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大女儿大宝读研究生时候在旧金山的一家高科技公司做过一个暑假的实习生。她同三位同学一起在米慎区(Mission District)租了一栋房子。这栋三居室外加一个阁楼的维多利亚风格的老房子每月房租6000美元，她们一人出1500。房东老两口每年夏天都飞到夏威夷去渡假，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在旧金山实习的学生们，三四个月下来也有2万多美金的收入，足够他们渡假的开销了。

那个暑假大宝在旧金山过得很充实很开心。房租当然不便宜，但按照旧金山的标准也不能算贵。所在的米慎区也年轻人很想要住的地方 – 位置适中，离高科技公司云集的Market街不远；各种风格的饭店，Taquerias，酒吧，糕点店满街都是；艺术风气浓厚，随处都可以找到颜色鲜艳带有拉丁风情的壁画。

大宝当然不是唯一喜欢米慎区的人。根据空中食宿(Airbnb)的数据，在这个短租网站上做广告的米慎区房屋比旧金山其他任何一个区都要多，显示出人们对这个街区的喜爱。2013年脸书的创始人马克‧扎克柏格(Mark Zuckerberg)花了1000万美元在米慎区的边缘买下了一栋房子。据说那房子按当时市价只值300万美元，扎克柏格志在必得根本不在乎花了多少钱。

这一切听上去都很好，但唯一的问题是米慎区传统上是拉丁区，一百多年来是墨西哥人和其他中美州裔劳工阶级聚居之地。这里街道上店铺里最常用的语言是西班牙语。同唐人街一样，米慎的拉丁街区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旧金山的种族和文化的多元化。但高档化(gentrification)的进程，在湾区高科技和空中食宿短租的兴起的推波助澜之下，正在快速地威胁到米慎原住民的生存。

高档化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这是指更富裕的居民的涌入并改造城市里较差的街区的一个过程。人们对这一过程的破坏性常常认识不足–你看原来破败的街区被美化了，Whole food，星巴客，奶茶店开了起来，房子的价值上升治安也变好了，高档化不是挺好吗？他们没有看见的是很多原有的居民被迫离开或流落街头。那些被高档化的社区，通常是少数族裔聚居区，也会在这一过程中失去自己的特色。

同中国的高档化过程中常用强制性法令性方法不同，美国的高档化过程一般是通过市场的方式因而更具有隐蔽性。但结果都是一样，那就是所谓的低端人口从某个社区被挤了出去。扎克柏格在买房子的时候当然并没有想着要把谁从社区赶走，但事实上是这样。那个房子卖主或许没有离开，他用这钱买下了别人的房子，别人再去买下另外一栋房子。这样一个挤一个，最终有人被挤出米慎区或旧金山。旧金山地域狭窄，每年新造的房子非常有限。你挤进去了就有人被挤出来，就这么简单。

社区高档化达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房价快速上升，这到底是好是坏取决于看问题的角度。房价和租金的上升对房主有利但对租客通常是不利的。旧金山很多租房开店的小生意因此而撑不下去了。我们很喜欢的一家在Geary街上的四川餐馆不久前准备关门。我问老板，你的生意不是蛮好的吗？他苦笑一下：生意其实还可以，租金涨的太快了。

旧金山居家房租也是全美最贵的，没有之一。最新的数据显示旧金山一居室的公寓(one bed room apartment)平均价是每月3400美元 (这已经比去年有所下降)，远远超出大多数房客能付得起的范围。我在“华人房东要为“幽灵船”惨剧背黑锅吗？”一文中讲到很多艺术家租不起房子，只能住到没有供暖，安全成问题的仓库里。其实不只艺术家，教师、警察、公务员、服务业的工作人员等都在高房价高房租的重压下喘不过气来。付不起房租怎么办？通常的方法是找个房客来分担房租。再不行就只有离开旧金山，搬到其他租金低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人走投无路只能住在帐篷里汽车里。并不是所有无家可归者都是吸毒者和懒汉。

不久以前一位刚到旧金山高科技公司工作的年轻人在脸书上抱怨–我从家里一出来就看见路边上躺着一位无家可归者，我们交了税，市政府怎么也不管？没想到别人的反应却是一边倒，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有人就对他说：这个无家可归者原来是有家的，就是因为你来了现在没了家，你不但没有同情心还要斩尽杀绝把他赶走，什么人啊？这个故事展示出一种阶级利益和文化的冲突，一边高科技公司和它们的雇员，另一边是在苦苦挣扎的社区原住民。市政府夹在中间，试图在两难中达到某种平衡。

这位年轻科技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到来导致别人的流离失所，但如果你从宏观上来看这两件事情的关联是很清楚的 - 高科技公司和其高收入员工的涌入引发房租和物价攀升，这又导致了驱赶房客增加和许多小生意开不下去，最终迫使大量中低收入人士离开旧金山或成为无家可归者。说句公平话，旧金山市还是相当保护低收入人群的。很多公寓是租金控制(rent control)的，限制每年房租上涨的速度。即使这样，无良房东想出各种方法赶人的事例还是不断被报道出来。

年轻的硅谷人之所以不顾高房租、长时间的通勤，要住在旧金山正是因为这里的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各种民族风格的餐馆酒吧，市民们对各种怪异人士的宽容态度，以及浓重的文化艺术气氛。然而科技人的涌入除了带来了财富之外却意外地毁掉了那些创造这些吸引他们的地方之人的生存环境。你喜欢米慎区的壁画、拉丁音乐、墨西哥食物当然没错，现在你住了进来，那些你赞美的音乐家、画家、厨师却不得不离开。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不幸非常讽刺的事情吗？

白露为霜注：米慎拉丁区之外，旧金山的唐人街也面临同样高档化的威胁。许多投资者和大公司都在想将唐人街的矮房子买下，改造成公寓大楼或者写字楼。一百多年来经历了无数磨难的旧金山唐人街也一样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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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一组壁画的照片2017年摄于米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