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总是令人激动的，实在是太难得有机会了。对于马永甲黄瑛和我来说，无疑又是一次去集体看望与组织脱离联系的个体户。虽然包括我们总共不过七人，能凑到一起还是相当不容易。

汽车驶进普林斯顿幽静住宅，范大教授已经在门外等候。熟悉的和气谦卑的脸上透着一丝兴奋，仿佛回到学生年代，却又明显加多一重厚实感。这情景让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话：谦虚需要一种底气来支撑。

这位谦虚的名人真的（不是假假的）不喜欢我们称他教授，那就像从前一样直呼其名好了。由此牵连到其他老同学也只能享受同样待遇，管你是史丹佛还是哈佛的，管你是什么什么学家，一律连名带姓伺候，没有例外。

聚会的引子是从西岸飞来的陆盈。他带着儿子George到范剑青门下学艺，我们同为当地的主人，哪有不列队欢迎之理？再不见见面，日后恐怕路上遇见都认不出彼此了。

你还别不信，刚见面真就打了半秒钟的盹。离上次见面又是整十年前，他身边的帅小伙应该就是乔治了。哈，他一定不知道我在说谁，委屈你了乔治，省得我中英文切换了。

同样的，马永甲的儿子迈可和范剑青的女儿玛丽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新面孔。同学们还如此年轻有为，接班人已经风华正茂，真令人惊叹。可气的范剑青还说自己太早撞进围城大有遗憾云云，不知肖东听了作何感想。

肖东是开着硬顶敞篷宝马呼呼而来。问他为什么没有带女朋友，他反问带哪个呢？那份潇洒自然没的话说，侃起他的证券行当更是活灵活现，连范剑青那么灵光的脑子都快被他罩进雾里了。可后来吃甜品的时候，这位美食家却突然秀气起来，说要保持身材创造后代呢。

玛丽用Bailey和Kahlua给我和黄瑛兑了两杯甜酒。我说起个名字吧，她嫣然一笑：那就叫…The Mary。她就是这么个甜美开朗的女孩。快从普林斯顿毕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会不会让她老爸满意呢？范剑青一口一声地唤女儿博士，有一种叫也要叫成事实的架势。

黄友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他习惯性轻声的话语基本上被淹没在我们无礼的喧哗之中。他依然不急不躁，非常严谨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像书写数学定理，绝对不会模棱两可或让人曲解。就连发音，不管中文英文，精确标准，不允许丝毫差错。他手上捧了一架相机，实在受不了我们的噪音时，他就远远地帮我们揿下一个个不怎么雅观的镜头。

陆盈报料说范剑青有一段talk show 上了电视，我们当然不能放过看录像的机会。原来是加州一个中文台采访他和孟晓犁。当孟晓犁出现在镜头里的一霎那，吃惊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这头发也掉得太快一点了吧？因为他不在场，对他的评论暂时删除。猜想远在波士顿的孟晓犁耳根莫名其妙地红了一回。

其实也不都是负面评论，比如他的口才就相当不错，也轻松自在。相比之下范剑青紧张得嘴都歪了。看来上讲台和上电视所需的是两种不同的定力。他说当天本来还要回答观众提问，结果没有一个电话进来。本来嘛，这么高深谁听得懂啊？如果早点通知我们，怎么也会准备些个促挟问题来捧场，比如说学问和头发的数量是什么统计关系等等。

范、孟两位都是有机会回去做官的，比如当个名校的校长啥的。可是这两位做学问心思太重，硬生生放弃此等良机。这样的学究当今世界上应该属于保护动物级别了。说实在做学问难道没有年龄限制？或者是年轻时想做隐士的念头还耿耿于怀？

做什么样的事建什么样的业关键在于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比如马永甲和陆盈，好学生班干部的形象一直都没有改变。两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经营自己的家庭和事业。两人都知道要娶医生做妻子，家里是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孩子们也是全面发展，一个女儿进哈佛，一个儿子进史丹佛。感觉上他们都是在按计划做事，绝不会出错。

黄瑛呢，从来就是独立好强，也喜欢丰富多彩的生活。长年累月在公司里干活会让她憋坏的，索性出来自己单干，也不见得做不过别人。这还闲不住，种了满院子的花果自得其乐。周末爬爬山，去纽约消磨消磨时光，过得有滋有味。时间一长又闲得慌了，思量买一幢空房，自己别出心裁的装修一番，应该蛮有意思。

肖东的人生轨迹是很难描绘的，或许那种不定性就是他的特征。反正他每一次来都会带给我们新的冲击。Park Ave 住住，宝马敞篷开开，神仙日子过过。我挺羡慕他的，人到这世上来走一遭，什么样的日子都能尝一下多好。

孩子们自然都喜欢坐他的车兜风。去餐馆的路上肖东混迹在高中生当中，自己也成了高中生。我们大人们就坐黄友平的马自达大篷车跟在后面。按照范剑青的说法，肖东的“马车”给高中生抢去了，马永甲的“人力车”（奔驰）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只好坐黄友平的“鸟车”了。

还没进餐馆门呢，陆盈就闻到香味了，这些天大概吃了太多的西餐。算算在美国生活的日子都不比在中国的日子短了，可见文化这东西的根深蒂固。范剑青当仁不让做了回地主，还专门点了上海特色菜以飨这波上海故友。

玛丽在教我们关于咖啡的文化，各种咖啡的特色，她爸一旁讽刺说：这就是你在咖啡馆工作的唯一收获吧？玛丽说，其他同学打工，家长都很高兴，只有她爸例外。这又是为什么呢？范剑青的理由和许多中国家长是一样的：我花了这么多钱给你读书，你却把读书的时间拿来打工，算算时价多亏啊！

这想法也太迂腐了，年轻人的生活要多彩多姿嘛，有多种生活体验不好吗？我忍不住为玛丽打抱不平。这位当爸爸的却说，多彩多姿是对美国ordinary people 才适用的词。也许每个人对ordinary people的理解不同，给我的感觉就是，我的女儿决不能成为乌合之众。

做爸爸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就像我小时候被父亲严格要求一样。然而当我同样严厉对待儿子时，这个当外公的却说：要首先做孩子的朋友，了解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人到中年后，都体会到父母以前所说的都很有道理，所以一味地凭经验来教导自己的孩子，可是时代毕竟是在变化着的。

我对玛丽说，最要紧是找个好的男朋友。范剑青赶快消毒：相信我，还是自己最靠得住。这话我相信也同意，但是他不会知道一个女人靠自己拚有多苦。这里不仅有事业的因素，还包括家庭，社会等多种因素。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为范剑青的执著而折服。这个世界还是需要精英，作为精英的范剑青是站高了一层来看问题。他自己的成功经验或许可以适用于玛丽。如果女孩子能够成为像林徽因那样的成功者，那当然是非常值得去追求。

这是对下一代的期望了，因为世界归根结底是他们的，虽然他们的父辈还在继续奋斗。昔日同窗，如今各有各的成就，成功的原因是走了适合自己的路，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成为别人。

比如我很愿意成为像黄友平范剑青那样的谦谦君子，一辈子严谨地搞研发；我也很想参考陆盈马永甲的处世稳重，人情练达，嫁一个医生老公；我也有冲动像肖东黄瑛那样，不拘一格，有胆有识，潇洒走人生；可是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调侃调侃自己和朋友，从中作乐。还望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