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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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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华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他只记得太阳落地的时候离开“治淮”工地的,走了很久。乡下人计夜晚时间,前半夜看三星,现在是春天,天黑的时候,三星正南,三星落地大概是半夜了。从治淮工地到家,人家说是80里,这80里路,她是步走着回来的。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男孩7岁,叫“书记”,那是54年生的,满月的时候,请客,叫工作组的老王给起名字,老王说,这孩子宽头大脸,是个当官的样,将来一定能当个书记,就给起名叫“书记”吧。小的是女孩,58年生的,才两岁。当时刚搞人民公社,就起名叫“公社”。自从上了工地,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是无时不刻在挂念着家里的孩子,但是干部不准请假,回不了家。今天,菩萨显灵,干部开恩,她请到了假。她来不及吃饭,伙夫给了她两个白干窝头,孩子爹张福林把他的定量——两个窝头也匀出一个,留着她路上吃。都知道路要走很久,很耗力气。
她回到家,抹黑扑向床边,在床上乱摸。她摸到孩子的脸,再摸,又摸到一个。手刚摸到孩子,书记就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
“是娘回来了吗?是娘!”他赶忙摇妹妹,“醒醒,醒醒,娘回来了!”
公社在睡梦中被摇醒,懵懵懂懂,大哭起来。
“我饿!我饿----”
刘桂华赶忙从怀里掏出窝头,掰开,塞到小女儿手里,把另一半拿给书记。她紧紧地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她太想他们了!
“死了吗?是谁死的?”门外有人问。
这是她公公张景福,听到哭声过来看看。
“没,是我太想孩子了,就哭了。”
“噢,没死就好。唉——,恐怕也是早晚的事。工地上怎么样?还有吃的吗?”
“工地一天一人定量,八两(250克)白干,晚上两个窝头。家里怎么样?
“家里食堂几天都不开了,没有粮食。去上公社要,说要保证前方工地。这几天都是你妈到地里挖野菜,又没有锅,支个瓦罐烧。这盏儿,连野菜也难找到了。都去挖,哪有那么多。”
“都几天没吃上饭了?!那怎么行啊?”
“那能怎么着?等死呗。东庄食堂停的早几天,前天都开始死人了。没办法,唉~”
“爹,你也几天没吃饭了吧?”
“食堂不开,上哪吃去?家里一点粮食也没有。”
刘桂华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窝头,路上她吃了一个,她知道现在是饥荒,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爹,这还有一个窝头,你吃吧”
张景福如获至宝。“窝头!我都多少天没见一粒粮食了!我拿给你妈吃一点,她浑身都肿了,眼都睁不开,都是饿的。”
张景福走了,两个孩子吃完了窝头,女儿又哭起来
“妈,我饿~”
“没有了~,那一个给你老爷了,没有了。”
“妈~,我饿~”
“别哭,孩子。我也饿啊。明天我回去,多带点窝头来给你吃,好吧?”
“我饿!”女儿不依不饶。
“哦,不哭不哭,不要哭啊,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下了床,来到外边。三星早就落地,也没有鸡叫,不知什么时候了。她首先想到的是食堂的司务长,也许他还有点存粮。她想,“我就找他借点,等我从工地回来,就还他。回到工地,我就拼命省,也要省下孩子的几天的口粮。”
司务长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家里的屋四处透风,东倒西歪。门就是一个草帘子。她一掀就进去了。
“没有吃的了~”司务长也没问是谁,就说,“没有吃的了,我跑公社几趟了,都没有。唉,眼看这么多人要饿死了…….”
“大哥,我是桂华啊。”
他们本来是亲戚。
“桂花啊,我真的没办法。我要是私藏一点粮食,天老爷叫我一家子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为什么啊,公家要开食堂,锅也砸了,炼成铁坨坨了,现在不管了,这不是要人命吗?”
“谁不说啊。也不是我们一个庄子这样。瓦房一天饿死十八个人,连埋人都没力气。那个王木匠,他老婆在家把闺女洗好了,放在瓦缸里,水都烧热了,王木匠回来了,才救下闺女。王木匠说,你就是吃了她,又能撑几天?唉,作孽啊~”
“我闺女饿的活嚎,我来望望可能找点填填肚子。唉,算了吧。大哥,我走了。”
“要不,你到地主家看看去?”
刘桂华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也许有,她家以前是地主,虽说充公了,她或许私藏一点也不一定。她来食堂打饭,常常不给她打,她也不争,我估计她有私藏。”
“那我去她家看看,大哥,我走了。”
“地主”家就住在仓库旁边。大队的仓库原来就是她家的房子。解放后地主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劳改的劳改,现在只有地主的老婆张李氏一个小脚老太婆了。刘桂华有点傻,阶级观念不那么强,当别人都对张李氏落井下石的时候,她常常心有不忍,尽可能的保护她,有时还给她送点吃的。张李氏对刘桂华是感激的。
刘桂华心里想,“我今天向她借点,明天加倍还她。”
她到了张李氏门外,轻声喊道:
“俺大娘,俺大娘~”
屋里没有动静。
“俺大娘~俺大娘~·”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
“老太太不会睡得这么沉的呀?”刘桂华想,“怎么了?”
她轻轻一推门,门就开了。她就着熹微的星光,来到床前。床上没有一点动静。
“俺大娘,我是桂华!”
没有人应声。
她用手在床上一摸,摸到张李氏的手。刘桂华猛地一惊!那手瘦骨嶙峋,已经冰凉!她猛地把手缩回来,惊叫一声,跑出门外。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接触死人,而且还是夜里,自己一人。
她跑回司务长家,向他报告张李氏的死讯。司务长一点也不像她那么激动,只是淡淡的说:
“我说这几天没看到她呢。”
“你是说她死几天了?”
“那就看谁撑得久一点了……”
刘桂华在庄子里转了一圈,一点没有借到吃的,又回到了家。闺女已经睡着,小嘴孩子吧唧吧唧嚼着自己的嘴唇。书记看到母亲回来,动了一动,表示还醒着。
“我早知道路上不吃那一个窝头了。”她充满歉意的抚摸着儿子的头,闺女睡着了,她怕把她惊醒了,轻轻地说。
“娘,我不饿。”
“傻孩子,你怎么会不饿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真的不饿,娘,你看,我有这个。”
屋里什么也看不见,她用手摸着儿子的手,摸到一块像土块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是锅底下的土块。”
“观音土!”刘桂华又急又怒,把书记拉起来,“啪啪”在屁股上打了几巴掌。“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憨啊,吃这个会胀死的!”
“我饿啊~”书记哇的一生哭了起来,刘桂华心里好生不忍,抱起书记,两个哭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刘桂华从床上起来,摸着书记的头,说道:
“你在家好好带妹妹,我还得去工地,到那里才能弄到吃的。今天晚黑,不管多晚,不管怎样,我都回来,给你带吃的。”
“噢~”
“不要叫人抱走妹妹啊!”
“噢~”
“有人来抱你就喊你老爷噢。”
“噢~”书记仿佛又想到什么,“俺娘,你还没歇歇来,不累么?”
“累,人命都没有了,累算什么?家里都饿死人了,前方工地还不知道来,我得去报信,想办法。家里净剩下老人和小孩,怎么办啊!”
刘桂华说着,轻轻的摸了一下闺女的脸蛋,又在儿子的头上抹了一下,就急匆匆的走出门去。
外边,没有鸡叫,没有蛙声,也没有狗吠,万籁俱寂。世界从来像这样寂静过,荒凉,深邃的可怕。
2012年3月8日
shandingdongren: 伤心的文字化上了浓妆,眼里是倾盆的雨滴,不知何时沾湿了丈量暗夜天涯的行囊,内心的疏狂难以掩饰人世间的沧桑!生活比戏剧更据有戏剧性,原本认为很遥远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