,有没有外国人?”
“我,我实在是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说老实话,我只知道有几个人把我送过来,而至于他们是谁,他们是不是外国人,我对此一概不知。其实,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是的,他们的脸,我一个都没看清。”
刀疤脸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狠狠地冲着我说道:“赵……什么孙,告诉你,我们都是出来混的,也都是替人卖命讨口饭吃的,互相都需要关照着点儿,在我们的地盘上,以后可得悠着点。将来,不管你属于那一帮的,不管你混到了什么位置,也不管你是黑道白道,咱们也算是有过这么一段交情,今天也算是请你吃了顿酒了,将来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吧!哥们告辞了。”
紧接着,刀疤脸朝着身后一挥斧子,那群腰间插着斧子的人跟在他身后纷纷离去。周围似乎还有几个比较胆大看热闹的人,他们也一哄而散,只留下了乱七八糟的一簇簇脚印。之所以觉得这些看热闹的胆大,那是因为,我还发觉有不少颗脑袋在偷偷地观看,透过自家的窗户在偷偷地观看。
凭借着记忆,我找寻着返回救助站的路。直到太阳沉下去的时候,才远远地看见救助站的大门,心情略微宽慰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时,我却发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是两个身着紧身黑衣的女子。不,现在已经不是在跟踪了,说时迟那时快,其中的一个已经飞快的走到了我的前面,几乎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正要绕开她,却见她突然停住了,一身不吭地在我面前捋起自己的衣袖,白嫩的小臂外侧,一朵莲花的刺青清晰可见。
我惊异地站在路上,愣在那儿了,与眼前的女子对望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眼前露出莲花刺青的女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戴花了没有啊?”这话肯定不是面前的女子说的,而是从身后传来的。我一回头,只见身后的那个黑衣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朵白莲花,搁在胸前,我想应该是睡莲,因为莲花比较小。令人尴尬的是,望着她,我却不能肯定她是冲着我说的,她既像是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跟仍然露着白皙小臂的女子说话。
“戴花了没有?”正在我与手持莲花的女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之时,我忽然又听到了同样的问题,这次显然是露出小臂的女子说的。然而,当我正准备回答她的时候,我发现,跟刚才的情况类似,我依然搞不清楚的是,究竟是我应该回答她,还是身后的女子应该回答她?不过,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我的小臂上也有个什么东西,位置与那个黑衣女子胳膊上面的莲花的位置差不多。那是一块疤痕,不过,与其说我越想越觉得它像是一朵莲花,还不如说,我越想越觉得它不像是一朵莲花。
“我们该走了。”我正在犹豫,忽然,从我左边的小巷口里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不,与其说那是说话,不如说是在下达指令。那男子的位置似乎并不远,但我却看不见他。
两个女子愣在我前后仍然没有动作,似乎有些不舍,那黑衣男子声音更加坚决了:“我等不要造次,静候教主明示。快走。”
此刻,汗水已经浸湿了我的双眼,等我擦了几下眼睛,眼前的几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也许,夜的黑幕帮了他们的忙,使得他们躲避得更为迅速有效。
直到返回了救助站宿舍,我悬着的心才终于稍稍地落了下来。至于那点酒劲,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人冲没了,甚至于几乎忘记自己今天喝过酒。另外,我也觉得,那个与白莲花有什么瓜葛的“教主”,他貌似不应该“明示”他的弟子什么了,这是因为,我现在终于想通了,我小臂上的伤痕不是刺青,也不能算是可以做出来的标记,那其实只是块伤疤而已,是小时候不小心被铁块烫伤的伤疤。所以,我不希望那位教主向他们“明示”我与他们有染,否则的话,有可能,我又会陷入某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境地。只是可惜了那根白皙的小臂,当夜,它在我的脑海里晃悠了好长时间。
心情杂乱得很,我一头扎进被窝里之后,但难入睡。大约午夜时分,尿胀得厉害。不太情愿地穿上拖鞋出门,却发现有一个人正在门前一颗大树底下撒尿,原来逊癞头已经回来了。我于是也凑了上去,加入了其中。厕所太远了点,何苦老是跑来跑去的,我现在已经比较像逊癞头了。要是刚刚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家伙,我想,我一定会诉说个不停,诉说这一天遇到的奇怪事儿。然而,现在,我却不想多说话。不过,虽然自己不想多说话,却希望逊癞头多说些什么、
“今天见到他们了吗?情况怎么样?”这可是逊癞头先说的。
“你们这个红土城,好像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啊?”
“当然啦!三教九流都有,东邪西毒横行,你就说是群妖汇聚,也行。”
“也许还有外国势力搅和在里面呢吧……”
“是啊!哦!好像是有的,听说过。”
“那你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啊?我现在甚至觉得,该不会还有外星人掺杂其中?”
“不会吧!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嗯,或者,没有说得很清楚吧。”
“我只记得你好像说过,这红土城到处都是宝藏和好运气。”
“我没有说错啊!你说红土城是地狱,那它就是地狱;你说红土城是天堂,那它就是天堂。红土城虽然有些方面挺乱的,不过,也有好的一面啊。听说,刚刚在城东山洼里面找到了金矿,你别小看这金矿小,找矿的人说,一旦发现小的,那么,附近极有可能就暗藏着大的,特大的,超级大的。另外,我们这里的地理位置相当不错,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等新的国际飞机场建成,新的水运码头也会造起来,之后,紧接着就必须修建四通八达的公路。嗨!我本来以为,就算是我不说,你也应该能够看出来,你没有注意到,城区的不少地方已经在开始改建了吗?大建设时代已经开始啦!”
“哦!果然到处是宝藏和机会。”一前一后,我默默地与逊癞头走回了屋子。
“你该不会是今天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情了吧?”
“没有的,没有的。”我仍然不想多说什么。
“那个客来酒店……”逊癞头一边关门,一边说。
“我困了,一会再聊,早点休息吧!” 我匆忙说道
我和逊癞头刚刚躺下,过了一会,就听他扯起呼来。我却还是睡不着。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响声。
一般地,逊癞头已经回来,就不应当再有人敲门了,现在不仅似乎有人敲门,那声音还很是有些奇怪,所以,虽然不想起来,但我还是好奇地起来了。
打开小木屋的门,往屋外看了一会,门外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刚才,也许是一只笨拙的小麻雀撞到了门上了吧?想着,我就回转身准备进屋重新躺下。就在我这么回转身之际,我猛然发现,门头上竟然扎进一支箭,箭头上面还扎着一张蓝色硬纸片,凑着明亮的月光,我能够看见蓝色硬纸片上的内容:“赵钱孙同志,请来第二小组第九小分组报道。”字迹的下方似乎是一个什么什么建筑的位置图。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是什么什么的第二小组第九小分组呀?我与他们有什么瓜葛?难道我真的会是他们的什么人?
现在,我明显地感受到,这些人的行为不仅越来越可怕,口气也越来越肯定,令我越发地惴惴不安了起来。
天!这红土城的土究竟是什么土?这红土城的水究竟有多深哪?
次日,我刚刚走出救助站,经过益民街的一个小巷口的时候,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小孩的身影,忽然跃入我的眼帘,攫取了我的注意力。不,他应该是向我挥了一下手,那速度之快,使得我不能不怀疑自己,不能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看清。那小孩随即又往小巷里面走,不时地捡拾着地上和垃圾桶里的易拉罐什么的,若无其事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装着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见他老是不说话,我急了,我走上前去说道:“喂!小朋友,这一片地方你熟悉吗?”
“哦!是的,当然熟悉!非常熟悉!”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他先是略一迟疑,但立刻就脱口而出。此时,我注意到,这小孩手里还握着一张十元纸币,对了,他刚才应该就是手持这纸币向我挥手的,很显然,他很为这张纸币而自豪。
“常常在这一带捡垃圾。”
“我一直都在这一带混饭吃呢!”小孩似乎很成熟,这令我觉得,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你们的这些小胡同,确实很容易迷糊人啊!”
“经常有人在这里迷路的。”小乞丐夸宝似的说道。
“哦!你在这一带也会迷路吗?”
“呵呵!天黑、起雾的时候那就难说了。先生,你是迷路了吗?”
“嗨!岂止是迷路,我是稀里糊涂地就从外地被人丢在了你们这里的胡同口……”
“你被人丢弃在这里?”我正在担心小乞丐会不理解我的话,想要进一步地解释,没有料到小乞丐立即接过了我的话茬,“嘿嘿,就像丢垃圾一样吗?”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人说,说我是被什么人邀请来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跟一个小孩说这么多。
“那邀请你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正是我现在非常想要知道的啊”见小孩半天没有吭声,我接着说道,“你既然经常在这一带走动,有没有看到或者听说过像我这样的情况……”
“哦!你该不会是他的客人吧?”小乞丐似乎想了想什么,然后如梦初醒般地又开始说话了。
“你说什么?你说我会是谁的客人?”我的心中一阵惊喜。
“他呀!”
“他是谁呀?”
“我也不清楚啊!”
“既然你不清楚,那你为什么说这么多,你这小孩有点奇怪……”我既感动有点奇怪,又感到有点窝火。
“我只是刚刚听一个人说,说你好像是什么人邀请来的客人。”
“什么?什么人告诉你的?那个人在哪里?”我终于敢于确信,这小孩刚才真的是特意向我挥手的。
“刚才的那个人啊,头上戴着大礼帽,鼻子上还架着黑眼镜的那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完话就走了,准确地说,他远远地看见你走出救助站,然后告诉我,说你就是他要我传话的人,然后就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是叫做赵钱什么什么孙吗?”
“没错。”我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但苦无不知道冲刺的方向,“那人去了哪里?”
“他走路很快,应该已经走远了。”
“那么,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他告诉我,他要我告诉你,明天一大早,有一个人想要见我。”
“去见什么人?”
“请你别这么急地逼问我,我很害怕的。”
“哦!”我不得不放缓了语气,“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个想要见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没有,他还说,他也像我一样地不清楚,他也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让他帮忙转告的。”
“明天一大早,是明天一大早吗?”
“是的。”
“那在哪里见面呢?”这个时候,我发觉小乞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手里还不停地揉弄着那十元钱纸币,“这钱是那个戴礼帽的人给你的辛苦费吧?”
“是的。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哦!”我身上真的没有带钱,搜了几个口袋才凑了四五块钱,“今天没怎么带钱,你先告诉我在哪里见面,我改日一定再给你十块钱。”
小乞丐收下我的钱,数了数,似乎不满意地说:“这么少”
“明天一定再给你二十块钱。”
“呵呵!这样吧,明天一大清早,你就来找我,我带你去那个见面的地方好了。”我很有些不开心,正想说些什么,小乞丐接着又说道,“对了,明天早上要是没有起大雾,那就只能另定时间了。”
“这也是那个戴礼帽的人刚刚告诉你的?”
“当然是啦!
“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这个肯定没有问题,不过,我明早去哪里找你呢?”
“那儿。”神秘兮兮地,小乞丐用黑乎乎的手指头往胡同深处一指。
“哪儿呀!”我顺着指示的方向往胡同深处望去,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哎呀!”似乎本能地,小乞丐想拉着我的手一起去看,但我却本能地把手装进了衣兜,“反正你就从胡同口往里面走,一定能够找到我的。”
当天晚上,我难以一下子入睡,小乞丐的话应该可信,但一回想起他那狡黠的眼神,我又总是觉得不完全可信。到了次日的黎明时分,我一骨碌地爬起了床,赶紧飞跑着去找小乞丐。沿着昨天与小乞丐聊天的那个胡同口,我往里面走了一会儿,在一幢小楼的墙壁拐角处,我终于看见了蜷缩着的一个小孩。还没有看清楚他的面目,我就把他给叫醒了,因为我知道这一定就是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我,定了定神,那神情似乎是在告诉我,他对于我把他吵醒很是不满,而且很是惊诧,仿佛他昨日根本就没有见过我似的,这令我很是郁闷。正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小乞丐忽然朝周围看了一看说道:“哦!起雾了。”
“我也看了看四周,可不是吗?我来的时候天还很黑,现在,天已经麻丝亮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周围的雾气很大很大。”
“我们一起去看那个人吧!”小乞丐站了起来,但却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只是把目光在我的身上搜索着什么。
“这算是预付款。”我把十块钱递给小乞丐 ,“等见到那个人,再给十块钱。”
雾气越来越浓重。我一声不吭地跟着小乞丐,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们一忽儿小跑,一忽儿快步走,转过了好几条胡同,来到了一个十字街头。小乞丐称呼这个十字街头为转盘大街,并且告诉我说,这里是所有的胡同区域之中的最深处,也就是最容易迷路的地方。“转盘大街”这个名字取得也应当很贴切,虽然大雾之中模糊看不清,但从小乞丐的叙述以及我的直觉之中,我可以感受到,在这个十字街口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磨盘状的石砌建筑。
天亮了许多,但大雾似乎更加浓重了,因为害怕走散,我不得不用手拉住小乞丐的一只胳膊。走进转盘大街之后,我见小乞丐就像小学生到了严师的家中一样,紧张得一声不吭。于是,我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有等我张开嘴,小乞丐立刻“嘘”地一声止住了我。此刻,我又不禁觉得好笑,因为看起来,小乞丐的神情就像是猎人在捕捉一只枝头上歇息的善飞的小鸟。同时,随着小乞丐的目光所向,我惊异地也看到了,原来,小小的转盘街附近,不仅仅只有我和小乞丐两个人,在雾气之中,还晃动着一些人的身影,只是,我不太相信这些人是我要找的那一位。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为什么会聚集了这么些人呢?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定是比我来得更早吧?这些人又是什么人呢?”就像下饺子似的,我的脑子里一下子 “扑通”出了一大堆的疑问。但我没有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因为从小乞丐的动作中我感受到,他现在不希望我说出一个字。不仅如此,街口的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了,尽管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无法避免,但声音都尽可能地小,大家似乎也都把这些无法回避的声音视为无声。不,也许应当这样说,此时此地的某个人,只要他稍微环视一下转盘街的周围,他就不会再多说一句话,因为,在那样沉寂的空气之中,哪怕是稍微的一句话,都有可能会撕裂或许会流血的空气似的。
不仅无声,而且,大家似乎互相之间尽量地回避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应当使得相互之间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但我越是这样觉得,我就越是不大情愿首先打破沉寂,期盼着大雾尽快散去,好让大家自然而然地露出真面目。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雾气消散了一些。然而,就在这雾气的消散之中,雾中人的身影似乎也在逐渐地稀疏,疏远,这又让我觉得,刚才觉得大雾之中有许多人的感觉,那或许只是一种错觉。即便是在这个时刻,我也只是看清楚了转盘大街的一些轮廓而已,只是看清楚了,这里实际上是一处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而已。我还想到,转盘大街之所以叫做转盘大街,那也许不是因为街心处有个很大的石磨盘,而主要只是因为,这里是一处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可以在这里“转”往各个方向。
我知道,小乞丐一定有些累了,一声不吭地,他摸索着走向街口中心的大磨盘,坐在石头上,我则跟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随着雾气的逐渐散去,我也越来越感觉郁闷,正在按捺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小乞丐终于开口了:“看来,那个人一定已经来过了。”
“可是,我想说的是,即便是他来了,大雾之中,我们也还是见不到他呀!我们为什么要在雾天来呢?我们应当换个时间来呀!”
“你看不见人家,这并不代表人家看不见你啊!”
“哦!这话怎么说的?”我现在注意到,小乞丐的眼珠子老是在我的身上打转。是的,刚才大雾最浓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手在不时地触碰我身上那仅有的两个口袋——左右两个裤兜。
我正觉得小乞丐的话有些令我纳闷,但小乞丐很快又把话头扯开了:“听说,某些牛人,他想见什么人,他就一定会见到,不管雾气有多大。”
“你这是听别人说的,还是……”小乞丐说话的语气,让我一时之间觉得,觉得他根本就不像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而是个耄耋长者,或者简直就是一位世外高人。
“当然是那个大礼帽告诉我的啦!我还听他说,一旦什么事情与某些牛人扯上了点什么关系,那就最好不要多问,越问越是容易糊涂,越问越是难以达到目的,至于为什么,我也搞不明白。”
“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没有让我见到那个人呀。”
“我只说过那人想要见你,没说一定可以让你见到他呀!”
“我们可以走了吧?”我懊恼地问道
“可以走了?哦!是的,可以走了。”小乞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我相信那个人刚才来过,或许他原本打算让你看见他,只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转盘街的大雾已经差不多完全不见了,街头的人也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像那消散而去的梦似的大雾一样,只留下伸向四方但却空荡荡的街道。
“拿来吧!”突然,小乞丐麻利地把手伸进了我的右裤兜,抢走了里面的钱,然后一溜烟地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也就像刚刚消失的大雾一样。
确实,我是很不情愿与警察们打交道的,当我一边问着路一边走向警察局的时候,那种心情,就像一个人在陌生的沙漠里向着沙漠中更加陌生的地方漫游一样。
我现在看到的红土城警察局,它是一处带有一个大院子的两排平房,每排大约有十几个房间。前排中间偏左的一个窗口前摆了一截很长的队伍,不知道人们是在排队办理什么。两排平房之间是否全是空地,这我看不清楚,但似乎有人在那里大声地嚷嚷着什么。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这里应当只是个临时性的办公场所,好像还没有来得及挂警察局的牌子。
也许是因为正中间的一个房间的门开得很大,几乎未加思索地,我就走了进去。刚进门我就发觉,这个房间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得多,虽然并不很宽,但却相当地深,应当是与后排平房连成一体了的缘故。我一眼就看见,在房间中央部位,有几张板栗色的办公桌,但桌边现在没有人,办公桌上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顶带有警徽的大沿帽搁在桌子上。
正在考虑自己应当如何是好之时,不知道从哪个方位冒出来了一位中年警官,他小跑一般地向我走来,仿佛生怕我误入了房间的深处,仿佛生怕我获悉什么我不该获悉的机密似的。来到办公桌前,这位警官随手拿起了警帽并且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然后对我说:“您好!我是今天的值班员,你可以叫我汪警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吗?”
“哦!谢谢您!”其实,直到这时候我才敢确定,这里确实就是红土城的警察局,“不过,我,我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去找哪个部门……”
“你是想要报案吧?”我话还未说完,汪警官就问道。
“这个嘛?我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想,我至少是想先来咨询一下我的情况……”犹豫了半天,我终于下了狠心似的说道,“嗯!也可以说,就是来报案的吧!”
汪警官看了看我,脸上显然掠过了一丝困惑的神色,他有些勉强地说道:“那就把你的情况说说看吧!”
此时,我忽然觉得,我有许多话儿哽咽在嗓子里:“是这样,我是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你们红土城的。嗯!我,我应当是……大约也就是在一个午夜时分,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不是在自己原来的那个地方了,而是来到了你们红土城。”
我本以为汪警官听到我的这些话之后,他会感到某种惊诧,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他只是淡淡地甩出了一句话:“那么,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来到你们红土城了啊!”
仿佛在补救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看仔细的失误似的,汪警官默默地打量了一遍我的全身,然后说道:“你不是要来报案吗?”
“是啊!”
“那你现在报的是什么案子呀?谁打了你了?谁偷了你了?谁抢了你了?或者……”
“我的案子目前看似还没有这么严重,我的事情就是,我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你们这里来了。”
“那么,你就把事情说得详细些啊!”
我突然想到,尽管我把自己的事情看得比天还大,但也许在别人眼里,尤其是警察们的眼里,那都还只能算是小事一桩。这使得我多少有些泄气,我甚至于真的希望,希望自己的事情能够与杀人放火联系起来,能够引发警察们的强烈注意。所以,实际上,现在,我真的是很担心自己的叙述不够惊心动魄,以至于把话说得结结巴巴。何况,汪警官的样子又似乎意味着,他有着很认真的一面,这也使得我不得不更加认真,就像是要登台表演什么似的:“好的。是这样,我一觉醒来,准确地说,是被人叫醒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屋子里了,而是在一辆车子上……”
“是谁叫醒了你呀?”汪警官边说,边打开抽屉取出了纸笔。
“不知道啊!只听到一声‘到了’,我就发现自己被人叫醒了,当时天黑看不清人脸,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辆车子里。车上的人只说是有人让他们把我送来,其它的,他们说他们也是一概不知。”
“你是说,你原本躺在屋子里睡觉,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屋子里了?”汪警官咳嗽了一声,皱了皱眉头,“而是在一辆什么什么车子上?”
“是的,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吧’?” 汪警官皱了皱眉头,随后似乎又释然了,“好吧!那就先谈谈那辆车吧!”
“对于那辆车,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呀!其实,一想起那个时候的情形,我就越是捉摸不定,有人说那是一辆豪华轿车,实际上,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那辆车子与其说是一辆车子,倒还不如说更像是一只会移动的大破箱子……”
“说不清楚,你何必非要硬着头皮说?”汪警官一声叹息,随即放下了已经攥在手里的纸和笔,然后翘起了二郎腿,仿佛想要小憩一下似的,“挑一些你比较清楚的说一说行不行?你到底对什么问题比较清楚呢?”
“这个……我比较清楚的是……是……总之,我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你到底发现自己到了哪里啊?”
“不是说过了吗?到了你们红土城了啊!”
“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你一觉醒来究竟发现自己到了我们红土城的什么地方?”
“哦!是这样,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你们红土城的一个小胡同口了。”
“那么,究竟是哪个胡同口呢?”
“嗨!这个……反正我现在只记得,那是一处小胡同口。”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后来,后来我从那个胡同口走开了。”我感觉自己与汪警官的对话开始越来越吃力了起来,“我胡乱走了一阵子,居然发觉,你们红土城类似的小胡同口还真是有很多,所以,当我觉得应该记住那处初来乍到的小胡同口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分辨了。”
“是呀!走在红土城的小胡同里面,连我们这些本地的警察都常常迷路,何况你这个外乡人呢!”汪警官喃喃地说道。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不是这样?听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说,那些地方好像就是为了迷惑什么人而特意那么规划设计的,但究竟是为了迷惑什么人,这个我也搞不太清楚。不过嘛,随着这座城市大改造的即将进行,那些街街巷巷将会被拆除,新的城市规划,应该不会那么迷惑人了。”
“哦!当我在一个小胡同口迷糊不定的时候,有个大汉建议我去到你们的老城门那里,向那儿的人打听是不是从他们那里入的城。”
“那边的人怎么说?”
“怎么说呢?总之,他们无法确认我是不是从他们那里进来的,也许是,他们是不记得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刚刚离开老城门,老城门治安联防办公室一个被称作‘小韩’的人又追上了我,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与你有什么关系?”汪警官显现出或许是警觉或许是好奇的神色,总之应当是在鼓励我把话说下去。
“‘小韩’说,那女孩是镇政府办公室派来迎接我的。”
“原来你是我们镇上的客人!你怎么不早说?”仿佛刚刚见到一位许久不见或许还算是比较尊贵的客人般地,汪警官一边说,一边似乎要欠起身来。然而,这却让我怀疑,怀疑这位警官是不是正在认真的听我叙述,也或许,他是一边听一边还在遗忘着呢。
“但我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红土城的人来欢迎我是因为什么?”
“哦!那这究竟又是怎么搞的?”刚刚要欠立起来的汪警官的身体,又缓缓地缩了回去,那种感觉,仿佛他原本就只是想要欠欠身子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离开老城门之后,老城门治安联防办公室的人觉得,觉得或许是什么人物委派或者邀请我来的,所以,他们告诉了前去巡视工作的镇政府的邹督导员,而几经周折之后,镇政府的人还真的以为,以为我就是被委派或者受邀请来的什么人物,于是,他们就派人前去迎接我了。”
“那你究竟是被委派还是受邀请,不不,你究竟是不是被委派或者受邀请而来的呢?”
“我要清楚这个问题,我就不会来警察局了。反正,开始的时候,他们好像是以为我是受委派而来的,但我告诉过他们,我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委派过我。”
“倘若不是被委派,那不是红土城的什么人邀请又会是什么呢?”
“是的,主要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更像是有人邀请过我,只可惜,不仅仅我自己事先不清楚这种邀请,你们镇政府的人也无法核实这一点。我甚至于还调查过镇政府外联股的邀请记录,但都没有查到什么。”
“来到红土城之前,你与我们红土城的人有过什么联系没有?”
“应该说,我之前从未和红土城打过交道啊!我不认识红土城的任何人,我甚至都没有怎么听说过你们红土城。”
“这事还真的有些奇怪呢!”
“可不是嘛!”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你知道吗?至少到目前为止,对自己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基本情况,你不仅稀里糊涂,实际上,连一点儿有用的线索你都没有提供给我们。”
“我自己对此真的是不很清楚。”
“实际上的情况是,你自己不是不很清楚,而是很不清楚。例如,刚刚来到红土城的时候身处哪个胡同口,你连这个都说不清楚。”仿佛刚刚干完什么烦人的活计似地,汪警官狠狠地往椅子靠背上靠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他随后有点疲惫无奈地说道,“你自己觉得,你的不明不白地到来,这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我搔了搔头皮,想了想:“这简直像是一种绑架?”
“你觉得,这是一起绑架事件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汪警官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又坐了下去,显然是我的话开始激发起他的某种想象力。
“这个,这只是猜测,不过,可能性也许很大,我有时候甚至于觉得,这如果不是绑架还能是什么呢?”
“来红土城的过程中,你被捆绑了吗?”
“没有啊!不过,熟睡之中是不是被捆绑,那就难说了。”
“来到红土城之后,有人向你勒索过什么了吗?”
“更没有啊!至少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所以,我才觉得特别奇怪。”虽然绑架的可能性再一次地掠过了我的脑海,但我似乎不太愿意深入地沿着这么一条线索设想下去。这就仿佛是一只蜻蜓,当掠过水面时,它在一根自己觉得不太牢靠的水草上面盘旋两圈,觉得不太想停息在上面,于是,它随即就“嗡嗡”地飞走了。
“似乎既没有人限制你的自由,又没有人勒索你,所以,你不可以没有凭据就胡乱猜测呀!”当我看见汪警官说这话时惊讶的神情的时候,我竟然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仿佛令他惊讶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似的。
“但我却不明缘由地来了,这好像不会不是事实吧!”
“你这个人很麻烦的呀!你让我们怎么查呢?你其实并没有受到过明确的伤害,既没有人限制你的自由,又没有人勒索你,更没有人打你骂你,你凭什么怀疑自己受到了绑架,而且还是最大的可能?我看,这也许只是最小的可能呢!”
“如果我真的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人弄来红土城,这难道不算是一种伤害?”
“这个……大不了哪里来哪里去,就当是一次旅游吧!反正,应该没有太大的损失吧!个人观点,切莫介意!”
我真的沉吟良久:“这个嘛!我觉得可不能草率地就这么结束,我这莫名其妙的到来,总该有个缘由。”
“我们也不是想要敷衍了事,问题是,你的事情,就算可能会牵连到什么重大的案子,但是,你提供的可用的线索在哪里?你刚才说了半天,事实上全都是稀里糊涂一锅粥。所以,我一听完你的叙述,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就告诉我,你的事情恐怕是很难搞定的了。”
忽然,一种更加神秘的气息笼罩了我,我比较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自从认识了镇政府办公室胡主任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过,当我正准备重点叙述昨天在客来酒店及其后的神秘遭遇时,汪警官冲我一摆手,打断了我越来越兴奋的叙述:“你姓啥名谁?”
“赵钱孙,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
汪警官端详了我一下,重新提起了笔开始记录:“那么,现在似乎,你不能不谈谈你来我们红土城之前的情况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尴尬还是紧张,不过,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应该就是我不喜欢来警察局寻求帮助的一个重要的原因。看得出,汪警官在默默地等着我,大约一分钟的沉默之后,汪警官终于惊讶地抬头望着我了,仿佛才刚刚打照面似的:“这些问题你都不能谈吗?”
“来到你们红土城之前,有人暗示过我。”
“哦!暗示你什么?暗示你将会来我们这里吗?”
“应当可以说,暗示有个地方的什么人在邀请我。”
“你不觉得这种暗示,它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事先的告知吗?”
“我想,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只是在来到红土城之后,我才明确地觉得,那应当就是一种暗示。”
“天哪!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暗示过你?”
我略一思索,便无奈地说道:“请原谅,我觉得我不太方便说这个。”
“为什么?”汪警官显得特别地惊讶,而我则相应地也就显得更加地尴尬,仿佛两者就是一对精确的反比关系。
“由于某些原因,我实在是不方便说……我是……”
“既然是实在不方便说,那我们也就实在是不方便勉强你了。”
“我实在实在是……”
“好了好了,既然你想要报案,却又不肯尽可能多地说出自己的情况,我看我们也就很难帮得了你什么忙啦!来到红土城之后的事情你说不清,来到红土城之前的事情又不肯说,你让我们怎么帮你呢?”
“我……”
“你其实任何一样的东西都没有说清楚,除了你自己的姓名吧!”
“我只能说,我已经说出来的都是真实的叙述,清楚的就说清楚,不清楚的我也不会硬说自己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呢?根据我的工作经验,很可能解决你的问题的根本,就纠结在你不方便说的事情上面呢?听我这么说,你还是觉得不方便说吗?”
与汪警官大眼对小眼,就这么又过去了一分钟,我终于默默地低下了头。
“个人觉得,解决你的问题的真正的钥匙,它似乎应该还是在你自己那里。”汪警官停顿了一下,然后收起纸笔放回抽屉里,“我看,或许,你只有自己亲自抓住把你弄来的那个人的手,你的事情才能得到解决。反正你这样地吞吞吐吐,犹抱琵琶半遮面,我觉得,我们是没有办法办理你的案子的。”
我还想说什么,但这时汪警官的眼睛却老是冲着门外看,于是,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已经在城里面瞎逛了两天了,您可别以为我是在按图索骥地寻找那个所谓“第二小组第九小分组”的位置,其实,那种图纸我基本上看不懂。不过,你也别以为我完全不是在寻找所谓的“第二小组第九小分组”,实际上,每当我来到比较陌生的街巷,我也会不由自主地从裤兜里摸出那张天书一般的蓝色硬纸片,默默地看上一会。不过,每当我觉得某一处街巷像是硬纸片上所标示的位置的时候,脑海立马又会出现一连串的疑惑:这纸片也许是什么什么徽标,或者干脆就是小孩子胡乱画的涂鸦,而根本就不是什么位置图。
当然,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这是因为,显然,至少从一定的程度上来说,我已经暴露了,似乎谁都可以自称是他邀请我来的了,而我则没有信心去辨别真伪,甚至于可以说,我几乎是完全没有辨别真伪的信心。为此,貌似我也没有理由太过于责备自己,因为,我没有办法不到处打听自己的来因,何况,那么突如其来的事情,我事先不仅很难想到需要保密,更想不到泄露天机之后所产生的这么个尴尬后果。不管我这里是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想要原谅自己什么,反正,我越来越觉得,觉得自己几乎连瞎逛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瞎逛了。
正在街巷里踟蹰不定,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晃悠之际,忽然,我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呼呼”的风声。说时迟,那时快,这阵风仿佛一下子就从远处刮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使得我脊梁骨上陡然腾起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我刚要回头观看,一个相当瘦小的身影一下子就从我的身后狂奔到我的前面去了,就像从身后“倏”地飞奔过去的一只小羚羊一样。我并没有看清楚窜到我前面去的身影究竟是什么,但我这一回头,却恰恰看见了一个手舞砍刀的大块头,他正在从我身后的人群之中迅速地闪出,并且直奔我而来。几乎与之同时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托起来了似的,也像刚才那个瘦小身影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开始狂奔了起来。
“给我站住!小子!你给我站住!”手舞砍刀的大块头一边喊叫着,一边越发拼命地追赶了起来。我当然也就越发拼命地奔逃了起来。
沿着街道我飞跑着,钻进了一道巷子又一道巷子,直跑得我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水开始渗入了眼睛里,这使得我更加看不清楚东西,我只能感觉到一个大家伙紧追着自己不放,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个大块头距离我越来越近,这就像是在渐渐升高的太阳底下自己的身影会越来越贴近自己的躯体似的。而且,我越来越觉得,那大块头手中的大砍刀的刀柄,它似乎也已经可以挨到我的后背了。不,我甚至于已经明显地感觉,感觉到刀锋的寒气了。不幸的是,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极难再增加速度了。
“站住,站住”,可怕的吆喝声在耳畔不停地回荡。
我想,干脆停下来算了,要杀要剐全由着他了。我一下子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可以确信,那个大块头确实不是在追我,因为他“呼啦”一下子越过了我,继续往前面奔去。
原来那家伙追赶的真的不是我,他要追的的确就是那个人,那个跑到我前面去的身影瘦小的人。那个可怜人虽然很瘦小,但却相当地敏捷迅速,现在已经不知道他闪挪到哪里去了。
我坐在地上许久才起身,腿酸胳膊疼的,只能走走停停。其实,经过了这么一番的折腾,我已经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红土城的什么位置了,只是近乎机械地朝着前方走着。直到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回到救助站安置所,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方向。一问才知道,果然,我把路走错了,我一直在红土城里面绕圈圈,而现在则几乎是在朝着与救助站相反的方向走。
我沿着路人指示的方向,又走了许久,不知不觉地,天已经黑下来了。正当我担心自己可能又迷失了方向,正当我准备再一次地问路的时候,忽然,我看见了远处的一堵高墙。哦,对了,那不是红土城的老城门吗!黑夜的面纱使得老城门产生了一些神秘兮兮的气息。我有些奇怪地发觉,我的双腿取代了大脑的指挥地位在指挥着一切,在这样的时刻,我虽然想着许多,但我的双腿可一直没有停下来,尽管步伐迟缓,但它们却是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地在拉近着我与老城门之间的距离。
此刻,我的心中腾起了一阵阵的浓雾,我心中开始不停地翻滚起这么一个问题:“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随着我的脚步的移动,黑黝黝的老城门门洞之外似乎显得深不可测。
当我跨进城门洞洞口的时刻,我觉得我的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打鼾声,我立刻紧张得一动不动,而且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连一只流浪猫的影儿都没有看见。不过,打鼾声很快就又听不到了,我想,那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我的大脑又在不断地翻腾着:“那个人,你现在在哪里呢?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该不会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我看吧?现在,假如你有目的的话,你的目的或许远远地还没有达到,但是,假如我现在就离开红土城,违背你的意志走了,你乐意吗?乐意,那我现在就走;不乐意,那我也没有办法呀,谁让你老是不肯出来见见我呢!”
恍惚之间,我发觉自己已经走出老城门了。站在城门的外面看城门洞,原来就像站在里面看外面一个样。不,站在城门外看城门洞的里面,黑黝黝的老城门洞里面似乎更加深不可测,就像是深邃的太平洋海底的地洞一样。
不是有人在此盘查的吗?天!他们就是这么在此处设卡盘查的吗?抑或红土城不止一处城门?此刻,我越来越强烈地觉得,假如我的红土城之旅是某种邪恶势力的作为,那么,现在应该就是摆脱困境的好机会。是啊!既然红土城如此地纠缠不清,那么,假如我可以远离的话,我还真的不如马上远离它;既然那个神秘的人物我无法找到,假如我可以躲开他的话,那么,我还真的不如躲开他。一想到小酒店里遇到的那个刀疤脸,一想到刚才那位大块头的追杀,等等,逃离的感觉就左右了我的一切。
我正要沿着城门洞前的大路大步前进,这个时候,我似乎又听见了打鼾声。我赶紧停下脚步,回头仔细一看,夜色之中的城门洞一侧,果然有两个人影儿,一个坐在地上靠着城墙,一个站着靠着城墙。两个人影都一动不动,应该都在酣睡之中。我一面静悄悄地朝城门洞的另一侧挪过去,一面密切地注意着那两个人影的动静。实际上,我多半面是对着两个人影倒退着走的。我还尽量地保持着一种嬉笑和轻松顽皮的神情,这种神情虽然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产生了的,但是,我立刻就能够判定,我的这样的神情主要是一种准备搭讪的神情,是一种一旦发现什么人朝我说话或者朝我靠近,我马上就会走过去搭讪的神情。
不觉之间,我已经来到了远离老城门大约数百米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小树林,我不顾一切地往树林奔去。实际上,此刻的我根本就辨别不清楚方向,我只是觉得,离开那座城镇,离开那座现在似乎更加陌生起来的城镇越远越好。
奔跑了一会儿,我猛然回头一看,哦,身后确实并没有什么“追兵”。之后,我从树林里走出来,沿着树林边沿的土路行走。我觉得这样应该会更加快一些。
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实在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依靠在一株不清楚是什么树的树干上歇息了一会儿。夜幕越来越重了,逐渐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不幸的是,天上还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我眼望四周,发现脚下土路的侧前方隐隐约约地有几盏灯火。拖着沉重得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的腿脚,我蹒跚了过去。
来到近前一看,原来,那里果然是一处小小的村落,大约只有一二十户零零散散的人家。还没有来得及为此欣喜,我就发现了一个显然是更大的欣喜,因为我意识到,我几乎不用打搅任何人,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大觉。我发现,在一个黑乎乎的像是较大的房屋的旁边,还连接着一个较为低矮的棚屋形状的结构,仿佛是一个大人拖带着一个小孩似的。棚屋形状的结构竟然还有一面墙壁是敞开着的,只是棚屋里面的地面部分比外面的地面高出大约几十公分,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支撑起来的。眼前实在是太黑,我看不清楚,我也顾不得细看什么。
此刻,雨也开始下得大了起来,这也逼着我必须尽快找到避雨的地方。我首先在“棚屋”门框上敲了两下,没有听见动物鸣叫的声音,心中暗喜这里不可能是鸡圈、猪窝什么的。随后,我伸手向“棚屋”里面摸索了一下,“棚屋”里面的地上似乎垫着稻草,稻草的上面则堆了许多或大或小的近乎圆形的东西。啊,这一定是一处杂物棚了。此刻的我也无心去仔细辨认杂物棚里面究竟都存放了些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一闪身,就钻了进去。
我小心翼翼地在一个角落里坐好,然后侧着身子斜躺了下来。尽管躺在那些大大小小几乎圆形的东西上面有点不舒服,不过,很快地,我就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只是在转瞬之间,忽然,我听见既像是传自遥远的地方,又像是近在身边的一阵吵吵声,吵吵声密集而又细碎。我猛然地睁开眼,一道刺目的阳光又立刻让我的眼睛眯缝上了,这甚至让我觉得,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又诞生在一颗新的星球上了似的。我努力地尝试着,让自己的眼睛尽快地适应这光亮,同时,伸手胡乱地摸索着地面,地面上依然是稻草之类的东西。
呀!发生了什么事了吧?我“嚯”地坐起身来,与之同时,我想起来了,我昨天夜里走进了一个杂物棚。再定睛一看,原来,我正躺在一大堆南瓜、土豆上面呢!我翻了一个身,然后从“棚屋”里面走了出来,哦不,准确地说,我是从“棚屋”里面跳了下来的,这是因为,里面的地平显然要比有些潮湿的外面的地面高。
昨夜的疲惫已经荡然无存了,我觉得大脑就像雨后的空气一般地清新。然而,当我揉揉眼睛再一次观看四周的时候,我吃惊了,因为,我发现,我好像还是在红土城城墙里面啊!
是的,在我前方不远处的,那不就是红土城的土特产一条街吗?准确地说,我正站在土特产一条街旁边,站在这条街旁边的一个露天集贸市场所在的一个小巷子里。来集贸市场做买卖的人熙熙攘攘,聊天的聊天,砍价的砍价,一切都是那么地平常。天上是晴空万里,地下是一片和平,我试图着强行寻找出某些恐慌和不安来,这似乎都很困难。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来了?昨夜我该不会根本就没有走出过红土城的城门吧?我的脑子困惑得简直嗡嗡作响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有一个事实显然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仍然还在红土城的城内。回头一看,我刚刚从里面跳出来的那“棚屋”似的东西,它原来是一辆有蓬三轮车的后车厢,三轮车正排在一条显然是由送货货车组成的长队伍之中。正在惊诧之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跑过来,他还疑惑地冲我嚷嚷道:“喂喂!我刚才好像看见,看见你是从我的后车厢里跳出来的是不是呀?”
“哦!是吗?”我不知道,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昨晚的故事说给他听。
幸好,他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赶紧把脑袋伸进车厢里面,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才回转身,冲我嚷嚷道:“喂!兄弟,不要在人家的车子旁转悠,好不好?”
“红土城里的车子旁边都不准站人吗?谁会偷你的那堆破南瓜、烂土豆呀?”我结结巴巴胡乱搪塞着。
但汉子似乎很认真起来:“哼哼!你们城里人可没有那么好!大前天来这里替人家拉乌骨鸡,刚刚进了城就发现少了两只母的!”
“哦!是吗?”
“南瓜、土豆也很难说没有窃贼惦记啊!”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昨夜,在那种情况下偶遇“棚屋”,这一点都不令人觉得蹊跷吗?那个“棚屋”,它真的就是现在的这辆三轮小货车吗?眼前的这个开三轮小货车的汉子,他难道一点都不可疑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那个想要我来到红土城的人呢?也可能他只是那个想要我待在红土城中的人的一个帮手?或许,他那一脸表情,那一脸对我乘坐了他的车子毫不知情的表情,这完全就是伪装出来的呢?可是,对于这一切,我似乎又更应该责怪自己,谁让自己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人家的车子呢?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当立刻把此事告诉警察,也许他们会觉得这是一种线索,至少,我现在能够确定一处,确定一处自己一觉醒来之后所处的位置了——在一辆行踪不定的三轮小货车上。
实际上,我常常想到,那个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人物,假如他就是不肯出面说明一切的话,那么,除了警察先生有能力帮助我调查清楚事件的真相之外,恐怕其他人就更加难以指望了。所以,带着不肯消退并且又被重新点燃起来的希望,我再一次地准备前往红土城的警察局。
为了稳住那个三轮车主,我没有跟他多说什么,我也相信,他是不会马上离开那个露天市场的,因为他的货车差不多算是排在了长长的货车队伍的末端。那就让警察们来跟他说话吧!
但是,当我急匆匆地再一次来到警察局门前的时候,还没有走进大门,还没有看见某一位警察的身影,忽然意识到的一件事情几乎搞得我灰心丧气,甚至于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意识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红土城之前的那一个晚上,临睡觉之时,我走进去的也许并不就是屋子。我还有一些印象,当时的天色已经昏黑,我的小酒也多少算是喝得大了一点,虽然自己觉得应当还算是清醒,但步履毕竟有些踉跄。是啊!我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呢?当时,我走进去的真的就是自己的屋子,然后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异地?我会不会直接走进了一辆类似小屋子的某型闷罐汽车的后车厢,然后,才直接被人家拉到了红土城的呢?
我已经跟包括警察在内的不少人讲过,讲过我是躺在屋子里睡大觉,一觉醒来之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异地。如果现在想要推翻自己已经作出过的这种判断的话,不,哪怕只是对自己的这种判断表现出丝毫的怀疑,那么,今后,还有多少人会再一次地相信我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今后若有人再一次地提到这么个问题,提到这么个让人越想越拿不定主意越想越吃不准的问题的时候,我应当是实话实说,还是应当维持先前的说法,还是干脆尽可能地回避。
是的,也许警察说的没有错,我只有自己亲手抓住那个人,才能搞清楚自己的来由。
回到小木屋,再过了一会儿,就已经是救助站食堂开午饭的时间了。吃完饭,我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了,只希望蒙头大睡一场。但是,奇怪的是,稍微迷糊了一会儿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差不多一直就这么半睡半醒地磨蹭着,消磨着似乎已经不太值钱了的时光。
将近傍晚的时分,老迟忽然跑过来找我,说办公室有人给我打来电话。差不多都来不及表示惊讶,我就赶紧跟着老迟走了出去,忙不迭地把鞋子的左右脚都穿反了。
“皇孙呀!受到了人家的邀请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话筒刚刚碰着耳朵,我就听到话筒的另一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刚刚接过电话的这第一句话就几乎把我给弄懵了,所以,我略微静了静神,确信这不是红土城政府的什么人员打过来的,然后才开始说话:“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你父亲呀!还有你母亲也在旁边……你怎么……”我这才意识到,除了有些不知道因何传过来的杂音之外,对方说话的声音确实耳熟。
“哦!你……你们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我知道,父母开了一个只有几张餐桌的小餐馆,日子据说还能过得去。不过,问题是,我和他们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联系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现在身在红土城的,尤其是,我更加不知道的是,他们怎么会获悉我现在正在红土城难民救助站的。说实在话,我现在的处境,我压根儿就不希望他们知道,这其实也就是我好多天没有与他们联系的一个重要原因。难道会是我的父母把我弄到红土城来的?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心里揣着这种突如其来的猜测,默默地,我等待着话筒另一边传来的回答。
“我是听近日来餐馆吃饭的人说的。”父亲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就在几天前,几个好像是来自很遥远地方的旅客来到我的餐馆吃饭。吃完之后,他们还坐在餐桌旁边聊了一会。当时,我就站在那几个人的旁边,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越听越是觉得好奇,那几个陌生人,他们好像是在议论着你呀!”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啊?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啊?”
“他们聊的内容,大概地说,是说有一个人幸运地受得了邀请,一座叫做红土城的地方邀请他过去。那几个顾客好像还在抱怨,说那个受到邀请的人居然对此还不知道满足似的。最令我好奇的是,我听他们说,那个受到邀请的人,他的名字居然也叫赵钱孙,和你一样,名字也叫做赵钱孙!儿啊,你真的受得了隆重邀请了吗?”
“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或许只是一种巧合呢?”
“开始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没有太在意,但后来,我觉得他们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好像他们议论的事情确实就是与你有关,于是,我就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想要向他们问个究竟。不过,他们的回答,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总是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有,我前两天也去你们机构办事处找过你……”
“我最近不在那里,或者说,怎么说呢?反正我应当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的那家办事处已经人去楼空了,问周围的人,也都说不清楚你的那家办事处的具体情况,反正,已经找不到了,所以,我也无法通过你的机构了解到你的情况。”
“哦!怎么会是这样?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肯定,肯定他们说的就是我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他们说的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依据他们所说的线索找到你的呢!那几人走了之后,我也是越想越拿不定主意,或许就是同名同姓的人呢。可是,我现在可以确信了,如果他们说的不是你,你怎么可能现在过来接我电话呢!”
“哦!可不是么!”
“我们很久没有你的音讯了,你娘也想你呀!听说你到了红土城,我们也很高兴。不过,我们并不知道红土城在哪里,我以前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所以我们费了不少的工夫去打听。哦,后来,我们终于打听到了红土城政府的电话,好像是一个镇长……啊不,好像是一个镇长手下的什么什么工作人员,是他给了我这么个电话号码。”
“什么样的工作人员?”
“大概,大概是镇长办公室的。唉,事情突然,我人老头晕,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啊!”
“他们告诉你,告诉你这电话是红土城什么单位的了吗?”
“没有啊!那你现在究竟是在红土城的什么单位啊?”
“这个嘛……”我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我的单位现在还没有确定。”
“哦!”
“那几个人有没有说,是红土城的什么人邀请了我?”
“不清楚啊,他们好像说到了镇长,也好像说到了镇长手下的人,但不清楚是谁邀请了你,我觉得或许就是镇长……”
“你没有问问那几个人是什么人吗?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问过,但人家没有说啊,是的,他们什么也不肯多说,实际上,恰恰就是在我准备刨根问底地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声不吭地提起行李就走了,只说是要去往非常遥远的地方,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哦!”
“儿子,不管怎么说,你真是太幸运了!”
“我幸运?我幸运什么?”
“能够去到红土城,这难道还不算幸运吗?怪不得那几个人也是这么说你呢!”
“来到红土城就算是幸运吗?”我多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你当然十分地幸运啦!能够受到隆重的邀请,去到红土城,这当然就是极大的幸运,这难道还用说吗?我注意到,那几个人最后离开时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们对于你的受邀请是十分十分地羡慕的啊!”我能够感受到,感受到父亲在焦急地想要寻找到非常有份量的理由,并且以此来说服他希望说服的人,甚至于,我都能够感受到他焦急得面红耳赤的神情。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红土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这个嘛……但是,我想,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吧?”
“我还不知道自己……我其实是一夜之间,不知不觉地就被一辆什么什么车子把我……拉进了红土城……”我本能地想要岔开一些话题并寻找理由尽快地挂断电话。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能够去到红土城,看样子一切不就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在红土城一切就会好呢?”
“就凭人家那么热情地邀请你呀!你刚才不是说,人家还是开着车去邀请你的吗?”
“可是,嗨,怎么说呢?我也还不知道到底是谁邀请了我呢!”
“只要有人邀请,管他是谁呢!这样吧,我让你母亲跟你说几句。”
然而,我现在已经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了,我担心一旦和母亲说起话来,就会说个没完,更加担心他们会知道我现在身在难民救助站,所以,我赶紧制止了父亲:“哦!不必了,等我在红土城查核清楚情况,找到那个邀请我来的我的‘大恩人’,我会和你们联系的。”
“可别忘记……”父亲几乎喊口号似的发出最后一声呼喊。
“是的,是的,等我在红土城发达了,我一定把你们接来享清福!”说完话,头脑一阵眩晕,我赶紧掐断了电话,然后,我立刻拨打我的机构办事处的电话,发觉那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我越想越相信,那个人,那个把我弄来的人,他或许是就在我身边的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他或许不仅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一个很坏的人。或许,他真的一直都在龇牙咧嘴地看着我的笑话,恶毒地欣赏着我的尴尬,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嘲笑被人误解呢!不过,一想到这里,我就又不禁开心了起来,我为何不将计就计呢?我早就该如此了啊!
其实,昨天溜出城门又蹊跷地返回之后的当夜,我就在酝酿一个计划,一个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把抓住那个家伙的计划。
次日一大早,我就出门了,我开始故意地在城中胡乱游荡,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我不时偷偷地四下里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跟在身后,或者就在近旁盯梢着我。我尤其喜欢死胡同,因为一旦发觉路走不下去了,我就需要掉头往回走,于是,我也就更加有理由猛然地转回头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我真的希望与某个可疑的跟踪者撞他个满怀,甚至于当场就把他给狠狠地揍上一顿。
有一次,正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我忽然听见似乎有人在跟我说话:“买点什么吗?”这是谁在跟我说话呢?我心里一惊,但马上就搞清楚了,原来,我已经站在了一个摆地摊的小贩子跟前,脚下是摆了一地的针头线脑小百货。若不是女摊主问了我一声,我很可能会一脚踩在她的摊子上。
还有一次,在一个丁字路口,我被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子给吸引住了,他头戴礼帽,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我眼瞅着他从远处走过来,又利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从我的身边走过。我正想着该不该回转身追上去,跟他聊两句,或者跟踪他,恰在此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被什么人物撞得东倒西歪。定睛一看,撞我的不是行人,而是一株树。我只顾看那个戴礼帽的男子,却不小心撞在了行道树上了。稍微定了定神,再一看,那只人群之中很出众的大礼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就这么在城中胡乱转悠了三天,尽管有些可疑迹象,但并没有什么结果,也就是说,没有办法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最令我哭笑不得的,也就是第三天发生的事情。这第三天的下午,当走到一幢三层小楼下的时刻,我猛然觉得,觉得自己仅仅四下里张望也许还是不够的,我至少还应当仰头往上面看看。虽然城中并没有多少高楼,不过,几层高的小楼也还是需要我抬头仰望的,尤其是当楼房建在山坡上的时候。可是,正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仰起头,向头顶上的一处三层小楼的阳台上望去的时刻,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向我扑了下来,还没有容我来得及思考,思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听得“哗”地一声,一盆脏水已经泼了我一身。几乎与之同时,我朦胧地听见上空传来了几声胖女人连说“对不起”的声音。
嗯!对了,也正是经过这盆脏水的这么一泼,我仿佛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上一次真的走出了红土城了吗?”我自言自语道。嗯哼!我想,我上一次应该是走出去了,而这就迫使那个不希望看到我离开红土城的人,迫使他设下了陷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给整回来了。所以,我想,假如我就只是这么在城里转悠,那个人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地就现身的。如果那个人很希望我待在红土城,那么,他就应该有着希望我待在红土城的原因,也许只有当我离开红土城,或者至少是看似将要离开红土城的时候,那个人才会感到紧张起来,才有可能现身。
想到这些,我又来到了土特产一条街附近的那个集贸市场,我没有看见那个络腮胡子司机,而是看见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司机,她正在卸货。
“今天还能再拉一趟吗?”货主模样的人快步走过来问道。
“不了,已经半下午了,卸完这车我就要回家了,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女司机淡漠地说。
“哦!那好吧!那就明天早点过来吧。”
“好的,明天一定把你的货送完。”
站在一旁的一个不算太隐蔽的地方,我等待着。货物卸完后,女司机关上后车厢的门,随即又打开了驾驶室的门,看样子她就要准备上车离开。见此情景,我立刻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大嫂,我想搭下便车,可以吗?”
“给10块钱油钱吧。”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女司机随口说道。
站在车门口,面对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行人,我哮喘似地大声咳嗽了几下。我现在已经不敢设想自己会立刻发现那个人了,我只是希望引起什么什么人的注意而已。然后,在女司机催促的目光笼罩下,我一声不吭地上了车,对自己的动作都有些诧异。实际上,只是在女司机刚刚开始启动车子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已经坐在了她的车里面去了,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车子开动后,正有点像是要小跑起来的时候,女司机突然又把车子停了下来:“我的老天!这位客人,你是要去哪里呀?我觉得你好像很面生啊!以前搭过我的车吗?”
“你这不是要回你自己的家吗?”几乎不加思索地,我回答道。
“哦!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女司机终于开始仔细地打量起我来。
“我想,你家一定是在红土城的郊外吧?”
“可是,郊外很大,镇子的四周都算是郊外啊!”
“其实,你即便是把我带出红土城,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主要是因为,说老实话,我自己确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要随便走走,散散心而已。”
“是这样啊!不过,我只能把你拉到郊外,再远就不可以了。”尽管我觉得,这位女司机开始对我有了些戒备心理,但也几乎正是在这个时刻,我觉得自己这回算是完全做对了,我更加明白自己为什么几乎直觉地想要乘坐她的车子了。是的,我本能地想要看看,这位女司机是不是很关心我去往何处,尤其是当我打算离开红土城的时候。
“那你就把我带到,带到你觉得可以带到的最远的地方吧。”
“嗯哼!那好吧!”很快,车子又跑了起来。虽然路并不怎么平整,但女司机的技术很娴熟,坐在车里很快就觉得非常地舒服。婴儿在摇篮里被人摇晃着的感觉,那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虽然我近来感觉身心疲惫,有点困倦,但现在的心情确实好了一些。我眼睛似睁似闭,沿路的一切像影子一般地飘然而过。我也注意到,女司机似乎并没有故意在城中兜圈子。此刻,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理由怀疑这位随机遇见的女司机。同时,我还注意到,一路上看到的人不算少,但朝我投来目光的人却极少。
“喂!大嫂,我们好像已经出城了吧?如果还没有出城,那我们不妨就从老城门出去吧;如果已经过了老城门,那就再转回来从老城门出去,总之,最好是经过老城门,我可以给你多加两块钱油钱的。”我忽然想到,我最好是招摇过市般地从老城门走过。
“你为什么想要从老城门走呢?”
“因为那里算是红土城的大门呀!我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知道我现在要离开了呀!”正说之间,我发现车子驶上了一座小桥。过了桥,也就是过了一条绕城小河,路两边基本上就是空旷的田野了。
“哈哈!你这人还挺奇怪的。老城门在城北,我这是在往城南走,你以为我有那么多闲工夫带你旅游啊!”女司机看了看我,好像心情宽松了一些,她略一回头,好像想要再瞟一眼已被甩在身后的那条小河,然后有些不屑地说道,“其实,什么叫做门?能走人,就说明有门,你能进出,那就说明你有门,没门也有门;不能进出,那就意味着没有门,那就说明你没门,有门也没门。”
听了女司机的话,我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一时无语了。脑子里不停的在想着某种可能性,某种似乎不太可能却依然不失可能的可能性,那就是,这女司机会不会原本就是在那里等着我去搭她的便车呢?但我觉得实在不方便开口问她,可以想见,如果我直不笼统地就这么地开口问她这个问题的话,她一口咬定我是神经病,然后再赶我下车,那好像也不是说不通道理的。
大约又过了二十几分钟, “嘎吱”一声,车子在一个小村落前停了下来。
“到了。”女司机对我说,“这里可以算是红土城郊外的最远处了,我的家也就在这附近,我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
我没有动,因为我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有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例如有没有跟踪而来的可疑车辆以及忽然出现的可疑人物。我这么容易地就来到了红土城的边缘,我一时还没有想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同时,我还在回忆着,在刚才过桥的时候,迎面开来了一辆拖拉机,那位开拖拉机的小伙似乎与女司机笑了一笑……
“你听见了吗?你该下车了。”女司机催促了起来。
“哦!”我如梦初醒般地说道,此刻,我觉得,觉得我还应当走得更远一些,也许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会显露出自己的马脚,“请问您,再往前走的话,会到什么地方?”
“前面不远处就是青山乡的地界了。”
“你能不能再往前面开一些,开到青山乡,我再给你加几块钱油钱。现在天色还行,应该还来得及。”
虽然显得有些为难,但女司机还是又启动了车子,后退了几十米,然后开上了一条盘山公路。路上没有再怎么说话,只是觉得车子在往高处走。我把脑袋伸出车窗,看了看后面,未发现后面有车辆,正当我转头看前方的时候,突然看见迎面冲过来好几辆自行车。因为是下山,骑车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车子就已经走得飞快。当自行车从身边一闪而过的时候,其中的一个骑车人还跟女司机挥了挥手,仿佛他们认识。
“好了,这里已经属于青山乡了。”大约又过了六七分钟,车子在半山腰停了下来,女司机伸手一指从盘山路上岔出的一条石子路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走到青山乡乡政府所在地。”
“是吗?”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虽然也想下车,但却似乎身体不听使唤似的没有动弹。难道我真的就这么离开了红土城?怎么没有人以某种方式来挽留我啊?我这一回可没有睡着啊,是的,我现在理应是非常地清醒,我正坐在一辆车子上,身边一位女司机。是的,我原本就是要这样的,我一定不能睡着,我一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再像以前那样在睡梦之中被人偷运回去……
“嗨!到了!” 这回,女司机看来不仅又恢复了戒备,而且她还很不满了起来,“你这人真是有点……你可别想干什么坏事,现在还算是白天,我一声呼叫,就会招来一大批我的熟人邻居哦!”
“大嫂。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绝不是坏人。”
“你刚上车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往哪里啊?”
“你说的有道理,可以说,我只是想要离开红土城一下子。你明白吗?我只是……”
“那你现在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你下车吧,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油钱了,赶紧下车!”
我无奈地下了车,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司机和她的车。不过,刚刚调转了方向正准备离去,女司机忽然又把头伸出车外冲我说道:“抱歉!刚才我应当是误会你了,看来你只是有点怪怪的,但是,倒不像是个坏人。”
“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不过嘛!如果你只是想要离开红土城的话,那么,怎么说呢?你应当也可以算是已经离开了,因为你现在是站在青山乡的土地上。可是,问题是,听说不久前,这青山乡已经正式划归红土城管辖了,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也许仍然还是站在红土城的管辖范围之内?”
“可以这么说吧。”
“可是,你刚才说,你只是听说而已……”
“其实,即便是现在还没有正式划归红土城,红土城和青山乡也就是一家子。实际上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说青山乡不属于红土城可以,你说它就是属于红土城也可以,情况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反正,不管怎么说,青山乡与红土城的关系非常非常地特殊,非常非常地密切,可以说是一直都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有时候简直都有点纠缠不清了。总之,不管怎么说,不论在什么时候,你完全可以认为,青山乡就是红土城的一部分。你甚至于也可以说,红土城就是青山乡的一部分。”说完,女司机开动汽车,在我迷茫的视野之中渐渐地消失了,消失在被车轮扬起的一团赭红色的尘雾之中。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在一处山崖下面,对着浓密的树林,我情不自禁的呼喊,“难道现在你还不肯站出来吗?你就让我看你一眼吧!让我知道你究竟是谁吧!让我知道你究竟是谁,让我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然后你就悄悄地离去,这样对你会有什么妨碍呢?”
虽然,似乎只有风儿阵阵吹动树叶的声音在回答,不过,由于说出了积聚已久的话语,我觉得心口畅快了许多。于是,我继续喊到:“哦!我明白了,也许,你是害怕我告诉别人,害怕我告诉别人你是谁,害怕我在他人面前描述,描述您那如果不是太完美那就大概一定是丑陋得出奇的面容。所以,我现在面对着苍穹向您发誓,假如你确实不愿意我告诉别人的话,我一定不会把见到过您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不论你对我做了什么,也不论你是多么地完美抑或是多么地丑陋,我都一定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现在,您可以出来了吧?你完全没有必要顾虑任何事情,我只是想要见你一面,我仅仅只是想要知道你是谁而已!”等待良久,仍然,不,应当说是当然,我当然地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当然地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答,只听见风儿吹动周围密林树梢的“莎莎”声。我其实心里也明白,也正是因为觉得四下无人,我才会这么样地呼喊。
可是,我正准备把刚才的自言自语当成是自己童话般的游戏时,我竟然觉察到,那风吹树叶的“莎莎”声似乎渐渐地演绎成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天哪!他老人家终于良心发现,要向我释疑解惑了吗?有人终于耐不住我的祈求,准备要接受我的求见了吗?我的真诚终于感动了他了吗?我匆忙朝四下里张望,搜寻着,然而,此刻的我又觉察到,那奇怪的“嗡嗡”声并不像是说话声,而倒更像是某种机器发出的轰鸣声。忽然,我发现一辆拖着长长的后车厢的大货车,隐隐约约地穿行在森林繁茂的盘山公路上。大货车好像正向着我所在的位置驶来,它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像是“轰轰”声了,那种气势,就像我心中油然而生并且越来越强烈的无奈和失望一样。
不过,我的无奈和失望很快又被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所打断:“啊,森林深处开来了一列大货车,也许,我苦心寻找的的那个人就是这‘轰轰’作响的家伙呢?”我该怎么办呢?几乎还没有等到我的大脑作出最后的决定,我的两腿已经向着大货车奔去。管它呢!我宁愿相信那位把我弄来红土城的人物就是这辆大货车,旷野之中,谁让它这么富有生命力呢?呵呵,一时之间,我甚至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扬眉吐气般地享受。
很快,穿过一片并不很宽的树林带,一条颇为宽阔的公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此刻,我发现那大货车,它确实是正朝着我这个方向驶来的,我还发现,大货车上面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
我向着大货车迎了过去,与此同时地,我还暗暗下了决心,是的,就这样,我就黏糊住这辆车子好了,我就看着它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站在路边上,我向大货车挥舞着手臂,希望它能够停下来。大货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它却并没有停下来。司机仿佛思虑了一下,然后,假装没有看见我而从我的身边加速驶过。一见司机不肯停车,情急之下,我一阵疯狂地奔跑,追上了大货车。乘势抓住了后车厢的车沿,我飞身一跃便攀了上去。
在大货车长长的堆满各种怪石的后车厢里,找了个地方,手扶着一块大石头,我弯腰喘了口气。扫视了一眼仿佛正在向着自己的身后退隐而去的森林和群山,然后,我一屁股坐了下去。此刻,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做对了,是的,不管这车儿是开往哪里,我就应该先上来再说。那个人,他如果真想要我来红土城,如果我的到来真的对他很重要,他就不会对我的行踪无动于衷。何况,我还想到,那个女司机,也许我和她一起坐在驾驶室的时候她不方便做什么,不过,我们分开之后,她应该有时间有机会向别人发出信息的……
在山路上颠簸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货车明显地开始逐渐减速。最后,它缓缓地停靠在了一处渡口,而且它似乎还准备要驶进一艘暗红色渡轮的货仓。此刻,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车灯也亮了起来,几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在一旁忙碌着什么。
正不知道现在应当怎么办,我忽然听见有人往车上嚷嚷:“快下来,我就知道你会扒我的车。”
原来是司机下了车,他还在跟我嚷嚷。动作笨拙地从车子上爬下来,我茫然地望着司机:“抱歉!我在那片森林里迷路了,看见你的车来了,本想跟你商量一下,搭个便车,没有料到你不肯停。”
“你是谁?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荒野之中,谁知道你是不是打劫的?”司机不满地说。
“我只是,我只是……”一时之间,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算了,你赶快走吧,”司机用手往我身后一指,“别想通过我的车子离开红土城,要想离开,自己去买船票去。”
实际上,我确实是在期待着,期待这位司机拦住我,不让我离开红土城,那样,就算是我的调查有了些眉目了,可惜的是,司机的话算不上是挽留,似乎有了船票我就可以离开。
虽然视野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条银灰色的带子伸向远方,直指天际。我知道,那是一条大河,是这里建渡口的原因。我走了过去,来到岸边,眼前现出一艘白色渡轮的轮廓,在昏黑中略略透出一丝深蓝的天色里,它显得比较醒目。
放缓脚步之后,我略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然后又加快了脚步来到了白色渡轮近前。白色渡轮正停靠在河道的一侧,而且河道相当地宽阔,简直可以说是湖泊。另外的不远处还停着几只驳船或者渔船,但看不太清楚。
我听见一个河道的转弯处有吵杂的人声,还亮着不怎么亮的灯光。那里一定是侯船室或者售票处吧?我走了过去一打听,原来那里不仅就是侯船室,同时售票处也就在侯船室的里面。在侯船室入口处左面的一面墙壁上,开着一个小山洞似的窗口,一群人拥挤成一团,他们正在疯狂地吆喝着购买船票。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不多的几个钱,那是我在救助站食堂临时做帮手挣的,当然,那也是我自愿做的。我也凑了上去,只不过,刚刚挤到售票窗口近前,我才意识到,我还没有想好,我现在到底应该购买去往哪里的船票呢。
我正在为不知道去往哪里犯愁,售票员已经连续问了好几遍:“去哪里?请问你要去哪里呀?”
“我……”我一时浑然不知所措。
“真是的!想好了去哪里再来吧!”此刻,身后的一个似乎等不及了,吆喝完了,他就立刻挤到了我的前面,把手中的钱往售票窗口里一递,嚷道,“给我一张去往三河湾的票。”
一声不吭地,售票员让那人占了先,取出票子给了他。我没有理会那个人的粗鲁,而是顺手也把购票款递给了售票员,说了一声:“我也去三河湾。”
我没有也不情愿去注意别的买票人的反应,只是觉得,售票员似乎有些不解地望了我一下,随后就把船票和找头给了我。
买完票后,我来到售票窗口旁边的一处墙角,坐在了地上,因为侯船室里面人太多,长条椅子上已经堆满了人。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道是在等船还是在等待着别的什么,只觉得疲惫和困顿。
等了颇长的一段时间之后,白色渡轮的汽笛终于响了起来。也许是夜幕完全黑了下来,也许是开了更多的灯的缘故,渡轮上以及岸边的灯火显得更加亮堂了。这也让人不能不相信,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很快,侯船室里的人群一阵骚动。又过了几分钟,正对着售票窗口的两扇铁门“咣里咣当”地被打开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里就是检票口。其实,我早就应当知道那里是检票口了,因为那里有几道铁栅栏,显然是乘客上船的必经之处,只是我的心思集中不到这个问题上去而已。也许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整个侯船室,甚至于整个的码头似乎都是用废旧钢铁打造出的。
检票口的铁门一打开,检票员就出现了,站在了铁栅栏前。顿时,侯船室里的骚动演绎成了疯狂的人潮。大家一起簇拥着向检票口挤过去,我也不由自主地汇入了这股人潮之中。我不知道检票员有没有检查我的船票,只听见喇叭里喊着,要乘客把船票拿在手里举过头顶,我也就这么照着做了,一直就这样地被挤着通过了检票口。之后,人群才略略安静了下来。
白色渡轮鸣笛启航的声音就像是要宣告什么似的。船上的吊桥已经缓缓地放了下来,抵靠在河岸边。紧接着,在一阵比刚才更为剧烈的“咣里咣当”的铁器撞击声之中,登船的铁门被打开了。此刻,人群一阵骚动之后,又开始拥挤了起来,把我连推带搡地推上了渡轮。所幸的是,尽管很是拥挤,但是,一旦大家都登上了船之后,人群很快地也就散开到轮船的各处,安定了下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船客其实并不十分多,觉得刚才的拥挤多少有些滑稽。站在船上,回身望了望码头和侯船室,我觉得两者实际上都很小,也许就是因为小,才会显得那么拥挤。
“今天去三河湾方向的人还真的是不算少啊!”身边的一个人嚷道。
“对了!请问三河湾?三河湾是个什么地方啊?”我赶紧问道。
“三河湾就是三河湾啊。”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三河湾该不会也属于红土城吧?就像青山乡实际上可以算是隶属于红土城一样?”我想,我终于考虑到了问题的要害。
“你说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三河湾就是三河湾呀!它和青山乡的情况不是一回事吧!它怎么会属于红土城呢?它既不属于红土城,也不属于青山乡。”那人有些不屑一顾地回话到,还用困惑的目光斜睨了我两下,这不能不令我想到,如果我现在告诉大家,我不仅不知道三河湾不属于红土城,我也曾经不知道青山乡就属于红土城,我一定会招来更多的不屑一顾与困惑的斜睨。
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发现那人已经扭过头去,走开了,仿佛他觉得不值得跟我说那么多似的。一直在身旁的一位年老的人似乎有点看不过,他安慰一般地插话道:“上了这艘船,这就算是离开了红土城的土地了,我们的下一站的下一站就是三河湾。朋友你是去哪里?””
“哦!谢谢您!我去,我也去三河湾呀!”我胡乱地答道,但是,我心中的世界已经起伏不定了,就像脚下晃动不定的波涛一样。是的,仿佛刚刚从坚固的土地上走上这随波起伏的渡轮,我的心就已经开始随着这起伏开始摇摆不定起来了。啊!天哪!我这原本就是想要离开红土城的吗?似乎不是啊!我其实主要是想要看看,看看在我的离开过程之中是不是有人前来阻拦,但不幸的是,一直,我都没有确凿无疑地发现,发现有人前来阻拦我。是的,不仅没有发现有人来把我给整回去,相反,刚才,事实上,我还被那么多的人推挤着上了船的,推挤着上了即将彻底离开红土城的渡船的。
疲惫不堪的我也真想就这么以假成真地离去,但又似乎总有一种不肯甘心,一种难以用几句话说清楚的不甘心。我就这么离开红土城吗?倘若真的就此离开,之后,我还有机会回到红土城吗?我还能指望会有机会查出自己此番红土城之行的原因吗?恐怕是不大可能了。是啊!离开了红土城,我还能去哪里调查呢?离开红土城之后,也许我会更加茫无头绪,更加不可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身在红土城,这就是一个最大的事实,我不应当把这一最显然最确凿最无误的证据也给丢失了。何况,我还没有找遍红土城呢!我甚至于都没有见过,没有见过也许是最为可疑的红土城的镇长呢!是的,近来,我越想越觉得,红土城的镇长如果不是最为可疑的话,那也至少是脱不了干系的。
船儿的马达轰鸣了起来,哦,仍然没有人前来阻拦我。我甚至于希望,希望那正在播放着船儿即将起航消息的高音喇叭,希望它会突然喊出我的姓名,郑重地通知我说,红土城的什么什么部门什么什么人物有些什么什么重要的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须要我立刻留下来。可惜,令我茫然地是,我所希望的这些都没有发生。眼望四周,我更加茫然地觉得,这种希望,这种一说出口就很可能会遭人嗤笑的希望,它也几乎不太可能会发生。
难道我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了?难道我就这么把所有的惊讶、好奇甚至于某种隐隐约约的期盼都稀里糊涂地丢在红土城的那一条条困惑的街道上吗?
一声汽笛催人般地发出了长长的尖叫,这汽笛声像抹布一样,抹去了我大脑中所有的思考。我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是,我的大脑中所有的齿轮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都停止了转动,我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的思考了。
又是一声长长的鸣笛,船儿开始剧烈地摆动了起来,这摆动,已经不再是纯粹由水波的晃动所造成的,看来,它就要起航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船身与连接河岸的浮桥分离。也就是在此刻,忽然,我的身上涌出来一股莫名的超强力量,这种力量一下子注满了我的双腿。我的双腿好像已经不再需要大脑的控制了似的,不,应该说,我的双腿仿佛自己长出了脑袋似的,它们载着我的身体,猛烈地穿过船上的人群,一下子冲到了船舷的旁边,然后,纵身一跳,便跳回到了岸边。
在这纵身一跳中,不仅仅我的大脑依然是一片空白,我的双耳也好像被人塞进了棉花似的,几乎听不清楚外界传来的任何声音。汽笛的再次鸣响,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外传来的似的。确实,我连乘客们的惊呼声都几乎没有听见。
愣愣地回首一望,只觉得,那条白色渡轮的船尾,雕刻着一船乘客惊讶的表情,缓缓地驶离了,驶离了。
待在渡口,直到天色蒙蒙亮,我才搭上返回的车子。一路上,尽管我十分不情愿听,但却不知道怎么搞的,耳畔老是回荡着逊癞头的话,仿佛他在讥笑我,讥笑我的此次返回,或许就是因为红土城可能潜藏着的某种好处、好事。
虽然决定返回红土城,然而,我却很不情愿撞见任何一位在红土城认识的人。实际上,我原本就不想从老城门进入,但是,我所乘坐的车子却还是到了老城门的门口。车子停了下来,乘客们陆续下了车,然后,大致上是排着队来到城门洞洞口。此种情景,让我觉得确实似曾相识。只是因为昨夜的一场细雨,把老城门的地面搞得有些湿滑,比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气氛略嫌冷清。城门洞现在依然是一高一矮两个身着制服的人员把守的,不过,这两个人似乎不像是曾经见过的那两位了。
跟在这一车入城者的最后,我比较明显地觉得,企图乘着两位守门人员不注意,有人试图故意制造出某种混乱,似乎想要以此混进城里去。不过,两位守门员并没有一一盘问或者索要证件什么的,他们只是要求带着行李比较多的人打开行李包,查看一下,然后再跟他们解说了一些什么。对了,好像是说最近一两天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所以,老城门的盘查又不得不严格了起来。之后,那就是放行。其中有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她的大行李包被扣了下来,那个妇女站在一旁大声地嚷嚷了起来,但恰在此时,突然一阵狂风夹杂着尘土吹来,搞得连人们的视线都不清楚了。狂风一过,我就又看见那个被暂扣行李包的女人,她正提起包裹准备入城。这也就是说,她最终还是被放行了,但好像是不得不交了一笔什么费用,并且这使得她非常地委屈。我想,她或许并不知道,只要稍微折腾一下,从其它地方完全可以不用交费就可以入城的,当然,由于带着行李包和孩子,她那么折腾起来也确实有些不方便。
“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啊?”轮到我的时候,两位守门员中的高个子说道。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也许是高个子守门员太高才显得矮个子守门员比较矮。
“这样岂不是不需要麻烦你们作开包检查了吗?”说完,我匆忙想要通过。
“你不是上次来过,来问过我们什么什么的那个人吗?”矮个子守门员说。本来以为躲在最后守门员会松懈一些,或许他们不会你太注意我,没有想到这样一来,他们恰好有了充足的时间跟我闲聊。
“或许吧。”我突然得了感冒似的回答道。
“啊哈!你就是叫做赵什么孙的那一位吧?”高个子守门员越说越让我觉得,他显然没有矮个子机灵,多少有些傻愣愣的感觉。
“是的,我叫赵钱孙。”我简直有些闷闷不乐了,无奈地继续说道,“上次,好像不是你们两位在这里检查吧?”
“那一次确实不是我们站在这里检查,不过,我们看见你了。”矮子说。我立刻想要回忆一下,想要搞清楚他们是怎么看见我的,但我马上就觉得,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后来听小韩说,你的情况还很奇怪呢。”高个子说道。
“别乱说!”矮子冲高个子嚷道,“小韩说话算个屁!我怎么听吕主任说人家是镇上特地邀请来的人大人物呢!还有人亲自去迎接呢!”
高个子被说得哑口无言,似乎只能歉意地朝我笑笑。而我呢?我想,我现在也只能是稀里糊涂地假装傻笑:“二位,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那当然!”两个守门员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道,“刚才你何必跟他们一起排队,直接进去好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已经来过吗?”听了两位的话,我忽然有些生气,但话儿刚刚出口,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也许在红土城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自我解气地笑着继续说,“哦!当然,你们不让我从这里进去不要紧,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我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进入。”
“也不是完全因为你已经来过……”高个子说道。
“我们的城门头上悬挂着欢迎您的标语,这个你自己都不知道吗?”高个子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矮个子接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觉得实在是不能不表示我的惊讶了。
“小韩,小韩。”矮个子对着上面喊了起来。
“不用喊了,他今天休息。”高个子守门员说。
矮个子守门员似乎一下子热情了起来,几乎是二话没说,他扯起我的袖子,身形灵活地一转身,立马就把我带到城门洞的外侧。他用手往城门洞的右上方一指:“你看。”
顺着矮个子守门员指示的方向,我一眼望过去,尽管视角很偏,但我还是看见了。原来,那里果然悬挂着一块布条,布条大约一米多长两米不到的样子,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钱□先生”一行大字。那布条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虽然是红的,但颜色已经发白,被欢迎者姓名“□钱□”中的“钱”字,我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我的姓名中的“钱”字,但至于另外两个字,我实在是不敢确定就是“赵”与“孙”。落款虽然大致可以确定有“红土城”三个,但这三个字之后的那几个字,也已经几乎完全看不清楚了,只留下了被雨水冲刷成的条条杠杠,只留下了一片污渍痕迹。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这个标语的?”
“最近几天吧?”
我知道,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地面都还是湿滑的。我只得怔怔地问道:“你能够肯定,上面写的就是我的名字吗?”
“咳!字迹模糊了!”应该是现在闲着没事,高个子守门员也凑了过来,他把脖子扭来扭去打量着那布条,似乎看得比我还要仔细。
“那你们凭什么说这就是欢迎我的标语呢?”
“我们也只是看着那几个字像是你的名字呀!你看看,那像不?”矮个子说道。
我猛地抬头再一看,确实有些像,但仔细又一看,却还是不怎么像:“请你们仔细地再看一下,然后再告诉我。”
“我想,我先前看得应当算是比较仔细了。”高个子摸了摸光溜溜的秃顶,愣愣地说道。
“那么,你们可不可以肯定,你们先前看到这布条上确实是写着我的名字吗?还有那个落款,对了,标语的落款就是红土城镇政府吗?”
“如果不是现在看到了已经更加模糊了的字迹,我或许可以肯定,那就是你的姓名,也大概可以基本上断定,那落款就是红土城镇政府。”矮个子守门员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可是,或许就是昨夜的一阵小雨,好像把我的记性都给淋模糊了。嘿嘿!真是抱歉!我真的是这样想,倘若你不让我重新再看的话,我也许真的可以肯定,肯定那标语上写的就是那些东西。你知道吗?现在,我是越看越觉得,觉得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也许啊也许!我看你们是压根儿就没有搞清楚情况。你们既然没有搞清楚情况,怎么可以随便告诉别人,说什么城门洞上面悬挂着欢迎我的标语呢?”此时,我想起来了,不仅昨夜下过小雨,数日前也下过雨,而且数日前的那场雨下得还不小呢!
“到现在我也觉得,你也许就是镇政府邀请来的。虽然看不清楚标语上的字迹,但却不能排除那标语上写的就是你的姓名呀!”高个子说到。
“好吧!那就算是吧!”我不太想多评价高个子的这种说法。
“反正城门洞上边经常有人悬挂欢迎标语,有时候弄得乱七八糟,所以,我们有时候也被弄得眼花缭乱,记不很清楚。”矮子说。
“哦!”和两位守门员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了城门外侧,然后,我就直接走进城里去了,两位守门员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呢?城门头上悬挂了欢迎我的标语,这可是他们自己告诉我的啊!
独自走进红土城,我人已经走了老远,但还是能够依稀听见矮个子在跟高个子守门员表示着他的遗憾,因为两人的对话似乎越来越像是大声争吵:“我真的是这样想,倘若不让我重新再看的话,我也许真的可以肯定,肯定那标语上写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是,真的真的是越看越觉得又不像是那个家伙的名字了。”
“谁想到那标语会越看越不像了呢?”高个子的声音貌似更加遗憾,“我他奶奶滴!早知道我就待在原地不过去了!”
我是多么希望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来啊,就像这几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可是,实在是晦气极了,我越是不希望遇到人,却越是遇到人,不仅在老城门遇到了那两个守门员,而且,一回到救助站,就立刻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因为要走到我的小木屋。就必须经过食堂门口,而正当我走近食堂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食堂里面忙乎着什么,当然,要不是他们透过已经破碎的窗口把我喊住,我应该也是不会走进去的。还好,这两个人是新来小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应该有十五六岁了,男的大约还不到十岁。
“赵叔叔,过来帮个忙吧?”女孩喊到,这令我有些惊讶,我们应该还不怎么认识。
走进食堂,一看,原来两个小孩正在共同对付一只小狗。女孩笨拙地把小狗抱在怀里,男孩则正在试图把小狗的头塞进黑布做的罩子里,想要给小狗蒙上眼睛。两人都有些显得力不从心,头罩刚刚带好,小狗就用爪子把头罩扯了下来,如此反复了好几回。小狗一直在拼命挣扎,简直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笑。几个难民子女也怯生生地正在逐渐围拢过来,想要看个热闹。
为能替他们做点事而高兴,所以,我也就顾不得那只小狗狗的感受了。我一边与大家一起嬉笑着,一边赶紧找来了一根绳子。我让小男孩抓住小狗的两条前腿,示意小女孩抓住小狗的两条后腿,就这样,小狗很快就被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随后,我很麻利地,一把把小狗提了起来,把这只小狗整个地塞进了黑布罩里,然后才问道:“你们这是?”
“是这么回事啊,这小狗喜欢独处乱跑,乱汪汪,有时候还咬人,昨天我们把它带到了城外很远的地方,想把它丢掉,可是,它晚上还是自己找回来了,所以,我们只好尝试着把它的眼睛给蒙上,好让它找不到回来的路。听说,把小狗的眼睛用黑布罩子蒙住,再带往很远的地方,然后再把头罩给它去掉,这样,小狗就不认得回来的路了。”小男孩抢着说道。
“这小狗原本就是一只流浪狗,它经常在食堂里面乱串。”女孩好像辩解什么似的说道,我一回想,觉得她说得是这么一回事,昨天,我好像也在食堂里看见过这条小狗。
“趁它还没有长大,还是把它丢得远远的才好。”小男孩说道。
“哦!”没有想到,我今天会帮两个小孩做了这么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浑身有些不舒服起来,“是有人让你们这么做的吧?”
“是的,但我也不搞不清是谁了。”小女孩说道。
想要跟小女孩再问点什么,但忽而又觉得,觉得问了应该也问不出来什么,但我的信心已经开始减退了。是啊!这两个小孩应该真的也不知道谁让他们如此对待这小狗的。
今天,我原准备去寻找机会见见镇长的,不巧的是,食堂洪师傅已经让逊癞头带话来,要我赶紧去食堂帮什么忙。不过,逊癞头的语气让我有些纳闷,仿佛我给食堂帮忙已经不再是我的自愿,而是我的义务甚至责任似的。难道就是因为给了我几个工钱就可以这样要求我了吗?再说,这工钱我原本也并不打算要的啊!我心里想着,但是,我没有和逊癞头说这些,径直就去了食堂。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再等你去采购东西,我们可就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哦!”原来这几天救济站食堂一直在等着我去采购。惊愕之中,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去帮救助站食堂做做帮手,这确实是我自己要求去做的,尽管救助站里的伙食是免费的,但我可不希望别人说我尽吃白饭,尤其是不能让沙站长老是用那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不过,我才给食堂做过两次采购,而且明摆着是临时性的帮忙性质的,甚至可以说是义工性质的,难道洪师傅也已经把我当成他们的正式员工了?他说话的态度,就好像替食堂干活已经成了我不得不履行的职责了似的。我很想表达我的这种困惑,很想向洪师傅声明一下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能够溜出嘴唇。至少,我想到了,假如洪师傅的回答是倾向于肯定的话,我确实不知道是应该感激他还是应该憎恶他。
“还好,我清晨已经顺便替你把货物订好了” 洪师傅略有些埋怨地说,“这是订单,你去把它们运回来就行了。就是上次你去过的那家店铺,他们都已经认识你了。”
“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跟洪师傅说话,只是本能地接过洪师傅递过来的订单。
“你怎么了?”应该是看到我站在那里发愣,洪师傅问道。
“哦!没什么。我这就去提货。”也正是因为洪师傅的提醒,我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愣住了一小会。
我赶忙骑上三轮车,把货物弄了回来。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是何种货物,只看到几个工人把十来个麻布袋子一个一个地搬上了三轮车上,然后,我立马就骑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觉得自己的动作麻利得令我自己都有些惊讶,简直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麻利,连三轮车都骑熟了,我这可才是第三次骑三轮车啊!不仅如此,我甚至于把三轮车的一个小故障都给维修好了。前两次可不是这样,尤其是第一次,记得当时有好几段路,我不是骑车而是推着车子回来的,那种情形简直不是我骑三轮车,而是三轮车子在骑我。只不过,这种惊讶似乎并没有变成惊喜,相反,它还令我稍稍有些生气。
“嚯!你可真够快的,干得不错!这三轮车我骑了十几次也没有学会,没想到你两三回就弄熟了。”洪师傅夸赞道。
“谢谢你的赏识。”我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看来,你干这活还挺合适的。那就把这些货物搬到仓库里去吧。然后,不忙的话,陪我一起也把账目清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目都把我给弄糊涂了。”洪师傅说完,向我示意了一下一个角落里的一个破桌子,桌子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堆账本,账本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大算盘。我心里又嘀咕了几下,前两次他可没有要求我做别的,我只是把货物拉回来就完事了。看来,我不仅成了救助站的采购员,还将成为他们的会计甚至搬运工了。
“你们食堂是不是很缺人手啊?”此刻,我才终于觉得,有些话不能老是堵在心里了。
“怎么说呢?有人认为,说缺也不缺,说不缺也缺。但我还是觉得缺人手,尤其是缺少像你这样的人啊!”
“那为什么不去招聘?”
“嗨!求职者不少,但愿意干我们这一行的却并不多。”
“嗯哼!那我岂不是正好补了你们的这个缺?”
“呵呵!好像说的也是啊!”
“哦!”
“怎么了?”大概是见我突然沉吟不语了,洪师傅问道,“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做这个?我们会考虑给你适当地增加一些报酬的。”
“给不给报酬倒是次要的,我刚才是在想,我刚才是在想……”我忽然意识到,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应该跟洪师傅怎么说,“嗨!我刚才是在想什么了?我怎么一下子又忘记了?”
“哈哈哈哈!”几乎和我同时地,洪师傅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我一声不吭地把十来麻袋货物一一搬进了仓库,只是在离开食堂的时候,我终于发出了我的疑问:“除了登海报面试什么的,你们食堂招聘员工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途径,或者说是办法吗?”
“招人的事情都是由站上领导负责的,我们不清楚,或者你去问一问戴站长吧。”
“看来,我还真的应该把这件事情当着一回事情去问问她呢!”是的,不瞒您说,曾经,在一所技术学校里边,我进修了一点简单的机修工课程,我的算术学得也还不错,还给人家当过几个月的会计。难道我莫名其妙地来到红土城,这会与这个有关?不,不像啊,这些小技术,又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嗨!算了,下次遇见她再顺便问问吧!”
“呵呵!看样子你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事。”
“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好吧,我就给你透露一点吧!听说戴站长她们正在考虑,考虑该不该把你招聘为食堂里的正式员工呢!现在,明白了吧?真正赏识你的人不是我,是戴站长!我好像还听说,他们还想要给你补写一份邀请函,也就是追认你是我们红土城的受邀人之类的什么什么的文件。听说你的邀请函是由于不小心而遗失了,才搞得像是个难民似的,是不是啊?” 我原本估计,从这个喘着粗气炒着大锅菜的家伙的口中,我是不会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的。看来,我是估计错了。然而,我都没有来得及感谢这位洪师傅,抬腿就往救助站办公室跑去。其实,我原本就觉得,似乎是救助站有意让我为他们做点事,甚至于也可以说,刚刚来的时候,沙站长就已经表明了类似的态度。而现在,又出来了什么补写邀请函的事情。这邀请函可以补写吗?为什么有人打算给我补写邀请函?补写了邀请函,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来到救助站办公室,一见到风韵犹在的戴何美,我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有事吗?赵钱孙。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还是戴何美先开了口。
“确实有点事儿想要问你。”
“还是那件事情吧?告诉你吧,后来我遇到镇上相关领导,我们还聊到你的事情呢,你的来由确实有些耐人寻味。呵呵!看来你还蛮聪明的,想必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戴何美显露出卖关子似的狡黠,若不是因为急着问事,我会被她迷住的。
“哦!你说的是什么风声啊?”站长的话确实让我容易开口了,“我是想要问一问,你们的食堂是不是缺人手啊?”
“说缺人嘛,也是可以这样说的呀!不过,听说你最近去那边帮忙,那边的情况现在应该是好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又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说呗!”
“我的意思是说……”我心情一阵不悦。
“洪师傅没有告诉你吗?不论你自己是不是把这事当成义务劳动,我们都会付给你报酬的。哈哈!只是,你不要嫌少就行啦!”
“谢谢!至于报酬吗?我当然现在手头越来越感到拮据了,不过,我现在过来找你,我想要跟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个。”
“哦!那……如果你是想要比较正式地成为我们食堂的员工,我们当然欢迎,听说你活干得不错,尤其是那辆三轮车,没几个人能够驾驭得好。”
“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忽然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为了这份工作才来到你们这里似的。”
“你,你的意思是?你对这份工作不怎么满意?”
“不不,好像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我是觉得有些好奇,觉得好像这份工作原本就是为我而准备好了的似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你在找工作,而是这份工作在找你?这个嘛,怎么说呢?据我所知,情况似乎不完全是这样。你现在所做的工作,确实是原本打算留给某类人的。我早就听说,听说上边打算要派人下到我们食堂锻炼,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事,可能是为了培养提拔人才做准备的。另外,也有可能是什么干部犯了错误,将要被下放到我们这里打杂一段时间,以示惩处。当然,也还有别的种种可能。赵钱孙,你真的觉得你会是上面派来的人吗?”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戴站长或许把她上次跟我的长谈忘记了,或许她已经不太清楚我的来由了。更令我伤感的是,在她的眼里,也许,我根本就不值得她留意。哦,甚至于,也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产生这样的伤感。
“我问这话就是说,如果你不认为你是上面派来的人,那你就不大可能是上面派来的人,那份打杂工作你也就不应该认为是为你而准备的。”
“那么,你说的上面派的人,他什么时候能够过来呢?”
“呵呵!至于什么时候上边的人会来,这一点,就不是我们这一级别的人可以知道的啦!也有可能从此就不会再考虑派人来了呢!总之,一切皆有可能。上级领导总能高瞻远瞩,对于上峰的意图,我们这些人,最好是连揣测都不要去揣测。不瞒你说,我觉得,有时候,哦,也只是在有些时候吧,你越是揣摩上头的意图,上头越是不那么做。”
天!站长都不清楚的事,我还有希望弄清楚吗?
“小赵,你又在怀疑我们什么了吧?”见我没有吱声,戴站长接着说道。
“也谈不上怀疑,问问情况而已。”
“其实,至少,事先我们没有谁让你去干那种活,对不对?后来也没有人逼着你去干那种活,那一切可都是你自愿的,对不对?”
“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听人说,为了让我能够比较正式地为你们工作,你们甚至,甚至于要给我补一份邀请函?!”
“呵呵!你果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其实,你一进门我就想要问你这事,只是因为与你谈话太累人,你太执着于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你什么什么了,以至于我差点就把此事给耽搁了。”
“哦!真的是很抱歉!”
“赵钱孙,你就不能少去想一些你是怎么来的,而多多地去考虑你可以在我们这里做一些什么吗?你似乎沉迷于你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的来由之中,一个男子汉应该正视现实,而不应该沉湎于过去才对吧?”
“这个……这个……”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这个时候,我略感欣慰地觉得,戴站长应该没有把我的情况完全忘记,至少大概的情况她应该还是记得的。当然,也或许是,她是一边与我说话,一边逐渐地想起了,想起了已经逐渐淡忘了的我的一些情况来的。
“好吧!我现在就问你,你到底想不想我们给你补办一份邀请函呢!”
“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做?”
“我们只是希望,希望你不要每天执拗于你的什么什么来由,而把精力放在怎样生活上,放在怎样工作上。”
“我不太明白的是,这种邀请函,它应该在我还没有来红土城之前就给我的吧?”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问题是,现在似乎只能补办了呀!能补办就不错了啊!你要知道,这至多也只能代表救助站的想法,甚至于只能算是我戴何美本人的想法。目前,由于我担任救助站领导职务,我们救助站给你补一份邀请函,这大致上是没有问题的,但上面是不是认可,上级领导是不是也愿意在上面签字盖章,那都还是个大问号呢!”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你们的上级,比方说,胡主任,甚至是你们的镇长,都有可能承认或者不承认这份补充的邀请?”
“如果胡主任愿意签字盖章的话,那就算是基本成功了。如果你能让镇长也签字同意,那么,你的邀请函当然就绝对有效了。”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说法:“我想知道的是,这种补办能够说明什么呢!它能够证明我来到你们红土城,这就是你们的人邀请的吗?”
“是啊!拿到了这份邀请函,你在我们红土城工作、生活才算是有了比较可靠的依据,至少程序上有这方面的要求。有些时候,程序是必须要经过的。”
“由于我笨嘴笨舌,你也许还不是非常清楚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补办了这份邀请函,这是不是就说明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意味着确实就是你们要我来的,就是你们事先不打招呼就把我给弄来了?让我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吧,你们是不是准备承认,那个我认为实际上并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把我弄来的人,他就是你们红土城的某某人,或者就是你们红土城的某某机构?”
“天哪!跟你说话真的好累!我好像又身不由己地被卷进你的过去的那些小漩涡里面去了?”戴何美说着,伸出纤细的双手理了理长发,仿佛要把某些不怎么愉快的东西从头发梢上面除去,“你这样想的话,也许就有点过头了。我想,在没有弄清楚你的情况之前,我个人也只能这样认为,我们打算给你补写邀请函,应当只是为了承认一种既成的事实而已,不应该被看作是某种追认。所以,你最好不要做过分地解读,否则,我们,至少是上级领导,应该不会为了获得一个食堂采购员而使自己陷入某种貌似不必要的被动的。你应当能够看得出来,其实,我们救助站应当不会缺人手的,尤其是临时工。”
“什么叫做不要过分地解读哦?”
“我们只是觉得,不管你是什么人邀请来的,反正你也都已经来了。嗨,我也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了什么呀?我实际上越来越糊涂了。”
“这么说吧!不管我们事先邀请过还是没有邀请过,反正你都已经来了,说白了,说得俗气一些,有时候,做人做事,也是需要顺水推舟的啊!”
“这种顺水推舟,我好像还是难以接受。”
“你究竟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如果这一切,包括这个补写邀请函一事,这都是有人预先安排好了的,甚至于是早就预先安排好了的,那我就容易理解了,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天哪!”戴站长有些惊讶地瞧了瞧我,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我好像算是终于听明白了,你该不会是,你该不会是据此以为,以为我和那个把你弄来的人是一伙的?抑或觉得我就是那个邀请你来的人?貌似你过去也这么考虑过?”
见我默默地低下头没有作声,戴站长继续道:“打算给你补写邀请函,如果这个就算是那个邀请你来的人特意安排的,那么,就算是我与他发生了什么什么关系了吧!”
“哦!”
“不过,即便情况真的是如此,即便我真的被人操控了,我也不知道那个邀请你来的人是谁,就跟你不知道他是谁一样。你自己想一想看,就算你的此番红土城之行确实就是谁谁谁邀请的,甚至于,就算你的到来确实就是红土城的镇长所为,而他又不想让你知道就是他邀请了你,难道,他就一定会把他的机密告诉我吗?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谁邀请了你,就算是他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也不可能知道。刚才这话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可没说就是谁谁谁邀请了你,更没有说就是镇长邀请的你,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说得再残酷一些,我甚至于觉得,也许,那个谁谁谁邀请者,他自己也不见得就一定一定地非常清楚,也许他像我们一样地也被蒙在鼓里呢!所以,就算是我真的已经被什么人操控了,我也完全有可能被蒙在鼓里,对于你的来由,也完全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是永久性地不知道。”略待片刻,戴站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要是觉得可以,我们就再来考虑一下,考虑是不是应该给你补一份邀请函;你要是觉得不可以,那就当没有这回事。嗨!我现在真的都有点怪自己了,怪自己没事多事,让你产生了某些误解,甚至于,或许对我们红土城的高层领导都产生了某种误会。我可真的真的真的是不知道,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你弄来的,不知道是谁最初邀请过你的。你要是还不相信,那我想,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再来向你表白了。”
“哦!看来我误会了,真的是很抱歉!”
“诶!看你那么执着的样子,我都不怎么忍心跟你卖关子了。果然是,传闻真的常常不是空穴来风,又常常不可尽信。实际上,洪师傅当然很想有个帮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帮手。不过,比起别的单位来,我们救助站想要找个人打杂,这真的不困难,尽管像你这样干事麻利的人并不多。说老实话吧,有一家用人单位早就对你发生了兴趣。我现在觉得,你还是去外边找工作更合适。”
“一家用人单位?”
“是的。向用人单位推荐可用的人,这也是我们救助站的职责,你明白吗?经过我们的介绍,一家用人单位早就对你比较感兴趣了,愿意试用你,只是由于洪师傅的阻拦,我们还没有告诉你,明白吗?”
“他们可以给我补办邀请函吗?”
“说实话,我刚才想了想,我们救助站还真的不方便给你补发邀请函。我原本也是个人直觉地觉得,你就是我们这里的什么人或者什么机构邀请来的,而且见你如此渴望找出邀请者,出于同情,才会偶然提及我们救助站是不是可以勇敢地承担一些责任,才会出此下策考虑给你补写一份邀请函。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尤其是刚刚跟你聊天之后,我觉得,即便是我们救助站给你补发了邀请函,也只能表示我们救助站对你的同情态度,算是对你不明不白地到来的某种安慰,但上级确实是很难承认的,不,可以基本肯定,上级,尤其是镇长那里,你的补办的邀请函是不可能被承认的。除非事情真的是他们做的,而且他们愿意站出来承认了,否则的话,我们救助站的补发,实际上就等于逼迫上级承认什么,或者干脆说是打脸上级,当然也或者是打脸平级的某某其它机构、部门。尤其令人担心的是,你似乎得寸进尺,或者说是得理不让人,我担心一旦补发给你邀请函,你就会把邀请函攥在手里当做证据,然后死缠住我们不放,一口咬定我们救助站与你的来因有关,就像刚才那样。而至于人家外面的单位会不会给你补写,我想,你还是去问问人家吧!我倒是宁愿有别的什么人什么单位给你补发。”
“我怎么去见他们呢?”我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兴奋之情,生怕戴何美看出来。此刻,我尤其担心戴何美会说出我自己都不肯承认的话,担心戴何美说我之所以刚才那么执着于自己的来由,那实际上主要就是因为不希望在救助站工作。其实,不管这兴奋之情是多是少,我都必须承认,我渴望一份工作,但我真的不喜欢待在救助站,从一开始走进救助站大门的那一天就是如此。不过,今天,我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喜欢救助站提供的工作而跟戴何美啰嗦那么多,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原本他们说过,他们最近会找个时间过来与你面谈的,我也正准备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似乎洞悉了我心中的什么秘密似的,戴何美莞尔一笑,紧接着说道,“如果你不喜欢等待,那你就自己去找他们谈谈吧,这里是那家单位负责人的名片。”
我接过一看,名片上写的是:红土城镇西山社区西山洼支路街道综合服务股负责人仇向红股长。
为了这次应聘,我还特地买了一件新长裤与一件半袖衬衫。原本是准备买短裤的,因为天气太热了,可是,为了应聘的庄重性,我还是买了长裤。
在西山洼支路上的一幢三层居民小楼里,我找到了仇向红女士的办公室,它就位于小楼的底层,是小楼的101号,也就是第一个房间。房间里面很拥挤,一个不算大的办公室,中间由由一面木板墙隔开。由于木板墙已经有了大面积的破损,所以,木板墙上还拉了一道蓝布帘子。蓝布帘子外面的半间放了两张办公桌,应该有两位办公人员在此办公,但现在两位职员都不在。蓝布帘子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应该是仇股长独用的,办公桌的对面放着一张沙发,这沙发倒像是新买来的。我知道,在仇股长面前,我似乎只能坐在那张新沙发上。
仇股长已经五十多岁了,她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她一见到我,就说她都等候我多时了:“赵钱孙啊!欢迎欢迎!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戴站长都已经告诉我了。”
对于眼下的我来说,这样的说话很难不令我心生妄想,我真的是心里一怔:“戴站长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我的情况你都了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邀请我来红土城的了?”
“呵呵!果如戴何美所说,你一直执着地在寻找那个人。我怎么会知道他呢?我说我了解你的情况,指的就是,我从救助站那里得知,知道你在寻找某个人,寻找那个让你来我们这里的人啊!”
“哦!那么,你们为什么看中了我呢?”
“嗯!比方吧!听说你现在不仅需要一份工作,而且很能干,主动帮助救助站做了不少事。”
“那你们招聘我来,你们具体想让我做什么呢?”
“现在还很难说,你该知道的,我们社区街道方面的工作很杂,只能说,遇到什么杂事,就做什么杂事。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这个样子,至于以后的情况嘛,那只能以后再说,也许将来你受到提拔,职位比我还要高,那也未可知。”说到这里的时候,仇股长面色略微凝重了一些,“总而言之,做好吃苦耐劳的思想准备就可以了。”
“这些不是大问题。听说,一旦聘用,你们可以给我补办一份邀请函?”
“你说的是什么样的邀请函?”
“例如,承认是你们邀请过我。”
“也就是红土城政府都会承认的邀请函吗?”
“可以这么说吧?在戴何美那里,也谈到这个问题,但我还是不能够完全理解。貌似这邀请函就是那个把我莫名其妙地弄来红土城的邀请函的补写?是一种对于某种疏忽或者说是过失的弥补?”
“哦!这样的邀请函,我们服务部是不会给你补写的,补写了,那不就等于承认了我们的过失了吗?天!你来红土城之前咱们认识吗?我们有什么过失?呵呵!我们这里最多只能给你发一份聘请书。”
“戴何美曾经说过救助站可以补写邀请函……”
“你现在再去问问她,我保证她不会给你写了。”
“原来你们已经聊过此事。”
“呵呵,你这么一席话,让我完全想起戴何美告诉我的事情来了,她还特地嘱咐我好好开导开导你呢!看来,呵呵,你还真的需要开导开导。”
“开导?开导我什么?”
“赵钱孙,你就不能少去想一些你是怎么来的,而多多地去考虑你可以在我们红土城做一些什么吗?”
“这个……这个……”我为仇股长的这番话感到惊讶。
“好吧!我现在就问你,你到底想不想我们给你一份比较正式的聘请书呢!”
“这聘请书与邀请函似乎有着很大的区别。”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有了聘请书,你就有了合法的身份,实际上也就是承认你在我们红土城的合法性。我们的聘请书是受红土城各级政府承认的,所以,至少,获得聘请书以后的你,就有了合法性,明白吗?”
“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做?”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救助站与我们都希望,希望你不要每天执拗于你的什么什么来由,而把精力放在怎样生活上,放在怎样工作上。”
“你让我怎么安心呢?假如这聘请书在我还没有来红土城之前就给我,或者至少是预先告诉我此事,那我就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天!你怎么就是不能忘怀过去的那些成年老账啊?我想,如果说你有某些缺点,那大概应当就是你的固执了。你让我怎跟你说好呢?最近街区正准备拆迁,我们原本准备先让你参与这个方面的工作的,甚至于我们还研究了给你提供一个职工宿舍的可能,好让你从救助站里搬出来,那样便于工作,你的生活条件也会更好一些,可是,你的眼球似乎长在后脑勺上了,总是不肯朝前看。”
“我真诚地感谢您!如您所说,我没办法不纠结自己的最初来由,但这并不是意味着我不想要您们赐予的这份工作,并不意味着我不感激您们的周祥安排。”我突然意识到了,让仇股长不满意,其后果应当是严重的。我当然渴望一份比较正经的工作,尤其是当我想到,我刚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似乎看到办公室的一侧还有一扇小门,那里面好似放了一张床!
“仇股长,你怎么也和戴站长一样啦!你何必跟他转了那么多的弯子?直接告诉他不就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已经悄悄进屋了。想必,刚才我与仇股长的谈话他都听到了。这说话声一结束,就见蓝色布帘子被一只手拉开,一个显得非常有精神的帅小伙子露出了脑袋与半截身子,他把布帘子的一角搁在椅子上,然后就直接坐在帘子上了。
“哦!这位是我们股里的金灿,金秘书。上次就是我与他一道去救助站才了解到你的情况的。”
金秘书冲戴站长说完,睿智的目光立刻就转向了我:“赵钱孙,你何必那么多问题?给你找点事做,这其实也应当就是那个最初把你弄来的人的意思。你也不要以为我们认识那个人,我们与救助站的人一样,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不过,就像你自己一样,救助站也是越来越觉得,觉得你的一切都好像是有人暗中作了安排,那个邀请你来的人,他的来头一定还不小。所以,救助站也就只好尽可能顺着他的意思,或者说是揣摩着他的意思办了,所以,才会替你介绍向我们这样的好工作单位。我们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机会今天坐在这里谈话的,明白了吗?……天哪!我说到哪里了?总之,万一你以后搞清楚了自己的来历,或者是说发达了,飞黄腾达了,可别怪救助站的人没有帮过你就行了,还有,我们也算是帮了你大忙的。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万一’而已,你懂的。”
“呵呵!看来你们很快就会成为好朋友的。”仇股长在一旁打趣道,然后,仇股长又不无感慨地说道,“小赵啊!怎么跟你说呢?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在我们这里先做一些小事、杂事,你可别嫌弃啊!诶!这么说吧!你听说过吗?我们镇上的那些领导,包括镇长,他们都有过非常艰难的人生奋斗的历史,他们也都是从非常猥琐甚至于非常卑微的小事做起,经历过漫长艰辛的努力才获得今天的地位的啊!”
“说真的,我或许听懂了一些。”我嗫嚅着说道。
“有位大名人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等等等等,这些东西,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么?”金秘书在一旁说着,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隐隐地捎带着些许的羡慕甚至于嫉妒。
“我怎么总是觉得,你们的意思就是说,我现在在你们这里的求职,也就是那个邀请我来的那个大人物的意思?包括你们刚才说的聘请书一事,也都是顺着那个人的意思?”
金秘书见仇股长似乎面有难色,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我个人觉得,现在也只能这么去想了,至少可以这么去想,也或者不得不这么去想问题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具体是谁而已。”
“所以,那个邀请你来的人到底对你有何希冀,关于这个问题,像救助站那样的低级部门原本不该胡乱揣测,但有时候又似乎不能不对之有所揣测。也许,也正是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导致了某些大人物不便于直接出面要我们做什么,甚至于不便于直接泄露他的身份。赵钱孙,你想一想,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明显需要我们揣摩上意的情况下,如果救助站也假装糊涂,没有丝毫的作为,那实际上等同于某种失职啊!任何单位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如此,需要揣摩上意的时候,我们宁肯揣摩错了,也要揣摩,也要尽可能顺着邀请你的人的意思去办。说老实话,我们真的是在为救助站分忧啊!谁让我们两家单位关系这么好呢?”仇股长说这话的语调,确实让人觉得语重心长。
“说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肯定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在操纵我,但他具体是谁你们也搞不清楚。”
“是啊!其实,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了才有所作为呢?也许只有在这么模棱两可的时候,我们有所行动,将来才不会被动。嗨!说句老实话吧!给你找份工作,也是上面的意思,没有比较明确的示意,戴站长不会帮你找工作,我们这里就更是如此了。”金秘书的这番话遭来了仇股长的一个白眼,也许是嫌他说得过多。
“上面的意思?”
“你千万不要多想,有些时候,必须模糊一些,决不能搞得很具体,尤其是是细节问题,我们不该了解的就不要多了解。”仇股长面色更加显得比较严肃了一些,“怎么跟你说呢?反正,如果你一定要把我们的行为理解为是上面的意思,那就真没理解吧,不过,所谓的意思,也就只是那么一点意思而已,你说它有,它就有;你说它没有,它就没有。许多事情,上面不会直不笼统地告诉我们的,或者说,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想也许,也许上面跟我们一样,也都是处在揣摩更上一级的意思的状态之中呢。”
“总之,就是说,你们让我干活,你们给我发聘请书,这都是因为那个人,而那个人究竟是谁,你们并不清楚,你们的上级也不见得清楚?”说出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啰嗦了,但同时依然觉得很有必要,担心自己刚才是在梦中而没有听清楚吧。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给你发聘请书,这不就是等于承认你的到来吗?这不就算是等于承认了,承认了你是受邀请而来的吗?这实际上与补写一份邀请函也差不到那里去吧?你接受了不就得了吗?干嘛非要搞得那么清楚?干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自己难道就不觉得,你所说的那个人,人家实际上就是不想承认是他邀请了你吗?你就不觉得,人家就是不肯露面吗?你怎么一点点体谅之心都没有呢?”也许是因为刚才被仇股长白了一眼,金秘书有点不快。看得出,在这间办公室里,这帅小伙平日里颇为受宠,否则不大可能在顶头上司面前如此说话,不过,他此刻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出气筒,“我有时候真的觉得,那个人,也许他老人家就是希望你自己承认,就是你赵钱孙自己想要来我们红土城的。”
“虽然这只是我们的揣测,但万一人家就是这意思,你却非要跟那样的人物对着干,哪壶不开硬要开哪壶,你能够达到目的吗?胳膊能够拧得过大腿吗?”仇股长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的某些举动表达歉意,不,应该不是对我,她应该是在向金秘书表达歉意。
“嗯哼!”金秘书似乎更有精神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怎么觉得,其实,你就可以这么认为,就是你赵钱孙自己想要来的,就是你自己邀请了自己。”
天气热得受不了,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我觉得,在这里跟他们的谈话,就像在救助站办公室里的谈话一样,不会有什么结果:“不管怎么说,我希望加入你们,现在,你们就把聘请书给我吧。”
令我不舒服地沉默了一会,仇股长说到:“拿到聘请书之后,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到处寻找那个人吗?”
“那当然。”我脱口而出。
“现在就想拿到聘请书?这个怎么可能?聘请书要等到一年试用期满才可以发给你。”金秘书差不多像我一样地也是脱口而出,这令我不愉快,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还有一个试用期的问题。也许就是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于是,我就多想了一些,我想到,会不会某种神秘地“邀请函”也是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试用期”才会下发呢?
“我当然会首先把工作做好,在做好本职工作的情况下,再去想办法搞清自己的来由。”
“我们过去也曾经是先发聘请书的哦,但后来,由于出过一些问题,所以,我们现在都要求有一个试用期。当然,这个试用期也不见得非得一年,我们真的觉得好的,为了争取更多的人才,我们也会尽快地发聘请书;反之,亦然。总之,你只要认真工作,不要老是去想你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来由,我相信你会顺利拿到我们的聘书的。”仇股长虽然说话比较温柔,却令我觉得郁闷,看来这聘请书的发放也是说不太准的事儿。
“你不是还要寻找那个人吗?试用期间,你如果找到可那个人,也许就无需我们的聘请书了,你说是不是啊?”金秘书说道。
“好像是吧。”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我今天好像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当然,我记住了,他们最后要我等候通知,因为我的事情比较特殊,他们会根据我的有关情况,进行进一步地研究,然后会通知我前来上班。
今天,这洪师傅就又过来找我来了,而且,这一回忙了很久,活也很累,搞得我很是疲惫。不,与其说是疲惫,不如说是有些不舒服。
回到小木屋,已经是下半夜了。见逊癞头还没有睡,本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我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实际上,此时,与其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还不如说我是觉得,觉得多说话可能会涉及一些挺尴尬的事情,所以,还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比较好。于是,我直接地就去床上躺下了,很快地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些天我确实是太累了,太心力交瘁了,我是很不情愿地被一些不时地发出来的“叮叮当当”声吵醒的。我睁开眼一看,天色好像刚刚放亮,而那有些恼人的响声是逊癞头弄出来的,他正斜靠在床头数着一枚枚的硬币呢!实际上,与其说他是在数钱,那还不如说是在欣赏他的钱,因为很显然,不论是如何数来数去,也还是那么一小堆硬币。我猜想,这家伙,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发了一笔横财,今晚,这应当也就是他兴奋得深夜难眠的原因吧!
见我醒来了,逊癞头似乎很想要跟我说话。但我现在特别不希望跟谁说话,所以,好几次,当我觉得他的嗓子里面“咯噔咯噔”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假装咳嗽,甚至咳上老半天,因为我觉得这样一来,即便是他跟我说什么,我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了。
然而,不情愿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这个家伙仿佛很耐心地等待着我把咳嗽咳完,然后,他就几乎是无可回避地打开了话茬:“老赵,别再睡了,你怎么回事,一整个的大白天,都已经被你睡过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惊讶地赶忙起身,再望一望窗外,觉得天色不再像是刚刚放亮,而应该是刚刚黑下了,又一个夜晚已经到来了。
“天哪!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啊!”
“应该都是为了寻找那个人累的。你还要去寻找他吗?”
“你说呢?”我颇为不快地说道,“连自己的来由都搞不清楚,如何甘心!”
逊癞头扭过头去,一边哼哼了几句不知名的什么小调,一边说道:“刚才不怕吵醒你,主要还不是因为觉得你睡得太久,而是,想要给你介绍一桩生意,你想不想做?经过这么一阵子的观察,我看你倒是比较适合做这个的。”
我大约没有把握好分寸,咳嗽居然咳得嗓子都有点疼痛了起来,有些懊悔,不想理他。但等了一会,觉得他似乎一直在虔诚地等着我的回答,所以,我也就有气无力地回问道:“唉!究竟是什么一种生意啊?”
没有料到的是,逊癞头也是半晌没有吭声。虽然我觉得,他可能看出来我不想跟他说话,自尊心受了些损失,但我也懒得向他表示什么歉意。然而,又欣赏了一番硬币之后,仿佛跟我促膝谈心一样地,逊癞头又絮叨了起来:“很好的生意呀,但是,就怕你不肯做啊!”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既然是很好的生意,我为什么不肯做呢?”此刻,虽不能说我已经对逊癞头的话动心了,但我多少还是来了一些兴致。有些可惜又有些可气的是,逊癞头这个家伙,他刚刚算是调起了我些许的兴致,随即,他却又沉默下去了。只是,我觉得他这也不像是在故意跟我卖关子,我看见了,他现在正把双手枕在脑后,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为了等待逊癞头的回话,我似乎浪费了比大声说话还要多的精力,于是,我也就不再生他的气,而是生起自己的气来:“谁让你理这个烂叫花子的呢!”想到这里,我转了一个身,面向墙壁,很想一下子再次进入梦乡,忘掉眼前的一切。我好像明白了,我之所以这么能睡,也许更主要的原因,是这睡神能够让我忘记什么,忘记最近的遭遇。不一会儿,我的睡意还真的又来了,上下眼皮似乎又想要打架了。
“很来钱的!”像杂草丛中“倏”地飞出一只乌鸦般地,从我的耳畔飞过了这一说话声。仿佛在梦中,因为我几乎相信自己已经是在梦中了,然而,我很快地就又意识到,我一定又被什么人从梦乡的边界给拉了回来。一定是他,逊癞头,这只乌鸦又开始叫喳喳了!
就像恶心的人无法抑制自己的呕吐一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生意?卖什么关子?快一点说出来呀!否则的话,我宁愿跟你到门外边去打上一架再说!”
“嗯哼!看把你急得!”
“你!快说!”
“嗯哼!好吧!有一个新的集市快要建好了,听说过吗?”对于我的这种着急,逊癞头似乎是抱着某种欣赏的态度的。
我知道逊癞头在等我回话,但我再也不想回这个话了,正在准备好好地臭骂他一顿,但就在此刻,逊癞头大概也觉查出我的不堪忍受来了,所以,他马上接着说:“咱们红土城正在修建的一个大型菜市场,不,应当说是已经建好了。那里每天早上买菜的人可真不少。人多就是钱啊!满地都是钱啊!”说到这里,逊癞头停了一下,悄悄地对我说道,“你在听吗?”
不知道是有气无力还是没有好气地,我答了一句:“我还没有被你憋死!听着呢!”
逊癞头的口才显然是开始迸发了出来:“那买卖可真不赖啊!只要你肯往菜市口上这么一站,或者蹲在地上,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头上缠着绷带,胳膊上也绑着破布条,最好是把胳膊吊在脖颈上,啊不,最好是假装成腿瘸胳膊断的,面前再放上一口破烂的瓷盆,你就会不停地听到‘叮叮当当’地落在瓷盆里的硬币的唱歌了!”一边说着,逊癞头就一边抓起他那一大把硬币,然后得意地一松手,硬币们纷纷散落,仿佛真地再一次地唱出了一串琐碎的“叮叮当当”的歌声来。
“要去乞讨你自己去好了,干吗要把我带上?”我觉得自己脑门上的火终算是彻底地冒出来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火似乎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旺而已,这一点也很令我感到郁闷。
又过了半晌,逊癞头才挤出一句话:“真是有点郁闷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去?”
几乎是难以控制地抖动了半天,我的嘴唇才抖出了一段结结巴巴的话:“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我说过什么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过,说过我来到红土城还可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吗?难道你觉得,难道你觉得浑身脏兮兮地站在菜市口伸手向行人要钱,这就是什么大作为吗?你不是还说,说可能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大事情在等着我吗?你……”
“什么大作为?什么……”
“你真的居然忘了?”
“哦!”逊癞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原来你还记得,我真的都快要忘记了,你居然还记得,哈哈,那么,你一定很认真地掂量过我的话吧?”
“多亏了你还能回想起来!”逊癞头的得意劲儿令我非常地不舒服。
“说真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一些事情,你觉得它有那么回事,它就有那么回事,没有也有;你觉得它没有那么回事,那就没有,有也没有。”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找不到那个人,不如把他忘记了。忘记了,也就没有那么回事情了,那个人也就不存在了,也就省去了许多的烦恼了。人生苦短,何必那么较真呢?何必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地待在你们红土城里瞎混混。”
“你不想瞎混混,你天天追求那个人,可你得到他了吗?你找到他的影子了吗?”逊癞头忽然有了个更大的地理发现似的,“哈哈!话说又回来,说真的,也许那个人,那个把你莫名其妙地弄到红土城来的那个人,他真的有一番大事业需要你去帮他做呢?但是,问题是,倘若人家就是不肯承认不肯出来认领你的话,你不还是只能就像现在一样跟我待在一起?何况,赵钱孙先生,你以为什么才叫做大作为呀?难道叮叮当当地扔在自己面前的硬币都不会令你开心?哦!当然,你也许是与我不太一样,不过,人生在世也许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人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一种大作为,那就应当算是一种大作为吧?听说有人当上了总统,他还觉得自己作为太小不如当皇帝呢!而成天吃不饱饭的叫花子,他们偶然讨得一只鸡腿,我想,他们就应该可以觉得,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番大作为了。”
见我不再说话,我想逊癞头应该停止了,没有料到他还在说:“你是那种想当总统的人吗?即便你是上帝看中的选民,你想要干一番大的,那也不见得那么容易吧?估计也是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来的。也许道路漫长曲折,也许还需要许多年许多年的奋斗。按照中国人的话来说,这个好像就叫做‘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反正,不管你能不能听得进去,至少眼下来说,让你当采购员你都不想当,那你不做叫花子,还能做什么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当不当采购员,这与你有什么屁关系么?”
“人家关心你不可以吗?今天白天的时候才听沙站长说,说你似乎对当采购员不怎么感兴趣,有点不识抬举,我算是既有些妒忌又有些惋惜……当然,妒忌是次要的,我主要地还是想要帮助你找一些事情做,于是,于是才说出了刚才的那些话,建议你去行乞。我觉得,你不妨现在就承认,承认是你自己邀请了自己吧?”
“说老实话,我真的想要承认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可是,我承认了,那个人就会站出来吗?”
“嗨!既然承认,那就应当真正地承认,你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相信,相信自己就是自己想要来红土城的,你就是完全地自己邀请了自己,你怎么还在想着那个人自己站出来,那不等于还是不肯承认吗?”
听了逊癞的头这番话,我几乎是本能地坐了起来,而且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是谁?我承认不承认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屁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看来逊癞头真的有些怕了,他有些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刚才说过了吗?我听沙站长这么劝过你,所以,也觉得沙大姐说得颇有道理。好大事啊!你就当开个玩笑好了。”
听完逊癞头的这番话,我不仅一下子又躺了下来,而且还把脑袋深深地裹进了被褥子里。说真的,尽管讨厌得很,但我现在并不憎恶这个逊癞头了,大概是想这么做都没有力气去做了。也或许,我现在应该更加地憎恶自己才对呢!
不管怎么说,明天,我一定要再去红土城政府走一遭。即便是食堂来找我做事,我也会推脱掉,我不能再耽误了……
我又一次来到红土城镇政府的时候,发现镇政府办公楼大楼周围已经很是凌乱,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新的镇政府办公大楼已经基本建成,旧的政府大楼正在被拆除,部分政府职员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其实,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拆迁的气息了,只是先前不象现在这么明显而已。
不仅如此,这幢旧政府大楼所在的整个老城区也都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拆迁改造了。原本还算安静的老城区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的工地,正在拆毁的建筑紧挨着正在建造的建筑,一片忙碌,同时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只好沿路打听着前往新的镇政府办公地。
“骑虎难下”这个成语的意思,我现在算是真正地理解了。我已经一再地在许多人面前表示过,表示过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怎么可以轻言放弃?但是,谁曾想到那个人是如此地难以寻觅,我简直是无从下手。今天,应该是一种本能牵引着我走向镇政府的,因为我觉得,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然而,有些令我奇怪的是,越是接近镇政府,我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本能是对的。
已经知道胡主任等人不大可能帮我了,其实,我这回也正是冲着红土城更有权势的人而来的,或者说,我就是准备来找镇长的。这几日,我都在思索,我越想越觉得,也许只有红土城的镇长才能够帮助解决我的困惑,抑或镇长就是那个把我弄来的人呢!不,仅仅只是“也许”或者“抑或”吗?昨夜,我甚至于一度都已经想到了“肯定”这个词了。我是不是就应该“肯定”上红土城的镇长,无论如何,他都应该脱不了干系?这也就是说,我甚或可以当一回“老赖”,赖上镇长,他没有干系也有干系,他与我无关也有关。所以,我真的一度下过决心,不论会遭到什么样的冷遇和奚落,也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至少应该会一会这个城镇的最高领导。决心刚下的时候,恍惚之中,貌似那个邀请我来红土城的人就是镇长了,但这反而又令我的决心有所动摇,于是我又想到,即便是不能跟镇长说上话,哪怕只能是远远地瞥他一眼也好。
在红土城靠西边的一座山峰的山脚下,顺着山势坐落着一片楼房。楼房的颜色与红土城赭红色的土壤颜色很接近,应该就是用本地土壤烧纸出来的砖瓦等建筑材料建造的。楼房之间由草坪和低矮的灌木隔开,而楼房则被高大的树木包裹着,不太引人瞩目。虽然那些五六层的楼房并不算高,不过,它身后所依傍的山却并不矮。楼群周围还有几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也基本上见出平房区的轮廓了。工地之间则还是一片片的荒草地和灌木丛。这里就是红土城镇政府办公新区了。附近行人也不多,或者干脆说很少,所以找个人问路也不容易。政府办公新区靠山一面的树梢端还不时地传来猕猴们的尖叫声,对于在原本完全是属于它们的这片领地上冒出来的建筑,它们似乎依然很是诧异,也许是还在抗议呢!
虽然老远处就可以看见那些新落成的大楼,但我走了老半天才走到近前。在一幢楼前,见到一个门卫,我本能地觉得应该再核实一下:“请问这就是红土城政府新的办公大楼?”
“是啊。”
“有事吗?”
“找镇长。”话刚刚出口,我不禁又有些愕然。我怎么会这么顺畅地就说出自己的来由了呢?此行我确实就是来找镇长的吗?我足够认真地想好这个问题了没有?反正不管怎么说,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我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并没有真正地想好此行的明确目的。
“哦!你要找镇长?”门卫露出了某种惊讶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令我颇为不舒服,就像被某种不太常见的散发出奇怪气味的昆虫叮了一口似的。
“是的吧?”我颇有些难为情地说,“他现在应当就在这里办公吧?”
“是他约你来的,还是……哦……不可能,镇长要约人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人家该去哪里找他的,而你似乎还不敢确定镇长在哪里办公。”
“对不起!你说的话,我有点不太明白。”
“我说的意思是,你认识镇长吗?”
“我怎么会认识你们的镇长?”
“与镇长电话联系过?”
“没有。”
“事先也没有任何人与你约好了今天在这里见面吗?”
“没有,不过,我今天之所以过来,我只是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也许,啊不,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当与他有关,也许,需要找他。哦!或者说,他或许对我有什么帮助……他或许就是……”
“像你这情况,我估计你是找不到他的。”门卫多少露出了一丝的同情。
“为什么呢?”
“镇长身在何处,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除非他亲口告诉你。何况,搬迁过程中,工作也不正常。”
“想要见见他都行吗?见见镇长真的很难吗?”
“是啊!当然,我这也只是听说而已,听说镇长常常根本就不在镇子里办公。”
“那红土城岂不是会乱套吗?”
“那又怎么会呢?即便是镇长不在镇子里,那也就如同在镇子里一样的呀!”
正在此时,有一位中年人走进了大楼,门卫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或者仿佛在确定着什么。我则心神不宁地一会儿看看门卫,一会儿看看进去的人,直到那人一转弯看不见了身影。
“刚才进去的好像是一位镇长办公室的文员,好像就是吴文员吧,也许你可以去找他问问情况。快!”指着刚刚走进去的那个中年人消失的地方,门卫说道,仿佛在告诉一位心急的猎人野兔所逃走的方向。
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但也许是出于对他人意见的尊重,略一迟疑,我便追了过去。我一阵小跑,来到那人刚才转弯消失的那个地方的。在一个楼道口,我很快就看见了他,他正在一个房间的门口用钥匙开着门。看样子,他一定是一时不敢确定是哪一把钥匙了,他正在一把一把地试着。
“请问,您是吴文员吧?”
扭头看了看我,那人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是的。请问,你……”
“我有些事情想要麻烦您。”
“哦,你要办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此刻便开口诉说自己的情况,我只知道,我确实不太想站在门口说话。
“进来说吧。”吴文员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恰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似乎通人性地被打开了。
我跟随着吴文员走进屋子。在一张贴近屋子最里面的办公桌旁,吴文员坐了下来,我也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以看得出,这间办公室并不是一个人独用的。望着这位文员,觉得刚刚坐下来的他似乎在等我发言,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开始诉说了:“嗯!是这样,说来话长,我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这里已经有了一段日子了,可是……”
“你叫什么名字?”没有等我说完,吴文员就打断了我的话。
“赵钱孙。”
对方开始奇怪地打量起我来,就像不太敢确认我是不是他多年以前早就认识的什么什么人似的:“你就是赵钱孙?救助站的采购员?”
“怎么?你,你是……”
“你就是那个,那个不知道从我们红土城的哪个胡同口里冒出来的人吧?”
“哦!”
“哈哈!请原谅,至少对于我们红土城来说,你好像就是从我们的哪个胡同口里冒出来的啊!”
“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啊?”
“我就是分管有关难民救助事务的政府职员呀!我姓吴,口天吴,是镇长办公室的二等文员。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们呢?”对于自己的身份,吴文员似乎很是自豪。
我惊讶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显然,我觉得今天来得太对了:“我,我,我现在觉得……我的遭遇……想必你现在已经有所了解……我的遭遇会不会与你们红土城的最高权力阶层有关啊?譬如镇长?那个把我弄来的人……我想,他理应是一个有权势的人,他或许就是……”
吴文员似乎不急于直接回答我现在所提的问题:“好像你的父亲最近还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呢。”
“原来是你接的电话啊……”
“关于你的来由……你不是找过胡主任了吗?他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他其实也没有告诉我什么,然后,他就不肯再见我了。”
“是啊!既然胡主任都不理你了,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们,还不来找镇政府办公室的上级部门?”吴文员似乎为自己的话儿感到很是惬意。
“哦!天哪!对于我的到来,看来你们真的是了如指掌。也许,那几个去我父亲那里唠叨的人也是你派的,或者你知道是谁派的?那么,快一点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情吧?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嚯!你以为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吗?你以为我们了解那个把你弄来的人?”
“你刚才的意思难道不是说,你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来找你了解这些情况吗?”
“哦!你这就是个误会了。你知道我想要告诉你什么吗?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尽管我也觉得那几个去见你父亲的人,他们很像是有人故意派去的,但我真的不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谁。我们觉得,甚至于很明显地觉得,那个人,那个把你弄到我们红土城来的人,他似乎在刻意地躲着你,所以,我们认为,你不大可能,或者干脆说是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你越是竭尽所能地寻找他,他就越是竭尽所能地躲避你,这样的话,你还能找得到他吗?何况,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
“你的意思是说,我干脆就不用找他了?”
“我只是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你,愿不愿意去找,那可是你自己的事。哦!对了,听说救助站想要替你补写邀请函,你对此还不是很满足。我猜,也许你想尽快获得正式的红土城居民身份?如果你愿意,我想,我倒是也可以尝试着帮你一下。”
“这些,都只是因为我毕竟已经来到你们红土城了吗?”
“你看看,你已经是个明白人了。哦!好像有必要解释一下。不要以为我们少不了谁,也不要以为我们有求于谁,说老实话,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大都是出于城镇管理的需要。即便是陌生人,只要他已经来了,我们也都愿意给他以某种身份。我们也鼓励所有的人都登记一个身份,哪怕是临时的难民身份,因为只有这样,我们管理层才能够做到心中有数,只有掌握城镇的现状才能够做到有效地管理城镇,也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找不到头绪。”
“请您谅解,我总是觉得,你们还是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快告诉我吧。”说了这话,我多少觉得自己有点想要耍赖了。
“告诉你,又怕你不怎么相信。事实上的情况是,那个人实际上很神秘,不可捉摸。说老实话,听胡主任说,连我们的镇长都很想找到他,但是……”
“听你的口气,好像那个人已经不可能是你们的镇长了?”
吴文员示意我关好房门,然后喃喃地说道:“关于这个问题,说起来真的有些麻烦,你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还是说说看吧。”
“老实告诉你,现在,倾向于认为就是镇长邀请你来的,好像只有戴何美站长了,不过,即便你真的就是镇长的贵宾,我们也很难帮助你。我们这些下级官员,自己也都很难接触到镇长本人。”
“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见到镇长就更不可能了?”
“哈哈!即便是你有办法见到镇长,那又能够怎样?不瞒你说,根据我在政府部门多年的工作体会,我觉得,镇长本人很可能会说,说他与那个把你弄来的人毫无瓜葛。不,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地说,镇长即便就是那个人,他也不会……”
“你的意思是说,做了什么事之后,镇长他又可能不肯承认?”
“你若老是这么生硬地理解我的话,或者干脆说是故意误解我的话,我也就不敢跟你多说什么了。”见我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吴文员接着说道,“我这也是估计,或者说是推测而已,至于镇长究竟做过了什么,这应该只有镇长自己知道,既然镇长他不肯说,或者说是不想说,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或者干脆地说,倘若镇长不肯说,那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镇长亲口这么跟我说,我会更加相信这一点的。”我颇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真的想见镇长?”
我忽然惊讶地说道:“我觉得,你仿佛事先已经知道了,知道我今天主要是冲着你们的镇长来的!?”
“我是从你刚才跟我说的话中猜测到的,同时,我估计你现在也应该是越来越怀疑我们镇长了。”
“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话了,尽管自己还是有些不肯承认,但相形之下,身份的低微感开始像小山一样地压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说的是不是?你这次来镇政府,就是为了找到镇长?”
“我……也许是吧?”再一次地,我想要在心中确认自己此行的目的,一时之间,似乎无需确定,似乎又难以确定。我应该本能地就是来找镇长的,但此刻,真的话到嘴边,好像又有什么力量堵住了我的嘴巴,令我难以把话说出口。我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到,“……准确地说,我是来找一切可能与我的遭遇有关的人,也许我就是……来找你们的镇长的,假如他与我的遭遇有瓜葛的话。其实,也许你可以说他与我毫无瓜葛,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似乎又不可能不与我的遭遇有些瓜葛,毕竟,我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他所管辖的……”
“那就算是来找镇长的吧!”
“好吧!我现在可以确定,我就是来找镇长的。”
“呵呵!要是没有人问你,你似乎还是确定不了究竟是来找谁啊!”
“我也明白,这只是我的单方面愿望,呵呵,算是我的单相思吧,但我总得试一试。”我心里当然有准备,既然是镇长,那不会是很容易见到的,但我终究还是不相信,不相信经过一番的努力我会见不到。
“嗯哼!单相思?恐怕也不见得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并不模糊啊!”
“你的意思是说,镇长他也想见我?”我的话是有些无心地说出口的,但一旦说出口了,我立刻就觉得,我的话应当也不能算是瞎说,“真的吗?他真的已经知道我了?他真的想要见我?”
“说不定镇长早就见过你了呢!”
“你这话说得似乎有来头?”
“比如说,倘若这回胡主任成功地提拔为副镇长,这不就算是镇长见过你了吗?”吴文员似有不快,只是不知道这不快是针对胡主任还是针对他自己,“当然喽,我知道,你刚才指的主要是镇长暗中端详你而你自己并不知情的那种。其实,这一点也很容易做到,镇长其实就喜欢让别人如坠五里雾中而自己躲在一旁观察。”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那天小乞丐带我去大雾中的转盘街一事,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哦!大雾!”
吴文员看了我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人家镇长做什么事情而又不想让你知道,你又如何能够知道呢?”
“有一天,有人约我去转盘大街见面,那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不过,我却没有见到那个人。那个人真的会是镇长吗?”
“我怎么知道那就一定是镇长呢!我的意思已经比较清楚了吧?不论人家是谁,人家不想让你看见,你还能看见他吗?我相信人家事先也不会告诉你,告诉你说想要让你看见他的脸,而且,人家通知你也没有说错什么,所谓‘见面’,可以理解为只见你的面,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你可以见到他的面啊!呵呵!事实不也正是这样的吗?”
“可是,倘若镇长真的把别人置于迷雾之中自己又不肯露面,这究竟又是为何呢?”
“怎么跟你说呢?比方吧,记住了,只是一个比方,比方说,我觉得你是上头派来的,而且有可能接替我的位置,我能非常地高兴吗?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也很想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不过,我十有八九会是带着不快甚至于鄙夷的心态来看你的。这种情况下,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正在暗中观赏你吗?”
“天哪!我想你这话也只能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吧?我怎么可能接替谁?而且接替的还是……”接替镇长位置的话,我愣是没敢说出口。
“你觉得没有可能,但别人看问题就是另一个样子了。我记得刚才应该跟你说过,那个邀请你来的人,他不见得就在我们城里,也不见得就是镇长,也许他是县长、市长、省长也未可知呢?镇长大人当然有机会有条件了解你更多的情况,他可以比较方便地通过更上级单位、部门来了解,也可能通过各种或者正规或者非正规的渠道来了解,了解那些也许你自己都不了解的情况。”
“我只能说,我现在感到非常震惊!”
“哦!对了!是上次戴站长来我这里送材料的时候,我们聊到了这种可能性。当然,戴站长似乎与你一样,也都不怎么太相信这种可能。”
“我,我确实觉得你说的这些有些不太现实,现在,我连见你们镇长一面都这么困难,还怎么敢去多想什么市长、省长们心中的那些更加模糊的可能性呢!”
“哈哈!见镇长当然不容易,镇长身在何处,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除非他亲口告知。”
“可是,难道他不上班吗?”
“镇长那样的大忙人,哪里有可能成天呆在办公室里?何况,即便他现在就在政府大楼的某个办公室里办公,那也绝不是谁想见就可以见到的。何况,你连镇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恐怕他从你的眼皮底下经过,你也不会知道。”
“哦!”
“今天幸亏你遇到我了,也幸亏我今天来办公室,要知道,我原本是不准备过来的。”
“今天遇不到你,那就算是白来吗?”
“遇不到我,你来我们新政府大楼观光观光应该也不错哈!还有,我们这里的镇长也有一大串,你究竟要找哪位呢?徐镇长?韦镇长?贾镇长?孔镇长?”
“这么多!现在,找到任何一位都行吧。”
“我还是必须提醒你,你没有证据证明你的到来与我们的镇长有关系,你甚至于都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证明你的遭遇与我们城中的任何一个人有直接的关系,你明白吗?所以,你即便见到了镇长,见到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人家说与你毫无瓜葛,你又能怎样?”
“这个嘛!我确实想得不够多,不过,我一直觉得,既然有人让我来到红土城,我应该就会在你们红土城找到线索的吧?”
仿佛忽然意识到了还有什么隐情似的,吴文员沉凝了片刻说道:“万一这线索不在红土城,而是只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才能找到呢?我好像听警察局的人说过,来到我们红土城之前,有什么人暗示过你什么,但你由于什么考虑没有具体说出来。”
“诶!当时确实觉得,觉得不方便说。”
“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说老实话,凭着直觉,我就觉得,你的来由问题,极其可能就隐藏在你的难言之隐处。警察局大致上也是这个意思。”
我沉吟了半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机构啊!”
“哦!机构?”
“机构不希望我透露与机构有关的一切痕迹。”
“我觉得越是这样,你的机构越是可疑。”
“其实,不瞒您说,一想到来到你们这里之前的那些情况,最近,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觉得机构确实有些可疑。”
“为什么?”
“来红土城之后,我觉得,机构确实似乎曾经示意过,非常朦胧地示意过我:一个陌生的地方的人想要我过去。”
“那会是什么样的陌生地方啊?这陌生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啊?”
“不清楚,不过,只是现在觉得,这陌生的地方应该就是你们红土城喽!”
“哈哈!很高兴你能把这些告诉我,这是对我的信任。真的,我一直觉得,你要想查出自己的来历,只在我们红土城转悠,这应该不会有太好的结果的。说不定,让你来红土城的人能耐真的比我们镇长大得多,甚至于市长、省长都望尘莫及!所以,也许他现在根本就不在红土城,抑或他原本就不在红土城呢!”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就在我的身边,一直如此。”我真的是倒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说出这句话的。
“你说的对啊!有些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同时,他又无处不在。我相信,那个有能力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的人,他即便是不在红土城,也等于就在红土城,也一定有能力操控一切。这也就是说,他在也在,他不在也在。所以,即便是他近在眼前,也等于是远在天边。我的意思是说,你如果把眼光仅仅盯在红果城里,那你很可能注定找不到那个人。我总觉得,你应该首先从你的那家什么什么机构入手。”
“说白了,你是怀疑那个机构里的人……”
“你自己不是也觉得它很可疑吗?”
“知道你也在怀疑,这或许可以帮忙证明我的怀疑的正确性。”
“假如说,你所在的机构是一家保密机构,那我们就不必勉强你了,勉强你也没有用处。你倒是真的让我觉得,你的那个机构很可能就是一家保密机构,很可能隶属于某家保密组织;或者隶属于政府,或许至少与政府保密组织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联也未可知?”
“说老实话,我其实很不了解那个机构的情况,所以,即便是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的那个机构的影响力仿佛是无处不在,又仿佛是哪里都没有。”
“哦!”
我觉得吴文员似乎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但我其实又不想搞清楚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所以,略略沉吟之后,我颇感疲惫地说道:“确实,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红土城以来,尤其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觉得机构的态度很有深意。你知道吗?自从来到了你们红土城之后,经过不断地琢磨回味机构里有关人士尤其是秘书的言行,我真的是越来越觉得,至少是时常地觉得,觉得此前他们实际上一直都是在暗示,暗示我他们将来会把我送到某个地方,或者说,暗示我有个什么地方的人已经向我发出了某种邀请什么的。”
“那是个怎么样的暗示法?”
“那种暗示,我现在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跟你解释清楚,大概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可能体会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示吧。”
“既然觉得有人暗示过你什么,那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把事情问它个一清二楚呢?”
“我当时也曾经产生过困惑,也很想问个明白,可是,问题是,似乎每当我表现出了这种意图,他们立刻就会表示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那种神情。”
“那也许确实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呢!你所觉得的那种所谓的暗示,那也许只是你自己的某种心理作用而已?我觉得现在不能不向你强调一下这一点了。”
“大约只有处在现在的这种状况之下,我才真正地觉得,那应该就是某种暗示。这也就是说,如果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出乎所料地来到了你们红土城,我当然也会觉得,觉得那种暗示,它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一种心理作用。可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这又实在是不能不让我觉得,我的那种感觉还是颇有道理的。不,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确实就是一种暗示,那就是在暗示有个什么地方的人向我发出了某种邀请。”
“什么地方?”
“就眼下的情况看来,那个发出邀请的地方,它当然应当就是你们红土城啦!”我多少有些不满地说道,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眼下几乎不需要再多费口舌了。
“你曾说过,你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红土城?”
“在当时,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暗示的是什么地方,不过,既然我现在已经身在红土城了,我当然也就差不多只能如此地认为,认为他们所暗示的地方就是你们红土城。”
“嗨!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吴文员突然困惑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了大半天,你不觉得,你早就该说出你的那家机构的名称了吗?”
“这个……”我又开始迟疑了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肯多说一些过去的情况。我们当然知道,你不说自有你不说的原因,不过,我又必须告诉你,假如你就是不肯说,我们就很难给你提供某种实质性的帮助。这其实也是我没有直接去找你而是在等你上门的原因。你想一想,事情原本就已经很难办了,那个把你弄到我们红土城的人,他应该还在刻意地躲着你呢!所以,我想,假如你现在就说出来,也许我们能够提供一些帮助也未可知。你可以认为,你的那个了不起的机构,我们现在也很希望通过你来了解一些有关它的情况。”
我发觉,我现在也许最好还是继续地沉默,我想要抗拒吴文员此刻给我的压力。当然,此刻,在脑子里,我也在重新检阅自己不能多说的原因,尽管这原因的方阵已经有些队列不整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吴文员施加了压力,随即又解除了压力:“我想,现在,你也许以为有什么人正在考验你的忠诚度吧?不过,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老实地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们确确实实是这么认为的,假如你不说出真话,假如你固执己见不肯披露你的那些秘密,假如你连你的机构的名字不肯说,那么,不仅警察帮不了你,也不仅我们政府部门帮不了你,哪怕你找到我的上级,哪怕你找到了我们的上级的上级,你都同样会得不到实质性的帮助,你的努力都不可能获得什么结果。”说到这里,吴文员的嘴唇似乎都有些孩子气地撅了起来,这当然强化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的可信度,但却只能令我更加地不怎么愉快。
“可是,机构不让我们多说它的情况,刚才提到了机构我都觉得不太好,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违背了机构的意愿,也违背了自己的庄严承诺,那难道不会有所愧对?我担心我一旦违背了自己对机构的保密承诺,我就会更加可能搞不清自己的来由了。”
“这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算是再重复一遍,你不愿意说出来,这当然有你自己的理由和原因,但你不说,我们就难以帮上忙。”吴文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紧接着无奈地一摊手,“你还在企望我们能够帮上什么忙吗?说得干脆点,我们简直可以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你明白了吗?我们也许只有掌握了你的某些线索,才有可能进一步地顺藤摸瓜,搞清楚你之所以来到我们红土城的深邃道理。”
“可是……”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位吴文员早已知道我的机构的许多情况了,他现在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卖关子而已。于是,我心中产生了一股想要问问他的冲动,但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说道,“即便是不知道来由,但我现在就在你们红土城,这一点应该没有错吧?也许我到来的原因只在你们红土城里呢!”
“既然你是这么认为,那你就把这话跟警察们说呀!或者,你自己也可以继续查呀!查出什么结果来让咱们瞧瞧呀!”
“这个……”我不想顺着吴文员的话说下去,因为,我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往下顺,但尽管如此,吴文员的这种推测性的说法,我还是很喜欢听的。总之,我现在是宁愿相信似是而非的推测,也不愿意相信确凿的证词。
“你还‘这个’什么啊?”
“情况似乎还有可能是这样,那个把我弄来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于觉得,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不瞒你说,有时候,我甚至于觉得,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也许根本就没有谁卷入到把我整到你们红土城来的黑幕,我的到来,这与任何人无关。我还必须强调一下,这只是我某些时候偶尔的感觉。”话一出口,我立刻惊讶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存有此种怀疑,但这种怀疑我又似乎一直不敢承认。这也就是说,我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某种怀疑,而现在,在这位文员面前,我内心深处的这种怀疑,它终于一不留神地就流露了出来了。
吴文员听了我的话,低下头,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这种沉思似乎带有难以名状的苦涩之味,这甚至于都让我不忍心再去打扰他。半晌,他终于抬起了头,准备说什么了。似乎还觉得自己坐着说话有失庄重,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那种庄重的神情以及仪式感十足的动作,仿佛是一位狂热的教徒即将要证明上帝的存在似的:“实际的情况是,那个人,他怎么会不存在呢?”
“哦!”不由自主地,随着吴文员的站立,我发觉自己的身子也站立了起来,就仿佛是吴文员的影子似的。也是直到这个时侯,我才注意到,这位吴文员的个子很矮。刚刚见面的时候,也许是我的心里一直纠结着别的问题,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我很快地就又意识到,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站起来,也许,我的不由自主地起身站立,这不仅不会让这位吴文员感受到我对他的敬重,反而会令他觉得遭受到某种生理性的压迫。坐着说话,我们两人的高度差别还不明显,他的双脚显然可以不必着地,而一旦站立,他就必须仰视着看我。或许,吴文员的起身站立,那就是为了获得某种居高临下的说话气势,然而,我却残忍地把他的这种心愿给打破了。正在不知道是马上再坐下去还是继续站立的时刻,我发觉,吴文员的庄重已经演变成了某种深深的钦羡:“赵钱孙先生!你告诉我,我们的这个星球上,是不是有一座红土城?”
“是啊!”
“红土城里,是不是有一处新落成的政府楼?”
“没错!”
“红土城政府新落成的一幢大楼里,是不是有一位镇政府的文员?”吴文员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但我知道他这不会是在哭泣,当然也不会是在笑。
“当然……”此时此刻,我却有点哭笑不得了起来。
“在这位文员的面前,现在是不是站着一个身长七尺的须眉男子?”吴文员不仅既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实际上更加一本正经了起来。
“当然是啊!”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皮笑肉不笑了,“哦!呵呵!就算是吧!”
吴文员的钦慕,现在似乎又演绎成了某种略带妒忌的失落:“你这么个身长七尺的男子汉,一表人才的大帅哥,你怎么会就这么来到了我们这里了呢?难道你真的会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既然是真的,你的到来既然是真的,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怎么会不存在呢?你既然承认你的身在红土城是真的,你想想看,没有什么人把你给整过来,你的这种存在怎么能够解释得通解释得圆满呢?”随着这段话的最后一个字的发出,吴文员得救般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想,我一定跟很多人说过,我应该根本就没有打算,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来你们红土城。”我也边说边坐了下来,我把动作尽量做得比较自然,尽量不让吴文员觉得,觉得我的坐下是对他的某种慰藉。
“也许在许多人的眼睛里,这只是你对别人的说辞。你自己是不是也确实很想来我们这儿,也许只有你本人最清楚。”
“事实上的情况是,我本人也许最不清楚。”这个时候,我的内心突然冒出来一股对于这位吴文员的懊恼,懊恼他刚才确证了那个人的存在
“一踏上红土城的土地的时候,也许你一时高兴,就把过去的一切的一切全都给忘记了?”我注意到,这位吴文员刚刚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显示出这句话也许只是他的一种玩笑而已的神情,是的,为自己的这句玩笑,他或许事先就预备了一份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歉意。
“哦!不会的,不不,你这话的意思,我甚至于都有些不太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说,那么,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说得清楚的呢?”
“其实,我们确实是无法肯定你是不是自己被自己弄来的,甚至于,我还认为,甚至于谁也没有权力强迫你,强逼你承认是你自己要来我们红土城的。所以,我们也就只能这么认为,你十有八九就是别人把你给倒腾过来的。我个人觉得,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就是……那个人,不管他实际上是姓李还是姓王还是姓张,反正他就是那么个人。如果确实真的就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弄来的,哈哈,那么,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基于这一点认识,那个人,他是肯定存在的,你明白吗?还有,我们红土城,或者我们红土城的人,他们有没有卷入到你的那种麻烦事情之中呢?关于这么一点,我们现在同样是不敢做出某种判断。是的,也正是因为这么一些,因为这么一些一想起来就令人有些头大的原因,我们没有急着要驱赶你离开红土城。也许有人,有些欺生的不良镇民想要这么做,可是,至少,作为镇政府,我们觉得,我们不应当为难一个外乡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派遣了你,虽然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邀请了你,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就这么荒唐地来了……”
我心情糟糕地沉默着,吴文员似乎也并不是在等待着我的回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直觉告诉我,来我们这里之前,你也许混得并不怎么样,所以,我劝你珍惜现实吧!怎么说,你也已经来了,既然来了,既然来到了我们红土城,这似乎就能够说明,我们之间或许就是有着某种缘分呢!”
此刻,我不知道是应该再继续聊下去还是赶紧离开,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应当赞许地点点头,还是赶紧地说一声“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嘴里就像是在“咕嘟”着什么东西,但是,我连把它保持在嘴里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巴里的东西自己就滑了出来:“也许只要能够让我看一眼,看一眼那个带我来到你们红土城的人,我就算是已经满足了。之后,你们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是留下还是离开,这一切全听你们的。现在,我最大的要求也许就是如此了。”
“哈哈哈!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原来你好像还是以为,以为我认识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以为我见过他,以为我们把他藏在金屋子里不肯让你看见。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应当存在,但我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如果你不可能再提供更多一些的线索,我想,我们或许真的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是谁了。”吴文员令人尴尬地看了我半天,我以为他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但他终于说出话来,“直觉告诉你,你还是应该回归本源,去寻求你的机构的帮助去吧”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那个人更应该就在红土城,与你们的镇长关系密切,甚至于可能就是你们的镇长。”
“我觉得,现在不能不告诉你的是,你的事情也许并不是简单地与某个人有关,也许就是你的机构布局了这一切,不仅我不清楚,甚至于镇长对于这样的机构也不见得很清楚,尽管我们也都很想了解一下它的情况。当然,你觉得那是某个个别人物在左右着你,这也对,因为机构的布局安排,那总是需要通过某个人物来执行的。”
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好像是有人在催促吴文员去办什么事,而吴文员也答应在办公室等他们过来一道去。
“莫可名事业联合发展组织。”真的不敢想象,跟吴文员聊了这么久,我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却也许只是因为这一阵的电话铃响而终于说出来了。
“你机构的全名?”吴文员楞了一下,然后不无兴奋地问道?
吴文员迅速取出纸笔,记下了我机构的名字,并且跟我核对了一下。随即,他看了看手表,应该是在估算着与别人一道出去办事的时间,然后,他又仿佛是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必须声明一下的事情,他冲我一摆手:“赵钱孙,感谢你告诉了我你的这些情况,谢谢你的信任。不过,刚才你的言语之中,似乎还存有着我们巴不得你留在红土城的意思,我要告诉你,尽管我们也需要人才,但还不至于到了巴结谁的程度,至少本人所以为的就是如此。”
“哦!”
“但你渴望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这我们表示同情。”
“谢谢!”
“所以,基于某种人道主义的同情,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地去你的那些胡同口看看吧!”
“为什么?”我懵懂地问道。
“你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吗?我们红土城新的镇政府大楼已经建成,政府部门完全搬迁过来后,旧的大楼是就要被彻底拆除的。不仅仅是旧的政府大楼,还有大片大片的旧城区都已经或者即将要被拆除,我估计那里的那些胡同口也大都将要被拆除,或者已经开始拆除了。我曾经听人说过,对于那些胡同口,你一直念念不忘,那里似乎是你初来乍到的地方吧!”
“为什么要拆除?”话一出口,我马上觉得,我的这一问很是愚蠢,但再一想,又觉得似乎也并不算是太愚蠢,天知道他们的这种拆除是不是刻意的,天知道他们的这种拆除是不是有人刻意地冲着我来的,是不是要让我莫名其妙的到来变得更加莫名其妙呢?
“为了红土城的大建设啊!我们红土城要建设成区域性的现代化的大型城镇,有这么多的老旧建筑,这很不适应我们的发展要求,尤其是在老城门附近的那么些破旧而且涉嫌违章的建筑,那是更应当尽快地被拆除的。”
“你们红土城是刚刚作出这种拆除的决定吗?”
“嗨!也不能这么说,应当说,我们早就规划好了,‘大建设’的规划多年前就规划了下来。不仅那些胡同区必须拆除,还有,尽管有许多人反对拆除老城门,但我还是觉得,已经有了近千年历史的老城门,它也不见得就能够保得住。所以,你最好还是去看它们最后的一眼吧,否则的话,恐怕很快你就没有机会再看见它们喽!好了,不多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几个人边走边争论,其中的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我还觉得他们应该就是来找吴文员的。此时,我忽然想起镇政府办公室的胡主任来,我很担心今天会撞见他,因为眼下,我已经很是尴尬的了。出门的时候,那几个已经停在吴文员门前不远处却依然在聚精会神地争论着什么的人,我差不多都没有敢朝他们多看上一眼,一闪身,我就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出了政府大楼,往我来时的路上一望,我突然地感受到,感受到自己今天实在是应当站在山头上,实在是应当站在山头上望上一眼这座城镇的全貌了。
当气喘吁吁地接近山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确实是看清楚山下的城区了,但是,我在山脚下所能看得见的城镇的另一些部分却怎么也看不见了。城区与城区之间似乎被山体分割得很是巧妙。站在山下的时候,我觉得某座山峰是最高的,可是,当站在山顶的时候,我又觉得那座山头实际上并不算最高。
我不仅无法看清红土城的全貌,实际上,站在山头上的我更加糊涂了。就拿救助站所在的那片区域来说吧,我横着从左边看的时候,它成为一条长长的山岭形状,而当我侧着从右面观看的时候,它又仿佛是一处山峰的形状。我几乎同时又相信,当我回到救助站的时候,我的感觉一定又会是另一种样子。
最令我困惑的还是那两条河流,我想,那条靠北边的应当就是北淝河吧?可是,它总是和那条靠南边的应当叫做南淝河的河流纠缠不清,也就是说,至少在很多处的河段,北淝河与南淝河交叉、纠结在了一起。也许,只有上了飞机,或者只有站在卫星上面才可以看得清楚一些吧!然而,一想到这里,一种向来就有的恐高的感觉,它又不可阻挡地朝我奔袭而来了。
其实,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已经很是恐高了,现在,一想到更高的高空,我已经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眩晕起来,我只得匆忙地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回到了山下,第一件事情就是觉得自己今天很是尴尬。我原本以为这座城镇很小,站在山顶上一看,却发现它实际上应该挺大,而且,我只是看到了它的一部分,城镇的别的部分也许还有很多,甚至还有许多新建的区域呢!这么大的一个城镇的镇长,真的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呢?
见了吴文员之后的当天晚上,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吃完饭,我回到宿舍便躺下休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了沙梅新,还跟她说上了话。而且,这一回,我简直从来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地富有口才,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在宣讲着我的观点,我还十分直率地指出红土城的破败和荒凉,说它简直就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处小山庄,直说得沙梅新低头不语。令我惊奇的是,我偶尔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正站立在一处讲坛之上。再抬眼一望,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沙梅新的身后已经站立着无数的人,甚至于汪警官、戴何美等等我来到红土城之后见到的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站在讲坛之下了,他们全都恭恭敬敬地在聆听着我的演讲呢!尤其令我惊奇的是,在我正讲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时候,戴何美竟然手持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走出人群。我顿感疑惑,觉得她似乎应当等我讲完话之后再上台献花,可是,她却径直地走上了讲台,而且,她没有把鲜花直接递给我,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傻傻地望着戴何美。戴何美则干脆晃动起我的肩膀来,她不停地晃动我的肩膀,用美妙而又奇特的眼神深情地看着我,嘴里还叫着我的名字:“赵钱孙,赵钱孙……”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原来,又他妈的一场梦!不过,戴何美确实就站在我的面前,也正是她叫醒了睡梦中的我。我一边窘迫地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事情吗?”
“老迟,你先回去吧,你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让我来送送他吧!”原来老迟也来了,他站在门口一声不吭,我居然一下子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那好吧!赵钱孙,将来可别忘了好心的戴何美,她可是主动要求过来帮你的啊!”老迟说完,扭过头向门外走去。门外漆黑一片,也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哦!本来是该沙梅新来的,主要是她现在有些儿不舒服,所以……”戴何美脸泛红晕地解释着送走了老迟,然后冲着我说,“你快点起来跟我走吧!”
“警察?跟你走?到哪里去?我还没有搞清楚你们来找我做什么呢?” 此刻,我依然搞不清楚现在是晚上的什么时候,一忽儿觉得自己才刚刚躺倒似的,一忽儿又觉得自己也许已经睡了很久了。
“昨天你不是说过……嗨!反正警察局的人刚才来了紧急电话,说要与你一道去查找你的来由吧!”戴何美说这话的时候,双眼闪烁着无比憧憬的目光,仿佛也有着与我一样的期待。我忽然意识到她现在距离我是如此地接近,简直就是一朵伸手可抓的彩云,这是我从来都还没有敢产生过的感觉。
我欣喜地说道:“那太好了!”
“具体情况我不很清楚,他们只是要我们在警察局后面的小胡同口等他们。拿上你的随身用品,快跟我走吧!”
我实际上没有什么东西可带,所以,我们很快就上路了。我迷迷糊糊地跟着戴何美,绕来转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最后终于走到了一处胡同口。显然,警察局还没有搬迁到新的政府大楼,这胡同口就在我上次来过的警察局临时办公处的斜后方。
不一会儿,两位警察走了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一个是汪警官,但另一个年轻警察我以前没有见过。看样子戴何美知道我认识汪警官,因为她只是指了一下“小费”对我说:“这位是费警员,新任的汪警官的副手,大家都叫他小费。”
刚刚走到我的面前,汪警官劈头就问道:“赵钱孙,你看我们是坐长途汽车还是乘坐渡轮呢?或者……”
此时,我扫视了一下戴何美和两位警察:“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啊?”
“奉上级指示,我们是特地来和你一起,去拜访或者说是调查了解你的那个什么什么机构的什么线索的啊!”小费大声地说道。
“我与小费代表警察局,戴站长代表镇政府,算是联合调查团了。”汪警官说道。
“真不敢设想,你的那个什么人来头真的会超越红土城!”戴何美激动地说,激动中似乎都有些谄媚的感觉了,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也许是还不怎么习惯的缘故吧。我还能够感觉到,两位警察听了戴何美的说话,扫视我的眼神也温和了一些,只是不像戴何美那么明显而已,或许温和之下还略带了一些嫉妒。
“机构!”戴何美的话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我惊讶的是小费的话,“你们怎么会知道……”
汪警官也惊讶了起来:“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呀?”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不是向镇政府的有关人士反映,你不是说,来到我们红土城之前,有个什么什么机构曾经事先示意过你什么么?难道不是吗?”费警员略嫌不满地插话道,而且还好像要从我身上核实一下他的揣测似的,“你没有直接说我们警察们对你的事情不怎么作为就好啦!”
“哦!”我这才想起来昨日跟吴文员的谈话了。
“记得我好像曾经问过你,问过你来到我们这里之前的一些情况,但你却不肯说。你要是不肯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说好了,没有料到,你到了别的地方却叽里咕噜地跟人家了。我看,你应该要么就早点说,要么就永远闭嘴好了!”汪警官也略显不快地说道。
“嗨!你就快点带我们去拜访你的那个机构吧。你快说吧,那家机构在什么地方?”费警员一边替汪警官点燃一支香烟,一边侧过头来问我:
“那家机构在哪里,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无奈地回答道。
“你是说,你无法带我们去拜访你的机构?”费警员愣了几秒种后,随后他又好像担心自己听错了似的问道。
“哦!小赵,这是真的吗?”仿佛在风雨欲来的时刻忽然意识到自家里的正在晾晒的衣服还没有收回屋里似的,戴何美的脸色似乎苍白了起来,就像羊脂玉一样,只是感觉不怎么温润,而是有点冰凉。
“嗯!但我其实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啊?”
再一次想起昨天在吴文员那里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忽然觉得轻松多了。是呀,其实,我近来也实在是憋不住了,因为,一直有人在追问我来到红土城之前的情况,我早就觉得自己似乎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多久了。何况,也许他们能够打听得比我更加清楚,也许他们对于我的机构的了解已经比我了解得多得多,也许我一说出口,一切情况就都豁然清楚了。这其实也正是我所渴望的,我也还有好多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
“我刚才还以为你们知道呢!”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身上一定有些神经丛处于十分麻木的状态,但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呵呵,看来,警察们对于我机构的了解真的并不比我多多少。刚才我还在疑惑之中,疑惑警察们或者红土城的人至少已经知道机构的所在了,现在,当一脸问号的费警员与我面对面大眼睛瞪着小眼睛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觉得他们对于机构的无知又是那么地理所当然。是的,虽然说不出确切的原因,但我现在还是觉得应当相信,相信我的那家机构的精明人士们,他们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外人知道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的。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的机构在哪里呀?我们只觉得,觉得它应当是位于红土城之外的某个什么地方。”汪警官很抽了一口香烟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现在真的觉得你是故意编造神奇故事来抬高自己吓唬我们的小人物的?”汪警官一边说一边取出笔记本查找着什么,随即照着笔记本念出了一行字,“莫可名事业联合发展组织,这是那家机构的全称吗?”
“是啊!但你们没有问我机构的地址啊!实际上,我还一度以为,以为一旦我说出机构的名字,你们就知道我机构的地址呢!”
“怎么搞的?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你连你的机构的任何一个确切的办公地址都不知道吗?”费警员似乎很快地就从惊讶之中解放了出来,“你要是老是这么神乎其神的不肯说真话,我们还真的会认为,认为你就是偷渡过来然后编造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我们这里的故事来蒙骗世人的呢!”
“机构的一个办事处的地址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那个办事处已经人去楼空了,已经连电话都打不通了,我已经试过多次,那电话号码现在已经是空号了。至于办事处上面的分部,分部上面的总部,我真的就不清楚了。”
“好好好!那么,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们怎么去调查了解?”费警员点着脑袋,就像稻谷堆里一只忘我吃食的小鸽子似的。
“哦!我记得我跟吴文员说过,那家机构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哪里都没有。”我没有理会费警员,而是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地转向汪警官说话,但话刚刚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话中多少有一些揶揄的成分。
费警员的语气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你看看你这个……你看看你这个……”
我猛然意识到,身边紧挨着的戴何美也在瞪着惊讶的眼睛望着我。我虽然没有敢正视她的眼睛,但下面的这席话,我确实主要是真诚地对着她说的:“情况真的就是如此,我说也说不清。”
“你一直不肯说你来到红土城之前的情况,这也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吧?”呆了半天,戴何美终于开始说话了。
“可不是吗!戴站长,您说的太对了!”我仿佛得救了般地说道,“确实,当有人问我有关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之所以一再地不肯回答,那是因为,我不仅不便说,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是说,我也还是不可能把事情说清楚。这是因为,就拿好像是我们办事处顶头上级的乌有乡分部来说吧,实际上,我自己并不清楚它究竟位于什么方位。我也曾经觉得,也许它就在红土城不远或者不太远的什么地方,甚至于就在红土城里,但我现在已经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也许它真的就远在天涯呢!何况,我现在觉得,这乌有乡分部,也许只是分部下面的一个小分部。”
“哦!我知道了,他是说,小赵的意思大致上是说,他在发觉自己已经来到我们红土城之前,那家机构的情况并不明朗……”戴何美已经不再惊讶,她现在像是一个和善的翻译官般地朝着汪警官说话,这虽然令我颇为感动,但我又发现,她的那种憧憬的目光已经基本消失了,越来越多的是一种混沌困惑的目光。
“是的,是的。”虽然口中说着赞许的话,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的赞许也许只是赞许戴何美的说话本身,其实,至于戴何美说话的内容,我其实并没有听清多少,我想,即便她说出完全相反的话,我也会“是的,是的”地赞许的。
“那么,这样的情况,我们怎么帮助他呢?”汪警官的语气中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责备了,他仿佛是在帮助戴何美生气似的,但也许是由于戴何美总是显不出生气的样子,所以汪警官也就只好作罢。自从进入救助站以来,我已经逐渐认识到,戴何美即便是在生气,外人看起来也会觉得那并不是在生气,甚至于还会误以为那是在眉目传情呢!在平日里,这一点会增加她的可爱程度,但现在,却只能使得我觉得更加地不安。
戴何美继续打圆场一般地说道:“这样吧,小赵,你现在能不能再想一想,有关机构的情况,说不定你还可以回想出一些来。你既然找了警察,警察们就有责任调查。汪警官和费警员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
两位警察越来越难看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我却更加窘迫了:“可是,这让我从哪儿想起呢?”
“也许你的机构的势力真的无处不在……”戴何美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但就像刚刚吹圆的气球忽然被针扎了了一下般地,她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
“嗨!好吧!请你现在明确告诉我,先前你说有人暗示过你什么,问你是谁暗示的,你又说自己不便说出来,为什么你‘不便’提及机构呢?这似乎也并不仅仅因为你搞不清楚它的具体地址吧?”好像是终于彻底想通了什么案情的某些脉络似的,汪警官对我说道。
“是呀!机构里的人不让我说呀!因为那是秘密呀!提及机构,这应当已经算是泄密了。你们知道吗?我不可以因为泄露了秘密而导致我对未来的梦想的破灭,应当可以说,那瑰丽的梦想,它或许就是上天所赐予的一笔宝贵的财富。”我的意识很清楚,如果没有戴何美在场,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话,我是不大可能现在就说出来的。
汪警官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真的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费警员一忽儿看看我,一忽儿看看汪警官:“反正他不说,我们就不可能知道!”
“我们之所以今天要一大早地前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觉得,要想解开你之所以来到我们红土城的秘密,也许差不多就必须去拜访你的那家机构。” 汪警官一边说,一边又取出一支香烟。费警员上前替他点着了,之后,他自己也要了一支,但很显然,费警员是个新手,因为他刚刚抽了第一口就咳嗽了起来。
“是啊!赵钱孙,难道你的机构……你就没有……”戴何美既像是在和警察说话,又像是在跟我说话,但我知道,和警察一样,她现在非常想要从我这里弄明白,弄明白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我一直也曾经不太理解,不太理解机构为什么要那么注重保密,为他们不肯让我在外人面前提及机构里的有关事务而感到困惑。但他们一再地让我觉得,觉得也许就在某一天,甚至于也许就在第二天,一觉醒来之时,我就会对一切的秘密全然地明白了。一点即明,一通百通,甚至于无需由他们作出任何的解释,我也会自然而然地对一切问题豁然开朗。”
汪警官似羡慕又似挖苦地说道:“真的是有些神奇哦!”
“那么,你一点即明了吗?你一通百通了吗?你豁然开朗了吗?我看,你来到了我们红土城之后,你算是更加不明白,更加不畅通,更加不开朗了吧?”费警员连珠炮般地说道。
“其实,假若你是我的话,我想,你应当也会想到,想到我的此次红土城之旅,这也许就是,就是,就是他们对于我的某种,某种,某种……”
戴何美几乎是脱口而出:“某种点拨?”
“哦!是的!”我嗫嚅着,但我想,我的感情是真诚的,“我想,我似乎不能不想到,也许就在我刚刚踏上红土城的土地之时,我就应当豁然开朗,只可惜……”
费警员争抢般地插话道:“只可惜你悟性太差,所以你就到处寻找来由,甚至一直到现在还茅塞无法顿开。”
“可是,难道他们当时暗示我,暗示我有人有意邀请我,这也都毫无意义?”我也开始激动了起来。
就像面对着动物园里的一头说不出名字的怪兽那样地,汪警官用手指头指着我并且转身对戴何美说道:“你注意到没有?实际上直到现在,这个人也没有说清楚,没有说清楚究竟他们机构里的什么人不让他泄露所谓的机密。”
“机构里的上级啊!上级领导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与机构有关的个人行踪,甚至于不要让人怀疑自己和机构有瓜葛。我想,这也就是机构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参加了机构,又好像没有参加机构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或者说,我还只能算是机构的一个外围成员也未可知?是的,我一直觉得,觉得自己只是机构的某种外围成员,甚至于是外围的外围。”
戴何美立刻接话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让你说吗?”
“不知道,只能约略地猜测出,猜测出也许很快他们就会让我知道一切,所以我也就不用那么着急。反正,好多好多的问题,我都不怎么清楚。我现在当然像你们一样很想做个明白人,但还没有来到红土城的时候我却一直觉得,觉得急着了解得那么多干什么呢?而且,问了也是白问。问多了不仅得不到回答,机构里的上级知道了,他们也许还会不高兴。”
费警员学着汪警官的样子狠抽了一口香烟,然后在强烈的哮喘声中问道:“上级不高兴!上级不高兴了又会怎么样?”
“这个……”此刻,我愣住了半晌,我一忽儿觉得自己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忽儿又觉得我对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思考,“哦!我担心,担心上级不高兴了,会影响……”
“会影响什么呀?”
戴何美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也许正是这难以言说的光芒引导着我回忆着自己的过去。然而,就像戴何美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样难以言说,我也觉得,我很难把戴何美的问题说清楚:“会影响?是的,会影响什么呢?我现在也很难说得很清楚啊!也许,只有处身在当时的环境,你才会产生那种担忧。”
费警员失望地说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响,你说了半天,我们还是没有弄清楚。”
我不服输地冲着费警员道:“说它不清楚,它确实不怎么清楚;说它清楚,它又无比地清楚!怎么说呢?也许可以说,那是一种未来的发展吧?总之,这么说吧!在那个地方,你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相信只要你认真地卖力地工作,只要你一丝不苟地遵从机构的旨意,你就会拥有美好的未来的,否则……”
戴何美忽然理会了什么难解的谜语似的,她嫣然一笑:“也许,假如你一切听从他们的安排和教诲,那么,他们就会给你无数的钱财;或者提拔你到管理层;或者给你介绍一个温柔漂亮的媳妇……”
“这个嘛,”我觉得实在是无法作出或者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总之,上级虽然并没有明确告诉我那种未来是什么,也没有暗示过什么,甚至于都没有提到过‘未来’这两个字,可是,一直到今天都还是如此,只要一想到机构,我的脑海里就会涌现许多美好的东西,我对未来就会产生某种憧憬!”
“唉!”不知道为什么,戴何美轻轻地叹了一小口气。
“也许,你的未来实际上已经实现了,假如我们红土城算是你的那个未来的话。”费警员瞪着眼睛跟我说道
对我的讲话,不管戴何美的叹息是积极的感叹还是消极的哀叹,我都觉得,自己应当马上再特别说明一下了,就像担心气球的气没有吹足必须至少再吹上一口那样:“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我的话不可靠,也不要以为我会言过其实,假如你们是我,想必你们也会像我一样的。”
看样子,汪警官现在不怎么烦躁了,他类乎悠然地低头弹了弹烟灰,然后打断了我的话:“你的那个上级领导,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人们称呼他为上级或者老总或者头儿什么的,他的真实姓名或者称呼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平日里一旦议论到我们的上级的时候,人们就都这么称呼他为……”还没有说完,一阵冷风吹来,我也咳嗽了起来。
戴何美急切地:“称呼他什么?”
我木然地回答道:“称呼他上级或者老总呀!”
“你该不会是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的那个上级吧?”费警员疑惑地问道。
“我哪有机会看见上级呢?何况,听说我们的上级还有上级,我们的上级的上级的后面还有上级,这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甚至于还可能会有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据说,我的上级也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的上级是谁。所以,你们现在也该知道,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太关心我的上级究竟是谁的缘故了吧?”
“那你总要和机构的什么人打交道吧?”汪警官不太相信地问道。
“实际上,我们整个的办事处的人,也都一直是在和分部里的一个上级的一个低级秘书打交道,但是,即使是上级的秘书,我们也并不真正地了解。我记得,在一个视线模糊不清的黑夜里,我偶尔见到过他一次,当时,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十分肥大的黑色大风衣里,脸上戴着一副大得足以遮盖住大半个面颊的墨镜,头上则戴着高高的黑得发亮的礼帽。所以,我相信,我甚至都无法判断得出他到底是高子还是矮子,无法搞得清楚他到底是胖子还是瘦子,也无法设想他究竟是长着一张大帅哥的脸还是长着一张丑妇人的脸。其实,即便是知道了那个秘书是谁,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的上面还有更高级别的秘书,更高级别的秘书的上面还有更高更高级别的秘书。这也就是说,我们上级不仅有秘书,还有秘书的秘书,甚至还有秘书的秘书的秘书。据说,我们的秘书也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的上级秘书是谁。哦!还有,我所在的分部属下的办事处,也只有两三个人,我们是轮流值班,互相并不见面。”
一阵奇怪的沉默之后,汪警官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很快便传染给了费警员,甚至于连戴何美也被传染得笑了起来。这一回,三个人不仅互相传染互相鼓励着似的笑了起来,而且,他们笑得还越来越厉害,仿佛能够把一汪静静的河水笑得沸腾起来似的。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会笑,所以,我差一点也被他们给传染上了,也跟着皮笑肉不笑了一两下子。但我很快就觉察出,应当正是因为我的皮笑肉不笑,结果反而招来了他们更大的笑声。我终于确信了,他们是在笑话我啊!笑什么呢?笑就笑吧,让他们笑去吧,反正我的情况就是如此,我只要没有说假话就行了,我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你的事情怎么会这么麻烦呢?诶!”戴何美深深地感慨了起来。
其实,与其说我明白了他们在笑话我,那还不如,我其实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在笑话我。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上级不仅不允许我把机构的信息告诉别人,他们还一再地通过种种方式向我暗示过不那样做的后果。我想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地就发出了声音来:“看来,我的事情恐怕还会越来越麻烦的!我的上级还一再地跟我示意过,如果泄露了信息,那么,我将来也就会更加搞不清楚上级的有关情况了。”
“他上次来警察局找我的时候,几句话一说,我就猜到,他想要搞清楚自己的情况会很难,今天看来,我的判断果然没错!哈哈哈哈!”汪警官讨好般地对戴何美说道。之后,两个警察更是纵声地大笑了起来,连戴何美都无法克制自己了。原本她的笑声总是比两个警察克制一些,但现在,她的笑声之中有一种令人有些害怕但却也令人向往的放纵,这放纵已经盖过了警察。
我终于觉得有些不满了起来,终于觉得他们的笑有些烦人,这也包括戴何美的笑:“怎么搞的?你们究竟笑什么?我可没有说什么假话!你们不要笑了,假如把你们换成了我,说不定你们会比我更加……更加那个……更加这个……样子呢!”
汪警官停止了笑,镇静了下来,他频频点着头说道:“赵钱孙啊,赵钱孙,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也许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戴何美还在擦拭笑出来的眼泪,不过,我似乎能够体会出她的失望,她的失望应该就像我的一样:“我们没有怀疑你说的话哦!我们知道,无缘无故地,你跑来红土城说假话骗我们干什么呢?难道你真的只是想骗取我们的救助不成?你更不会特意来惹我们发笑。不会的,我们相信,你没有必要说假话,我们刚才觉得好笑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你就不觉得那个机构有可能是一家影子单位,皮包公司吗?”
一甩手,汪警官扔掉了手中的烟屁股:“或者干脆就说,那就是一群骗子吧?至少对于你是如此?”
“我也觉得有些好奇,但是,人家真人不露相,这应当也是出于人家的苦衷吧?你们也不可以据此就认定,认定人家就是什么皮包公司……尽管有人已经向我示意过,那可能是一家影子机构,我现在也觉得很像是这么一种情况,但是,现在既然无法与机构取得联系,我们又如何才能核实呢?所以,也不可以乱怀疑的呀!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是在糊弄我,那我为什么真的就来到你们红土城呢?我现在就站在你们面前,这难道也是假的?只是搞不清楚,他们把我弄来红土城做什么?”
费警员醒悟了什么似的:“也是啊!他自己都不清楚,我们也就只能把这一切当成糊涂浆喽!”
终于,汪警官已经又板起了脸来:“我们不是不相信你,我们只是觉得,你刚才不是说,说你一旦违背了上级的意图就会更加不可能搞清楚自己的情况吗?你看看,你现在已经算是泄密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去寻找自己的来历哦!”
“赵钱孙……你看你……你看你怎么搞的?我们原以为假如你永远不说的话,你可能永远也搞不清自己的来由,没有想到你现在说了,反而,反而很可能会更加搞不清自己的来由了!”戴何美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此刻,她说话时候的目光已经不是对着我了,而是转向了汪警官和费警员,“嗨!也难怪人家赵先生不肯说,其实,说了又有什么用了,说了反而会更加找不着北,更加找不到那个什么什么戴着墨镜大礼帽的上级秘书,更加找不出自己的来由。既然说了也还是白说,那还真的不如不说呢!”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怎么知道……”费警员委屈地陆续说道。
“站长说得是啊!我们非要人家说出来干什么呢?还不如就让他自己去找呢!”汪警官依然讨好地冲着戴何美说话,随后突然有转向了我,“我好像也曾经跟你说过,也许只有你自己亲手抓住那个人,你才能搞清楚你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回来,也还不见得就一定是什么什么机构的人把小赵弄来的呢!一切都还不敢最后定论呢!”戴何美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他的机构又何必要那么样地藏头藏尾呢?”两个警察异口同声地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很显然,汪警官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正常地说话了,他似乎也确实有些什么话要说:“还好,我们今天也算是没有白忙乎,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一条道理,假如有什么人不希望别人搞清楚什么,那么,你即便是打破了砂锅,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真正的头绪来。”汪警官及他的助手甚至于戴何美都赞许地点点头,仿佛他们身上一直绑得比较紧的某一根神经,现在终于可以很有理由地松弛一下了,“说绝对不可能,似乎武断了一些,也颇有些伤人心,不过,反正,这事会很难。某些很厉害的人,他不想让你搞清楚什么,你就真的很难搞清楚,很难,很难,很难很难。”
“好了,费警员,我们回去吧,回去以后,把今天陪同赵钱孙访查莫可名事业什么什么组织的经过详细记录一下,然后送交上级部门作个汇报。”然后,汪警官又对着戴何美说,“戴大姐,要不要我们送你回救助站?”
“不用了,路不远的。”
两个警察说完就离开了,只是扭头跟戴何美挥挥手,那种感觉让我觉得,仿佛从此我就可以不存在了似的。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一直是站在红土城的一处小胡同口在跟人说话,而且,天才刚刚开始放亮,几个早起的人还在好奇地朝着我们这边张望呢!
第二十五章 迟老头热心来言 食堂里一席长谈
次日上午,仇向红股长那边来电话,要我过去帮点忙,原来是他们在清理文件柜。虽然这不算是太累的活,但毕竟是积累了许多年的文件,数量多,密密麻麻摆了好几个大柜子。根据仇股长的吩咐,与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把文件按照年份重新归类。
有仇股长在一旁,我会多说几句话,但她吩咐完工作要领之后,就离开了,大约是去哪里开会去了。于是,我也就什么话儿也不想说,什么事儿也不愿想了,我只是觉得,也许干活能够让我忘记什么。中午时分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是一个人独自待在在救助站办公室,硬是在一个小角落里靠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又开始忙碌起来。
回到救助站,晚餐时间差不多都快要过去了,食堂里只剩下两三个人在用餐。白米粥已经没有了,我只得要了两个冷馒头和咸菜,在一个拐角处坐了下来,默默地吃了起来。
“嘿!小伙子!干得不错啊!”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比较熟悉的声音。
“哦!迟老!”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老迟,他还让我觉得,他今天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着跟我说话似的,好像有什么比较激动人心的消息要告诉我似的,“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干得不错呀?”
“听说你好像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了?你已经找到了来我们这里要干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
“你不是今天去了西山洼了吗?”
“哦!”我原本觉得,给人家整理文件,这应该比在救助站食堂做事体面一些,但老迟刚才说话的语气。让我不开心,甚至于让我对于自己这一天的辛苦生起了气来,就像我曾经对在食堂的打杂生气类似。
“瞧你浑身是汗,一定累得不轻,应该干得也很开心吧?”老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就做了那点临时帮忙的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吧?”我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想,我来到红土城,难道真的就是为着这些事情吗?”
“嗨!何必想那么多呢?何必想那么远呢?何必想得那么深呢?我觉得,或许,你的选择是对的,你明白吗?”
“我选择了什么呀?嗨!你怎么也来这样说话?我都已经说过,给人家帮忙是我自愿的,也是我自己乐意的。事情也就是这样了,没有别的想法,仅仅只是帮忙而已,仅此而已吧。”看着老迟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而且,不仅笑了起来,我实际上笑得还越来越难以控制,几乎到了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地步。忽而,我又觉得,老迟他刚才似乎根本就没有说话,刚才我所听到的声音似乎只是我的某种错觉,所以,我慌忙地又止住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老迟确实有些不满了。
看来我的听觉没有出错,所以,我又有些想笑了:“你是想要我在西山洼好好干吗?为了他们的某某事业?哈哈!请原谅,我怎么有些觉得,觉得你是在说风凉话呀?”
“风凉话!我跟谁说风凉话啦?”
“我……”
我话还没有说出口,老迟一下子就打断了我:“好了好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眼下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没有?”
“别的想法?给你们打工或者说是帮忙之外的别的想法吗?有的吧!我刚刚作出决定,至少明天,明天即使有人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帮忙了。”
“是因为明天有别的事儿吗?”
“不知道,反正我明天就是不想做事吧。”
“哎!是这样啊!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还能找到别的更好的事业吗?”
“我必须声明一下,我来到红土城,貌似不是为了给人打杂、帮工。”
“或许你还有更高的理想,不过,这年月人满为患,想要谋求上位哪有那么容易?总不能一下子提拔你当师傅长吧?更不能一下子提拔你做站长、股长吧?即便是有这种可能性,也应该一步一步地来吧!”
“我想,我现在就是应该心无旁顾地寻找那个人,寻找到那个把我弄到你们这里来的人,之后,再去考虑其它的。”
“说来说去,说的怎么还是那件事啊!”
“为什么不呢?”
“也许你应该倒过来对待这件事,你可以先考虑其它的,然后,再去慢慢地寻觅你的那个什么什么人?”
“我想,我如果不首先找到那个人,看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我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住着你们的救助站里面?更不用说走在红土城的大街上了。”
“可是,问题是,人家愿不愿意和你见面?你要是就是找不到他呢?找不到他,你难道就不活了?你何必非要去钻某个钻不透的牛角尖呢?你这简直就像是跟老天爷过不去似的!”
“这个,这个……”老迟说的话,我一时觉得难以回答,不过,类似的场面也算是经历得不少了,所以,我还是硬撑着作出了回答,“只要世界上有那么个人,我又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
“哦!看来你还是这么固执己见。你怎么就不能与我们打成一片呢!你的那些陈年老问题,请允许我这么说,你的那些老问题也许是值得弄清楚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觉得你应当更加清楚地告诉你自己,告诉你自己不管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反正你已经来了。咱们红土城有句妇孺皆知的大俗话,叫做‘自来之,则安之’。你知道吗?你已经来了,你已经身在红土城了,也许,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切,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老迟一边捻着一根比较长的白胡须,一边颇为深沉地说道。
“你这让我怎么说呢?”也许是老迟的深沉忽然使我觉得,觉得自己的这种回问显得有些浮浅。
“我也比较相信,应当,或者说,那是个值得探究的了不得的人物……”
“是啊!我觉得情况也许就是如此。”
“哦!知道自己有来由,知道是有人把你给整过来,甚至于都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或许属于某个机构,这应当已经够令人满意了吧!你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地不错的了,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说老实话,由于寻找那个人,你已经成为红土城的大名人了,已经是高人一等了,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你还想要怎么样呢?”
“我还希望知道那个人究竟长得什么样,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把我给整来的。我也希望知道,知道他把我整到红土城来,这究竟是打算要让我做些什么。我甚至于还希望知道,知道他这以后还要把我整到哪里去,等等,等等等等。另外,声明一下,我不是为了出名才这样执着的。”
“嗨!听你说话,我怎么觉得你很像是不太懂事愣头愣脑的大小孩子啊!”
“好吧,假如说,我所希望的太多,太过于奢侈,我已经说过,我起码也该见上他一面吧?我的这一点希望还能算是奢望吗?”虽然我觉得,对老迟的问题,自己算是斩钉截铁地作出了应答,但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我忽然有些战战兢兢起来,简直是有些本能地担心,担心自己的话儿会惹得老迟不舒服。
“迟老前辈,您在想什么?”老迟陷入了沉默,这多少有些令我意外,这让我忽然意识到,这老迟好似有些可疑,他干嘛老是替那个人说话?但我忽而又担心,担心自己的这种想法也许会有些对不起人,也许会对老迟造成某种伤害,所以,我赶紧补充道:“很抱歉,我刚才太鲁莽!也许您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我不应当太计较我的到来,我应当感激我与红土城的这种缘分。”
“不是的,你理解错了,我没有对你不高兴,实际上,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我也觉得应当是挺有道理的。”又沉默了半晌,老迟才又开了口。此时,老迟的神情让我忽然觉得,似乎红土城里不止他一个人出现过这种情况,那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或许倾向于让我不要寻找那个人了,然而,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我一旦表示要坚持寻找下去的时候,似乎很快地,他们又倾向于赞许我的坚持,或者至少是对于我的坚持表现出某种理解。
我多少有些惊讶地说道:“你是说……”
“你很想知道那个带你来的人,如果你找到他了,那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你可以认认真真地把各种想要知道的情况都问它个遍,这怎么说也应当是一件大好事啊!”
“可惜,这件事情,做起来很难哪!”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变成刚才的老迟了。
老迟立刻又恢复了开始时候的神情:“是呀!问题就是在这里呀!谁能说不希望你找到他呢?我相信不仅仅是警察,包括戴何美、沙梅新等人,他们实际上都是很希望你能够尽快地找到那个人的,只可惜,事实上,这种寻找似乎是在大海里面捞针,茫无头绪。”
“但我总是应当努力的啊!”
“我钦佩和羡慕你的决心,但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要奉告你一下,假如万一你就是找不到他的话,那么,你该怎么办呢?你要有思想准备,否则的话,那就会真的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了:‘希望有多大,失望也就有多大了!’”
“以后的事情我也说不清,反正,既然是有人把我给整过来的,那么,我觉得,我就应当有可能把他找到。”
“我不能不赞赏你,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那个人把你给整过来而又不肯现身,那么,他一定,他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道理,或者说,他一定是有他的缘故也或者说是某种委屈吧?”
“可是,他既然让我来,却为什么不事先明确地向我打一声招呼,为什么不说明原由呢?你说说看,你说那人怎么怎么怎么就这么办事情呢!哦!我没有抱怨错吧?”
“也许是因为上了岁数,我倒是觉得,那人之所以这样做,那一定是有他的苦衷和难言之隐吧?抑或他确实也只能这么做呢?你难道没有一点体谅之心吗?”
“您觉得他可怜,这个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过呢!你想让我恻隐他吗?可是,我还是……”
“强调一下,刚才的话只是我的个人直觉。”
“嗨!直觉,直觉,我也有无数的直觉啊,”我此刻激动得已经顾不上长幼之别了,顾不得这话会不会伤害老迟了,“我甚至于直觉地觉得,也许那人原本就是在搞恶作剧,他也许原本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
“思来想去,我也是愿意相信,有人之所以让你来,这里面一定有他的什么特别的目的。”
“恶作剧似乎也可以被视为一种特别的目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似乎不仅仅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觉得,那个人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要跟你开一个什么玩笑。”老迟依然是很严肃地对待我的几乎每一句话的,这本质上也是令我感动的。
“那你说说,他这目的到底会是什么呢?我现在真的想要接受您的劝告了,我甚至于都不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也不想搞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把我给整过来的了,不过,我想,我最最最起码也该知道,知道他让我来到你们这里究竟是要让我做什么吧?否则的话……”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可怜巴巴地说出这话的,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再说下去了。
但此刻,老迟似乎已经完全投入到对某种问题的深思之中了,他似乎没有觉察出我那多少仍然带着些许刁难的语气,而是很真诚地问我:“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这么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
“你的到来,也许,这本身就是那个人的目的。”此刻,我忽然觉得,这位老迟简直已经成了我儿时的玩伴,我们之间也已经完全不再有年龄的距离了。
“哦!那我还用到处打听吗?”
“是呀!这也许就是你上蹿下跳左冲右突东奔西跑却找不出答案的原因吧?没有答案,这本身也可以被视为是一种答案吧?我甚至于觉得,那个把你弄来的人,他是想让你自己在红土城里作出某种选择,不论你遇到什么,不论你选择了什么,那都可以算作是他的目的。或者说,你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你想要做的任何事,也正是他想要让你做的事;你所做的任何事,也都是他需要你做的事。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也许就是这些。我甚至于还觉得,也许,你认为那个人是谁,那他就是谁,或者说,你认为谁是那个人,那么,谁就是那个人。”
“那我现在认为,那个人邀请我来红土城,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四处寻找,钻天入海地寻找他,这可不可以?”
“这个嘛……”老迟一下子显出很是无奈的样子,“嗨!说你钻牛角尖,你好像越发地不可收拾了。”
“你刚才不是说,我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吗?”
“是啊!我是说过,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思路呢?你为什么就不能想一想,你放弃寻找,甚至于根本就不去思考你的来由,这应当也是他的目的吧?尤其是当你挖地三尺都找不到的情况下,你的放弃理应更加合情合理,哪怕他原本就是想要你一直寻找下去的,你实在是找不到了,于是你放弃了,他最终也不应该太怪罪你的吧?”
“你的话,我好想还是不太容易接受。”
“我确实更加倾向于,倾向于认为,你的任何选择都是他的目的,他邀请你来,他让你来我们这儿,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的目的。所以,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应该想到,如果还不敢十分地肯定,那也是极其可能,你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你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你在红土城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感到欣慰,都是他想要的。不过,既然如此,既然做与不做都一样,既然做什么都是一样,既然怎么做也都是一样,你又何必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呢?安心地在我们红土城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不是更好吗?从一些有实际意义的小事琐事做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呢?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也不大可能会有什么结果的事情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来评价你的这些说法。现在,我甚至于觉得脑袋都快要爆炸了。”其实,老迟刚刚说到的问题,我不是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地对待之,很显然,这也正是老迟刚才一番话儿提醒的结果。我也有些惊讶,没有想到的是,我思考过的问题,平时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老迟,他居然也考虑到了,而且,他的考虑还如此地深刻,简直令我望尘莫及,这果然是有些“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意味呀!一想到自己每天像一只“哇哇”乱叫的乌鸦一般地到处诉说自己的遭遇,我真的开始为此感到有些羞愧了。这也难怪有人会以为我的执着只是为了哗众取宠,只是为了寻求出名。
老迟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假如我的这种说法是对的话,我们应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觉得,至少我觉得不应当太高兴,因为,我觉得,那个人,假如他的谜题没有标准答案,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答案,那么,他也早该告诉我:‘别徒耗时间了,其实,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那我的目的就是什么’;或者告诉我:‘你以为情况是怎样,那就是怎样’;或者干脆说:‘别枉费心机了,你所寻觅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你说是不是呢?难道一个老师一定要搞得学生费尽心机也回答不出问题来,那才算是一位好老师吗?”
“据说,有些好老师,他们就是不肯把答案直接地告诉他的学生呢!听了这话希望你不要太生气。”现在,老迟努力恢复了一些一开始跟我说话时的那种神态,“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什么,例如打算寻找什么什么机构,可是,你的机构,它又在哪里呢?我们的人不是曾经准备陪同你去调查研究了吗?好心的戴何美站长那么一大早地就起来准备陪你一起去,可结果是什么呢?”
“原来,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昨天清晨,你们在警察局后门胡同里的谈话内容,戴站长都告诉我了。戴站长刚刚跟我说完,我就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向不喜欢说话,一向不喜欢过问别人之事的我,竟然到处找你,想要跟你说些话。嗨!我真后悔昨天清晨被她给支走了,否则,我当场就会给你们提供一些自己的想法。”
“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一定是被那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机构给忽悠了?现在,你大概也觉得,觉得我这个人很值得嘲笑吧?”我几乎绝望地说着,只不过,我觉得自己的嘴巴没怎么动,似乎是我的思想直接地从我的脑门流淌出来的。
“觉得你被忽悠啦?谁嘲笑你啦?谁若是这样,谁就是王八蛋!告诉你吧,实际上,我和戴站长,甚至于大多数的警察们,我们实际上都没有觉得你好笑,我们都没有觉得你是被谁谁谁忽悠了。相反,我们是觉得,至少我个人坚定地觉得,让你来我们红土城的,应该一定就是那个机构,或者是那个机构里面的什么人物。也许,你的那个机构能够给你些许的暗示,那已经是相当相当地不错了,那其实也就算是已经通知了你了,通知了你有人邀请了你了,也许换上个别人,例如我这样的没有出息的老朽,他们连那么一点点的暗示也不会给呢!”
“可是,就算是你的看法正确,那又能够怎么样呢?那些模模糊糊的暗示,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恰恰就是问题的关键啊!”
我确实有些惊异:“关键?”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而对于你来说,这句话应该变成‘最模糊的地方最明显’。”
“迟老,您就直说吧!”
“你的机构虽然神秘兮兮,虽然什么事情都对你神秘兮兮,也不让你到处说,这恰恰极为显明地说明了它的意图。那就是,就像我刚才已经说了半天都或许没有说得很清楚的那样,是你的机构不希望你知道就是他们让你来的。”
“我希望情况真的就是如此,真的希望就是机构操纵着我。”
“总而言之,不论具体情况是怎么样,我觉得,邀请你来的那个人,他确实是极其可能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知道就是他邀请了你。我不仅仅是因为你没有找到你的机构才这么认为,其实,我早就这么考虑问题了,只不过以前没有这么肯定而已。”
“那么,我现在只能是什么也别做,做了也是白做?”
“不知道这样说话合适不合适,总之,我觉得,跟上帝钻牛角尖是没有用处的。老天爷不想让你搞清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难得糊涂’。看来,人生在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搞得清清楚楚,好像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是如此,每个人都有糊里糊涂的地方,古人也是如此。糊涂是一种福气,是一种快乐!”
我的思维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忽儿之后,我突然想到了戴何美,我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我立刻又把话咽了回去,以至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了。所以,老迟下面的这些长篇大论,虽然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听,但也只能无奈地听着了:“也许有人已经告诉过你了,这应该是真的,你越是拼命地寻找那个人,你就越是找不到,因为他不想让你找到,他在刻意地躲着你啊!像这样下去,即便你找到了人家,那又如何呢?你显得本事更大?你好像比人家更加聪明?你会搞得那个人不开心的,甚至于还可能把他给得罪了也未可知。当然,也许他对于你的寻找无所谓,也或许,他就是为了逗你找着玩,甚至于喜欢看到你找不到他而干着急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我也许已经得罪了他了?”
“所以说,我倾向于觉得,如此四处寻找无着,还不如碌碌无为。我甚至还觉得,由于某种无法弄清楚的原因,他不仅不想让你知道,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大概是希望人们都以为就是你自己要来的,是你自己邀请了你自己。对了,你就是志愿者,你就是志愿军,哪怕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被人邀请或者被人派来的,你也应该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志愿来的;哪怕你已经查明了那个邀请者是谁,哪怕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个邀请者是谁,你也要假装不知道,你也要理直气壮地坚称就是自己想要来的,或者干脆坚称就是自己邀请来了自己,坚称自己是一个自愿者。这也许就是那个人的真实意图的最底线吧?”
“你说的我想我都可以做得到,也就是说,即便是我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即便是他本人亲口告诉我他是谁,如果他不希望我说出去,我就不会说出去;即便是他希望我违心地一定咬定没有人邀请我,就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也可以照做,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透露一下他的身份呢?哪怕是私下透露一下?”
“也许他担心你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呢?也许连你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才最具有保密的效果呢?”
“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自己搞不清楚的事情,我无法去做。如果我连是谁让我来到红土城的都不知道,我待在红土城还有什么意义?我至少是无法安心,无法安然入睡。”虽然说出这样的话,但我觉得,知道了那个人是谁,这也许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因为我突然担心起来,担心那个人真的会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人物。不过,这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这念头很快地就消失了,这主要是因为,我内心的某种东西不愿意承认它,至少是不愿意明明白白地承认它。
“你们之间似乎难以调和了,看来那个人真的是看错了你了?难怪有人觉得,你或许在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个人。也许你一再地非得要找到那个人不可,这本身就是对于那个人的得罪呢?”
尽管我想要忘记与老迟的谈话,然而,一番几乎是徒劳的努力之后,我发现,像是柏油粘上了鸡毛一般,老迟的话已经难以从我的脑子里清除出去了。我心情复杂地“哦”了一声,算做是回答,但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哦!不要再思考问题了,我好想静一静!
第二十六章 街头邂逅温小馨 不辞而别伤人心
最近几天,在红土城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像是被谁掏空了心脏一般地,我瞎晃悠着。尤其是今天,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仍然在镇子里徘徊,我不想回救助站,但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转进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的时候,我觉得这小巷既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异样。正在边走边打量,却见不远处,一个窈窕的黑影闪动了一下,口中还热辣辣地扔出来两个字:“来啦!”这两个字仿佛勾起了我久远的回忆,我的心不仅为之一颤。同时,在我的意识的天空里,一个念头流星般地闪过:刚才这个黑影的闪动,那很可能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我还直觉般地感到,在黑影的一声呼唤中,还有若干条类似的黑影隐藏了起来,这些仿佛都是为了成就他人似的。
喊出“来啦”的人显然是一个女子,我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实并没有见到别的人,也不再发觉有别的什么动静,于是说道:“请问,你是在……在跟……在跟我说话吧?”
“你难道没有看见吗?这里除了咱俩,还能有谁?”女子就站在一户民居门口的屋檐下了。我想,那扇门应当是那户民居的后院门,但我不大相信那户民居就是那位女子的家,尽管看起来有点像。不过,也许那女子就是要让人觉得,觉得她是正站在自己家的后门口跟我说话呢!
“哦!请问你怎么称呼?”我似乎本能地想要走开,然而,这回,我似乎又本能地没有走开。
“温小馨呗!嗯!温柔的温,其实,我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姓温,反正,人们都说我很温柔,所以,后来我也就觉得,觉得自己就应该姓这个姓。当然,你可以直接叫我小馨。”
“哦!温小馨!小馨!”我默默地走近了,想要看清眼前的这位自称温小馨的女人。与初到红土城时遇到的那个跟我招呼“来啦”的女子比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但我却一时搞不清楚这不同究竟在哪里,因为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你是不是我曾经遇到的那一位?”
“哦!原来你还有老相好,看来是一位常客喽?”
“不,我是说,我刚刚来到红土城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跟我打招呼的女人,就像刚才你招呼我一样。”
“原来真的已经是老朋友了!”
“不不不,我和她没有什么……”
“啊哈!这个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嗨!信不信咱也就不去管它了,我只是觉得,我倒是情愿你就是我曾经遇到的那一位呢!”
“看来你还是个蛮念旧情的哦!人家一声招呼,也许真的就如同你自己所说的,和人家没有做过什么,你居然就念念不忘了!”
“不是,我只是随便说一下而已。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也许只是因为你们招呼人的情形都很相像。”
“其实,也许我们真的以前曾经遇见过,但你想一想,你让我怎么能够记得起来啊!”说着,那女人也开始端详起我来,仿佛是在故意模仿我,“哎哟!我也真的开始觉得你有些面熟起来了呀!你是叫什么来着?”
“我叫赵钱孙,赵子龙的赵,钱久元的钱,孙悟空的孙。我倒是希望,你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我怎么会听说过你的名字?好了好了,你现在说说,你打算要怎么做呢?”
“哦!这个嘛……”我真的一时六神无主了起来。
“你怎么啦?”温小馨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压低了一些声音,“你还害羞吗?害羞就别这么晚了还来我们这里呀!”
“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现在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面容开不清,身材却很不错,颇有些戴何美的风范。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心中一喜,居然就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下面的话,“我其实,可以说,我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个人,才晃悠到这里的。”
“一个人?你在寻找哪个人?”
“就是那个邀请我来到你们红土城,来到你们这里的那个人。”是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已经不能不承认了,不仅不能不承认自己实际上是在用那个人来抬高自己,而且,还真的希望那个人就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越是了不得越是好。
“哦!你干这种事还有人邀请呀!”温小馨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岂不是更好!我还以为你假正经呢!”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邀请我来你们这里做什么?其实……”说完话,我才意识到,也许是担心温小馨继续追问,我此刻才这么说的。
“那你现在不就算是已经知道了吗?别这个那个了,赶紧过来好好聊聊吧!”也许是见我犹豫不决,几乎不由分说地,温小馨拉我的手就走。紧贴在小巷子的一侧,我们走了不大一会,来到了一处小旅店门口。小旅店虽然很破旧,但门前亮着一只大红的灯笼却像是新制的,尽管灯笼里的灯光显得很是模糊昏暗。
小旅店里,唯一的一个女服务员不仅很邋遢,而且目光呆滞,似乎一直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当然,不是很情愿地,我掏出八十元钱,那是作为住宿费和押金用的。麻利地接过钱之后,女服务员二话没说,立刻操起长长的一串钥匙,领着我们一级一级地往地球的深处走去。确实,这是一家地下室旅馆,地下室挖得很深。
地下室的过道非常狭窄,我几乎是侧着身子在走路,但是,除了服务员手里的钥匙偶尔发出的细小金属声之外,我们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其实,只需看着温小馨走路时谨慎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也应当尽可能地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打扰到别的什么人。
我和温小馨被带到一个房间的门前,女服务员打开了门,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消失在拐角处了,那钥匙互相碰撞的琐碎声音也渐渐消失。
温小馨领我一进屋,她就关上屋门,找到并打开了室内的一盏非常晦暗的小台灯。仿佛就像是走进自己熟悉的家里一样,此刻,温小馨已经把刚才的谨慎摔碎在脚下,她放肆地甩掉鞋子,舞蹈似的赤着脚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在一张长长的旧沙发上,她瘫倒般地坐了下去:“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不定还真的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老实说,想都没有想过会到这里来呢!”借助晦暗的灯光,我努力地想要再看一看温小馨的脸,但似乎依然看不清楚。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我虽然可以肯定她的身材不错,但她似乎有点麻脸,真的一旦看清楚了的话,或许会令人有些失望也未可知。
“你似乎颇为害羞,你这样的人我也伺候过。不过嘛,其实,有什么好害羞的呢!我倒是可以教给你一个不必害羞的办法,你就把这事当成执行别人给你的什么任务好了,你刚才不是说,是有个什么什么人邀请你来的吗?”
“我现在不能不强调一下,我是一直觉得,确实是有那么个人把我弄到你们红土城的,但是,我还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谁。是不是他安排我们俩在这里会面,这一点,我仍然不太敢确定……”
“哦!原来,你还不太敢确定?其实,想开点的话,有什么不敢确定的!有些事情,你认为是,它就是,你认为不是,它就不是。”“吧嗒”一声,温小馨用一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来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道,“呵呵!有人为你做好事竟然还不肯让你知道他是谁?天哪!这是多么伟大崇高的无私情怀啊!”
“怎么说呢?”我还想辨别什么,但立刻就气馁了,“你也可以这么说吧!”
温小馨突然嗲声嗲气地说道:“呵呵!一个你不认识的人,邀请你来我们的镇子里到处闲逛,并且又你让闲逛到本姑娘的屋子里来了?嗯!你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非常独特的微妙关系吧?所以,即便你是胡乱闲逛瞎撞到本姑娘这里的,那也确实应该算作是他的安排。你应该问一问自己,他不让你来红土城,你又怎么会瞎冲到本姑娘的怀里呢?这种情形跟我的也差不多,我若是没有我的鸨母老干妈这么多年来的栽培,我又怎么会在这小屋里傍上你呢?呵呵!那个人该不会也是一个风月老手老淫棍吧?就像我的老鸨干妈一个样?”
“你不觉得,你这或许是在亵渎人吗?”虽然我依然本能地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很清楚对方的身份了。
“哈哈!对不起,原来你还很尊敬那个人!我可不尊敬我的老干妈,那个老婊子!”
“说老实话,我其实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尊敬他,还是应该亵渎他。”
“其实,即便是有人安排你来找我,那也没有什么呀!我不觉得自己的职业有什么不好,相反,至少在现在,我觉得自己的职业很崇高。大家都喜欢的职业,为什么不崇高呢?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与我们合作吗?有人安排你来,你确实应当感到幸运才是啊!”
“幸运?”温小馨撒娇般地说出的话,弄得我感到有些怪怪的。我的心脏像是被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山羊的角给猛顶了一下似的,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痛楚。
“人们都会这么想的。所以,你不仅不应当亵渎他,你应当特别尊敬那个人才对。说真的,感激他吧,爱他吧!”
“爱他?”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人物,遇到过类似的场面,我都对之采取了规避的态度,我都匆匆地躲开了。但是,今天,我发现,我不仅没有想到要规避,我甚至于有些懊悔过去的那种态度和做法。
“是啊!爱他吧!”
“怎么爱?”
“就像爱自己最心爱的人一样地爱他!爱他,胜过于热爱自己的生命!”
“哈哈哈哈!”刚刚笑完,我就发觉,我是想要用自己的笑声,来掩盖自己内心开始燃烧起来的什么东西。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我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而且,一旦想到了,便也就脱口而出了:“我不是同性恋!我特此声明!”
“谁说你是同性恋了?”
“那你怎么会让我去爱一个大男人呢?”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大男人呢?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虽然我显得很吃惊,但是,我也好像确实直到现在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么一个问题:那个把我弄来红土城的人,他究竟是男还是女?
“哦!那个人,也许,他在女人的眼里是帅哥,在男人的眼里是靓女?”温小馨用殷红的嘴唇里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就随手把还剩下半截的香烟丢在了垃圾桶里。
“嗯哼!但愿你自己不会爱上那个人。”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觉得他很可爱了呢!”
“她也许真的就是个女人呢!”我颇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不相信你的那个人就是女人或者只是女人,其实,即便是个女人,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心中崇拜谁的话,管他是男是女,他要我做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
“小馨,你……”望着温小馨,我想,我只能是如此这般地目瞪口呆了。然后,我再说什么就觉得说不清楚了,越说越是觉得,觉得自己的舌头快要被人用布条给缠住了,“我说的是真的,我真是觉得,觉得……”
此时此刻,老迟的那番话重新回荡在了我的耳畔,而且比以前更加响亮,更加耐人寻味:也许我在红土城所遇所做的一切都正是那个人要我来的目的。这一次,毫无目的地在红土城的小巷子里徘徊,我遇见了这么一个人——温小馨,这里面有没有某种深刻的内涵?难道这一切都只能用偶合来做解释?
哦!天哪,难道这位叫做温小馨的女人,她不可以算是红土城的一道值得留恋的风景吗?是啊!既然这个温小馨姑娘现在就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我就不能顺水推舟地把故事进行下去呢?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东奔西跑地都忙了些什么呀?是啊!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交往几个人,这于我有什么不好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座小城里挑挑拣拣呢?何况,似乎第一次见到我,她温小馨就对我产生了某种感觉,此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那种浪漫的感觉,我还能到哪里去寻找呢?再说了,只要有这种美好的感觉,我又何必去管它的是真是假呢?
令我依然觉得有些忽然,动作轻盈地,温小馨把纤纤的玉指在我的鼻子尖上刮了一下:“对,看来是真的,我也觉得,觉得是有人安排你来找我的!”
“哦!是的,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会来到你这里呢?难道我真的会莫名其妙地来到你这里?”
听了这番话,温小馨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天花板,但我觉得,她应当还在聆听我的说话。
“没错啊!我们之间的巧遇一定就是那个人的神奇安排……”现在,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讨好温小馨,而是觉得自己像一位将军在跟他的属下分析战场形势,甚至于连我自己都真的开始相信,相信我自己的这些分析了,尽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多少有一些眩晕之感,以至于我自己都忘记,或者说是搞不清楚自己后面都说了些什么话了。温小馨则更加出神地注视着天花板,这使得我不得不停下我的滔滔不绝的大论而去轻摇了一下她的身体,想要以此证明她还在听我说话。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一个骨碌地,温小馨转到了我的身后,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想必你不会喜欢现在还开着灯吧?”
“我……”我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听得“滴答”一声微响,灰暗的小台灯忽然熄灭了。顿时,连同自己的灵魂,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坠入了一种温柔幸福的黑暗之中,这黑暗之中多少还掺杂着些许的恐惧,只是我一时搞不清楚,搞不清这恐惧之感,它究竟是源于那种黑暗还是源于那种难以名状的幸福。
我的嘴巴已经不再多事,温小馨也是如此。恍惚之间,我觉得,来到红土城之后,我所有的惊讶、困惑和所有所要搜寻的答案,这些其实全都躲在这位温小馨这里,都躲藏在这位温小姐的一百来斤的躯体里。
终于,我感觉自己奋不顾身地冲向了那片无限迷人的土地。我一把把温小馨推倒在沙发上,就像推倒一大捆柔软的棉絮一样。温小馨丝毫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我知道,她其实是在等待着我,在黑暗中欣赏着我的一切。随之,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十分地拥挤了起来,我也几乎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音了。我只觉得,红土城所有的房屋都无声无息地倒塌了下来,连红土城所有的山头都纷纷地颓然倒下,倒下,倒下。是的,连同那老城门,以及那些城墙,以及那旧的和新的政府办公大楼,一切的一切,都冉冉地倒下了,甚至于连大地都陷落了……
次日上午,一觉醒来,我发觉,温小馨已经不在床上了。也许,她正在厨房里为我准备着可口的早点呢?我的心里想要起床,但我的身体还在躺着耍赖;我的心里想要呼叫一声温小馨,但我的嘴巴却懒得张开。
此刻,透过紧贴地面的气窗,阳光照进了地下室。哦!还是让我享受这洒在我身子上的灿烂阳光吧!哦!还是让我静静地躺在这永恒般地温柔舒适的大床上吧!哦!昨夜那多少有些囫囵吞枣般的美好,我还没有认真地品味反刍它呢?在这阳光照射下的柔软的大床上,就让我细细地在心中回味一下吧!尽管在阳光下,这床铺已经显露出它的简陋与凌乱。
此刻,油然地,与老迟的那番谈话再一次流进了我的意识之中,只是觉得我与他的观点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么对立了,我甚至于都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他的观点哪些是自己的看法了。
可不是吗?这么美妙的时光,我为啥到现在才知道享受它呢?是啊!这么些天以来,我在红土城里东奔西突,把自己累得要死,还得不到任何的结果,这不是在瞎折腾自己还能是什么呢?
哦!是的,那个把我请到红土城来的人,他的目的真的应该就是为了让我与温小馨见面,真的应该就是为了成全我与温小馨之间的这种美事吧!也许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我红土城之行的历史使命呢?难道不是吗?如若不是,那还会是什么呢?哦!我愿意,至少我现在很愿意,我的包括眼前的事情在内的一切,这都是那个人的安排。我无论做什么都符合他的目的,我无论怎么做都算是他的巧妙安排,好像这些都是真的。既然怎么做都是他的意思,我又何必挑选那种东奔西走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呢?我为什么就不能欣然地接受这种比较舒服比较温馨的安排呢?
哦!天哪!我还曾经在许多场合埋怨过他,我是不是真的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是啊!他成全了我的美事,但却不肯现身,我不仅不应当为此而埋怨他,恰恰相反,从今往后,他的这种甘做无名英雄的精神,我似乎应当更为感激,我似乎应当更加钦佩。
是的,我与温小馨走到了一起,他老人家既没有现身说出这就是他的目的,他也没有说出那不是他的目的,这难道不可以被认定为一种默许吗?
既然我在红土城所做的一切都应当是那个把我“请”来的人希望我做的,那么,老迟说的没错,我做的似乎也没错。我可以奋发有为,也可以无为而治。总之,我觉得不开心我就不做,我觉得开心我就做,而现在与温小馨在一起,显然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现在,我既不想去寻找那个人,也不想去救助站干活,脑子里全是温小馨的那种温柔。我也应该感激温小馨充满了我的大脑,这是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很可能都不会思考了,都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了,那也就更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与怎么做了。
嗨!又何必管它那么多的是与不是呢?也许世界上的事情就可以是这样,你认为它不是,那它就不是,是也不是;你认为它是,那它就是,不是也是。一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漂浮了起来,我的身体也似乎漂浮了起来,就像跳起了轻柔的柔姿舞一般地美妙神奇。同时,我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一丝的微笑,我敢于肯定,那是一种我很少会有的微笑,那实际是一种看破红尘玩世不恭老油条般的微笑,或者,那简直就是一种已经甘于堕落的邪恶的微笑。令我惊讶的是,我没有为自己的这种微笑而自责,恰恰相反,我还为自己的这种微笑而得意。确确实实,在这种微笑之中,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再是自己了。
是呀!和温小馨在一起的感觉不是很好吗?我还要天天瞎折腾什么呢?再一次地想到了老迟等人说过的话,我更是觉得,也许,和温小馨在一起的这种幸福生活,这就是我之所以来到红土城的真正原因,这就是那个把我弄到红土城来的人的真正的最终目的。我甚至于开始描绘,描绘我与温小馨在红土城未来的人生图景了:我会在红土城找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或者就是西山洼的那份工作;然后租一套小房子,或者就是西山洼街道提供的职工宿舍,此次,在这红土城里构筑一个温馨的小家家。我还会教导温小馨也去寻找一份像样儿的工作,哪怕只是做个家庭主妇也行。当然,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去我们觉得更加理想的地方。
此刻,我忽然觉得,温小馨仿佛就在眼前,昨夜昏暗的灯光下她那似乎微麻的脸,不仅不难看,在今晨阳光的照耀下反而越发地美丽、性感。随即,我的脑子似乎并没有想要呼叫谁的名字,但我的嘴巴却应当是自己作出了主张,它呼出了充满了感恩、幸运和憧憬的两个字:“小馨?!”
令我有些惊异的是,我的声音不小,但却没有听到温小馨的回应。她在跟我捉迷藏吗?抑或是已经做出了拿手的点心,她正盘算着给我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小馨?”我尝试着又叫了一声,但是,空荡荡的屋子里面,除了扰动般的回声外,仍然没有听到温小馨的回应。
“温小馨?温小馨?”我连呼了两声,然后静静地等了等,还是没有回应,只听见了旅馆上方地面上传来的微响,那应该是重型车辆隆隆驶过的声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给我充了电似的,我赶紧起身,下床寻找。厨房,洗手间都没有温小馨的影子,只是发觉,自己在救助站打工得到的那点钞票全都不见了。哦!她应当早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吧?
寻不见温小馨的踪影,我落寞不安地走回床前。正准备坐在床上仔细回味一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抬眼一望,却看见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信纸。哦!我太粗心,我早该看见它了,信纸上面写着的不正是温小馨给我的留言吗?留言字迹潦草笔画凌乱,但并不妨碍阅读辨认:
赵钱孙:
昨夜,一种也许只有女人才会有的直觉告诉我,你来找我,实际上,这并不像是有什么人的安排,而只是你自己要来的。明白吗?你的到来极其可能就是毫无缘由的,或者说,是你自己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晕头晕脑地闯进了我的怀里的,这跟任何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以,别装蒜了吧!别装着好像你是稀里糊涂地来到我这里的吧!别装着自己似乎还很清白都是别人硬把你给拉下水的样子了吧!别拿别的什么人来做你寻花问柳的幌子了吧!别朝别人的脸上抹黑了吧!总而言之,别不要脸了吧!你这种人,我越想越觉得恶心,身上就那么几个小钱还想来吃老娘的豆腐,吃了豆腐还胡说什么什么有人邀请你来……
看完这份留言后,请马上走人吧!像你这种拿别人当钱花,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拿恩人做遮羞布的小人,我还是永远不要再见到为好!
拜拜!
馨
即日清晨
我匆忙走出地下室,爬了许多的楼梯才来到旅店接待室。还是昨夜带我们下地下室的那个女服务员,她现在依然让人觉得邋遢,但已经不再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你好,还记得与我同来的那个女孩吗?你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女服务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到现在还没走啊?与你同来的那个女人,她天还没有亮就离开了,与一个男人一道离开的,我以为那就是你呢。哦!那个男人?对的,他们好像是一道的……”
“我的押金?”
“都被那女的取走了啊!”根据那个服务员的说法,有个男人一直跟在女的身后不远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就是我们俩一起来退房的。
我差一点点就骂出声来了,但是在女服务员面前,我骂谁呢!谁又能听到我的骂声呢!
出了旅馆,我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了,仿佛刚刚从天堂跌落到地狱里面似的。
修改中
2017年暑假,差不多整整的两个月时间,我都用来修改这部长篇小说《小城来客》了,一直到今日——新学期即将开学的前一天,这次修改才算结束。
回眸这部小说的创作历程,我不能不有由衷地感慨,它太耗费我的时间精力了,它太拖累我了!
我曾经跟人说,我是2008年8月8日那天正式开始写作这部小说的,当时的名字叫做《绑架》,后来才改为现名。为什么会挑选那么个日子作为开始呢?那主要是因为它比较特殊,那天是北京奥运会开幕的日子。我也确实是冲着那个日子的特殊性而在那一天正式动笔的,不过,实际上,在之前的两年时间里,我已经在心里构思这部小说了,只是因为当时正在写《乐——中国古典戏剧的民族性根源》与《形象戏剧学》这两部专著,故没有办法正式动笔写这部小说。
2007年年底,我的《乐——中国古典戏剧的民族性根源》与《形象戏剧学》以及稍早前已经完稿的《钱久元博士论文及剧作选》这三部专著都得以正式出版,而且稍事休息之后,我才算是腾出手来,正式动笔写这部小说。
我的博士论文的写作耗时只有半年多一些,大约六七个月吧。《乐——中国古典戏剧的民族性根源》与《形象戏剧学》也大致上如此,两部书都分别只花了我大约七八个月的时间。我于是预测,我的这部小说应该也不会耗费我太多的时间,最多只需要两三年。有时候,我甚至于认为,也许小说的写作比写理论专著更快。本人长期处于一种不利于搞理论研究的环境下,不仅查找资料困难,也极少获得与同行、同仁互相交流切磋的机会,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我都能够在平均大半年的时间内就完成一部专著,那么,我想,小说的创作无需翻箱倒柜、四处奔波地查找资料,仅此一点就可以为我省去许多的麻烦,节约许多的时间,小说创作应该比撰写理论著作更快。然而,我彻底地想错了。也许三五个月就可以完成一部爱情小说,或者一部历史故事、警匪故事,但我的情况完全不同,正式动笔之后,我越来越清晰地发现,我的这部小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现实生活基本没有办法为它提供一个完整的框架。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思考人生。人从哪里来?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做什么的?人又将何处去?这些问题时常令我深思,它常常像有趣的谜语似的吸引着我的注意。尽管没有答案,就像剥洋葱头似的,剥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但我就是很感兴趣。应该也就是这个原因,我特别喜欢看有关宇宙起源、人类起源的书籍,喜欢观看有关的影视视频,甚至于,我这以文学艺术为主要专业的人,还为此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以及宇宙大爆炸理论、量子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虽然没有办法像爱因斯坦、霍金那样去研究万物至理,但我想,我可以用文学艺术的办法来表达我对宇宙、人生的思考。于是,在大约十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小说的构思跃进了我的脑海:一个人来到了一座小城,但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是谁让他来的。
刚刚获得这么一个构思,我是比较开心的,觉得这个构思不错。然而,真正动笔之后,就像我刚才已经说过的那样,感觉越写越困难,我没有办法像写爱情小说、历史小说、侦探故事那样从真实的生活中截取一段素材,我在真实的生活中找不到人物的原型。所以,一切都只能是虚构,我不仅要虚构出一座小城,虚构出小城里的一大群人物,更困难的是,我还要虚构出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人物。仅举一例吧,例如小说中的那个把主人公我——赵钱孙邀请来红土城的人物,到底该不该给他取个姓名呢?这就是一个牵涉全局的问题,有没有一个姓名或者称号,具体写作起来情况就会很不一样,为此一点,我就大费了苦心,曾经数度给他取名“老乌”,但最后又改回来,干脆就用“那个人”来称呼之。类似这样的更改还有很多,每一次都需要对整部小说进行全面地重新梳理。
最初指望花费至多两三年甚至于几个月的时间就完成这部小说,这个梦想彻底地破灭了。我当初也就是盼望着早日完成这部小说,然后把自己的主要精力转移到词曲创作方面来的。如今,闪电战变成了持久战。我确实也曾经数度想要放弃之,然而,已经耗费的心血又令我难以割舍,尤其是每当想到自己的总构思应当还不错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拿起了笔。
确实,为了这部小说,我耗费的时间精力太多了,但一直到2017年的今天,我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完成了它。有人说艺无止境,有人说好的作者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作品已经完成了,有人说好的作品永远都有修改的余地,但我常常真的觉得,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来修改它了。也许我真的缺乏小说家的天赋,我甚至于期待将来有人愿意接力我的笔墨,把它写得更好、更加完美。果真如此的话,我乐意与他分享这部小说之作者的荣誉。
有句俗话,叫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才能有限,但我真的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我可以毫无愧疚的说,这种艰苦卓绝不亚于攀登珠穆朗玛峰。只是觉得,貌似登上珠穆朗玛峰之后,发觉自己的足迹不是很完美。
我觉得,一个作者,既不应藐视一切,妄自尊大,也不该自惭形秽,妄自菲薄。虽说自己作为小说家的才能有限,虽说这部小说似乎还不算完美,但我觉得,这部小说的最初的基本构思应该完成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应该也表达出来了,小说中人物的行动也基本上是合理的了。
谁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真诚地欢迎批评指教。
是的,也许我的水平就这么高,也许我只能这样了。
假如说还不完美,那么,就让我抱着这样的不完美与读者见面吧!因为,至少就目前而言,我可以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钱久元
2017年9月3日 星期日
于合肥包河区海顿公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