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哥哥受重伤之后……

　　哥哥比我大一岁，属兔。１９７５年３月５日到煤气公司铁道线装煤，一汽车五个装卸工。装卸工是好工种，工资较高。父亲右派改造三年之后，分到煤气公司当瓦工，父子二人远远的相对一笑。等父亲拿着瓦刀再走出屋子时，眼看着轰隆的火车震动将小山般的煤堆震塌了，冻煤层将儿子与另一位装卸工埋了进去。父亲快步跑到装卸组，疾声喊道；‘我儿子被煤堆压里了，快去救人！’装卸工们拿着工具迅速的跑了过来，飞快的挖了起来。挖了半米多厚，用手往外一扒，哥哥的脑袋就露了出来。装卸工喊道；‘这个还有气！’大伙很快的将人挖了出来，血与煤在哥哥的左脑部粘在一起，众人将哥哥抬上了闻讯而来的汽车上。老赵已经断气了，就没往上抬。父亲站在汽车前面，一路喊叫行人避开，将人直接拉到市医院，立即做开颅手术。
　　脑外伤科主任是农安来的王大夫，是县医院革委会副主任，来市医院进修。王主任认为这个重患必死无疑，不愿意增加自己的医疗死亡数字，所以找来了被打倒的张咸衡，是反动学术权威，与农安大姨夫是同学。手术做了六七个钟头，是开颅手术。之后将病人送到脑外伤病房，屋里四名重患，管霞资格最老。老管夫妻在此已经八个多月了，管霞母子是借光乘坐省政府解放汽车，一个急转弯将管霞摔下了汽车，形成了脑水肿。省政府不差钱，医院专门安排了两名特护。老管夫妻常年累月泡在市医院，工资由省政府负责。老管向我父亲介绍了医院情况，很是热心肠，教给一些必要的护理常识。
　　王主任认为这个病人百分之百活不成，也不大放在心上。单位几乎停了产，纷纷前来看望，足有四五百人。装卸组轮流护理，病人呼吸困难。起初姐姐主张先不告诉母亲，怕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谎称随汽车去外地了。过了两昼夜，哥哥并没有死，父亲与单位尹副主任告诉了我母亲实情，母亲当时就不行了。父亲说道；‘儿子正在生命危机中，你是参加抢救儿子还是在家里难过？’母亲当下就醒悟过来，马上前往医院，亲自进行护理。母亲学过医，首先是把哥哥的口耳眼睛等部位擦洗干净，之后就是清理口腔。舌胎已经形成厚厚的一层，呈黄白色，母亲小心的用酒精棉进行清理。接下来就是通大便，已经三天没有大便了。长春没有卖开塞露的，是姐姐在吉林买到的，大便已经黑硬了。
　　此时王主任出现了，按惯例脑外伤病人呼吸困难，都得切气管。母亲坚决不同意，王主任很生气，声称出现啥情况由自己负责。管霞本来病状较轻，自打切开气管之后，合并症接连不断，老管夫妻认为避不可免。可是在母亲的护理下，哥哥并没有生褥疮，也没有出现合并症。尽管老管夫妻很注意，病房里的病菌无孔不入，酒精纱布根本不当用。哥哥整整昏迷了二十七天，在此期间死了三四名患者，都比哥哥症状轻得多。王主任领来七八名学员，在哥哥身上练习骨髓穿刺，哥哥疼的不行。母亲感到很奇怪，脊骨也不关脑外伤的事，也不打招呼，这不是拿病人当教具么？一会儿又领来了三名学员，还要继续穿刺，母亲坚决反对。王主任很生气，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有一位姑娘出现肠肚剧烈疼痛，瞳孔放大，就被转到了脑外科。王主任非要进行开颅手术，家属想要介绍病情，王主任很不耐烦。王主任对家属说道；‘你们家属有没有学医的？要是有咱们研究研究病历，没有就听医生的。’母亲询问是怎么个病状？一问才明白；是大便干燥，半个多月没大便了。母亲送给他家三个开塞露，给病人灌了肠。不大会儿拉出了许多黑屎块子，人就浑身软了下去。第二天又用了两个开塞露，这次拉的基本干净了。王主任见没了动静，查病房看看了瞳孔没言语。三天后那姑娘就出了院，后来给我母亲写了封感谢信。
　　哥哥苏醒了，智力丧失，记忆力丧失。无论刚刚吃过什么饭，一律回答吃的是苞米面。这是过去的主食，印象深刻。哥哥刚刚入院两三天，生死未卜，单位就驱赶所有人上班，包括我父亲。我父亲不顾一切，坚持留在医院，并让护理人员作笔记，详记病情体温等。单位安排了小张做护理，很是积极，啥事都听单位领导的。父亲要求买个海绵垫子，花了七十元，领导很生气，不予报销。依他们之意是买泡沫的，价格便宜。我到单位大闹了一通，逼着臧书记给报销，工会主席对我搞起了阶级斗争。到了此时哪顾得上那些，哥哥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买海绵垫子是为了不生褥疮。这些领导根本就没人味，贷款四十万，买了十套房，领导每人分一套，职工谁都没份。就这样的还跟我讲革命道理？一个个都是伪君子。臧主任被逼无奈，只好签字。否则我就成了他的尾巴，而且嘴还不闲着。
　　父亲想去上海治疗，母亲并不赞成。犟不过父亲，于是就投靠了上海老舅与舅母，闹腾了六七个月，挤住在老舅家里。单位不同意我父亲推荐的人选，指定小张随同去上海。行前不是嘱咐小张如何护理病人，而是当着我父亲的面嘱咐道；‘上海的阶级斗争形势也很复杂，要多加警惕。’小张也挤住于老舅家里，人满为患，只有两间屋。主要靠老舅母找脑外科医生，我认为当年父亲的决定是错误的。此时哥哥处于脑神经生长期，只需要静养。由于视神经萎缩，一只眼睛看不见。哥哥总埋怨张咸衡把眼睛治坏了，其实不怪他。母亲还特意登门致谢，买了礼物，提及了农安大姨夫。
　　由于脑细胞的大量破坏，需要新生。人体是有自我恢复功能的，经历了长达十年的岁月，外人看不出哥哥是个病人，而智力始终处于弱智。下象棋恢复的最快，正事不足，闲事有余。心智不全，如同十几岁的少年人，脑袋一糊涂就经常性走失。在此期间我浏览了大量关于脑部构造的医学书，也算是半拉通。三十年后哥哥忽然身上发黄，医院诊断为急性黄疸性肝炎与胆囊炎。那时候我正在河北宣化，闻讯大怒。我坚持哥哥患的是胆结石，排石之后就没事了。我单位老毛就是那么被医院治死的，纯粹是误诊。母亲是老肝炎，所以子女都有免疫力，绝不会患上肝炎。嫂子不肯听从，住院治了二十天，越治越重。最后只好排石，排石之后就没事了。庸医杀人，如今十个医生九个庸，都离他们远着点。后来在街上遇到了老管，管霞还是死了。其实当时只是脑水肿，只要钻孔将患部积出抽出，减轻脑压，是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正因为管霞父母在单位服从领导，在医院服从医生，才令女儿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