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代的养生文化中,垂钓,往往意味着忘形于江湖,意味着颐养身心。我少年时代也有一段钓鱼疗疾的经历。
1958年大跃进,我16岁。那时出于对文学的爱好,读了大量的中外小说。我对于当时那种狂热的政治空气很不适应。学校天天搞活动,到工厂实习啦,深翻地啦,炼钢铁啦,我不愿参加,以后发展到逃学,以至于辍学。
记得有一次看见一片草地,闻到草香,我十分惊讶,原来世界上还有大自然,还有不被政治狂热控制的东西。面对草地,我竟然热泪盈眶。
在那种压抑的心情下,只有图书馆是我的生命绿洲,我当时分别在省图书馆、市图书馆、香坊区文化馆图书馆和轴承厂图书馆借书,书籍宽慰着我的身心。但当
时家中子女多,父亲工资有限,生活十分困难。父亲身体多病,脾气不好,我经常受到打骂。无奈去姥姥家常住。我孤身一人,心情更加不好,渐渐出现一些精神疾
病的征象,有时傻笑不已,心里明白很傻,可是制止不住。
父亲听说这种情况,也很害怕。他叫母亲接我回家,每当我忍不住发笑时,大家都很害怕。父亲单位领导的夫人原来是护士,她认识精神病院的大夫,于是单位
派一辆马拉的斗车,由她和母亲陪同,去太平桥的精神病院看病。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沿途的田野、道路都令人生出好心情。
在精神病院,大夫问我几个简单的数学问题,还有一些极简单的判断问题。我说,这些问题你不要问了,我清醒得很,我认为自己什么病也没有,只不过有时看
到一些可笑的事情笑起来没完,自己明白这样很傻,想控制,甚至使劲掐自己的肉,也控制不住。大夫也确实看不出什么病来,最后诊断为“早期精神分裂症”,开
了一些镇静之类的小药。
从这以后,父亲不再敢管我,我成了自由神,可以任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我迷恋上了钓鱼。
在哈尔滨东郊,有一处蜿蜒曲折的河套,人称东河套。50年代,那里河水丰足,水面宽阔。在那大自然的怀抱里,我和钓鱼伙伴远离城市的喧嚣,一门心思注意那几把钓竿,可谓心静如水。
有一次我们傍晚时分奔赴东河套,在草莽中穿行时发现前面有一只狼,远远地向这边张望,似乎在守候着我们。当时我们是三个人,都吓坏了。我心想:我命休
矣。头脑里迅速浮现出几年来的生活经历,怀念过去那美好的一切。在惊慌中,有人说狼怕响动,我们拼命地敲打鱼竿,边敲边走,拐向另一个方向,一路上跌跌撞
撞,还趟过一个很深的水沟,在黑暗中走了好久,才找到东河套。
那一夜河边蚊子极多,我们用衣服包住头,用一种变了样的声音轻声唠着。有时我独自仰望星空,秋天的夜空,星星多而清晰。那种情景,我觉得很像是屠格涅夫《猎人笔记》里的“白净草原”,远处闪烁的灯光,又使我想到契诃夫小说《亮光》里的情景。
那几年,我到处去钓鱼,有很多有趣的经历,许多年以后,都萦绕在我的梦魂中。
我虽然没有钓到多少鱼,但在大自然的抚慰下,我的病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我没有用任何药物,甚至精神病院给我的那些镇静药,我也一直没动。但我的确是好了,我健康,愉快,生气勃勃,到图书馆借来许多书,贪婪地读个没完。
但是我那场病,着实把全家人吓坏了。20年以后,我娶妻生子,儿子爱笑,一逗就格格笑,我妻子很开心,弟弟妹妹都不高兴,相互间传递眼色,好像很担心似的。因为妻子不知道我曾经得过那种病,她不理解他们看见孩子爱笑,为什么那样怪怪的。
事实上,自从钓鱼治好了我的精神疾病以后,我从来没有再犯过此类疾病,我的儿子自然也更没有事。
现在,当我回首少年时代的那一段经历时,觉得当年真是幸运,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最佳的治病途径。
现在对于精神创伤、抑郁症,有许多新的疗法,自然疗法中有一种宠物疗法,很有效。但以个人的经历而言,我认为钓鱼亦是一种很有效的治疗方法。
钓鱼需要到大自然中去,而大自然是一种舒缓精神压力的良药。记得当年我们在广阔的田野中行走,天空低垂,白云堆涌,很像是列维坦笔下的风景画。在阵阵的草香中,什么不愉快的事,什么烦恼,什么忧愁,都一扫而光,这是任何药物都做不到的。
而在钓鱼时,我们只顾盯着水面,猜测鱼儿的动向,头脑、意志、情感……都集中到水面上的鱼漂儿,那时,世界上的一切宠辱、得失、利益……都遗忘到九霄云外,内心达到极度的纯净,这也是任何良药所不能比拟的。
时下,快节奏的生活使人的身心压力增加,出现了所谓疲劳综合征人群。如果你感到有生活压力,疲惫已极,不妨试试钓鱼。
从1965年最后一次在成高子雨夜钓鱼后,将近40年的时光,我再没有沾过钓竿,而当年的东河套,那引起我许多新奇感受的湍急河流,那打着旋涡的宽阔水面,如今已经干涸。附近建起成片的化工厂,空气中经常弥漫着刺鼻的怪味。原来的田野风光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