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史和当代中国史研究学者萧冬连认为，毛泽东仍是当今中国社会的巨大存在，持续的两极化的毛泽东激辩，折射出当今中国社会的深度裂痕。

如何判断毛泽东在民间的影响？

毛泽东在中国的影响，这在中国依然是个敏感的话题。我讲三个问题：一、如何判断毛泽东在民间社会的影响；二、如何判断中国的政治走向；三，如何接续传统。

我的基本看法是：毛泽东虽然过世了37年，但是他仍然是我们社会的巨大存在，仍然是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我说的意思包含两个现象：一是持续的毛泽东热。一是持续的两极化的毛泽东激辩。

毛的影响绝不是“雨过地皮湿”

所谓毛泽东热，主要在民间，特别是在底层社会。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进入20世纪不仅未冷而且越来越热。比如，有一种说法，“2013年毛泽东又回到中国”。还有很多的表现形式。

这里面有很现实的原因。改革之初，70年代末80年代初，没有很多人对毛泽东时代感到特别的留恋。多数人想的是尽快摆脱文化大革命的阴影，摆脱贫穷 的状况。我写过一篇文章，关于特区的决策内幕。1978－1979年时，深圳出现了大规模的边民逃港风潮，内地人拼命地往香港跑，根本原因是境内外巨大的 经济差距。深圳与香港新界一河之隔，人均货币收入相差将近100倍。在当时边民的眼里，香港简直就是天堂，许多人冒死逃亡。农村包产到户，也是农民对集体 经济的逃亡，摆脱一种旧的体制。

然而，到了90年代情况就不同了。改革的蜜月期已经过了，改革不再是大多数人受益，而是需要一部分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底层社会，比如6000万 工人下岗。同时还出现一个很严重的趋势，就是出现权力与资本合谋分账，掠夺式财富分配现象，财富向小部分人集中。转型期不公正现象，社会流动受阻，生活压 力巨大，社会安全感下降，必然导致社会的反弹。许多人想起毛泽东时代的好来，虽然有想像的成分，但也有真实感受的一面。

有人说，毛泽东的影响在中国历史中可能只是“雨过地皮湿”，我的看法相反，我认为毛泽东的影响是一个长久现象。影响力基于三方面，一是他的事功—— 改变中国，二是他独特的思想，三是他的人格魅力。依我看，作为底层民众的信仰和情感寄托，作为弱者反抗强者的精神武器，“毛泽东崇拜”在民间不会消失。

两极化：爱得不行vs恨得不行

我关注的是另一个现象，就是围绕毛泽东评价的持续不断的激烈的争论。这个争论在民间、网络、知识界三个层面出现。有人说，中国人正经历一场“精神内 战”。这个说法并不过分。前一阵新浪网编辑告诉我：“毛泽东”是点击量和参与度最高的关键词，“评价往往是两极分化，要么爱得不行，要么恨得不行，很少有 客观理性的评价”。

根据我自己的搜索，网络上两极化的评价比比皆是，极具情绪化。毛泽东有两个截然对立的形象，有人视他为“民族脊梁”、“人民救星”“；有人说他是 “专制暴君”、“千古罪人”。与此相联系的，毛泽东时代也被描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图景：有人把它说成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伟大时代”；有人把它说成是一个不 堪回首的时代。两派都要求重新评价毛泽东，意图是不一样的，“自由派”是要彻底清算毛泽东，“挺毛派”是要全面肯定毛泽东。

精英与草根之间有裂痕吗？

毛泽东的两极化，折射出当今中国社会的深度裂痕。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事实陈述，不同的价值判断，不同的利益诉求。

我发现，同样一篇涉及毛泽东和毛泽东时代的文章（哪怕是一篇理性的评论文章），在门户网站和学术性网站，会遭到来自两个相反方向的“板砖”。门户网站的评论认为，这是亵渎领袖；学术性网站的评论认为，这是极左思潮。

这是不是说明精英与草根之间出现了裂痕甚至对立呢？当然也不是绝对，知识界本身也分化了，有所谓“自由派”与“新左派”的争论，现在依旧没有交集。共识网的周志兴先生一直在倡导一个“共识”，我认为，达成共识很难。

中共从传统中寻求政治资源

我不认为这就是政局“左转”，　但说“回归传统”，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的，或者说是要从传统中寻求政治资源，包括合法性资源。

所谓合法性问题，是指统治权威是否为民众认可和服从，取得合法性有各种形式，选票只是其中的一种。无疑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合法性来源于两点；一是中国革命，一是中国改革。这两件事都获得了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拥护，所以有合法性。

毛泽东是中国革命的象征，新政权的缔造者，中国第一代领导人。这个地位无人可以替代。只要共产党执政，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就不可能否定，毛泽东这杆旗 就不会丢。有人说，否定毛泽东是为了救党，这个说法我没法认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麦克法夸尔说：“共产党离不开毛泽东”。尽管他提出问题的角度不同，但的 确看透了中国政治的真谛。

从传统寻求资源并不等于回归旧体制

但是，革命合法性会流失，即使改革带来的巨大绩效也不能完全解决合法性问题。当下的中国，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官民关系严重恶化。有人说，原来的鱼 水关系，现在变成水火关系，官民对立，水火不容，公信力下降，群体性事件频繁发生。这种治理危机持续下去，必然危及到执政合法性。

对于这一点，我认为高层是有危机感的。可以看到，新一届领导整肃党纪的力度是近30年来所没有的。开展群众路线教育，重新捡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武器，落实“八不准”，反对“四风”，开“民主生活会“，保持反腐败的高压态势，这事实上是一次党内整风。

虽然不能治本，但如王歧山说，为治本赢得时间。在发展理念上，更多地强调“公平正义”原则，强调改革成果惠及全民，更多关注弱势群体的利益。所有这些，都是要修复党群关系，巩固共产党的基本盘、执政地位。如果说这是向传统回归，也未尝不可，但绝不等于回归旧体制。

如何接续传统？

我用三句话概括新一届领导人的政治谋略：第一接续传统，第二确立权威，第三推进改革。接续传统，确立权威，目的还是要推进改革。

所谓接续传统，最有可能的切入点是群众路线。共产党是靠群众路线起家的，群众路线被称为夺取政权的“三大法宝”之一。当前群众路线教育，对于扭转共产党的道德颓势和政府公信力下降趋势十分必要，但必须有制度化的跟进。

譬如，对公权力监督。只是依靠官员的内修和自律，是一个松紧带，过去难奏效，现在更难奏效。过去对于权力的监督靠两条，一条是激进的意识形态，意识 形态是把双刃剑，它可能造成无穷的内斗，也可以降低监督成本，形成内部相互监督。一条是通过群众运动甚至阶级斗争的办法，来防止利益集团的板结化。这种办 法显然不能用，它带来的社会震荡和伤害是巨大的，而且很多所谓的群众运动实际是“运动群众”。群众路线必须有有效的制度依托，最根本的保障是走民主法治的 道路。

譬如，我们讲共产党必须“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但问题是，所谓人民群众已不是一个利益整体，而是充满着利益矛盾和冲突的多元主体，不能 只是你代表他，必须让他自己有平等的表达权，关系人民切身利益的改革必须经广泛讨论，有些还应通过立法程序。现在人民代表大会的构成是严重失衡的，底层代 表不成比例，弱势群体很难发声，很难公平地兼顾精英和大众的利益。改革势在必行，改革过程的公正性应得到重视。

再譬如，中共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即所谓“权为民所赋”。然而，通过什么方式赋权呢？事实上老百姓在官员任用上并没有发言权。应当逐步扩大民主选举 和罢免制度，包括扩大群众对官员任用的发言权。让权力运行不只对上对少数人负责，而且对下对多数人负责。同时，赋权应当是有限的，改变无限政府的模式，许 多权力应当还给社会，还权于民，发展群众自治。

最后，应当清醒意识到，传统资源具有局限性，必须与时俱进地进行制度创新，根据复杂的国情进行治理方式创新，关键是要走民主法治的道路。

(中国新闻-新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