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女杰阿莲[1]

    患脑外伤后遗症的哥哥被送到我处，哥哥对过去所学过的东西倒是没有忘，尤其是喜欢给人起外号，起的还挺有水平。我们喜欢用阿字称呼周围的熟人,有时也称呼些大人物,显得不大端庄但是亲切,这也是与大作家们学来的皮毛,经常应用在生活之中。起初我并不知道阿莲姓啥叫啥,现在也不清楚她的名字,告诉过我转身就忘记了,记也没啥用。我们喜欢称呼其为阿莲,似乎别有情趣,她的真名我们反倒不太在意了。
    最初接触阿莲是她来我处买汽车配件,买的并不多,我也是有啥卖啥。汽车配件随着亚洲金融危机，不知道啥时候从香港转嫁到内地来了。香港经济让大陆给救活了,大陆经济却垮了一大片，远胜于百个香港，千个香港。我开的几十万元中小型汽车配件在积压了二年之后，车型更新换代，就成了一些废品。我与三弟不同，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省市汽车配件库存千八百万元都垮了,我们这还算个啥？认赔就是了。赔钱的滋味并不好受，我的资金都是跟亲友花三分利抬来的，逢此浩劫我也只好先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了。人总得先能活下去才能考虑还债一事，我就是卖肾、卖眼球又当得了什么？有权的一转手就变出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民币,挥金如土。我干嘛要硬撑干巴强，哪个领这份情?
    我定下来有什么卖什么，基本上不补充货源，就是维持。我发现修理厂、养车户，包括各企业全都是往前维持。只有往日到处赊欠，亏损严重的宣钢却一反常态，财大气粗。连采购员们都出入洗头房、泡脚屋，小姐们陪着花天酒地了。我与阿莲的接触就是那时候，她的男人阿方开了家小型修理。其实就是租了间门市房，勉强往前维持，连生活费都挣不出来。
    阿莲是个很性感的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嘴巴很甜，总称呼我为大叔。那时候我不过四十八岁，陌生人都打听我六十几岁了？看起来真是操心不禁老。对此我早就习惯了,无论老少都称呼我为李叔，有的只比我小一两岁。容貌一老，显得什么都老，况且我早就拔顶，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对于外貌我也从不注重。阿莲买的配件并不多,有时候也打听拖拉机件，看起来她们是啥车都修。附近的养车户也来我店买件,都是赊帐。阿莲对那些司机都没有好印象，都不同程度的赖过她家的帐。
    司机与养车户是个特殊的行当，说发家也快，说败家也快，赔赚都是大本钱。改革开放之后，最先兴起卖淫的是南方农村妇女。专门做长途汽车司机生意，路旁小店几乎都存在性服务。最贱的五元钱嫖一次，也有与当地公安联手敲诈的，一罚款就是三五千元。汽车走了之后照样开买卖，寻找下一个猎物。汽车司机也是最损最坏的群体,有机会什么人都坑。能骗就骗，没有讲良心的。有的司机嫖娼之后，谎称上厕所就溜之大吉，气得黄米们找到司机的单位进行索要，什么热闹都有,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从城里往外迁移时,损失了十多万元的呆死帐，我也不要了,免得闹心。我欠下的债以后准能够还上,人的财运是有数的,只是早与晚，我的财路是在十年之后。
    我承包了大院，有六十间破旧房，三千平方米的大院，于是开了停车场。派出所的副所长起初与我关系很好，总想从我处弄钱，我却没有钱来应酬他们。派出所房后就是色情服务场所，干警们就是常客。他们弄钱是很有办法的，我处先后被弄去近一千余元，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
    冬季精铁粉停运，我的大院就消停了下来。派出所换了一茬新领导，我不太注重那些事，准备每年给派出所上缴千元买路钱，半年下来我的利润也不过五千元以内。维修房屋是最费钱的,不投入三五万元修不下来。我手里不过一万余元，早就安排了出去,一点闲钱也没有。我必须五马捣六羊,以院养院，否则无法生存下去。欠了一屁股债,回家是不可能的,也不甘心。孩子还得上大学,无论如何学费我得想法子弄出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闭着眼睛往前闯，没想到阿莲却给我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新来的赵所长将辖区内所有的商家排头儿查了过去,查出点毛病就罚款,五千至一万不等,阿莲家也在其内。阿方与阿莲修车的活不好干,连孩子们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房钱、电钱都欠着，据说阿莲还总去偷别家地里种的菜,引起了不少的矛盾。阿方与阿莲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念书。大女儿刚刚考上了大学,是阿方连蒙带骗的勉强凑上了学费,日子过的很紧巴。
    修车活不好干,全是赊账,狼多肉少。阿方成天成宿的拼命干,赊出去的帐高达五六万元,连五六千也收不上来。阿莲经常出去收帐,打听到养车户家的地址,坐机动三轮车就住在那家强要,不给就不走。老娘们出面比老爷们要强,打不起来。阿莲在女人中间算个泼辣的,她是农村长大的,曾念过高中,据说还当过代课老师。
    阿方开的修车铺没特种行业许可证,那是派出所管理范围,其实就是要钱,我们汽车配件一年也得上交八百元。阿方常给派出所白修汽车,所以就免了那个手续。新来的赵所长可不管那些,抓住蛤蟆那得捏出尿来。从户籍警一跃升至正所长花费不小,据说没十五万下不来。阿方及另外两户交不出罚款的人员被关了起来,都戴上了手铐。小老百姓通常是忍气吞声的,谁敢与警察叫劲？阿莲可不听那些，跑到派出所一顿大闹，跟派出所讨要此前的修理费。闹了一顿,派出所整不住她,阿方被关了三天放了出来,警方非要治治这家刁民不可。
    房东接到了派出所的命令,将阿方一家驱逐出去,阿莲就找到了我。那时候是春节之前，院里空了五十多间房，我也想招些租房户,尤其是修理工,正好能把积压的配件甩一甩。阿莲一说租房，我就痛快的答应了。包括先不付房钱.一间房每月不过五十元租金,我缺的是大钱,缺的不是小钱,阿方一家的到来我还是很欢迎的。搬家进行的很快,一辆机动三轮就把全家以及修理工具全都搬来了。阿方与阿莲口袋里只有二三十元钱,连过年都很难,他家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刚一过完年,麻烦就来了。新所长开始管理我们那一片,几乎家家都挨罚,我这个大院也来了一伙警务人员。来人眼睛一亮,看到阿方一家原来搬到了这个大院,可有文章作了。派出所是不许阿方在管区内活动的,阿方却没地方可去,连租房钱都掏不出,原先赊欠的五万修理活也都白干了。派出所是没理由驱赶阿方一家的,矛头就对准了我。好在冬季没有外来车辆，新所长也没有理由罚我。我将汽车配件也关闭了,卖的钱不够答对公安、工商、税务、商检的,没啥问题也得交钱。
    我租的大院是村属大院，派出所责令村领导将阿方一家驱逐出去,村领导就通知了二房东路南大院。二房东打发了三四个人来通知我，限期责令阿方一家搬出，惹得我勃然大怒。我租了院，管理权在我，别人无权指手划脚。国家宪法规定；公民有居住与迁徙的自由。阿方没做违法的事，派出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我的正义感涌了上来,尽管多年以前我曾为了邻居家的事与派出所闹了一阵,对方全付武装,两次上门来抓我,想要教训教训我这个刁民。其实我就是验看了穿便服抓人干警的工作证,一个破口大骂的凶汉。当时我不相信他真的是人民警察,看上去更像一个黑社会老大。出门的几年我见的多了,也就知道了人民警察应该是什么样的形象。便敬而远之,从来不敢招惹。这次又碰上了,我的犟脾气冲了上来。我这次没啥好怕的了,躲也躲不过。
    穷横这个词我是破产之后深切体会到的，我现在就是穷横，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我带着一个患工伤，无处肯管的哥哥,在这个破大院里死不了活不成,哪里还听别人吆五喝六的?二房东几次下令,几次被我顶了回去,阿方对我很是感激。派出所勃然大怒,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我。按规矩也该整治到我头上了,我却自投罗网。
    我被派出所传唤了去,新来的指导员勒令我将院里全部租房户清除出去。按什么治安法,对外租房必须经由当地公安部门批准。甲乙双方须得到警方的审查批准,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属于违法。我知道其中的厉害，院里全是旧房,派出所可以一间也不批准，将我活活困死治死，赔个老底朝天。我是没有任何退路的，放着辖区内的色情场所不去查，赌场遍地不去查，偏偏跟我讲什么法律，我管他那些？我当下表示；三峡移民百万,没听说个人租一间民房月租三五十元还须甲乙双方到公安部门去请求批准。法律都是上面大脑袋订的，与百姓没关系。百姓是按习惯生活的,千百年来就这个习惯。法律制订的不对可以改,百姓的生活方式不能改。过去不许百姓卖鸡蛋,现在法律改了,允许卖了。错的是法律,不是百姓。
    指导员坚持必须履行法律,并拿出了拘留票,问我姓名。我表示不怕关拘留,我连交通规则也没违犯过。公安部门放着满大街的违法人员不抓,专门整治老百姓,算是些什么执法部门?房后就是公开的妓院,你们管了么?要关别关我一个,还有个受了工伤，脑袋有病没人管的哥哥。将我们一块关起来,关多长时间都行。在拘留所有饭吃，有房住，关上三五年没关系。
    怕什么他来什么，不怕他倒缩回去了，就跟我辩论法律。我声称；按共产党的党章，现在应当是姓林的当中央主席,没姓华的与姓江的啥事。我这个年纪宪法改了几次了,法律改的无数次，没有一次经过老百姓。谁制订的法律谁自己先遵守,与百姓没关系。现在社会这么乱,就是各级执法部门执法犯法。我要是说了算,可以在十天之内全部清除本地的黄赌毒，先把挂牌的洗头房、泡脚屋、干洗店全封了。邪气压不住正气，我真的把指导员给镇住了。我倡言；人类社会法则是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丛林动物法则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想做个人，而不是禽兽。我没违背人类生存准则，我不感到羞愧，我没什么可怕的。新所长也过来与我辩了几句，看我是个硬茬子,口气也就软了下来。我答应给派出所上缴二千元钱,春天开停车场,他们也就顺坡下驴了。治不住我不等于他们放过阿方一家，阿方的老丈人又被派出所抓住了把柄。
　　我们管阿方的老丈人叫做方丈，方丈是个很会治家的人。我拆了一个门斗,没等将砖收拾出来，方丈便带着两个方徒将拆下来的旧砖全都拉走了,垫在了阿方租的房前,我还说不出啥来。我请木工加工木料,下来的木块被方丈全都捡走了。六十来岁的人了,就知道占便宜,不管不顾的。我这个人好脾气,不与他计较。自己烧的是烂树皮,好木块都让方丈捡了回去,阿方家那一冬天没有买煤。
　　方丈是很留心的,认识柴油发动机。在废品收购站买了一个,打算给阿方修车用。按规定；拆车件是不许用的。可是大部分养车户都买的旧汽车,连牌子都不上,更不说养路费了。这些旧汽车就是废铁价,对付着用。全是半夜出车,半夜回来,躲的就是交警。一旦被抓住就是补交养路费,该补交的费用比汽车价值还要高。往往托上关系,花上五百元以内的人情费，就把价值四五千元的旧汽车弄出来。跑黑车是半公开的，如同鼠猫游戏。交警也不是认真执法,否则哪里来的外快?
　　方丈点背,路过派出所被查个正着。旧发动机扣下了,连方丈都被关了起来，勒令阿方带八千元罚款前去取人。阿方没钱，方丈可有钱，据说攒了七八万。方丈曾当过右派，是乡镇学校退休职工。阿莲说她爹在单位谁都敢骂,人性不太好。阿莲的母亲早就病死了,方丈多数时候都跟着这家过日子。阿莲让我动员她爹出钱买煤来卖,那样钱就落到阿莲手里了。方丈并不上那个当，我劝了几次也不当用。真是人老奸,马老猾。
　　阿方是掏不出钱来的，阿莲更是如此。派出所将罚款金额一降再降,到了二十四小时降到了两千元，方丈只好答应下来。在此之前阿方找了几处关系，都是通过修车认识的公安人员。用你修车行,办事则不行,阿方急得四处乱转。前任派出所领导怂恿阿方查一下证据，索性将新来的所长整倒算了,那位也是新所长来了之后硬挤走的。我这个人多事，提起笔来帮他写了一封告状信，直接告到了市里公安纪检部门，阿方也豁出去了。
　　阿方找到被罚款的各家,约查出七八千元,大多数人家不敢言声。阿方间接的了解不到三万元,举报信一捅了上去,市里果然来人了,直接找阿方核实情况,新所长有些吃不住了。调查组核实了七八千元，数额不算大，阿方表示还可以提供证据。如果金额够万元，新所长就直接被带走了。于是阿方奔走各被罚款户,决心斗他个鱼死网破。
　　指导员前来讲和了,阿方也就不再继续整下去了。两个对头在派出所谈了多半宿,居然谈的很投机，成了好朋友。阿方家老丫借读费，也是新所长出面给免缴了。阿方是烈士后代,是中共党员,都是一家人。新所长答应阿方的债权他帮着要，二千元罚款原数退回，连旧发动机也可领了回去。方丈前往取钱，新所长一打开保险柜，百元大钞堆得挺厚,二千元不过是个小数目。市里查也没用，各派出所都有任务。城里每年上缴五万，城边每年上缴三万，其余的任由各所长支配。公安局长快六十岁了,每天泡在高档色情场所。凡是开色情行业的都有公安做靠山,赌场也是同样,否则想也别想。
　　我虽然干了把悬事,却把事情无形中摆平了,出了二千元买了一年平安。新所长也没有初到时那么嚣张了,辖区内太平了不少。人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赌场妓院照开不误。抓嫖抓赌的都是来自于市里，因为接到了举报。赌徒们一输了就自行举报，能得到部分赏钱。公安人员是最欢迎这类举报的，都是一些大赌家。
　　春季一到，我开的停车场热闹了起来。阿方一家也忙了起来,修理活干不过来的干。阿莲心里高兴,埋怨我说；‘这个院活这么好,你去年咋不告诉我?’我不是有意的,谁知道宣钢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精铁粉有多少收多少。不是阿方一家看好,另外两家搞修理的也在院里摆开架子,与阿方展开了竞争。我当然不管那么多的事,租房户越多越好。我收的是房租,是场地费,对此阿莲有些恼火。
　　阿方修理技术高于那两家，阿莲尽可能揽活。宁可干不过来，就是不让那两家有活干。三家矛盾激化，阿莲就搬出了派出所新所长。因为阿俊儿子与小伙伴们在院里摆放了一会儿音响，阿莲找到我这个房东，非得让我管管不可,说是影响了她家孩子的学习,我要是不管她就去找派出所。
　　我一听大反胃口,这人是怎么了？派出所欺负你家时感觉难受,现在又想借派出所的势力压制别人家。我正言相告；我不负责治安，除了收房租我啥也不管。不愿意在这个院子里住可以搬出去,这就是个大杂院。阿莲气哼哼的走了,后来也没了动静。为了争修理活,三家争吵不休。我连热闹都懒得看,与我有啥关系？阿方是很会算计的,司机经常赖帐。他总是留下废件,废铁价钱与修理费差不多，闹个够本。阿莲善于利用别人的资金自己周转,吵骂是经常性的。交通大队长的哥哥姓戴，我们称他为带鱼头。那可是占便宜少都嫌吃亏的主，养了个车队，承包了宣钢运输黑泥一项，是炼铁添加的原料，养路费自然是不用交的。连带鱼头都被阿莲给算计了,气得带鱼头直发疯。破口大骂阿莲纯粹是个活牲口，阿莲笑嘻嘻的占了便宜，带鱼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