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ztiger

（作者自述：前有段时间对思维认知算法的内置缺陷感兴趣，于是按照维基上面的认知偏差清单 list of cognitive bases 一条一条去查看资料，在微博上写了很多条。当时没有加标签很难搜索，现在稍加整理成一篇文章。）

人脑天生的思考模块、算法，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是为了在狩猎采集环境下传递基因而‘设计’，不是为了道德、理性、发现事实。现在1应用环境不同了2目标、用途变了。我们的直觉经常跟事实相悖，这是进化的历史/目的造成的。理性让人类辉煌，但其本来只是进化的副产物。不进行有针对性的教育的话，绝大部分人都是不会使用理性的傻瓜。

如果把人脑比作电脑，那我们的思维就是软件算法。大自然开发的这套软件功能超级强大，甚至能知觉自己的存在。不过这东西好是好，但坑爹它几十万年了还没发过升级版！现在这老掉牙的版本还是当初 为了过狩猎采集的原始部落生活设计的，用来对付现代生活环境整天出错。俺有空时想了解一下这些bugs。

我第一个想说的bug实际上我已经提到了很多次：羊群效应/从众心理(herd instinct/Bandwagon effect），即我们default的算法是【相信周围大多数人相信的东西】。显然在狩猎采集的原始时代，这个算法很合理也很重要，例如我们应该吃大多 数人认为能治病的东西来治病，不应该吃周围大多数人说不能吃的东西。

从逻辑上说，相信某理论的人数的多少，跟该理论的正确性之前没有任 何关系。就是说从众不会保证你是正确的。可是如果你的设计目的是为了让生活在部落的古人更有可能传下基因，那么从众是个非常好的设计，甚至是种必然。认为 周围大多数人在某件事上都错了，非常违反我们进化而来的直觉。

现在这个bug导致多数中国人蠢蠢地去 吃事实上很危险的中药，却拒绝无害的转基因食品。从众心理深深刻入我们的基因，虽然我们稍稍想想就知道【一个理论的对错跟有多少人相信它无关，真理往往在 少数人手里】，但敢去想象‘周围80%人在某件事都是傻逼’的绝对是少数。其实，80%的人都错了的事例很难找吗？

所以那些听说核辐射要来就拼命抢购食盐的人不是发疯，正相反他们做的，正是大脑按标准算法算完后让他们去做的事。现代人还坐月子很弱智，那为啥有些女硕士博士也那么干？因为最有效压制自己从众心理本能的不(只)是高智商，而是永远怀疑的科学、理性精神。

所以问题‘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笨到信中医反转基因’跟‘男人为什么爱看黄片’的答案是一样的：都是进化惹得祸。我们被设计成‘不懂的东西要从众、要保守’，所以从众信中医、对转基因怀疑这是本色；男人爱看黄片因为男人被设计成‘一看到那些线条 就要想上’，你要把猴王设计成跟女人一样扭捏，那猴群早就绝种了。

说两个低级bugs。我们怕什么东西？怕蛇，我们近亲猿猴也怕，不难理解，TMD在树上睡的好好的，给蛇咬上一口，这可是我们天生的噩梦啊。问题是我们现 在又不睡树上，现代生活里危险的应该是被电源电、被菜刀割、被汽车撞、被水淹死，而小孩default思维里，这些东西都不可怕！于是作父母就得天天打补丁……

科学家让幼儿看风景图片，发现我们本能喜欢的环境里应该有树，有水，有平原但有变化的地貌…咦，等等，这不就是咱们老家东非大草原嘛。所以钢筋水泥森林是‘不美’的。虽然相比山泉水，自来水更卫生对我们生存至关重要，但我们愚蠢的思维永远不会说：这厨房的水龙头看着真是心旷神怡啊。

不要和猪辩论——Dunning-Kruger Effect。科学研究显示：蠢人实际上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蠢，聪明人则稍稍低估了自己有多聪明。当然这里的聪明很难定义，不是单指智商，虽然理解幽默的能力的确跟智商正相关。

不常见的思维bug似乎要就着例子才容易解说。Post-purchase rationalization——买错东西之后找借口骗自己，以平息内心矛盾的自动思维程序. ――这是当时评论为什么女人花了大价钱买的东西后，明知上当但还是要说东西好。

有一个思维bug叫False consensus effect(FCE)，即人会高估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人在总人口中的数量、比例。造成这个bug的原因可能是适应性进化（骗自己是‘正常人’、‘一大群人 中的一员’有利于让心理平衡），也可能是其他思维算法的副产物（例如我们有选择性地记忆、回忆事情）。没找到特通俗的图例。

这个FCE影响很多方面：商业上影响消费者心理，管理上影响团队决策；公共问题例如公共卫生上，烟民会高估跟自己一样没法戒烟的人的数量，增加公益宣传戒烟的难度。绝大多数中国人信中医，但病了会首选看中医的人一定想不到，这么做的人只占信中医的总人数的1/3。

人脑思维有一个很糟糕的bug叫Identifiable victim effect－－如果知道苦难的人有很多，我们反而不如只知道、看到一个受难者那么‘同情’。这是在知道我们不够能力、物质、同情心去解救后平衡我们心理的一种设定。

也就是说希望工程的形象广告用一个小女孩、大眼睛，比用一堆孩子的效果好；用那个被塔利班割鼻子耳朵的那个美女一个人的图片，会比用一堆妇女的图片更容易说服美国人相信美军应该留在阿富汗。

(dis)confirmation bias(否)确证偏见，进化而来提高判断速度的思维算法。根据信息，人脑先产生一个假说，然后寻找支持的证据。我们对支持的证据要求低，对否证的要求高。斯宾诺莎曾猜到这可能性，现在科学已证实，确证和否证思维过程用到的脑区都不一样。‘确证’后的大脑活动跟‘占有’非常相似。

Apophenia是人倾向于在无意义的东西发现特殊的规律、图案的一个思维bug。例如赌徒们相信他们可以在某些诗、画中看出香港六合彩开奖号码来。信众在石头或者树上看到神灵。这是适应性进化，古代人看到风吹草动怀疑有老虎有人埋伏其中的话，宁可信其有是合理选择。

声音和图像Apophenia也叫做Pareidolia。进化让我们拥有世上最强的人脸识别能力，这过程一般只要100多毫秒，而且是不知不觉下意识地完成！肯定了，能否识别敌友于我们那是生死攸关哪。这超能力的副产bug是我们有时会把不是人脸的东西识别为人脸。有些艺术广告设计就利用了这个bug来打动我们。有些人说他们在911时在爆炸的烟雾中看到了魔鬼的脸，所以认为美国是在受撒旦的袭击。

很多人缺乏分析纠正Pareidolia这个bug的能力，例如信徒们会在各种地方‘看到’耶稣、圣母玛丽亚的脸向他们显灵。搞笑团体The Chaser曾经做过一小段视频讽刺这事，在youtube上搜Chasers War on Everything – Holy Shit Happens可以找到。他们煞有介事模仿教徒和神父，声称在马桶里看到耶稣头像，推荐！

关于星座是否跟人的性格有关联，有几十个科学实验证实没关联。任何人如果相信同时间出生的一大群人会性格命运相仿，都是巴纳姆效应、羊群效应、确认偏差的混成后果。我认为解决办法就是在强制义务教育中加入科学方法论教育，强制学习理解我们天生的认知偏差，列为必考项目。

相信星座、属相是巴纳姆效应，即人会很容易相信一个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特能 反映自己。天生的思维算法bug，和Apophenia现象一样都是一种Subjective Validation，即仅基于自己的一些感受、经验，相信某些事物之间有隐藏的联系，倾向于在无意义的东西发现特殊的规律，是Apophenia加上Confirmation Bias后形成的错觉。狩猎采集生活进化出来的算法，到了现代社会显得很白痴。进化的遗迹。

大脑自身是个非常好的处理器，同时它也很擅长推测别的大脑怎么处理事情。当大脑有先天不足，无法推测别的大脑如何工作时，就形成了自闭症－他们没有想象别人的意识的能力。我们这种想象别人的意识的能力非常之出色，例如‘洋葱’式思考：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想那啥她。

说自闭症患者很严谨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不像他们，我们总是直接假定别人都有意识。其实别人的意识是个值得玩味的假设，哲学上有‘子非吾’，科学（幻）上有AI，艺术上有僵尸…当然日常来讲这是个合理必要的假设，我们知觉的世界本来就是人脑对真实世界的一种诠释。

大脑推测别的意识的能力不可思议的好，例如除了“她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他喜欢她”洋葱思维，我们还可以不用看到实物凭空想象一个意识的存在。这个能力的来历可能跟语言的使用有关，例如在古代我告诉你刚才有个拿石斧的陌生人到处找你，巨大的进化压力有利于语言和想象别的mind的能力的形成。

大脑甚至强悍到可以把本无意识的东西想象成有意识，想象个花妖树怪全不费力气。你有没有因为车死火或者电脑宕机就‘打骂’这些机器好像它听得懂似的时候？这个超强功能的副产bug是什么？无形无质的神鬼、万物有灵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的自然。

把上面提到的某些bugs放在一起，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会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