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历史主场
时而高亢激越,时而婉转悠扬,时而深沉低回,时而含悲忍泪……第一次领略徐州梆子戏的艺术魅力,不禁荡气回肠,热泪滚滚。这是燕凌主演的《母亲》。
这是母亲和三个儿子的故事。
她是英雄的母亲,她从70年前那场大雪出发,她在呼唤、在唤醒、在叩问——在领我们回家。艺术家以饱满激情、丰富表现力,再现了70年前撼动人心的一幕幕。沉浸其中,灵魂饱受洗礼,思考萦绕于怀。
70年前那个雪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重回历史主场,在那里,会找到答案。
70年前的冬天,徐淮平原大雪纷飞,被人民解放军团团包围的国民党军杜聿明部,粮食燃料皆无,空投时断时续,官兵怨声载道。杜聿明不以为然,“我方时有空投,境况尚且如此,共军别说飞机,连汽车都没有,他们几十万大军也要吃饭,包围我军,他们就能扛得住?”
杜聿明有理由做这种推测。战前,国民党部队约80万人,大部分是美械装备,训练有素,颇具战斗力。解放军方面主要是华东和中原野战军,约60万人,两支部队刚刚拿下济南和郑州,士气正旺。双方实际战斗力,不分伯仲。
然而,杜聿明做梦也想不到,另一支大军——由解放区老百姓组成的500多万支前大军的加入,彻底改变了战争走势。
淮海战役——历时66天、跨苏鲁豫皖冀五省、纵横3000多公里,兵站、民站、粮站、伤员转运站星罗棋布,军粮、棉衣、军鞋、弹药源源不断。数以千万计的解放区民众,从四面八方赶往战场,前方需要什么,他们就运送什么,解放军打到哪里,小推车就推到哪里。车上装的大米,肩上挑的白面,民工们吃的却是红高粱、红辣椒、红萝卜咸菜。
触摸历史细节,凝重而深情,永远镌刻在我们心上:山东莱阳支前民工唐和恩,推着独轮车,足迹遍布苏鲁皖三省,行程2500多公里,他在随身携带的竹竿上,密密麻麻刻下了88个大小城镇和村庄地名,刻下了人民与军队、人民与战争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与你生死与共……。这根小竹竿成为淮海战役纪念馆的镇馆之宝。
“最后一碗米,用来做军粮;最后一尺布,用来做军装;最后的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去上战场。”这是怎样的深情啊!如此淋漓尽致,如此不计所有,是因为——
1947年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土改,让一亿四千五百万农民分到了土地。这是中国历史上农民与土地关系的一次深刻改写。农民有了土地,有了主心骨,有了生活梦想。土地里会长出粮食、衣裳和生生不息的子孙。“共产党就是我的亲人恩人,我要报答亲人,哪怕丢掉性命!”
逻辑如此清晰、简明、深刻。——在徐州,一对新婚夫妇,妻子抬担架,丈夫运炮弹。两人相约盟誓,互换腰带,完成支前任务,妻子在尸堆里发现了自己腰带,悲痛欲绝,背起丈夫,默默回家;在邳县,父子支前,儿子牺牲,父亲脱下棉袄裹起儿子,轻轻放在大柳树下,含泪说:“儿啊,只要你不被狼吃了,爹回来一定给你买口棺材下葬……”;这个细节被编剧姚金成写进了《母亲》。有的妇女做军鞋,做到手指骨折;有的民工回到家里,双脚冻坏,不得不截肢;山东日照县范大娘,将儿子送到战场,儿子牺牲了,范大娘默默含悲,继续加工军粮、赶做军鞋,被称为“人民的母亲”。范大娘就是《母亲》原型。
有民才有国,得民心者得天下。据不完全统计,淮海战役出动民工543万人、大小车88万余辆、担架20.6万副、挑子30.5万副、船只8000余只、牲畜76.7万头,筹集粮食9.6亿斤,赶做军鞋数百万双,运送弹药300多万吨,转送伤员12万多名,另有10余万青年参军参战……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解放军如鱼得水、所向披靡;国民党部队溃不成军、纷纷投降。几个月后,腐败独裁的国民党政权覆灭。陈毅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推车推出来的。10年后,杜聿明走出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他说自己当年是投降了人民。
《母亲》选择在建国70周年上演,北京演出地选在中央党校,也是一番深意,同时展出的《淮海战役精神特展》,如一幕幕大片,深刻精彩,酣畅淋漓。民意民心,从没有如此有力、鲜活、深入地与国运共沸腾,甚至主宰了国运走向。
母亲就是人民的化身,母亲的呼唤是最深沉的民心——她在呼唤、在唤醒、在叩问、在领我们回家——这是最根本的归宿。别无选择。
为了《母亲》,编剧姚金成辞掉别的剧作,多次去沂蒙山采风,8易其稿,反复打磨。多年没有排演过新戏的文武双全“梅花奖”得主、著名梆子戏艺术家燕凌,重返舞台,塑造了一个深明大义的英雄母亲形象。精湛而饱满的唱腔,既有山东梆子的刚烈,又有河南梆子的细柔,不时激起热烈掌声。
如第四幕《雪漫淮海》一场中,母亲李秋荣得知当年逃亡的二儿子在国民党军当了连长,正在前沿要塞与解放军形成对抗态势。她孤身一人越过前沿阵地,去争取儿子投诚起义。两军阵前,荒村枯树,枪声渐停,雪花静静地飘落……“走过了荒村野径,救我儿越鸿沟去往敌营。看眼前两军阵突然寂静,似看见断壁后一个个枪口黑洞洞。屏住气稳脚步且把村进,生死场莫心怯做客从容。”剧中角色唱念贴切,既让人物唱,又要唱得是地方,一腔正气,痛快淋漓地抒发出来。燕凌从中找到了戏曲化“做”与“舞”的表现空间,既要符合“母亲”这个人物特质,又要表现“戏曲化”的美学规范。如身披斗蓬,上坡下坡、滑雪、蹉步、跪步,劈叉、串翻身等一连串动作,从传统戏曲中化用而来的,再加以新的创造,有丰富的潜台词,让观众感受到了角色内心的复杂活动,从而把规定情景中的特定感情,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母亲》结尾处,“以旗代兵、以桨代舟、以绸代车”,以大圆场的戏曲舞步,以排山倒海的宏大气势,呈现出“人民用小车推出了这场伟大战役的胜利”的审美视觉效果,彰显了戏曲舞台的无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