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我是死神，我是世界的毁灭者。"

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读过一本书，名叫《比一千个太阳还亮》，是德国人Robert Jungk写的有关美国科学家们建造原子弹的故事。这本书后来随我漂洋过海来到美国。以上诗句是曼哈顿计划领导人奥本海姆在观看第一颗原子弹试爆的场景时不由得想起印度史诗《薄迦梵歌》中的一句。

因年代很远，我只记住了书中的一些名字：费米，奥本海默，洛斯-阿拉莫斯等等。还有一个名字出现过多次：橡树岭。那是曼哈顿计划时放射性铀的生产基地。

几十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想到小女儿能有机会零距离接触这座神秘的原子城。

艰难的起飞

且说小女儿小宝上了大学后遇上诸多困难和挑战。首先是学业上的。她的学校以学风严谨出名，而工程学院尤为难读。不少学生刚来二个月就要转系，因为物理读不下来。再有是气候。加州去的孩子连件厚的衣服都没有，对新泽西寒冷的冬天很不习惯。她半年不到生过好几次病。另外在饮食，人际关系等方面都有诸多需要适应的地方。

去年刚过圣诞，她就开始申请暑期的工作和见习 (Intern) 的机会。由于经济不好，今年暑期工的竞争非常激烈，而大一的学生处境就更加艰难了。他们刚刚学了几门课又没什么经验，根本没法同高年级同学竞争。一直到了4月，小宝的暑期工作还没有着落。她来电话抱怨，连找一份在CTY夏令营管孩子的工作人家也不要她，因为没到18岁。大多数情况，发出去的申请，根本就没有回音。看来她要在家里度过漫长的暑假了。

五月的一天，女儿突然打电话来说 “Mommy, Guess What！我找到一份Internship，在田纳西州，而且是有工资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超过当时得到大学录取消息的时候。我们当然为她高兴，但也为她要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和工作稍稍有些不安。那里安全吗？

从她寄来的材料看到她的 Internship 是在田纳西州东部的一座小城叫 Oak Ridge. 工作的单位是属于 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我google了一下终于明白了，Oak Ridge 原来就是《比一千个太阳还亮》 中所说的橡树岭。而橡树岭国家试验室的前生就是曼哈顿计划中的炼铀基地。

盗火的人们

有关曼哈顿计划的故事很长，枝结纷繁，我们长话短说。1941因为担心纳粹德国抢先造出核武进而改变世界格局，罗斯福总统下令举美国全国之力研究和制造原子弹，这就是有名的曼哈顿计划。曼哈顿计划主要有三个基地。名头最响的当属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主要用于原子弹设计。人数不算太多但顶级的科学家多集中在这里。劳伦斯，费米，奥本海默，康普顿, 泰勒，那时的洛斯-阿拉莫斯可谓是群星灿烂。下一个是田纳西州的橡树岭，主要目的是提炼可以用于原子弹的浓缩铀。第三个是芝加哥不远的Argonne, 用于生产浓缩钚。

1942年，军方在橡树岭征用了100,000公顷的土地，原子城随即而生。人口也几乎一夜之间从3000暴增到75,000。但这座新城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彻底。绝大多数在里面做事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上级告诉工人你看到指针向左偏了，你就把这个旋钮向右转。至于为什么，上级也不一定知道。

1945年8月6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一枚原子弹，70,000人被炸死，另有70,000人受伤。这枚名叫 “小男孩” 的原子弹所用的铀就是来自橡树岭。直到这时在那里工作的人们才知道他们工作的意义。8月9日，另一枚原子弹“胖子”在长崎爆炸，所用的是Argonne提炼的钚。

8 月15号日本投降。

铸剑为犁

再说小宝得了这份工作好不得意，仿佛天之骄子。可仔细一想，烦恼又生。自己不会开车，不会做饭，从来没自己租过房子，怎么去上班呢？没办法，联系起其他去橡树岭的见习生，人多力量大。最后搞定三个人合租一个两房一厅的公寓，其中一个从芝加哥来的女孩有车，问题解决了。

可老爸老妈还是不放心。左说右说，总算同意了让老爸陪她去两天。帮她settle down,然后就闪人。就这样，踏上了去橡树岭的道路(飞机)。

离二战的峥嵘岁月已过了70年，今日的橡树岭又是怎样呢？战后橡树岭的大部分的设施被关闭，但浓缩铀提炼的工厂却一直开着，造出数以千记的核弹头，为美国赢得冷战立下汗马功劳。另外一些设施则转变为橡树岭国家试验室(ORNL)，隶属能源部。今日的橡树岭国家试验室也做许多民用的研究。拥有包括世界最大的中子源，世界最快的民用超级计算机等顶级的设备。如果你是做中子研究的或者你的工作需要超强计算能力，橡树岭就是最好的去处了。

市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公园。一个日式的小亭在美国南方的青山绿水中显得有些突兀。亭中的和平钟是曼哈顿计划50周年时由日本和美国民间人士合资铸造的，既是纪念也是期许。但愿永久的和平最终来临，广岛和长崎的原爆是最早的两次也是最后的两次。

超级计算机和炒鸡蛋

在橡树岭的两天老爸主要就帮小女儿买东西。公寓不小，只是空空如也。为她买了一张床垫，因为睡充气垫会腰酸背痛的。再买了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这样有点家的样子了。仔细想想，人真的不需要太多东西。因为没有床架，床垫就直接放在地上。后来小宝说，常有虫子爬上来。

女儿终于去上班了，老爸也打道回府。试验室隐藏在一片森林中，以前是世界第二座核反应堆X-10 Pile (第一座是费米在芝加哥大学建造的试验堆 Chicago Pile)，所以离居民区很远。先要经过一个岗哨，然后再开几英里，外人根本无法靠近。女儿对她具体做什么工作不肯多说，只露出一句同超级计算机有关。小女儿学的是运筹学(很多数学，很多电脑)，也算是很对口。试验室里保安严密，美国公民挂绿色的工作牌，外国人则挂红色的。上班时每人还需戴一个测辐射的Dosage Meter (剂量计), 以防辐射超标。看来还是有点危险的。

两天前女儿打电话来，“Guess what! 我会做scramble egg了！”，非常骄傲。听了之后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那怕孩子去了世界顶级的试验室工作，也要从炒鸡蛋做起。

人生之路就是如此。